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班机预备半个小时后起飞,由罗马经阿姆斯特丹,转阿布达比抵达台北。 空桥外的候机室响起第一次开放登机的广播,先是意语广播,接着是英文、 中文和德语,按惯例先邀请持头等舱登机证的旅客先行登机。 前舱L1的机门口,骆莉雅和一名意籍的同事正将推车上的报章杂志整齐排列, 好方便一会儿旅客自行取阅。 “瑟西,你看。”意籍空服员萝贝卡惊喜叫着,把一本时代杂志推到骆莉雅 面前。“这一期的封面人物是费斯·梅迪尼耶,你知不知道这个人?他们梅迪尼 家族在意大利很有名的,GH头等舱的葡萄酒大都是向梅迪尼酒坊购买,呵呵,听 说费斯·梅迪尼的母亲连嫁十任丈夫,话题不断呢。” 骆莉雅对着杂志封面歪着头又皱皱眉,评估了几秒—— “好丑喔。”肯定是偷拍的,这男人最耐看的就是那对深褐色眼睛,但这张 照片八成是角度和光线的问题,让他看起来像只没睡饱的加菲猫,丑死了! 萝贝卡笑着,她的意腔英文听起来很可爱:“哎呀,有钱人长这个样子不错 了啦,而且他一点花边新闻也没有,很多人都说他是Gay 呢。” “他不是啦。”骆莉雅好笑地摇了摇头,顺手把那本杂志塞进其他书刊里。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我——”俏皮地皱皱鼻子,她一时语塞。 想起两天前,两人在一大桶葡萄上“打滚”,最后还被酿酒师傅朱利里诺发 现的情况,他偷偷攀上木梯不知看了多久,当时说有多尴尬就有多尴尬,害她真 想当只鸵鸟,把脸埋进葡萄堆里不要见人算了。 这时,萝贝卡却突然凑过来,鼻子都快碰到她了—— “瑟西,你是用哪个品牌的腮红,这个颜色红得很自然耶。” “呃……呵呵呵……” 骆莉雅下意识地往后退,还没回答,空桥即传来“咚咚咚”的跑步声,是地 勤人员送来班机的旅客资料。 接过一叠列印纸,她和那名地勤人员迅速交谈,三分钟后,座舱长艾莲达结 束和机长的飞行资讯沟通,从驾驶舱出来,骆莉雅将那叠列印纸摊开。 “艾莲达姐,这是地勤送来的Final 资料,他们说外面的候机室已经作了登 机广播,可是头等舱等不到人办理登机手续,目前准备进行商务舱和经济舱的登 机。” 因为这次只开L1一个登机门,所以所有舱等皆按顺序来,全从L1登机门登机。 趁着艾莲达读取资料,骆莉雅赶紧将Welcome 用的香槟打开,细心地倒进冰 镇过的香槟杯中,还把纸巾折成扇形。 这时萝贝卡边用冰钻戳着冰块,边歪着头瞄向艾莲达手里的资料,奇怪地挑 眉—— “咦?为什么会这样?头等舱Booking 的人数明明满席,为什么没人登机? 唔……M —E —D —I —L —N —I ,MEDILNI ,哇——是梅迪尼家族吗?!” “什么?”骆莉雅抱着半瓶香槟跳了过来,不可置信地瞪着头等舱的旅客名 单,为了服务方便,地勤人员通常会将头等舱的客人打上姓氏,而资料上头一整 排下来全是相同的姓氏——梅迪尼。 “不会吧?”她讷讷嚷着,自然而然想起那一次“佛罗伦斯大逃亡”,不只 如此,还有她和费斯“滚”倒在草坡上时,躲在橄榄园里偷窥的那一群。 这一次,又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别紧张,说不定是家族旅游,这很正常啦。工作吧!”艾莲达拍拍她和萝 贝卡的肩膀,将旅客资料放在一边,拿起座位旁的话筒作起机内广播—— “Okay!Everybodystandby.ThePassengeriscoming.” 