第五章 在得到充足休养与落霞细心的调理下,辛守余胸前的箭伤已全然愈合,结痂 脱落后,仅在肤上留着一小块淡红颜色。 落霞为此还特别调制了膏药,叮咛她每晚沐浴过后,得挖些膏药在胸前涂匀, 说是能完全除去那块红痕。 对于那块箭伤留下的痕迹,能否除去,回复原来的雪白,辛守余倒不在意。 偶尔,心中会浮现某种荒唐念想,她似乎是喜爱那块淡痕的,每每垂眸凝视,她 指尖在痕上逗留,汉水江上他疾扑而至的那一幕,总在她脑中不断萦回…… 他撑船的模样、他说话的姿态、他豪爽的笑音,然后,是他好近好近凝视住 她,那细长黝瞳清明却又深邃,在她记忆里,似乎从未遇见过那样的眼,教她想 瞧得透彻,又怕他将她瞧得透彻。 「伤处仍觉痛吗?」 辛守余「啊」了声,瞧向与她相对而坐的落霞。 此时,她们在马车中,车轮子平缓滚动,由撩起一小角的窗帘子瞧出去,外 头正是武汉城内最为兴闹的大街。 见鹅蛋脸容满是迷惑,落霞菱唇淡扬,似笑非笑,「妳指尖抚个不停,又颦 眉沉思,我还以为伤处在疼。」 经她点明,辛守余才发觉自个儿小手正搁在左胸,或重或轻,不住地画压。 心一促,连忙收手端坐,她脸容腼腆,「我没事……」只是思绪太过专注在 那男子身上。 自那日由码头返回后,这阵子,他变得十分忙碌,早出晚归不说,三天前, 她帮着厨房的安大娘摘桂花酿酒,才从安大娘那儿得知,年宗腾竟已出门两日了, 不在行会里。 「哎呀,爷时常如此的,不是上武当山见他师父,就为了朋友的事吧,反正 啊,爷江湖上的朋友几牛车也载不完,就咱儿之前瞧见,那些来过咱们行会的, 全是些稀奇古怪的主儿,呵呵呵,妳将来住久了,肯定也能见着。」 安大娘圆脸笑嘻嘻,她回给她一抹浅笑,心里正因他的不告而别有些儿难受, 又觉这样的难受好生荒谬、好没来由。 安大娘还道:「这会儿,爷终于带姑娘回行会来啦,咱儿心里都不知多欢喜 哩!守余姑娘,妳在老家那儿还没订亲吧?呵呵呵,没有呀,那太好了,唉唉唉, 妳都不知咱们家爷多悲惨、多辛酸,连连几回相亲,把人家媒婆带来的姑娘吓得 跑的跑、晕的晕,再这么下去,怎讨得到媳妇?可怜喔……」 关于他相亲不成一事,落霞也曾提过,她心再次悄沉,想明白其中因由,全 怪自个儿脸皮嫩薄,踌躇着,不知该如何问出。 马车中,落霞复又启唇,问:「我给妳用来除痕的膏药,妳日日按时涂抹了 吗?」 辛守余乖乖颔首。 「成效如何?」落霞再问。 不知是否自己多想了,辛守余隐约觉得眼前这男装姑娘神情有些古怪。抿抿 唇,她双颊生晕,嗓音中略微羞窘,「疤痕淡了些,可是,每晚涂抹过后,翌日 醒来……胸脯就、就感到有点不太一样……」是鼓胀感,像葵水来时,胸脯饱挺、 轻疼的感觉。 柳眉飞扬,落霞仍是似笑非笑,即使辛守余没说全,她早了然于心似的。 「妳涂完左边后,就再抹抹右边,腰不长肉无妨,多生些在胸前便行,涂完 我给妳的那一大罐膏药,再加上安大娘三不五时帮妳煨的补汤,嗯……妳胸脯应 当长得不错了,恰合腾哥的手掌。」简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辛守余如瞬间被点穴般,瞠目结舌,动也动不了,好半晌,终于喊出一句: 「落霞!」白颊犹如烧红的烙铁,真能烫着人似的,她轻喘着气,忍不住结巴: 「妳妳妳……妳妳……」 落霞气定神闲地回道:「我是为妳和腾哥好。妳太娇小,腾哥又太魁梧,我 没法让他变小,只得委屈妳变大。」稍顿,她直勾勾瞅着火红的鹅蛋脸儿,声音 持平又道:「妳不是心心念念着要报恩吗?腾哥什么也不缺,就缺一个媳妇儿, 我这是为妳和他美好的将来铺路。」 辛守余真要厥了。年宗腾常说他的落霞妹子性情清冷、不苟言笑,可她识得 的落霞压根儿不是这么回事。 