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意气也好赌姻缘 古意回廊沿著整座园林的轮廓而建,右进左出,闲适缓步,约莫半个时辰可 走完;若中间再停驻步伐,欣赏南方建筑的精巧细致,享受著浮生偷闲的悠然, 往往在里头转上一天,亦不觉光阴飞掠。 然而,姚娇娇现下可没那份闲情逸致。 “你这闷葫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年永澜你、你你……到底啥儿事,再 不说,本姑娘可没工夫同你磨磨蹭蹭!”跟在他身后打转都将近一刻钟了,他迳 自赏景,对著每位迎面而来的百姓微笑颔首,倒对她视而不见。 “不说拉倒!”她做啥儿这般没骨气,像只小狗似的巴在他后头?! 正要掉头走人,那极致温阔的男子嗓音却在此时唤住了她—— “天冷,有什么事,等喝碗热茶再说。” 古意回廊的几个边角都摆著木盖桶子,夏天供的是凉水,冬日则换上热茶, 官府拨了一些银两,一年四季,每日固定时辰还请人过来添茶加水。 年永澜掀开略嫌笨重的木盖,里头摆著一个寻常的大壶,裹著厚厚的棉布保 温,旁边还有几块朴拙的茶碗,他取出两只,分别将茶斟上,将其中一碗放在离 姚娇娇极近的木离栏杆上。 “我沾过的东西,你不敢喝就别喝。”话自然地冲口便出,他在心底叹气, 也不懂为何要如此相激,顿时,真觉自己幼稚。 只见姚娇娇那张丽容好不服气,没多想,一把抄起那碗余温犹存的茶,仰头 咕噜咕噜猛灌,眼睛还瞬也不瞬地直盯著他的丑颜,像要证明什么似的。 年永澜唇角淡扬,徐徐将茶喝尽,放回茶碗,他走向另一处木雕栏杆,凭栏 而立,感觉她跟随过来,他微侧残容,深邃地瞥了她一眼,道:“姚姑娘,关于 城西、城南那六十几户人家的事,我代那些百姓谢谢你。” 姚娇娇陡地怔然,她当然懂得他所指为何。 上回,她向阿爹一闹,隔没几日,消息便走遍开封城,说是姚来发突发善心, 一口气免了底下佃农三年租金,连带牵动了开封其他几位大地主,就算没法租金 全免,也得七折八扣一番。 年永澜又道:“上次是我惹你不快,中间又有诸多误解,永澜在这儿同你赔 罪,希望姚姑娘别放在心上。” 旁人待她好,她自然待旁人也好;旁人对她坏,她更要变本加厉讨回,非斗 得对方鸡飞狗跳不罢休——这向来是姚娇娇待人的准则,可现下,这气得她头疼 的男子竟诚心挚意地对她赔罪,那容颜虽丑,轮廓却极清雅,害她莫名其妙别扭 起来。 “我、我……”她清清喉咙,刻意抬高下巴,“我才没那么小家子气。还有 啊,我爹有的是钱,我家库房里堆著一山又一山的金银珠宝,才不屑向那些佃农 收啥儿租金,咱们高兴施这等恩惠,就施这等恩惠,可不是因为、因为谁说了什 么。”她脸红了,咬著软唇,还硬要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凝视著她片刻,清俊眸底闪过了然光彩,年永澜微微一笑—— “那是当然。” 姚娇娇瞅著他,有些难解他的神态,只得道:“你、你心里清楚便好。” 忽然间,彼此静默了,这宁雅的午后,园里游人虽也不少,却各得各的天地, 各享各的快活。 不远处,一棵遒劲老松的枝哑颤了颤,落下一坨白雪,那藏身在树后的小丫 鬟被罩个正著,闹得满头满脸的雪花。 “呼……冷、冷……会冷呵,奶娘……”润珠抖著音,可怜兮兮的,“咱、 咱咱们躲在这儿干啥儿呀?” 奶娘抬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呵呵低笑,“小声些,别教小姐瞧见啦。” 跟著,她自言自语起来:“咱儿就说月老庙的签稳灵,上上签、上上签哪,看来, 真有点眉目啦,呵呵呵……” “奶娘,您嘴、嘴嘴里咕哝啥儿呀?呼呼……好冷、冷冷呵……” 回廊的这一端,在恬适且异样的沉默里,年永澜深深呼吸,冷然空气渗入胸 腔、丹田,瞬间融成温热的吞吐。 