情况十二万分的诡异。 骆莉雅和萝贝卡被安排在L1登机门作welcome 的工作,协助旅客寻找座位, 当然,笑容要多甜美就有多甜美,声音要多亲切就有多亲切,动作要多优雅就有 多优雅,彻底执行“环球幸福航空公司”的空姐教战手册条则。 但此时此刻,骆莉雅是完全的一头雾水。 “Thebeautifulroseforthebeautiful girl. ”一对外国年轻夫妻踏进机门 口时,将一朵去了刺的长茎红玫瑰递向骆莉雅。 很好,已经第一百朵了,再下去她的双手肯定抱不住。 从第一位登机旅客的第一朵玫瑰开始,她的表情始终是笑容可掬的,但心情 已经由最初的惊喜转成好奇,外加一点点的不安,因为实在太招摇了,她早变成 全机的注目焦点,连机上同事都充满兴趣地看着她,待会儿一有空闲,她八成要 被全队机组人员拖进厨房逼问。 “我先帮你拿进厨房吧。”见玫瑰数量持续增加中,骆莉雅又走不开,艾莲 达笑笑地接过她满怀的鲜花,因为每个登机的旅客全都指名要找她。 “谢谢。”简直是感激涕零,无以为报。 “嘿嘿嘿,不客气。等一下记得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好啦。” 骆莉雅偷偷对她苦笑了下,调回头,又继续招呼登机旅客,继续收她的花, 朝第二个一百朵迈进。 “多可爱的玫瑰花,多美丽的玫瑰花,我就这样深深地爱上她……”台湾五 年级生,嗯,歌喉不错。 “玫瑰、玫瑰,最娇美,玫瑰、玫瑰,最艳丽,春夏开在枝头上,玫瑰、玫 瑰他爱你。Rose、Rose、Rose,心痴迷,Rose、Rose、Rose,心中醉,The guysaidheloveyou.Rose、 Rose、Rose,helove you——”这位应该是香港来滴,融合中、英、粤三个版本, 虽然唱得不错,但时间拖太长,有碍其他旅客登机。 “TellCeciheloveyou ,tellCeciheneedyou ,tellCecinotto cry ,hisloveforyouwillnever die.”呃……这首歌的故事未免太悲了吧,让人不禁想到“再见阿郎”的电影中, 男主角周润发最后在赛车道上发生意外的惨况。呜…… “莉雅莉雅莉雅——” “噢,妈妈咪呀,噢,莉雅——” 骆莉雅觉得奇怪,同事们都叫她瑟西,怎么突然有人喊她中文名字,发音还 不太标准? 抬头望去,忽见一群男女老少排山倒海而来,围在她身边叽哩呱啦的你一言、 我一句,意语快得像打开的水龙头一样,根本不让她有任何插话的机会,刹时, 二、三十朵红玫瑰同一时间塞进她怀里,接着是好几个拥抱——这家族的男男女 女都是高头大马,差点挤断她肋骨。 “安娜丝?”她愣望着带头的“大姐大”。 安娜丝笑嘻嘻地亲亲她的颊,还帮她把领巾调整好,顽皮地对她眨眼。 “他来啦,就在后头。” “什么……” 没有什么,也来不及什么,安娜丝拍拍手,领着梅迪尼家族的成员热热闹闹 地走进机舱,马隆大叔和一个雀斑少年还赖在门边不肯走,硬是被安娜丝一手一 个给拖进机舱里。 然后,好戏压轴,骆莉雅终于看见了他—— 仍是一件大翻领的针织毛衣,搭配浅灰色毛料西装裤,他整个人看起来精神 奕奕,连眉宇间那经年累月的忧郁神态都充满致命的吸引力,修长双腿踩着坚定 的步伐从空桥那端踱来,那对漂亮的褐眼,正紧紧地锁住她不放。 “瑟西,是他耶——”萝贝卡忍不住轻呼。呵呵呵,她今天本来还为临时被 公司调班不太开心,可现在却庆幸得不得了,先是玫瑰花攻势,然后是梅迪尼家 族,现在连费斯·梅迪尼都亲临现场,嘿嘿,够她说上好几天了。 