方寸间来了头小鹿,撞得又凶又猛,她紧抓前襟,耳中鼓噪着自个儿的心音, 虚弱地讨饶:「落霞……别再闹我了,腾哥他……他只把我当作妹子。」应年宗 腾所求,她已改口唤他「腾哥」,刚开始还不太习惯,尝试了几回,现下终是顺 口许多。 「那妳当他是什么?」落霞问得犀利。 深吸了口气,辛守余迎向她的眸光,微微笑,「我感激他,尊敬他,愿意为 他做任何事,他是我的大恩人。」 马车内沉静无声,落霞依然似笑非笑,她垂下眉目轻理软衫,片刻过去,却 是移转了话题。 「待会儿到旧街鹊桥巷那儿,我下去李家瞧瞧,就让兴武驾着车先送妳回行 会去,他再来寻我。」 辛守余一怔,脸犹红,沉吟了会儿,不禁启唇问出:「为什么要如此麻烦? 妳帮人瞧病,我虽没妳本事,待在一旁多少也能帮上点忙的,何况我身子早巳康 复,并不觉累。」 带着倚安从京城来到武汉,她不想留下也已留下,不想欠下人情,也已非己 所能掌握,但至少,她能帮上点忙,不想终日无所从,她字迹清秀干净,可以为 落霞抄写古医书,也能帮落霞整理一些药方子。 再者,年永昌无意间已发现倚安对数字有着超乎常人的敏锐度,摊开一长串 数字,她随意瞄过,结果便出来了,准确至极。 知道倚安这等能耐,年永昌近来竟时常将她带在身边,不是在账房里待着, 便是上码头区的仓库盘点。 正因倚安不再如以往那样时刻黏着她,她空闲时候更多了,今日才能与落霞 乘车出来,目的并非游玩,而是要到几户贫家作义诊,马车内尚准备了好些药材, 可让落霞立即配药、煎熬。 对于辛守余的疑虑,落霞淡然道:「有妳帮忙当然方便许多,可瞧完李大娘 的病后,接下来尚有城郊外的七、八户人家,我不好带着妳出城,虽然兴武拳脚 功夫不弱,也不能担保妳绝不出事。」 辛守余眉心轻蹙。这些日子,她和倚安受到妥善照顾,身体恢复后又跟在落 霞身边学习,平静的生活教她差些忘记那些躲在暗处的危机。 此时,落霞以两指撩开车窗帘子,望向窗外,秀目微瞇,「况且,妳若随我 出城义诊,不幸被某人得知,这位某人舍不得对妳发脾气,却准要将我大卸八块, 我前思后虑了一番,何必自讨苦吃?我说得是不?腾哥——」 听见唤声,辛守余方寸促跳,立时顺着落霞眸光往窗外瞧去,乍见一只粗掌 攀住窗沿,那黝黑汉子不晓得何时正骑着大马跟在车旁。 年宗腾略伏身,粗犷面容隐有风尘,眉目却依旧明朗。 也不知有否听见落霞的问话,他目光溜进马车里,瞧见姑娘家的鹅蛋脸容, 他宽嘴一咧,只管着笑。 大街上,粗壮汉子和姑娘家并肩而行,一匹高骏大马教汉子牵住缰绳,格哒、 格哒地踩着缓步跟在身后。 偶尔大马头会踰矩地探到两人中间,胡甩几下,鼻孔喷出粗息,想提点主人 自个儿的存在,却总教汉子以单掌倒推回去,根本不把牠放在眼里。 「这些天身子还好吗?」年宗腾忽地打破沉默。他刚回武汉,一人城便在大 街上瞥见自家马车,见驾车的是兴武,便知晓里头载的定是落霞,却有些意外辛 守余也同她一块儿。 见着这姑娘,他心底自然涌起愉悦,这瞬息间的反应让他惊奇,亦同要教他 暗自苦笑。 惨惨惨!该如何是好?他想是太喜爱人家,再这么下去,迟早怕要隐忍不住, 要在她面前露馅儿,让她瞧清他年宗腾原来也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口口声 声要把她当妹子看待,脑子里却净转着龌龊的念想。 不成!不成!辛爷当他是至交,她当他是条好汉,他真让那「非分之想」坐 大,就该死的对不住人家。 辛守余不知他心中转折,螓首微颔,轻语:「很好。」 1 那……倚安呢?」 「倚安也好。」 年宗腾不知第几次推开挡在二人之间的马头,又问:「真的不骑马吗?」这 么着……唉唉唉,会不会太像老嬷嬷,啰哩啰唆的? 