他温言启口:“你的珊瑚红马在年家马厩也住了好些天,若你气消,我明日 就请人将马送还。” 姚娇娇方寸一促。 那匹马儿性子虽野,且又是被他所驯服,但毕竟是爹爹特意送她的生辰贺礼, 那日在西北湖冲著他发了顿脾气,把话说僵了,可她又好强、要面子,怎么也拉 不下脸上年家讨爱驹, 见她白颊漾开红晕,软唇掀动却是无语,年永澜又道—— “那匹红马日日要食上十斤粮草,每隔两天要食一顿带著露珠的新鲜夜草, 不爱清水,偏嗜烈酒,不给它酒喝,还闹著脾气直踹栅门,你再不领回,年家真 要被吃垮了。” “啊?”她樱唇半张。 他言语似有玩笑意味,可五官认真,神情一贯的沉静严肃,有意无意间为她 搭出一个台阶,做足脸面。 姚娇娇抿了抿嘴,洁美的下颚微仰,还矜持著该有的骄傲—— “哪,是你养不起,要把珊瑚儿送回,可……可不是我硬要。”对于那日两 人间的冲突,现下较能平心静气地回想,她是有不对之处,但脾气一来,往往又 控制不住自己。 她对他说出许多不好听的“老实话”,如今思量,都觉得有些刻薄了。但这 般的反省只会放在自个儿心里,她要强、不认输,岂能对他示弱?大不了,以后 不对他说那些“老实话”便是。 年永澜不知她心中转折,朗目由她脸上调开,瞧著游人与景致,缓缓牵唇, “如此美驹,跟著你,也才相得益彰。” 侧目觑著,见他眉心略紧,随即又松弛开来,似有心事,姚娇娇藏在身后的 葱指暗绞著,忍不住问道:“你想同我说的就是这些吗?若无其他,我……我要 走了。”嘴上嚷著,却未见她动作。 一朵雪花轻浮飞荡,由青竹巧织的檐下缓缓落在青衫前襟,年永澜顺袖一拂, 神俊眼瞳再次锁住她。 “你、你瞅著我做啥儿?”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姚娇娇瞪了回去,她可没 那么好欺负。 残容一笑,眉间严肃仍在,他静问:“姚姑娘与我家永劲族兄相识许久了吗? 又是如何结识?” 姚娇娇美眸眨了眨,黑瞳明亮精神,掀唇便道—— “去年夏,我跟著爹下江南,回程时,我阿爹向当地茶商进了一批货,沿水 路运至开封,没想到,半途夜里来了一群河贼,咱们的船差些被凿穿洞,是永劲 哥哥出手搭救的。”巧肩微耸,秀眉飞扬,有些咄咄逼人:“怎么?我认得永劲 哥哥教你好生错愕吗?你当年家真那么了不起、那么高高在上吗?你……你摆个 高姿态给谁瞧啊?” 年永澜微怔,仍平心静气地道:“姚姑娘,你误会了,我并无此意。” “那你就说个清楚明白啊!”越见他八风不动,就越显自己毛躁,她也不愿 如此,可脾气往往说爆就爆,怎地收控? 薄而有型的唇办轻抿片刻,年永澜终是启口—— “你今日见过祥兰儿了,我想,多少也已听说过有关于祥兰儿和年家的婚约, 她自小就在年家生活,指给了年家太极第十九代掌门为妻,她那双眼,亦是因永 劲族兄才瞎了的,她和永劲族兄才是一对儿,姚姑娘可懂?” 说真格的,她不大明白,仰高的小脸上净是疑惑。 年永澜接著道破:“尽管你喜欢永劲族兄,甚至心仪于他,他和祥兰儿的婚 事早已订下,无论是感情抑或责任,他都必须对祥兰儿负责。我想劝你,别把女 儿家的心思放在永劲族兄身上,那……不会有结果的。” 结果?该要有什么结果? 猛地,姚娇娇倒抽一口凉气,大眼睛瞬间瞠圆。 她牙齿发出格格轻响,是气得打颤的关系,一张俏脸比四川辣椒还红,仿佛 檀口一掀,就要喷出漫天烈焰。 他以为……真以为……她、她她看上他们年家的人吗?! 会称那年永劲一声哥哥,是因对方在河道上救过阿爹与她的性命,有恩于姚 家,而自己同他说话直来直往,也算投机,与男女之情根本是八竿子也打不著的 事。 向来,她对年家太极在开封“耀武扬威”的举动没啥儿好感,似乎不学大极、 要不上几招绵拳绵腿,就不够格当这开封的百姓。 