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听说,你很下流。”小姑娘歪着小头颅,眨巴着杏眸,打量着曾号称“江湖第一 美男子”的大叔。 “是风流。我风流而不下流。”徐娘半老尚风情正好,大叔半老了,一把折扇仍摇 得潇洒得意,额与眼角的几道浅纹凭添成熟姿采,若重出江湖,仍相当有夺回美衔的本 钱。 “你能教我风流两下的绝招吗?”小姑娘虚心求教。 “你是我闺女儿,不是我儿子,‘风流之术’传子不传女。” “你是我四师哥,不是我爹。” “咦?我不是吗?” “不是。”郑重摇头。 “呜……枉我费尽千辛万苦把你拉把长大,含泪不娶,决心打一辈子光棍儿,你现 下竟不认爹,你、你你……好一颗下流的桂圆!你下流!” “咱瞧,风流和下流也没啥分别。”不理美颜大叔乱嚎,小姑娘皱皱巧鼻。 这可说到点子上了。大叔立时挥泪,誓要好好开导她。“怎会一样?那可天差地远 啦!我喜爱人家姑娘,也教姑娘喜爱上我,两情缱绻,你侬我侬,那是风流。我喜爱人 家姑娘,可姑娘不爱我,我又偏死缠滥打不放手,甚至使了下三滥的招式,那是下流。” “可你喜爱人家,人家不喜爱你,你不伤心难过?” “伤心难过……这个嘛……”折扇摇啊摇,大叔泪眼半眯,状若沉醉,醉到九天外 且又醉将回来,醉得乐无穷般地叹息。“那也是难得的风流滋味啊!” 这滋味……当真风流吗? 他总静静在那病姑娘身后,拿着若有所思的目光,静静看着人家。 都过去大半年了吧? 他有什么心思,为何不直接道明?默然无语地静守身后,用双眼追随着她,那病姑 娘怎会懂他心意? 好笨!真笨!笨十三哥!都多大的人了,还不懂为自个儿打算。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病姑娘身子是虚弱,但性子温婉善良、悲天悯人,生得又是 一副我见犹怜的秀容,自是水寨里众位年轻汉子爱慕的对象。 他呀,都看了人家足足这么长时候,还裹足不前,欲进还退,莫非要一直看下去, 任彼此蹉跎,任心仪的好姑娘从指缝间溜走吗? 他不急,她都为他着急,急得一颗心既闷且痛,闷得她几难喘息,又痛得她如何也 安抚不下。尤其是每回捕捉到他静颅着人家姑娘的眼神,她总要为那样的眼神心醉、心 悸,心痛…… 十三哥。不要怕。 她当他的定心丸,他俩都不该害怕。 夏末秋初,霞光在远天处冉染。 溽暑时的烈艳早被初起的秋风吹散,满天晕黄,晕黄中且横泼几笔带金的褐色,那 蛋黄般的金光在隐没前格外夺目。 敖老大的水寨建在一道江面较窄的支流里,地处隐蔽,入支流后还得切进一道狭长 岸壁,行过岸壁,敞开在前的是无数的水上竹坞。 竹坞搭建得相当精巧,在江面上星罗棋布地排列,中间皆有竹桥相连,原只有几十 户人家,近半年,敖老大以颇为雄厚的实力,再得江湖友人助拳,声势日益壮大,即便 是河寇,也得“寇”得义气,那些与寻常百姓为难、不入流的角色,全教他给铲了,洞 庭湖一带十数个小帮小派再难与之相较,最终只得各派代表与敖老大会面商议。 说是商议,谈得拢最好,谈不拢众人便以拳脚功夫见真章。 到得今时,十数个零散的小帮派已整合成三大帮、四大会,而“三帮四会”所推举 出来的盟主,自足由敖老大坐定,他这个总堂水寨也就聚来更多手下,竹坞数量已然破 百。 竹坞两旁的江岸尽是孟宗竹林,男人隐在林间。 竹林幽绿的姿态在夕照下变成深褐剪影,如一幅墨画,画纸是泛金的天幕,纸上是 一根根错落的墨竹、一片片修长的墨叶。 