她瞅着他一眼,唇角柔弯,摇了摇头。 适才年宗腾一现身,落霞就像急着要抛掉烫手山芋般赶着她下马车,要她随 他回行会去。 「由这儿到行会还有一小段路,脚会酸的。」他偷觑着姑娘柔婉的侧颜,猜 测着她的心事,「要不,妳上去坐着,我帮妳牵马?」两人上回共乘一骑,在码 头区那儿引起不小骚动,她是在意这事儿吧? 辛守余仍是摇首,1 这样很好。」她还偷偷吩着,这条街越长越好,却为这 心思羞涩不已。 「腾哥……」她忽地轻唤,年宗腾陡地一震,险些打跌,待狼狈地站稳脚步, 双目直勾勾望住她,笑得有些憨气。 「把左手给我瞅瞅。」她道,见他乖乖伸出一掌,不禁叹气,「不是这一只。 2 咦?不是吗?「呃……」年宗腾忙收回手抓抓大耳,把裹着布条的左掌递去。 那布条原是纯白颜色,不知怎生受他折腾,净白已变作灰黄。 辛守余再次叹息,知他压根儿没将掌心上的箭伤瞧在眼底,这几日在外,他 定又随着它去。 她也不言语,只低垂脸容,轻巧地解开他掌上的结,把那布条一圈圈取下。 「我没留神,就把布弄脏了。」年宗腾腰板微弯,黝脸稍偏,有些小心翼翼 地打量着她的神情,姑娘不言不语,害他心吊得老高,怕她恼他。 清清喉咙,他呵呵地笑了两声,右手搔头抓耳的,「妳之前连着好几日帮我 照顾伤口,早好了八、九分,我这人反正是娇贵不来,妳别再替我在意这伤了。」 辛守余轻抚那凸起的疤痕。他的掌心纵纹居多,如今因那处箭伤所留下的痕 迹,起了不同的纹路,他的命线、情线出现转折,如漩涡般转进疤痕里,也似由 疤痕中往外旋出。 所有的牵扯,追根究底,全因那一箭吗? 是她把他带进自己的生命里,抑或是他将她卷进他的? 又或者,她根本想错了,他命线与情线的变化,最终是为了另外的女子,至 于她,仅是促成这一切的开端罢了? 她心一怔,随即嘲弄起自己。她又「恶习」难改了,光瞅着他的掌纹变化, 就搬弄出一长串的推论。 阿爹曾说她天资过人,能传他衣钵,但她不是神,她仅是个人,一个最最寻 常的姑娘,要如何「神算」?如何「解运」?又要怎么「趋吉避凶」? 人怎可能有那样的能耐来扭转乾坤? 她曾经深崇的,到头来其实是迷信。 由袖里掏出干净的帕子,她手劲极轻地为他包扎,在他掌心细细留结。 「布条脏了,不好一直包着,待会儿回到行会,我再替你清理。」她静静言 语,眼眶微热,想起阿爹和京城的那些日子,当时的她太过单纯,从未质疑过任 何事。 年宗腾瞅着掌上的净帕,心田流过暖意,想看清她的小脸,却发现姑娘有意 无意地回避他的目光。 「怎么了?」他上身前倾,歪着头由下往上瞧,不禁愕然,「妳……妳妳妳 眼眶怎么红红的?」 他无措地举起手,欲要抬起她的下颚,辛守余倒快他一步扬起脸容,眸中仍 有红痕,却冲着他牵唇一笑。 「是沙子掉进眼里了。」 「让我瞅瞅。」 她摇头,「已经没事,我把它眨出来了。」 他狐疑挑眉,唇抿了抿,「让我瞅瞅。」 粗掌正要探近,辛守余忽地提裙往前疾迈了四、五步,回眸,笑容可掬,「 腾哥,前头巷口不知发生何事,好些人聚在那儿,挺热闹的,咱们也过去瞧瞧。」 她明明不爱凑热闹,脾性虽不似落霞清冷,亦也沉静自持,现下却急着往人 多的地方奔,以为转移注意力,便能搪塞他吗?年宗腾眉心淡拢,目光精亮,若 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翩然轻移的背影。 她到底在烦恼些什么? 为何怕他瞧见她的泪? 一群人聚在一块儿,团团围住了什么。 辛守余一径地往前挤,假装兴致勃勃,不想年宗腾还来对她泛红的双眸追根 究底,可待她微喘着气息钻到最里边,不禁怔然。 教这些男女老幼团团围观的,竟是一个打着「铁口直断」、「字卦神绝」的 相命摊子。 