骆莉雅定定地看他走到面前,那峻颊仍显削瘦,但胡碴已剃得干干净净,一 头乱发也梳得妥妥贴贴,他薄唇有笑,手里也拿着一朵长茎红玫瑰。 心中浮动,突如其来的紧张感抓住了她,那株爱情花蕊还来不及送上,她已 反射性地冲着他展开笑靥—— “Welcomeaboard.MayIcheckyourboardingpass ?” 不让他说话,骆莉雅一手抱花,一手从他手中抢走登机证,迅速瞄了一眼。 “Sir ,yourseatnumberisD1.Thisway please.”她径自往里面走,几个大 跨步把他带到D1的位置。 这架飞机的头等舱共有三十二个座位,全被梅迪尼家族包下,众人的眼光自 然盯着男女主角不放。 “Wouldyoulikesomechampagenororange juice ?”她立刻帮他作头等舱Welcomedrink 的服务。 “莉雅,等一下,我有话跟你说。我要告诉你我——”被当成晋通旅客,他 一时间怔住了。 费斯握着红玫瑰有些不知所措,想抓住她尽情表白,无奈天不从人愿,谁教 他要挨到最后才登机,两名地勤人员从座舱长手中取走机长签名确认的登机人数 单,现在已准备过来关机门,这段时间算是空服人员在地面时最忙碌的时候。 “DoorClose.AllcabincrewchangedoormodetO automat-ic.”座舱长艾莲达 作了机内广播,要空服员确认所属位置的机门,作起飞的准备。 “我要工作,没时间理你,你、你自己坐好啦。”骆莉雅压低声音,颊上的 热度从刚才到现在都没退下。 “可是——” “没有可是!” “但是我——” “也没有但是!”她瞪着,硬把他推进座位里,“你再乱来,我不理你了。” 这状况真不知该如何收拾,唉。头一扭,她钻进厨房里。 费斯没办法,只好听她的话乖乖坐在位子上,周围的亲友团不是拍他的肩膀, 就是捶他的胸膛,喧闹的声音传进厨房,好奇的骆莉雅忍不住从布帘后面偷窥, 虽然听不懂家族的人跟他说些什么,但光看动作,也猜得出八成是要他再接再厉、 不屈不挠。 “瑟西,哪个时候结婚啊?” “嘿嘿嘿,亏他想得出用这一招,金莎巧克力应该请他去拍广告。” “你完啦,肯定出名,等飞机回到台北,说不定有一大堆记者等着访问你。 呵,其实这样也不错啦,帮公司打免费的广告,感觉很浪漫耶,以后搭GH的蜜月 团一定暴增。” 机门关起后,负责后面舱等联络的姐妹过来向座舱长作完报告,她们也都听 到风声了,怎么可能不向当事人问个清楚明白。 骆莉雅连忙将注意力抓回来,同舱的萝贝卡已将Wel-come用的香槟和果汁收 回,把空杯交给她清理,这时又抱着一小叠薄毯出去Run Cabin. 她正苦恼不知如何解释,就听见艾莲达赶着其他人回到工作岗位,适时地替 她解围了。 “艾莲达姐,真的很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他会这么做,但我保证,我一 定会把工作做好的。”红着脸,她举起三根手指急急发誓,还补充说明:“我和 萝贝卡讲好了,今天她负责Cabin 的工作,厨房的Duty就全部交给我。”她想, 她今天还是尽量不要出现在旅客面前比较妥当。 艾莲达好笑地耸耸肩。“我看今天Service 的过程应该会很有趣,就算你把 热咖啡倒在外面那些人身上,也不会有人生气。机长也听到消息了,还塞给我一 台DV,要我帮他全程录影。” “不会吧?!” “就会就会。呵呵呵……” 费斯DI的位子刚好和空服员的座位相对,而这个CrewSeat偏偏又是骆莉雅被 编排到的位子,一切仿佛都算计好似的,说不定地勤人员或整个环航里,根本就 布着他们的眼线,她忍不住这么想。 