在她心里,整个年家也只有年永劲让她瞧得顺眼,虽是冷峻,至少说话直切 重点,万不像站在她面前的这一个,肠子九弯十八拐,敛眉深目,就算瞧起来文 质温雅,也是……也是伪善! “姚姑娘……”他嗓音偏柔,瞬也不瞬地望著她,“我知道,这番话定又惹 得你不快,可男女之事原也不能勉强,我只是以为,若能早些教你明白,对你才 算得上公平。” “你、你你——”恼呵……她瞪得两眼发酸,牙齿颤得发痒,直想扯住他的 臂膀很咬一口。 呼—— 呼—— 周身的空气陡地稀薄起来,她胸脯起伏甚剧,拼命吞吐气息,仍觉得脑子犯 晕。 “年永澜,你、你听清楚了,我心里若有中意的人,死缠烂打、机关用尽, 争也要争到底,哪里管得著旁人的言语!单凭你随便几句,就想我买这笔帐吗? 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方才,她竟然还因他的道歉以及还马的举动感到微微窝心?!还觉得对他有 那么一点点的过意不去?! 他要她别缠著永劲哥哥吗?好,她就缠到底,赌了这口气! 心头一笃定,她眸中喷火,唇却笑了。 “凤祥兰要嫁的是年家太极十九代掌门,这事跟永劲哥哥无干,不是吗?你 们年家瞧他是旁系子孙,要他做牛做马,却也没为他正式正名,就我所知,目前 年家太极掌门之位还悬空著,你怎能硬将凤祥兰推进他怀里?” 年家太极不仅是开封有头有脸的人家,在江湖上亦是风闻响亮,这些小道消 息早四下流窜,根本毋需刻意打探。 残容罩上难解之色,年永澜顿了顿,道:“掌门之位,我永劲族兄迟早要接 下的。”这其中牵扯许多,他不想多言。 “那……那就等他接下再说啊。”洁美的下巴一扬,那挑衅的神色融入眸底, “即便他真被正名,成了第十九代掌门,我要真倾慕于他,一样能上年家提亲。” 这样惊世骇俗的言语从一个姑娘家的嘴里倾出,说得理所当然且无羞色,教 年永澜不由一震,心跳重击了两下,错愕至极。 “姚姑娘……你真喜欢我永劲族兄?已到非君不嫁的田地吗?” 姚娇娇软唇嘟圆,气息略促—— “自然是真喜欢,难不成还造假吗?”怕了吧?瞧见他顿时苍白的脸容,以 及眉间深邃的皱折,她心底竟升起一抹古怪的痛快,微微的,似乎还有什么东西 在心湖里轻荡……头一甩,她懒得弄清楚。 年永澜沉默了。 十多年前,他爹娘因一次意外,双双丧生在东瀛忍者和海寇刀下,这年家太 极里,他一向和永劲最亲,也一直将祥兰儿当成亲妹照顾,永劲和祥兰儿合该是 一对的,或者这中间仍有许多事悬而未决,又或者永劲自个儿仍固执地不愿接受, 但事实便是事实。 他万般不愿他们两人痛苦,那样的情感波折重重,难道真没顺遂时候?如今, 竟还雪上加霜、闹中添乱,多了一个俏丽姑娘…… 凝视著姚娇娇,他心中百味杂陈。 男女之情本就复杂,扪心一问,自己又懂得什么,却还妄想将她劝退?那薄 唇抿出一抹近乎苦涩的笑弧,笑自己夜郎自大、不自量力。 “你懂得永劲族兄吗?像祥兰儿那样知他甚深吗?”他微微一叹,带有几分 愕然、几分了然,原来,他亦不愿见她伤心失望。 那张俏脸向来神采飞扬、精神奕奕,就算恼火、发著脾气,也教人感受著旺 盛活力,若永劲最终跟祥兰儿一起,她承受得起吗?从此而后,仍畅心快活吗? 而一份情怀又该寄之于谁? 有好片刻,姚娇娇教他的话给问住了,那对黑玉般的眼像磁石般发出吸引的 力量,让她莫名又晕眩起来,觉得那张刀痕交错的脸,其实……并不真的难看… … 讨厌,她胡思乱想些什么哪?! 头用力一甩,她抿抿唇,倔强地道:“相处一久,自然就懂。你怀疑啊?你、 你信不信,我……我、我明儿个就找永劲哥哥提亲去。”手陡地握成小拳头。 年永澜仍是叹气,嗓调柔中带哑—— “祥兰儿与永劲族兄已相处多年,你如何比得过?你甚至连年家太极最基本 的套路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要向年家未来的十九代掌门提亲吗?” “那我就学!