男人亦入了画,那背倚着老竹、一腿平放、一腿弓起的身形也黑墨墨的,就那双眼 特别神俊,让她联想到朝阳打在凝露的竹叶面上那点点辉光。 她晓得他目光停驻在何处。 竹林外的水岸旁,那病姑娘坐在一只竹编摇椅上,身旁有个头发绞得好短的小姑娘 相伴,那短发姑娘来头不小,是敖老大疼若心肝的亲亲孙女儿,更是“三帮四会”里的 小魔头,名叫敖灵儿。 几个水寨里的孩子围在两姑娘身边,连那个叫作石睿的野蛮小少年也在,孩子们惊 呼与吆喝声不断,正在和敖灵儿比赛打陀螺,输的还得罚,孩子们一玩闹,病姑娘唇便 见笑,苍颜温美。 再这么静望不语,如何甘心?真笨!真傻啊! 她瞧着,左胸再次涌起风云,一种说不出的莫名忧愁在其中搅腾,他迟迟没动作, 宁愿把自个儿孤悬在那儿,害她看着他,真愁,为他犯愁,喉问兴起涩味,惆怅得不得 了。 这滋味哪里风流?是根本不入流! “猜猜老子是谁?”明知他定是老早就听见她的足音、知她接近,桂元芳仍故意把 嗓音压得低低的,问得好生粗鲁,小手从后头捣住他的眼。 韩宝魁轻握她温软小手,拉下,与她相倚而坐。 他极自然地与她五指相扣,桂元芳心头热热的,不知怎地又忆及当年与他相依为命 的流浪日子,他也常这么拉着她,不需她辨认方向,只管随他去。 “十三哥……”喉头发紧,她略顿,赶忙压下那古怪的无形块垒。再拾声,音已揉 入惯有的笑。“你待在这里发什么呆?今日总堂水寨派出去办事的船只都已返回,你定 也回来啦!我问过好些人,偏没谁能给我指个确切方向,还好我够聪明伶俐,知道往竹 子林里来寻你。” 身旁男人沉默了会儿,不答反问,淡淡然道:“你今日随人家玩耍去了,好玩吗?” “我可不是纯粹去玩耍,我是帮你监视敌情。” 韩宝魁黑眉略挑,方颚朝抵着他上臂的那颗小头颅一侧,询问的味道颇浓。 桂元芳未被握住的手拾起几粒小石,在指问把玩,嚅嚅唇,有几分腼觍地道:“十 三哥……你瞧出来了吗?灵儿喜爱芝芸,很爱、很爱的那种,就是……嗯……这么说好 了,如果灵儿是男子,定会娶芝芸来当亲亲娘子。”这是经过大半年观察所得出的结论。 依她伶俐可亲的性子,兼之大过天的酒胆、酒量,在“三帮四会”这等龙蛇混杂的 所在,也能混得如鱼得水,过得自得其乐。 她和敖灵儿与病姑娘赵芝芸已有不错的交情,今儿个雨姑娘还特地邀她上芝芸用来 养病的一处精巧竹坞,那地方离水寨尚有一段水路,地形更为隐闭,两岸的孟宗竹无尽 延伸,如世外桃源。 觉得事情挺难言明,她摇头晃脑,干脆把知道的全道出:“灵儿带我到芝芸住的小 竹坞,那儿很好,又静又美。芝芸说,那竹坞是当年灵儿和司徒驭一块为她搭建的。喔, 对了,那位司徒驭便是咱们水寨的大智囊、司徒先生的儿子。” “我知道他。”韩宝魁语气仍淡。在水寨待下,知道的事可多了,当然也包括小师 妹说的这些事,他仅是摆在心底不提。 桂元芳又说:“司徒驭之前离开水寨三年,据说是为了拜师习艺,但灵儿说不是, 她说……是因为芝芸喜爱他,对他生了情意,他便逃开,如今他虽为整合“三帮四会’ 的事赶回助拳,可灵儿好气他,一直没给他好脸色看……”嚅着,她眸光略瞄,小心翼 翼地颅着他的神情,见黝脸沉静依旧,她深吸口气,大着胆子问:“十三哥,强敌环伺 啊!你还迟迟不肯动手吗?” 他眉峰蹙起。“什么强敌?对谁动手?”尽管对许多事心知肚明,她这颗小脑袋瓜 里转的玩意儿,他常是没能拿准。 “唉……”桂元芳大大地叹气,重重地叹气,像是悲哀他的迟钝,也藉机要把堵在 心头的莫名闷气吐将出来。“你还不懂吗?灵儿爱芝芸,芝芸爱司徒驭,你得趁着司徒 驭被灵儿拚命挡下之际,借力打力,想法子把司徒驭从芝芸心里拔除。