起飞时,她板下座椅坐在他对面,平常时候,她会很优雅、很亲切地对着前 面的旅客微笑,又或者会聊几句,以消除尴尬的感觉。 但今天她忙着脸红,又忙着不要脸红,眼睛“努力”地看着小窗外,总觉得 他的长腿有意无意地伸过来,用皮鞋鞋尖轻轻顶着她的高跟鞋,试图引起她的注 意。 你想怎样啦?!将双脚缩进座椅下方,她无言地瞪了他一眼。 我有话告诉你。他对着她眨眨眼,唉,那对深褐眼瞳真的会说话呵…… 你安分一点啦!她皱皱鼻子警告着,唇边隐约抿着笑弧,眼睛又看向窗外。 事实上,外站Stay的这两天,她一直都在梅迪尼庄园作客,昨天还和他一起 度过下午茶时间,之后才被送回到罗马的饭店。 算一光,两人分开还不到二十四个小时哩。 飞机在这时离开跑道,冲上天际,机舱内仍十分倾斜。 过了十分钟左右,前面安全带灯号“咚”地一声熄灭,机内响起广播—— “各位旅客,本班机安全带灯号虽然已经熄灭,不过为了预防突然的气流变 化,在座位上时,请您仍系好您的安全带。谢谢……”按例意语、英文、中文各 Run 了一次。 骆莉雅起身将座椅收好,准备开始工作。 这架飞机的头等舱将厨房设在前面,和驾驶舱紧连,她先是往后面走,想将 后头商务舱和头等舱之间的隔板和布帘拉起,刚经过D1旁边的走道,左腕已被费 斯一把握住。 “快放开,人家在工作啦。”她低声警告,要是考绩被打成乙等,她跟他没 完没了。 费斯掀了掀唇,顾虑到满舱的“闲杂人等”,到嘴边的话又吞下去了,却听 见安娜丝凉凉地说—— “根据统计,在中文里,女人用‘人家’两个字,八成七有撒娇的意思。如 果你觉得她的皮肤温度挺高的,那么恭喜你,My son,她的意识中有九成九很愿 意你继续握住她不放。” 呃……哪个时候有这样的统计?骆莉雅脸更红了,忽然用力一甩,终于摆脱 他的大手。 “莉雅——”费斯低喊,焦躁地起身跟在她后面,家族的成员鼓噪着,又拍 手又吹口哨,视线全跟着他们两人移动。 握着拳头,在心里吼了两声给自己听,骆莉雅开始考虑要不要请艾莲达干脆 把她调到后面去算了,要是继续待在这里,整趟飞行下来,机舱肯定要被搞得鸡 飞狗跳。 “刷”地一声,她拉上一道隔板,又“刷”地一声,拉上两段机舱中间的布 帘,正要放手,一名中东男子忽然由另一端掀开布帘—— “Maylhelp——啊?!”骆莉雅才开口询问,冰冷的枪管已经抵在她喉咙。 费斯离她最近,见那名中东男子掏出枪,他一个箭步跨去,却还是慢了半秒。 那人转过骆莉雅的身躯,左臂勾住她的颈项,右手持枪抵住她的太阳穴。 机舱在瞬间乱成一团,先是商务舱的旅客发出高分贝的尖叫,最后段经济舱 的旅客和空服员还搞不太清楚状况,但听见歇斯底里的惊呼声,尤其在半空当中, 自然也心惊肉跳;至于梅迪尼家族,大家不约而同全站了起来,男人保护性地将 女人推在身后,二十几对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名中东分子。 “劫机!叫机长飞往美国,不去,我杀她!”劫机者操着不太流利的英文, 粗壮的臂膀勒得骆莉雅快要不能呼吸。 “把枪放下。”费斯声音冷静得像是录音带的广播,强迫自己不去看骆莉雅 痛苦的小脸,锐眼直勾勾望进中东男子的眼底,他小心地控制着呼吸,向对方迈 进一步,“把枪放下。” 镇静!镇静!要Panic Control ,千万不能慌。骆莉雅小口小口地喘着气, 两只手扳住扼在颈上的粗臂,她看着费斯,那张男性脸庞阴沉得吓人,两道浓眉 压得好低,一股风暴正在成形。 