她反射地挺直腰,倒退了一小步,男性宽厚大掌在此时扶住她僵硬的双肩, 她回首,仓皇眸底近近地映入年宗腾深刻的轮廓。 她脸色苍白,瞧起来似要晕厥。 换作以往,年宗腾定是心急如焚且形于色,说不准要抱着她往行会飞奔,再 把落霞逮到她榻前,要人家将她从头到脚趾儿好好诊治一番。 可现下他倒是一反常态,抵在她背后不让她退缩。 「原来妳对这个感兴趣,那也难怪。」他垂首道,语气持平,微灼气息拂动 她耳畔柔丝。 他轻放在她肩上的双掌,以及贴住她身背的宽膛,充满着强烈的存在感,彷 佛护卫着她,轻应了声,辛守余缓缓逸出胸口瞬间凝聚的紧绷,不自禁往后贴靠。 她合起眼睫,复又张开,苍白脸容终于稍见血色,暗自苦笑了笑。 辛守余呀辛守余,这反应未免太过。 她何需如此?就只是对这门学问起了无数的怀疑,只是突然感到错愕、感到 震惊,原来深信的只是一种艺能、一种伎俩,当作娱乐很好,可以说得天花乱坠, 唬弄得人团团转,要想铁口直断、神算古今,说到底,就仅是妄图而已。 心绪渐稳,她巧颚扬起,注视着那相命先生、坐在摊边的一位书生相公和一 名老妇。 相命先生约莫五十余岁,他摸摸唇上的八字胡,又捻了捻下颚的山羊须,半 瞇着眼,若有所思地瞅着白纸上一个墨色未干的字。 见相命先生眉头深锁,兀自沉吟,一旁的书生相公头一甩,对着老妇道:「 娘亲,这根本是儿戏,今日且不管这位张半仙说了什么,反正我已和茆儿私订终 身,非卿不取了。」 老妇神态激动,似乎已为这事恼了许久,「儿戏?!你也晓得啥是儿戏吗? 你谁不喜爱,偏要那个女人,咱们木家家声全让你给毁了!」 「娘,我和茆儿是真心相爱,她是好女人,她会孝顺您的。」 老妇冷哼了声,尚未回话,围观人群里突然起了一阵骚动,众人纷纷让开, 一名素衫姑娘终于挤到前头,她气息轻喘,唇瓣几无血色,一对丽眸却黑幽幽的。 「茆儿?妳怎么来了?」书生相公倏地立起,欲要迎将过来,却被他娘亲紧 抓住衣袖不放。 「你给我坐下!」老妇狠狠一瞪,又迅速将目光调向那名素衫姑娘。 素衫姑娘身子明显一颤,仍朝那老妇福了福身,怯怯地唤了声:「娘……」 老妇骂道:「别叫得那么好听,反正这丑事已闹得咱们武汉人尽皆知,索性 就闹得再凶一些。妳来得正好,别说我不给妳路走,咱们今儿个就请这位张半仙 卜卦测字,瞧妳和咱们木家有缘无缘。」 「娘啊!」书生相公急得不得了,娘亲发怒,自个儿心上人又在人前受委屈, 他夹在中间,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围观百姓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着。 年宗腾双目轻垂,觑着立在他胸前的姑娘,她神情专注,雪容淡泛红晕,正 瞬也不瞬地盯着那位张半仙拿在手里的白纸黑字。 感觉她肩颈的肌理已柔软松弛,他淡淡牵唇,不发一语地任由她贴靠,亦将 目光重新放回那相命摊位。 「木家大娘别急也别恼,大家安静些,听咱儿说几句。」张半仙终于启唇, 众人注意力一下子被引了过去,他假咳了咳清清喉咙,把手里白纸端放下来,双 手探进两边宽袖里,眼皮依然半瞇着,道:「这个「茆」字,是木公子方才写下 的,用来测这段姻缘的吉凶祸福……」 张半仙尚未道完,木家公子已急急道:「我不想测字,不管好坏,我就娶茆 儿一个。」若非娘亲以死强逼,他绝不会来这儿,更不会写什么鬼字。 木家大娘老脸铁青,名唤茆儿的素衫姑娘则目眶泛红,正含情脉脉地与那木 家公子相凝。 张半仙低唔一声,又道:「天命不可违,木公子不愿测字,也已写下,一切 祸福便全系于此字,咱有几句忠告要说与你知。」 「您说!张半仙,您快说!」木家大娘语气高扬,瞧着张半仙似睡非睡的脸。 