至于灵儿……她 就算再喜爱芝芸,那也强不过你,你是男儿郎,你能光明正大娶芝芸为妻。” 痛!痛痛痛痛…… 昏头了。目眩了。该死的怎会这么痛? 话音甫落,她发现一只大头蚁正咬住指尖,吸她心头血似的,突如其来的痛教她险 些没法呼吸。 咬牙,心一狠,她泄忿地掐碎那只蚁。 这一方,韩宝魁内心掀起风浪,被她理所当然的认定撼动一贯的平静。 “我……”声音太艰涩,他深深呼息吐纳,心湖稍平。“你胡说什么?” “我没胡说。” 她改而跪坐,面对住他,手仍拉着粗掌。 “十三哥,我知道你的,你总是看着芝芸,从你跃入湖中救她出来的那一日开始, 就一直看着她。十三哥……你心里喜爱人家,却闷着不说,那姑娘怎能知你情意?你不 说,我替你急啊!我、我我……” “桂圆……”棱角分明的面庞罩着一层古怪神气。 “啊?”她微愣,怔怔地瞧着他举起臂膀,粗糙指腹拂过她眼下。 “你在哭?”他似感到不可思议,但已抹落一片湿润,证明她真在落泪。“什么事 不开心?怎么哭了?” “嗄?啊?!我、我我……我在哭?呃……嗯……呵呵呵……哈哈哈……哭什么哭? 我到底哭啥儿呀我?”挣开他的五指,她两只手背猛往两腮胡拭,又揉揉眼睛,把好不 识时务的水雾用力揉掉。 韩宝魁眉间的折痕更深。 他甚少见她落泪的,圆润脸容还拚命要挤出笑,瞧得他……心惊。然而这番惊愕, 也有几分心里秘密被揭穿的狼狈。 她说,他总是看着那病姑娘……他确实如此,不能克制地去瞧着赵芝芸,原因他不 很明白,他也努力在想,至今尚无解答。难道真如她所说,是喜爱人家,对那姑娘倾心, 才一直、一直看着吗? 你能光明卫大娶芝芸为妻。 娶赵芝芸为妻? 他没想过。这念头不曾落在他思绪里,即便他不断凝注她。 你心里喜爱人家,却闷着不说,那姑娘怎能知你情意? 要他说什么? 那是情意吗? 当真是情意,又该是如何的风貌? 不住自问,他心房空空的,在孤独的滋味坐大前,他如溺水者急要攀住唯一的浮木, 探出铁掌抓下她胡揉、胡蹭的手,掌心分别包裹住两团湿湿的柔荑。 “桂圆……”低唤,却不知欲说什么,只觉这么唤着她,很好。“桂圆……” 桂元芳边哭边笑,泪珠串串地掉,笑得却很响。 “都是你啦十三哥!瞧,我都替你急哭了!真怕你蹉跎再蹉跎,把自个儿和好姑娘 的青春都给蹉跎掉啦!唉唉唉,咱们江湖儿女火里来、浪里去,潇洒豪迈,就算遇上感 情的事,也该快刀斩乱麻……呃,是手起手落一条命……呃,呵呵,我是说,得速战速 决呀!瞧你这么闷着,你不病,我都快得病了!”她早病了,要不,不会糊里糊涂掉这 场泪。她病得不轻,简直病入膏盲,寻不到病灶所在,眼见是没得医了。 男人不语,紫唇抿得好紧,眼底黑幽幽。 她突然害怕起他的眼神。那样的凝视不狂不躁,却有着浓浓的深究意味,他在深究 着她,想弄清她诡异的举止。 心音咚咚急奏,震如擂鼓,胸口热疼难当,额背倒是泛凉。她桂元芳原来也是瞻小 的姑娘,好怕被看穿吗? 蓦地,她“哎呀”一呼,一骨碌爬起,连带拉着他起身,小嘴仍脆音连连。“别窝 在这儿,咱们也下去同孩子玩。我打陀螺的功夫你是清楚的,敖灵儿可是我手下败将呢! 我把灵儿和那群孩子们引开,把芝芸留给你,要好好把握呀!再晚一些,灵儿又会撑船 送芝芸回住处,你再要同芝芸私下相处,都不知得等到何时啊!快走、快走——” “桂圆……”他仍是低唤,可惜拖着他跨大步走的姑娘头回也未回。 似乎该说些话,但,他到底想说什么? 懵了。 他一时间也弄不明白,却十分清楚,他得握住她的手,让左胸空洞的错感暂且消退。 至于其他……慢慢再想吧。 