他说,有话要告诉她。他想说什么?是他心里的事吗? 他从来都那么认真、那么专注,那些事肯定很重要、很重要的。 她当然想听他说,但一开始时机就不对了,而现在气氛紧迫起来,像绷到极 限的气球,稍有动作就要爆开似的,她却在意起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费斯,我——” “别动!”中东男子低吼,又引起机舱内一阵惊呼,因为他不让她说话,枪 管加重力道,恶狠狠地抵歪了她的头。 “不要冲动!”费斯气息粗重,两只手作出制止的举动,要求对方冷静下来。 他迅速瞥了骆莉雅一眼,感觉压在胸口的重量沉得快让他无法呼吸。 “打开驾驶舱,我要进去。”中东男子冲着艾莲达叫喊。 “驾驶舱没办法从外面打开。”艾莲达早在第一时间以机内通讯完成紧急联 络。 虽然每一位空服员都配有一把驾驶舱钥匙,但机长一旦接到Emergency Call 之后,就会立即将驾驶舱的门锁改变,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让劫机者侵占。 “打开驾驶舱,我要进去。”中东男子勒着骆莉雅往前逼近,“再不开,我 就杀掉她!” 骆莉雅忍不住闭上眼睛,紧紧地咬住牙齿,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就觉得太 阳穴好痛,好像被冰冷的金属割出伤痕来了。 她会不会死? 她如果死了,老爸、老妈、二妹、小妹一定会很伤心很难过,一定会哭得眼 睛红通通;如果就这么死了,同期的姐妹也一定会很伤心很难过,眼睛八成也会 哭得湿漉漉的;如果她真的、真的死了—— 蓦然间,她睁开双眸,那男人忧郁阴晦的神情落入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情 感。顿时,像神仙教母当空划过的魔棒光辉,她心湖被风吹开,澄清一片,然后 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不想死、不想死呵…… 她也有好多话想告诉他,关于过去的、现在的,还有那不可预知的未来。 她不想死呵…… “费斯……”不能抑制,她对着他伸出一只手,澎湃的感情几要将她淹灭。 费斯迅雷不及掩耳的抓住她的手,十指紧紧牵握,这瞬间,两颗心无形交流 着,已有所意识,胜过任何言语。 抢在那名中东男子作出反应之前,费斯沉声开口—— “你拿我当人质比胁持她有用。”下一秒,他将掉到地毯上的一本杂志踢到 对方脚边,示意对方看个仔细。 “美国时代杂志,封面人物费斯·梅迪尼,就是我。”深沉的双目细眯,接 着又说:“你要胁持就要找个大人物,我能上时代杂志,身价自然比这个空服员 高,你胁持她没有用,GH的空服员三、四千名,你开第一枪,只杀死一个空姐, 但旁边的人就有机会把你扑倒,整架飞机的人都自由了。” 他难得笑,双唇勾勒得有些刻薄——“可如果你是把枪口抵住我的头,那情 况就不一样。毕竟我是名人,机组人员顾虑就多了,不管你有什么要求,他们肯 定会妥协的。”他故意用简单的文法来表示,还放慢说话的速度,让对方能了解。 费斯表明意思后,懂得英文的几名梅迪尼家族成员全瞪大眼睛,但没有人开 口说话,这古老的意大利家族,男人保护女人是再正常不过的天职,而一家之主 更要张开羽翼,将家族众人纳入保护。 他是梅迪尼家的男人。 “聪明的劫机犯一定会慎选他的人质,你选她,还是选我?” 如果一个男人愿意为你挡死,你的心,还能是自己的吗? 