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入夜,大明湖的春晴轻轻收敛,换上别样姿采,那不知名的虫儿鸣叫不歇, 是夜中的唯一声响。 月牙儿高挂,一小部份被云给遮了,瞧起来孤零零的,竟觉得有些无辜。 窦来弟巾下的唇角扬起,此时的她正隐在阴影下,背部紧靠在朱家宅第的高 墙外,而一身装扮颇不寻常,她向来偏爱粉样颜色,现下却黑衣黑裤,连腰带、 绑手和筒靴都作黑,还在脸上蒙着一块黑巾,只露出圆碌碌的眸子。 静观片刻,待那枚月牙完全教乌云吞没,她猛地拔地而起,身在空中,手中 九节鞭随即疾甩而出,前端镳头勾住朱府长过墙头的大树,身子轻盈一荡,顺利 跃过高墙,落在后庭草地。 心里笑得跟头狐狸似的,将贴身兵器收握在掌,她旋身欲奔,颈后的寒毛却 一根根地站了起来── ‘谁?!’直觉奇准,她冲着暗处低问,双手一前一后护在胸前。 暗处,黑影慢条斯理地踱了出来,这回他算是‘光明正大’了,虽一身黑衣, 倒坦然地露出整张脸容,露牙一笑,黥灼的纹路跟着扩大。 ‘我就想,你在外头还要磨蹭到哪个时候?让我苦苦在里头等着,黑头发都 要变成白头发了。’ 乍见他,窦来弟心中惊愕,若细细思量,或者也带着一丝欢愉。她放下双手 却不言语,眼睛在昏暗中分辨他的神情。 青龙向前再进一步,大胆地踏在明处,嘴角不以为然地牵动。 ‘呵呵……不说话?真当我认不出你来吗?唉唉,蒙着脸有什么用啊?旁人 见你出手使的是九节鞭,你总是脱下了干系的。’声音极沉,融入夜色当中。 她眼眸一眯,慢慢地扯下蒙巾。唇微嘟,有些似笑非笑的。 ‘你知道我会来?’ ‘咦?明明是你知道我会来,心里头想见我,才特地来这儿等我。’他说得 脸不红、气不喘的。 ‘哼,你长得很俊吗?也敢说大话。’窦来弟并不着恼,只觉得好笑。 双臂抱胸,他宽肩无所谓地耸了耸。‘我长得的确不太好看,但粗犷豪气, 心意真诚,三姑娘要我乖乖地别对四海动手,我这不是照做了吗?不仅如此,我 还吩咐青龙寨的徒子徒孙们若见到四海窦家的大旗,非但不能抢,还得暗中护送, 呵呵呵……我很听话,是不?’ 呃……这是什么意思来着? 窦来弟粉颊微热,思及此人作为,心瞬间宁定下来。 ‘是呵,我还真得谢谢你。’她语调柔软,却暗暗握紧兵器。 青龙心情极好,忽地箭步过来,迅捷间握住她的小手。 ‘跟我来。’ ‘你干什么……’ 她没能挣脱,一方面是她的步伐已随他而起,在朱府曲折繁复的亭台楼阁间 疾奔,另一方面是他的掌心,大而粗糙,用一种熟悉的温度包裹住她的手。 青龙末察觉她的异样,片刻已带她来到一处上锁的厢房,房门外还派着两名 家丁看守,不过此时那看守的家丁背靠着墙,已进入睡梦状态。 他比了个噤声动作,两指不知捏住什么玩意儿,‘飕飕’轻响,分别打中两 名家丁的颈项,这下子,勉强挺住的身躯像断线的傀儡,沿着墙倒了下来。 ‘你怎么杀人了?’窦来弟心一惊,抬起脚重踩他的脚板。 暗夜中传出清晰的抽气声,跟着咬牙低语:“你哪只眼睛瞧见我杀人了?我 虽是坏角色,却非杀人狂魔。‘他接着嘟哝了一大串,说的话只有自己听到。 窦来弟脸颊又热了起来,天知道这可是头一回干这么疯狂的事。 夜探人家,想给对方一些教训,以报白日之辱,她外表尽管镇静,心里已七 上八下。再加上身边多了个危险怪异的男人,真怕没法儿对付。 ‘我以为你、你……’ ‘嘘……’ 他徒手一震,轻松便卸下门锁,拉着她窜入。 房里昏暗,微弱的月光透过纸窗更显浅薄,起不了丝毫作用。而青龙倒熟门 熟路的,一会儿已摸到一只长盒,他缓缓揭开,里头的白玉莹光散发而出,将周 遭的摆设添上分明。 ‘羊脂玉如意。’ 窦来弟轻语,抬起眸光和他接个正着,就见他眼底燃着两簇火把,忽高忽低 地窜烧着,深不可测,而他的眼睫呵……也生得太长、太密了些。 