张半仙慢吞吞道:「要问婚姻,木公子这个「茆」字下笔草率,形斜尾破, 瞧来,这段姻缘重在私心,非父母之命,亦无媒妁之言,必是难成。若是将字拆 开来看,一个「艹」字头再加底下一个「卯」,唉唉唉,全是「残花败柳」之相, 这姑娘是个妓女没错吧?木公子一表人才,为何偏对她留恋难舍?」 周遭瞧热闹的百姓们不禁哗然,好几双眼睛全瞅向那位茆儿姑娘,她出身确 实不好,是武汉「醉香阁」的头牌姑娘。 张半仙如老僧入定般动也未动,直待众人喧嚣稍歇,又慢条斯理地道:「公 子姓木,「卯」无「木」不成「柳」,「柳」音与「留」字相近,古人常道「折 柳相赠」,意思便是希望能留住对方,所以木公子若执意与这姑娘成亲,定难长 久将她留在身边。」 「您意思是说……她极有可能红杏出墙吗?!」木家大娘瞪大双眼,「就算 我儿替她赎身从良,她也是本性难改,迟早要做出对不起咱们木家的事来?」 张半仙迂回地道:「木公子这「茆」字舍「木」从「艹」,「艹」为「花」 之首、「草」之头,自有「捻花惹草」之意。」 此话一出,围观众人又是一阵喧腾。 木家公子猛地立起身躯,衣袖忿甩,坚定地走向小脸惨白的心上人,不由分 说地握住她的手,掉头欲走。 「鑫儿!」木家大娘亦忙站起,扬声唤住他,颤着唇,指着他身边的素衫姑 娘,红着眼眶喊着:「你还执迷不悟?为了这女人,你连娘都不要了吗?呜呜呜 ……你爹死得早,娘含辛茹苦拉拔你长大,现下,你翅膀硬了,可以为着一个外 人把娘踢得远远的,呜呜呜……咱一个寡妇人家将来还能靠谁呀?天爷呀!咱命 苦呀——」 「娘,您别这样,我求求您了……」木家公子进退维谷,仍不愿放开心上人 的手。 见状,木家大娘更是呼天抢地,干脆伏在地上大哭特哭,惹得周遭百姓也为 之心酸,纷纷劝阻—— 「木公子,大丈夫何患无妻,可老娘亲就这么一个,你怎能伤木大娘的心呀?」 「是呀、是呀,何况张半仙也说了,这位茆儿姑娘嗯……毕竟是烟花女子, 你真娶她过门,往后少不了烦恼的,何必要自讨苦吃?」 「你真要娶媳妇儿,咱与东街「一线牵」的王媒婆相识,她信誉佳、眼光奇 好,兼之古道热肠,定能寻到合你心意的姑娘,你就听木大娘一回,别这么固执。」 「你们……」木家公子怒视那些过度热心的百姓,气恼归气恼,却不知能说 些什么好,在此时,他握住姑娘的手却被使劲儿挣开了,心头一惊,他倏地调过 脸来,「茆儿!」 那姑娘退开一大步,站得挺直,却惨惨笑着:「木郎,他们说得对,娘亲只 有一个,你……你你别教你娘伤心,我、我是残花败柳,早巳习惯送往迎来,即 便现下跟了你,你也留不住我,有一天,我、我会红杏出墙,会做出对不住你的 事,张半仙测字奇准,既知将来,就该趋吉避凶,你好心一些,就放过咱们彼此 吧!」说罢,她旋身要走。 「茆儿!」 听见情郎伤心欲绝地唤着她的名字,她忍不住泪如泉涌,原以为围观的众人 会主动让出一条小道任她离去,可有人却不动如山地挡在她面前。 她困惑地扬起泪睫,是一位气质清雅的鹅蛋脸姑娘,姑娘对她微微一笑,递 来一条白巾,柔嗓略哑地道:「妳别伤心,他们都说错的。」 茆儿怔怔然,颊边的泪犹如珍珠,发现鹅蛋脸姑娘身后真有一座山,那男子 魁梧高大得不象话,也咧开嘴冲着她笑。 然后,当在场所有的目光移转过来,年宗腾有些惊奇地意识到,立在他胸前 的姑娘洁颚轻扬,雪容罩上一层柔和的自信风采,沉静目瞳尤其迷人,以一种他 从未见识过的姿态,似要颠倒众生。 辛守余用白巾轻拭茆儿的泪颊,淡淡静语:「相信我,妳不会红杏出墙,更 不会捻花惹草,木家公子若能娶妳进门,是木家的福气。」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