骆莉雅的双唇轻轻颤抖,眸中泛出泪光,透过薄薄水雾,她黑黝黝的眼珠眨 也不眨地望着他,想扑进他怀中将他狠狠抱住,好想好想,想得胸口发痛,想得 眼前发黑,她觉得空气越来越少,就快要支持不下去了。 此时,后段舱的旅客已渐渐安静下来,人人都坐回自己的座位,空服员更是 严守自属的岗位,丝毫不敢放松。 前舱的状况陷入僵局,众人的呼吸声越来越重,座舱长艾莲达正想对劫机者 进行别种方式的安抚,希望他能先放掉手中人质,那名劫机犯却突然把枪指向费 斯,万分戒备地盯着。 “你过来!” 费斯点头微笑,今天的他真是挺爱笑的,古怪得很,但这位劫机的仁兄不清 楚他,自然不会感到奇怪。 他举步跨去,枪口立即抵上胸膛,眯起利眼,他皱着眉头问:“那一百万美 金呢?” “嗄?” 接下来发生的事,快到教人看不清—— 费斯装模作样地问了一句;两只手倏地抓住对方握枪的手腕,往上举高。 那名中东男子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吓得惊叫,另一手放开骆莉雅,反射性 地想从腰间掏出其他枪械。 这时,站得较近的马隆、安德鲁、里奥那等等梅迪尼家的男人也跟着大吼, 壮硕的体格一个接两个、两个接三个全飞扑上去。 骆莉雅瘫在走道上拼命吸气,一群男人却如同在打美式橄榄球,全部压成一 叠,以诅咒上帝、圣母、众位圣人为主的意大利式脏话更是连篇大响,机舱里的 骚动再度响起—— 混乱中传出“砰砰”两声枪响。 安娜丝发出有别于众人的高分贝尖叫。 接近紊乱源头的许多旅客和空服员都抱头蹲下,紧缩着身躯。 骆莉雅苍白的小脸在瞬间血色全无。 跟着发生的事,却一幕幕像慢动作般缓缓播出—— 叠得老高的一群人一个接着一个爬起,骆莉雅摇摇晃晃地站直身躯,一手扶 住椅背,一手不由自主地捂住嘴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但那对清亮的眼中已透 着明显的恐惧。 没有血、没有血,地毯没被鲜血染开。那么……就表示没有人受伤?是不是 ……是不是…… 当马隆胖胖的身躯跳起来时,她终于完整地看见心中最最牵挂的男人。 他压在那名昏迷的劫机犯身上,双手仍抓着对方手腕,那把开了两发子弹的 枪还勾在中东男子手里,但对方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却呈现出一种十分怪异的 角度,一看就知道是挺严重的骨折。 然后,他艰难地动了动肩膀,高大的身躯似乎也被压得快散开了,不禁发出 呻吟。 “费斯!”骆莉雅不知自己还能再承受多少,再也管不了别人的眼光,她哑 声嚷着,眼泪顺颊奔流,在他撑起上半身的同时,往他宽广的胸怀中飞扑而去。 她听见他闷哼一声,但她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再不抱紧他,感觉那份实质 的温暖,她真的会崩溃,会没办法保持意识,会心痛而死…… “莉雅……”费斯怔了怔,温柔低唤,双臂回抱住她,紧紧、紧紧地拥抱, 将她泪湿的小脸压在热切跳动的心口上。 送你一朵玫瑰花 那两发子弹没伤到谁,全打进地板里,机舱地板因此裂了两条缝,虽然重要 机械没受到任何损伤,机长还是取得塔台联系,迫降在米兰机场。 除了劫机者本人手指骨折,中度脑震荡之外,其余旅客两百零六人,机组人 员一十九位,全都有惊无险地度过这次意外。 至于那名中东人士是如何躲过海关检查,将枪械带上飞机?为什么要劫机往 美国?有没有其他党羽?