思绪转到这儿,她秀眉轻拧,方寸一突── ‘也’?! 为什么会用这个字?! ‘此处所藏的珍品,可不只这对玉如意。’他低声说着,动作十分迅速,取 出一对如意,以方布包妥塞进前襟。‘等我一下。’丢下话,他忽地转过身去松 解腰绑。 ‘你、你你干什么?’饶是窦来弟脑筋再好,思索能力再高明,也料不到这 男人到底打什么算盘。 回答她的,是液体洒落地面的声响,要是她没看错的话,这男人……这男人 竟然脱裤子撒起尿来,还故意摇摇臀部,左右来回,对着那些价值不菲的花瓶玉 器来个‘雨露均沾’。 ‘唉,刚才应该多喝点水。’他惋惜一叹,身躯猛地一颤,终于‘解放’完 了,俐落地拉起裤头绑紧。 ‘大功告成,咱们走吧。’ 他调头冲着她笑,伸来一只大掌,眼见又要故技重施,握住她的小手── ‘哇哇──你你你……脏死了脏死了脏死了!你别碰我!脏死了啦!’ 窦来弟的反应好激烈,两手不停挥甩,双脚跳开,彷佛他身上沾满了致命的 毒液。 而这一叫也真够响亮,寂静的府第被吵醒了,隐约间已闻骚动。 哪根筋不对啦?! 有这么严重吗?! 青龙先是一愣,接着二话不说,箭步疾上,挟着她的腰间便走,眨眼间窜出 房门,摸进幽暗的庭院里,忽地飞身腾空,他右腿在假山上借力,抱着窦来弟翻 出高墙之外。 ‘放我下来,你、你别碰我啦!青龙──’ 窦来弟好不容易才定下神魂,然而颈后的寒毛仍竖得高高的,身子绷得好紧。 男人不仅把她的抗议当成马耳东风,还伸出那只、那只大掌捂住她的嘴,影 如鬼魅,足不沾尘,几个起伏已在数里之外。 窦来弟透过他的指缝发出‘唔唔’叫声,无暇顾及他要把她挟到何处,光想 到他的手蒙在自己嘴上,她都快晕了。 ‘唔龙,放唔唔唔!’ ‘好好。叫吧,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 仍是在大明湖畔,不过离朱府已有好一段距离,确定安全后,他终于放她下 来。 ‘本打算来无影去无踪,你无缘无故放声大叫,死人都被你吵醒啦。唉,我 这是救你耶,难道你想待在那儿等人来抓?!’ 什么叫作无缘无故?! 窦来弟没注意到自己又恼火了,胸口起伏甚剧,咬得银牙生疼。 ‘你、你你的手碰过……碰过那、那个地方,洗也没洗,你脏不脏啊?!’ 她年纪虽小,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也知这情况有多羞人。 青龙脑筋转了转,忽地恍然大悟,竟恶劣地朗声大笑── ‘哈哈哈哈……我以为发生什么严重的事,让三姑娘失控成这个模样,又叫 又嚷的不说,还拳打脚踢像个坏脾气的孩子……’ ‘我不是孩子。’她双手握拳,眼睛眯成细细的一条缝,眸光淬着毒。 他习惯地耸了耸肩,好自然地道── ‘你娇娇小小的,个儿还不及我下巴哩,抱起来比根羽毛还轻,呵呵……明 就是个孩──’ 是可忍,孰不可忍也。硬要踩她痛处才爽快吗?! 窦来弟的九节鞭再次攻其不备,他话还没完,一道银光激至,镳头已刺向肚 腹── ‘喂?!’他神色错愕,肚腹一捺,险险躲过镳头尖锋。 还要开口说话,却见九节鞭在窦来弟颈上绕过半圈,她头一甩,拨鞭缠脖, 镳头转换方向再度扑来。 ‘你又怎么啦?咱们没什么深仇大恨吧?喂──’他左闪右避的,还几回都 差那镳头一丁点儿的距离。 该说他福大命大呢?还是有意相让?也只有他知道自个儿的心思。 越打不中他,窦来弟越是气他,一个手肘拐鞭疾出,竟被他徒手攫住前端, 想也未想,她反手劲扯── 那男人却抓住这短切的时间忽地扑至她面前,黥面笑得夸张,张开十指就要 摸她脸容。 ‘我没洗手哩!’ ‘哇啊──’窦来弟闭起眼反射性尖叫,连贴身兵器都丢了,两手只顾着捧 住自己的脸蛋。 