敖灵儿是小魔头,桂元芳是孩子王,两个年纪相仿的小姑娘斗在一块儿,大小孩子 们兴奋地围起圈圈儿,就看她二人比赛打陀螺。 说到玩,敖灵儿是个中高手,桂元芳亦不遑多让,之前曾交手过几回,两姑娘互有 输赢,但要是提到打陀螺这门功夫,桂元芳可是受过“丹枫老人”这等高人指点,敖灵 儿再如何蛮缠,她也不怕。两姑娘缠斗不休,比过一轮又一轮,输得敖灵儿心浮气躁, 越输越不肯罢休。 于是乎,她为韩宝魁制造出不少机会,借着打陀螺,她不着痕迹地把敖灵儿和孩子 们引到另一端较宽敞的地方,把水岸留给十三哥和他心仪的姑娘。 不要怕,十三哥。 她帮他定心。定定定!想说的话,快此一对那姑娘说吧!别怕啊! “醉啦?干啥直揉眼?咦……你眼睛有雾气!呵呵呵,花非花呀雾非雾,桂圆儿眼 里沾了雾,眼花花,心花花,哭也花,笑也花,总之……雾里看花、杠上也开花,通杀! 呃——”粗鲁地打了个乃嗝,一只细瘦却有力的胳膊横搭过来,江湖好兄弟般地搂住姑 娘家的巧肩,敖灵儿摇头晃脑乱喃着,那头乱乱飞翘的发搔得桂元芳面颊和鼻子都痒了, 害桂元芳也顾不得揉眼,不太秀气地打出喷嚏。 “哎啊,哈哈哈……喷得我满脸豆花!”敖灵儿眯着眼。 “喔!对不起啦!”桂元芳抓起衣袖欲帮她拭净,她倒好,一头栽倒下来。 “哈哈哈,桂圆,你他妈的真香,比敖老大私藏的‘珍珠红’还香!” “珍珠红”是酒,不过如今仅剩下留有余香的空酒坛,琼浆玉露全进了两姑娘肚里。 敖灵儿干脆拿桂元芳的大腿当枕头,脸还朝着她的腰腹蹭啊蹭的,两手改搂住桂元芳的 腰,深深吸息吐纳。 “灵儿,你醉了。灵儿啊——” “没醉没醉……唔……王八蛋司徒驭,我让你脑袋也开花……跟你没完……芝芸… …芝芸……” 没用的,唤不清醒。 桂元芳搔搔额角,好气又好笑地叹息,眉睫一抬,与陪她俩一块儿席地坐在水岸的 小少年四目对望。后者从适才就不发一语,他的眼桀骛不驯,不知是否因为遭敖灵儿强 灌好几口“珍珠红”,眼白的地方似乎泛着红丝。 桂元芳嘴一咧,冲着石睿开口笑。 情况其实是这样的,傍晚的打陀螺大赛桂元芳当然是大获全胜。说是比赛,自然要 有“彩头”助兴,桂元芳索取的“彩头”很简单,要敖灵儿今晚陪她痛饮。至于送赵芝 芸回那处幽静竹坞的差事,她对灵儿说,她的十三哥可以代劳,且绝对保证会将人安全 送抵目的地。 孩子们散了,被自家爹娘喊回各自的竹坞去。孤儿一枚的石睿以往都是跟在赵芝芸 身旁,但自从芝芸的病情加剧、身子时好时坏,因而另寻幽静处养病后,石睿改而跟起 敖灵儿,近大半年来,灵儿陪芝芸的时候又多了些,小少年变得时常出现在桂元芳身旁。 此时,天幕清净,皎月高悬,江面潋着点点波光。 岸上的孟宗竹林在晚风席卷中,萧萧低吟,凄凄幽唱,那般的凄曲还不至于太忧伤, 因不远处的一大片竹坞里闪着明明灯火,传出笑语喧哗,各家有各家的欢乐,多少抵消 了竹林伤心的鸣吟。 “石睿,你今晚赖在这儿,没回总堂大厅跟大伙儿一块儿用膳,肚子饿得咕噜咕噜 叫了吧?”半大坛子的“珍珠红”只够让桂元芳微醺,她由着敖灵儿搂抱,没察觉同小 少年说话时,嗓音不自觉低柔了些。 “我不稀罕。我自己有本事捕鱼打猎,我还会生火煮食,我也能挣钱了,我很强的。” 石睿冷声低吐,尚未定型的五官已显凌厉。 桂元芳心扯痛了,恍惚间,石睿的脸与另一张阴郁隐晦的年少脸庞重叠,那是十来 岁时的十三哥,他们的眼同样愤世嫉俗、同样的闇黑幽深,只不过,她的十三哥已长成 高大伟岸的男子,懂得收敛、懂得压抑、懂得强化自己。唉……希望他也懂得她的苦心, 别把美好的今夜给浪费掉,要不,她痛了一整晚的胸口就痛得好不值啊! 突地—— “你其实不爱喝酒。