总有一日比你还强!”她冲口而出,执拗又骄傲。 “你——”年永澜欲说无语,心想,若她当真对永劲族兄开口,届时不知要 掀起怎般的风波,而一个姑娘家的清白可能就这么毁了,她偏不懂吗? 这会儿,他真懵了。 闹元宵刚过三日。 这一日,天光清朗,冬阳好心地露出脸来,一早便消融了龙亭园里树梢和草 地上的雪花,由古意回廊而来,两、三只燕子在竹编檐下徘徊吟唱,雪里已加早 春消息。 经过人工池畔,冰面泛出薄薄水气,仍有几名裹著厚棉袄的孩子们在上头滑 冰嬉戏,没留神摔了跤,将袄衣浸湿一大片,也不畏寒。 往前再行,踏出回廊,广场上照例聚集著百余位开封百姓,彼此熟脸熟面的, 阵仗一排开,颇为壮观,跟著立在最前头的颀长身影,演练著百零五式的太极拳 法。这套拳路是年家太极入门基础,重在养气强身、端念正意,在华中、华北一 带早推广许久,江湖皆知。 寻常时候,众人皆是凝神专注,随著年永澜走完整套基础功,接下来分群练 习,年永澜和几名年家子弟会适时给予指正,若有疑问,也可趁此时提出,做个 别教授。 可今儿个,广场的气氛挺不相同,原有的沉静仿佛开了道细缝,渗进某种古 怪的骚动。 此时,众人一招斜飞势,跟著提手上势,下一招白鹤亮翅还不及打出,那引 起骚动的源头终于出声—— “等一下啦,是左边还是右边?哪只手先提啊?年永澜,你打得那么慢,我 瞧得眼都花了!”这话实在矛盾,然而,对一个初学者而言,太极拳法招式虽缓, 但一个又一个的弧,大大小小,绵绵不断,若不得要领,真要被搞得满头雾水。 姚娇娇此话一出,阵阵笑声陡地爆响。 年永澜双手舒张,沉肩拔背,无奈绵劲一断,他双眉莫可奈何地挑动,正要 旋过身来面对姚娇娇,几位大叔大婶已先他一步开口—— “你说永澜师傅打得慢,咱儿瞧你才慢哪,大伙儿早都走完斜飞势,你还在 倒撵猴,该右不右,该左不左,该抬脚不抬脚,别旋身你偏偏调了重心,姚大小 姐,真没天分就甭学了,何苦呢?” “谁说我没天分?!你们能学,我自然也会!”她不服输地仰起鼻子。 “哟,咱们同你怎能比呀?!你娇贵得很,是镶了金的大小姐,同咱们挤在 这广场上,岂不委屈?” “这广场宽敞得很,半点儿也不挤。”她忍不住音调微扬。 “是——原来不挤,可多了一个,不知怎地就挤了。” 姚娇娇鼓起双颊,听出人家话里的调侃,明白多的那一个,指的自然是她。 别人几句挖苦言语,她隐忍不住,又同几位乡亲斗起嘴来,却不知正因她易 怒的脾性,动不动像爆竹似的乱炸一通,旁人就越爱对她撩拨捉弄, “我就学给你们看,把年家太极通通学会,瞧瞧谁厉害!”一激动,手握成 小拳头胡挥著。 “那你还得按部就班地来,光是有样学样,也只摸到皮毛而已,不练呼吸吐 纳,终究不成的。”已有十多年资历的孙婆婆笑皱一张老脸,红光满面。 自姚来发免收底下佃农三年租金后,她对姚家的观感终于稍见好转,加上元 宵节那天四组戏班会开封,她是个戏迷子,自然听得尽欢尽兴,心想,这姚家大 户也懂得回赣乡里,好感再添一成。 姚娇娇睑蛋泛红,听闻孙婆婆好声好气地说,她心里虽不服气,却也没回嘴。 “姚姑娘……”无声无息地来到她身侧,年永澜低柔一唤,情绪掩饰得极好, 淡然道:“你先跟著大伙儿从头走一遍,能记多少便记多少,待会儿,我再教你 呼吸吐纳之法,带你从最基本的起手式练起可好?” “哇啊,永澜少爷,姚大小姐今儿个头一回来龙亭园,啥儿都不会,要教也 是由咱儿来教,咱儿年纪虽轻,也够格当她师傅啦,您说是不?”一旁,守福哇 啦哇啦叫著。 闻言,姚娇娇的俏脸涨得更红,冲著守福嚷道:“凭你也要当人家师傅,想 得美咧!” “当别人的或者不成,当你姚大小姐的……嘿嘿,恰好不错。”守福眨著眼, 两指还边搓著未长过胡子的下巴。 “你?!臭小鬼——” “我不臭,香得很,不信你闻闻。” “你——” “守福。”年永澜低低一唤,声虽沉,却分量十足。 