他哈哈大笑,双臂大张,将她娇小的身子完全抱起。 其实,青龙有些后悔这样的举动,但此刻的他没法想那么多,心中胀得好满 好满,就是有股冲动想箍住这小姑娘,不让她逃开。 移开手心!他的脸便在眼前!眼神深邃得不可思议。 这时间,窦来弟脑中零零碎碎地闪过什么,偏是拼凑不出来。 ‘你干什么?!?’老天,他把她勒得好紧,简直动弹不得。 他瞧着她,闻到姑娘家的香气,忽地叹了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长得很丑? ’ ‘难道要我说你长得很俊吗?放开我啦!’ 她红着脸挣扎起来,像头野蛮的小兽不住地扭动,对着他拳打脚踢,见他的 前襟被她扯松,露出一部份的肩膀,她磨磨牙张口便咬,几是使出浑身气力。 好狠,都快扯下他一块肩头肉。心底叹气,他终是松开健臂。 腰间的束缚一弛,窦来弟连忙跳开,喘着气,瞠着大眼戒备地瞪着。感觉嘴 里漫着腥咸味儿,她用手背擦去,才知道唇上沾了红。 很好,早该给他一点颜色瞧瞧,只是咬得银牙生疼。 静默地对峙了会儿,那男人恍若在笑,丝毫不在乎肩上的伤,语调极低── ‘有没有谁说过,你生气的模样挺可爱的?’ 经他一提,窦来弟顿时惊觉过来,她、她她又在人前失控了吗?老天,她是 怎么回事?深深地呼吸,心里的疑问一个接着一个冒出,哼了声却不说话。 ‘我知道啦。’他咧嘴笑开,露出过份洁白的牙,‘你在旁人面前尽扮乖女 孩儿,从来不发怒,像刚出生的小猫儿似的,可在我面前本性就全显露出来啦, 常说不到几句话就动刀动枪,所以算来算去,就只有我见过你气恼的模样,是不? ’ 她还是固执地抿着唇,弯身抬起九节鞭,一节节地收妥,那神情专注无比, 彷佛这是件极为慎重的事。 青龙嘿嘿地笑了两声,略略弯身,歪着头由下往上打量她。 ‘你别过来!’她倒退一步。 ‘好,不过去。你嫌我手脏嘛。’他好脾气地摊手,忽地伸手在前襟里东摸 西找,取出一柄羊脂玉如意。‘拿去。’ 咦?想干啥儿? 窦来弟狐疑地眨眨灵眸,瞄瞄莹光温润的如意,又觑着他的神色。 ‘那是你要的,不是我,给我干什么?’ ‘我想给你。’有点儿蛮。 窦来弟微怔,脸颊跟着发热,也不知为什么,片刻才道── ‘我不能拿。你硬要给我,我会把它丢到湖里。’ 是不能,不是不愿。青龙咧嘴又笑,健臂陡扬,就见幽暗中划出一道银弧, 那柄价值不菲的玉如意‘咚’地轻响,就这么沉进大明湖底。 ‘你?!’窦来弟明眸瞬间瞠大,檀口微张。 他二话不说,把另一柄玉如意也取将出来,以相同手法远远抛去。 夜中,再闻一声落水轻响,如意终又成双。 ‘你到底在做什么啊?!’真被他搅得一头雾水。 ‘你的如意丢进湖里,我的如意也丢进湖里,挺好的。’他说着模棱两可的 话。 这一瞬间,窦来弟竟觉得他高耸面颊上的漩涡状刺图不那么丑陋,或者瞧惯 了吧,只觉好生自然,而他的眼神呵…… ‘呵呵……瞧你这模样,我吓着你啦?’ 他双臂习惯地抱在胸前,轻轻颔首,没等她回答,即露了手轻身功夫,身躯 潇洒地向后飞退。 青龙──‘ 窦来弟追出两步,在月夜里唤着他的名字。 ‘保重。后会有期。’ 只闻声,如古琴沉沉而奏,那男子来去无踪。 后会……有期…… 驻足片刻,她抬眼瞧向露出云外的那弯月牙儿,若有所思地微微笑着。 合上双眸,脑海中浮现他的眼,那眼神呵……深刻黝黑、似曾相识,她知道, 一定在某处遇过这样的眼,她肯定见过……肯定见过……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在想什么?’唧唧蝉鸣中,那男人这样问她。 她没张开眼睛,感觉脸颊微凉,有谁遮挡了头顶上的阳光?她鼻中自然地发 出轻哼了。 那男人不肯罢休,透着无可奈何地道:“要睡回房睡,坐在这儿打盹儿怕要 中暑。