为什么要拚命狂饮?”小子语不惊人死不休。 “啊?”桂元芳陡然一惊。他知道什么啊? 瞠圆眼眸,她不及反应,小少年冷声又道:“我瞧过太多无酒不欢的人该有的模样, 可你每回喝酒,要把酒汁咽进肚里那一刹那,眉心都是皱拧的,好难看。好丑。” “嗄?!”这小子,要不要这么观察入微啊?桂元芳又习惯性地搔着额角。好说歹 说,她还是他的大姊姊,被一个小毛头将得死死的,她“好一颗下流的桂圆”的名号该 往哪儿摆? “我就爱皱眉,不成啊?”她欲插腰,无奈腰被敖灵儿搂紧,没地方好插,两臂只 得改作盘在胸前,故意用鼻孔瞪人。 “你在哭。眼泪越揉越多,好像喝酒简直要你命似的。”平地又起一声雷。 “我、我我没哭!少胡说!” “没哭?那这是什么?”他蓦地挨近,指往她香腮揭过,她的泪在少年指腹上闪烁。 “我打呵欠,打得流眼油了,有什么好稀奇?”可恶!教她往后脸往哪里搁?这臭 小子,枉费她大半年来对他嘘寒问暖、好心照看,现下倒来给她难堪了!知道她流泪, 还来多问什么?连她自个儿都弄不明白,又要如何给他答案? “你为什么哭?”石睿不放过她,清峻面庞朝她逼近。 “就说我没哭!”又受惊吓了,很没骨气欲往后退,偏生腿上压着一人,她行动受 限。 “这半年多来,你待我很好,为什么?” “啊?”这家伙转换话题的速度会不会太快了些?桂元芳红唇掀合几回,终是寻到 声音,道:“你是好孩子啊!虽然总很冷淡,不爱说话,眉心永远皱皱的,一张脸绷绷 的,好不讨喜,但本性是好的呀!我……我也没待你多好啊,我只是爱逗你、闹你……” 如她逗着十三哥、闹十三哥那样,她要他欢喜开心,别把事儿都闷在心里。 小少年的眼如夜星、如宝石、如江面潋泼的光点,一瞬也不瞬地瞅着她。 “石睿……你怎么了?你是不是饿昏头了?”怎觉他的目光像望住一道佳肴,馋得 想张口便吞? “桂圆……”他嗓子嘶哑。 “嗯?” “我有一天会成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她噗哧笑出,点点头。“很好,不枉我疼你一场。石睿,我信你的,你一定可以成 为响当当的好儿郎,像我十三哥那般强。告诉你,咱们江湖儿女火里来、浪里去,你— —” 猛然间,她讶呼,因那精瘦的少年身躯突然移近,缩短彼此之距,他合身抱住她, 抱得好用力。 “石、石睿?你——唔唔……”张掀的唇突然被冰凉的“东西”堵住,她有瞬间脑 中空白,不太明白发生何事。跟着,她发现少年的眼近得不能再近,阒黑的两丸眼珠直 勾勾地锁住她,有几分独占和得意的神气。 她脑子像挨了一闷棍似的,神志陡凛,这才意会过来自己遭轻薄了! 他、他他他……他吻她?! 哇啊啊——干啥儿呀?他竟敢用唇堵她的嘴?这臭小子! “你们在干什么?!”惊怒的低吼压过萧萧竹音,清楚暴起。 桂元芳回神过来,正要推开石睿的缠抱,那一记惊吼已响,小少年随即抬起头离开 她的唇,她倒忘了要挣扎,犹傻呼呼地任着人家抱,惊魂未定的脸容亦下意识循声望去。 几步外的水岸,韩宝魁立在那儿,面容轮廓看不太清,但目光炯然有神,瞳底烁着 再明显不过的怒焰。 那两把怒焰跳窜,忽明忽灭,从枕在桂元芳腿上呼呼大睡的敖灵儿烧起,烧向她搂 着桂元芳腰际的那双手,又烧上合身捆抱她的两只精瘦胳臂,跟着再烧往石睿那张蛮气 张扬的脸。 左胸“咚咚”两记重击,韩宝魁惊怒加剧。 他发觉,小少年瞳底竟无半点惧意,尚且透出较劲儿的神气,向他示威! ------ 凤鸣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