守福吐了吐舌头,没敢再出言,只不甘心地冲著姚娇娇扮了个大鬼脸,后者 同样不示弱,扮个更丑的比拼回去。 年永澜不由得苦笑,半边身躯顺势靠近,挡在姚娇娇面前,就怕她火气一炽, 和守福闹个没完没了。再者,真要斗嘴,她直脾气、爆性子,又怎斗得过鬼灵精 怪的守福? 悠悠忆及前日午后,她当真上了年家大宅,指名要见年永劲。 而后,永劲邀她上十字大街的永丰客栈,那客栈同是年家子弟所经营,永劲 与姚家姑娘共席饮酉,相谈甚欢,当然引人注目。 待永劲返回大宅,他心头教一口闷气堵得难受,隐忍不住,直截了当地询问 姚娇娇来访的目的,而永劲也答得干脆,亦证实了他的猜测—— 那姚家大姑娘说风就是雨,十头牛加八匹马也拉不住那鲁莽性子,发起了蛮 气,竟真上年家主动求亲。 唯一庆幸的是,这惊世骇俗的消息目前尚未走漏风声。 他相信永劲也知其中厉害,虽未给姚娇娇明确答覆,也绝不会让此事闹得开 封人尽皆知,除非,这姑娘在冲动之下,又做了什么教人匪夷所思的事来。 今晨见她陡地现身龙亭园,要与众人一起习武,说实话,他心里倒没多大讶 异,知她如此为之,亦是为了永劲族兄。 想她不顾女儿家名节,将来不知要受如何的伤害,年永澜心里便纠缠著一股 郁结之气,却又无可奈何。 深吸口气,他暗暗吐纳,温雅嗓音犹带严肃,对著姚娇娇道:“别动不动就 跟旁人闹脾气,太极入门首重周身松净、中正安舒,若心绪起伏激烈,如何养气 静意,纵然学得太极,也徒在招式而已。你若当真要学,我便教你,咱们……一 步一步慢慢来。” 他是在教训人吗?姚娇娇模糊想著。 那……她是不是该扬声堵回去?如同以往,堵得他灰头土脸、莫可奈何? 她方寸轻颤了颤,有些羞、有些恼、有些困惑,丽眸定定望著那张残容,尚 未思索清楚,竟已掀唇—— “我只跟著你学,别人我不要。” 年永澜颔首,嘴角微牵。“是。” “你得负责教到会,不可敷衍。” “好。” 呼吸一乱,她没想到他会答得这般畅快,俏丽容颜不禁浮现得意颜色,娇唇 又掀—— “你还得想办法让我比你还强,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要青出于蓝,更胜 于蓝。” 年永澜微微一头,沉静回道:“我尽力。” “哇啊——不公平、不公平!”守福都快听不下去了,掀眉瞪眼的,两手擦 在腰绑上,“姚大姑娘,你、你你好大的面子啊!竟要咱们家永澜少爷像带个奶 娃儿似的,慢慢教你年家的入门太极拳,这简直……简直大材小用、暴殄天物、 欺人太甚、杀鸡还请出了大牛刀,不公平到了极处!咱儿告诉你,你这辈子想胜 过咱们家永澜少爷,别发春秋大梦啦!呿——” 此话一起,好几位乡亲跟著附和,顿时,不平之声响彻广场。 年永澜但笑不语,向来无所争、无所求惯了,倒不觉姚娇娇的要求过分,让 自个儿受了委屈。 任著众人喧嚷,他转身踱回原来练武的位置。 背对著大伙儿,他沉著双肩,劲在指上,再次始于起手式,静默而绵长地走 起太极拳法。 那身影飘忽却又沉著,招与招之间行云流水,无数的圆绵绵不绝。 他腰身放得极低,重心随著招式的变幻调移,逢转必沉,上下相随,演就出 一股无形的大气,动即静,静即动,动静之间气劲绵绵。 众人的喧哗不知下觉间歇止了,没谁有那空闲再去在意“杀鸡是否得用牛刀” 的问题,全舒松双臂、气贴于胸地跟练起来。 此一时际,一招上步搬拦捶,年永澜缓侧过半面。 眉目深敛,态意严谨,便见他一身清浅素衫浸淫在柔软冬阳里,那轮廓镶上 淡淡金辉,点点闪耀,竟……竟也俊逸得教人移不开目光…… 猛地,姚娇娇回过神来,小手忽然捧住发烫的娇脸,胸口烧灼灼的,那心音 好快,咚咯咚地震撼她的耳膜,似在笑她……似在笑她…… 老天!怎地回事?! 她、她她怎会觉得他……俊?! 怎会呵……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