‘ 谁说的?窝在那闷热的房里才真要中暑哩。 这廊下的小天井多好,虽然蝉声不绝,至于微风,若是老天心情好,还会带 着淡淡香气,也不知是打哪儿吹来的。‘关莫语,你好吵……’窦来弟勉强地坐 直身躯、伸伸懒腰,秀气地打着呵欠,眸子一掀,就见男人逆光蹲在面前,离得 好近。 ‘不热吗?瞧你额上都是汗。’ 热,当然热,她是热晕了吧?! 一时间,她看不清那张面容,感觉他似乎在笑,两道目光神俊地投在她身上。 心猛震,像被谁用力地扯动,而脑中激光划过── 怪呵!她眉心皱折,甩甩头再次瞧去,却觉他的眼……他的眼呵……深刻黝 黑、似曾相识,和四年前的月夜下,大明湖畔的那对男性眼神竟如此雷同?! ‘怎么?我头上长角了吗?’关莫语岂知她心中转折,以为她尚未完全清醒。 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男子,窦来弟唇掀动,不太确定想说些什么,因为脑中好 生紊乱。 ‘不会真中暑吧?’他眉峰轻皱,大掌已伸来碰触她的额和颊。 ‘我没事。’窦来弟拉开他的手,眸子还是瞬也不瞬地紧盯着他,忽地,心 型脸容绽出一朵笑,浅浅荡漾,‘我刚刚真睡着,还作了一个梦。’ 关莫语收回手,兴然地点点头,‘是吗?梦见什么了?’边问,他学她落坐 在廊檐下的台阶上。 ‘我梦见了和你走的第一趟镳,那一年在济南府大明湖畔,你记不记得?’ 他十指交握,沉吟了会儿,声音持平,‘嗯……我还记得托镳的是一位巡抚 大人,姓朱。’ ‘呵,他的乌纱帽早被摘下啦。你忘了吗?咱们把镳物送达后,当晚朱府便 遭偷儿光顾,把御赐的羊脂玉如意给弄丢了,后来这事不知怎地传到皇上耳里, 京城下令追查,牵扯甚广,连带把那姓朱的丑事全揭了,最后弄得龙颜大怒,拟 了道旨意把他在济南的家产全给抄啦。’心型脸儿搁在膝头,她瞄了他一眼,看 见阳光镶在他峻颊上。 关莫语抿着唇并未说话,神情难解,他常是这个模样,让人摸不着边际。 算一算,他进四海都已四个年头,自那年与他一块儿押镳,两个人好像被条 无形的绳子系住似的,她出外走镳,必定有他随行,而反之亦然。 刚开始,说是为了助他尽早了解四海的环境和镳局的运作状况,到得后来, 两人却被视为一体,成为再自然不过的事。 但,她还是摸不清他的底。 可阿爹就欣赏他这一点,说他沉稳有谋、年轻有为,是姑娘家托付终身的好 对象,当然,他还是阿爹有酒同欢的好伙伴。 ‘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知道是谁偷走那对玉如意。’她眨眼笑着,软软地问: “你想不想知道?‘ 闻言,他转过头来,浓密的眼睫微敛。‘那是很久以前的事,跟你我扯不上 半点干系,知道与否并不重要。’ ‘是呀,是不重要。’窦来弟一手支起脸蛋。 她是个大姑娘了,这四年来身高虽没抽长多少,但眉宇间更添妩媚风情,窦 大海常说她是六姊妹里最像娘亲的一个,若换下劲装,改着宫衫,不知情的人瞧 见了,还以为是哪家的金枝玉叶,纤秀得只能抚琴扑蝴蝶。他心里赞叹着。 撩开颊上的发丝,她清清喉咙又道:“夏日难得凉风,镳局难得清闲,多么 难得的午后,唉,我这是在跟你闲聊,又不是谈什么军机大事,作啥儿这般严肃 呀‘ 关莫语轻唔一声,选择聆听,他淡淡地道:“你说吧,是谁偷走那对玉如意? ‘ 这会儿,窦来弟反倒不回答了,看得一旁的男人浑身不对劲儿,才慢条斯理 地启口── ‘若我说……是巫山青龙寨的大头目趁夜取走的,我还和他说了好些话,瞧 见江湖传说中的那张黥面,你信是不信?’ 她确实梦见了,记起那黥面男子说的后会有期,而忽忽四年,却未再见。 关莫语竟是笑出声来,边摇着头。 ‘这说不过去,巫山离济南甚是遥远,他青龙寨专干大买卖,怎可能迢迢千 里,只为一对玉如意?’ 窦来弟不服气地轻哼,‘你不信?’ ‘信是如何?不信又能如何?’他扭动颈项舒松关节,微微笑着,‘黥面青 龙早在江湖上销声匿迹,这些年来,巫山青龙寨听说都由二寨主把持,官府几次 围剿都没能成功,这寨主之位迟早要被人夺去。’ 抿着唇静默半晌,窦来弟俏皮地轻皱鼻头,忽地问着── ‘关莫语,你说……他跑哪儿去了?’ 被问话的男子怔了怔,跟着沉默下来,那神态是耐人寻味的。 一会儿后,他才答道:“谁知道呢?说不定他良心发现,决定金盆洗手;也 说不定他被谁杀了,曝尸在某处荒野,任野狗吞食;更说不定他被手下囚禁起来、 或者大病不起,才把寨中事务交由他人代管,嗯……最有可能的是他看上了某家 的姑娘,像只绵羊般地跟在那姑娘的身旁。‘ 她瞅着他,他也瞅着她,微风软绵绵又懒洋洋的。 她忍不住冲着他笑,静静地开口:“我喜欢你最后的那个假设。‘ 唉……关莫语内心不由自主地叹气。 有时,一些话就这样不经大脑冒了出来,想后悔已来不及,想说些话掩饰, 又怕欲盖弥彰,要透露更多。 蓦然── ‘嘿嘿嘿,猜猜是不是小金宝?’一双润厚掌心从后头‘啦’地捂住窦来弟 半张脸,笑得怪里怪气的。 用得着猜吗? 窦来弟仍是手支香腮,半分不动,懒懒地掀唇,‘你不小,都十七岁啦。’ 唉…… 小金宝收回手,笑嘻嘻地挤到关莫语和窦来弟中间,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们两个说什么悄悄话?咱儿也要听。’ 关莫语静默不语,心中却松了一口气,庆幸这小姑娘跑出来搅局。 至于窦来弟,倒瞧不出丝毫异样,她捉弄小金宝惯了,极自然地道── ‘不告诉你。都说是悄悄话了,怎能教你听去?’ ‘唔……’亮灿灿的大眼瞄过来扫过去的,涎着嘴脸,让人联想到厨房膝大 婶前些日子捡回镳局的小野狗,‘喔──别这样嘛!要不……三姊同咱儿说一件 事,咱儿也同三姊说一件秘密,惊天动地的那一种,好不好?’ 窦来弟嗤了一声,忍不住捏着她苹果似的阔颊。 ‘哈!你这性子,能有什么秘密啊?’一根肠子通到底,和阿爹一个模样。 ‘就有就有!欸欸欸……三姊轻一点,会痛耶!呜……’忙着逃离她的‘摧 残’,小金宝迅捷地‘爬’过关莫语,临了,还把他推向窦来弟。‘关师傅让你 捏,他肉硬,不怕疼。’ 关莫语失笑地摇头,挤在她们姊妹中间有些动弹不得。 ‘我不捏他,偏要捏你。’ 窦来弟作势欲抓,却听见小金宝哭诉── ‘呜呜呜……三姊心疼关师傅,都不疼咱儿啦!’ ‘臭宝儿,你说什么哪?!’ 窦来弟俏脸泛红,方寸急跳,不禁瞧向身旁的男子,发现后者也正垂首瞧她, 两人视线接个正着,均是怔然。 关莫语率先回神,假咳了咳,他微微一笑,声音力持平静── ‘宝姑娘不是有事要说吗?听说是惊天动地的那一种,在下很有兴趣哩。’ 小金宝呵呵笑开,点头如捣蒜,略带憨气地嚷着── ‘是啊是啊!差些给忘了,呵呵呵……这可是最新消息喔!阿爹和阿男打塞 北回来啦,刚刚才进大厅,咱儿听见阿爹跟云姨说,他在塞北那儿应了一桩婚事, 要把咱们家三姊嫁到蒙地去。’ ‘喔,就是那个蒙族族长齐吾尔嘛,咱们都认识,他来过四海几回,关师傅 也见过的,呵呵呵……挺好挺好!四海又要嫁闺女儿啦!咦?三姊,你怎么走啦? 咱儿话还没说完咧,走这么快作啥儿啊?喂,三姊──’ 窦来弟没理会她的叫唤,人已往前方大厅跑去。 ‘怪啦──’ 小金宝嘟哝几句,眼一抬,又被身边的男人吓了老大一跳── ‘关师傅,你中暑啦?!脸怎么这么白啊?!’ 唉,都怪这天,热得一塌糊涂。 ------------ 转自浪漫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