是不是所谓的恐怖分子等等问题,自然是交由警方负责 侦讯了。 米兰机场内,“环球幸福航空公司”负责危机处理的地勤人员个个忙得人仰 马翻,在其他航空公司的协助下,将两百多名旅客完全分配,赶时间的旅客先安 排出发,部分时间充裕的旅客则让他们在机场附近的饭店过夜休息。 女子静悄悄地坐在落地窗前的一排椅子上,原本梳得浪漫漂亮的法国髻如今 已完全放下,秀发轻柔地披在肩头,那纤细的背影教他心脏紧缩,明白了自己对 她的感情。 他走了过来,蹲在她身边。 她下意识地抬起下巴,有些迷蒙地望着他。 两人对看了许久,默默凝视着,尽管机场里扰扰攘攘,似乎都没相干了。 终于,骆莉雅掀动唇瓣,柔中带哑地说—— “我以为你和家族里的人都走了……”公司派人前来支援,她算是事件最直 接的受害者,虽然没受什么外伤,但机长和座舱长艾莲达仍强迫她先在一旁休息。 费斯薄唇微扬,笑得轻松,也笑得认真。这笑的时刻,眉峰间无心的忧郁却 更让人悸动,声音一贯的低沉—— “我有话告诉你。”结实的手掌伸去握住她放在膝上的小手。 莫名其妙的,鼻子就酸了,她想哭,还没想出理由,眼泪已滚滚而下。 “噢,莉雅——”他叹气,重重地呼出胸口的闷疼,重重地亲吻她雪白的手 背,一下、两下、三下……无数无数下……带着虔诚将唇抵在她的嫩肤上。 骆莉雅呜咽了声,抽开双手抱住他的颈项,湿润的脸颊紧偎在他耳边,忍不 住叠声轻嚷—— “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你吓死我了——呜呜……听到那两声枪响,我 真以为你出事了,你、你离他最近,又被好多人压在底下,根本没地方闪躲,我 真以为你出事了……” 费斯收缩双臂抱住她,大手抚着她的秀发,又顺着她背脊柔软的弧度来回游 移着,叹息中有着深沉的笑意。 “没事了,不要哭,我不是好好的吗?”他侧过脸,嘴唇在她粉嫩的颊上轻 戳,又叹气:“不要再哭了,你这个模样,我忙着心痛,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这男人竟然也懂得甜言蜜语? 骆莉雅吸吸鼻子,双手微微放开他,溜净的双眼对着他眨呀眨的。“你要对 我说什么?” 他轻笑,忽然把她拦腰抱起,在一张椅上坐了下来,让她坐在大腿上。 耳根发烫的她,明知道现在是处于大庭广众之下,但她一点也不想离开他的 怀抱,还好是在外国,恋人间亲密的搂抱十分常见,没有人特别注意到他们,就 算有谁盯着他们直瞧,那也任由他看吧。 忽然,她想到那个词,恋人?心中升起酸楚的感觉。 “你到底想说什么?” 费斯玩着她的手指,轻哑又懊恼地开口:“我本来要送你一朵玫瑰花的。” 结果那株长茎红玫瑰被梅迪尼家族七、八名猛男一压,简直都成干燥花了。 骆莉雅抿唇一笑:“我已经收到好多好多的玫瑰花了。” “安娜丝说,女人都喜欢花。要追求人家,就要知道送花的艺术。” 这种“艺术”的程度,骆莉雅可不敢苟同。“是安娜丝要你……要你让他们 送花给我吗?” 他诚实地摇摇头。“我想,你应该喜欢玫瑰花的。” 唉唉唉,这个认真过头的男人,要教他做些浪漫的事,反而适得其反、矫枉 过正,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粗糙掌心整个包住她的纤指,两人都感应到彼此难以抗拒又益发明朗的情感, 静默了片刻,他眉心微拧,语气透出绝对的认真—— “我知道做得不好……我、我不太习惯这个样子,一直觉得自己的思考逻辑 比较保守,所以个性就很沉、很闷、很无趣。” 这是他的心事吗?骆莉雅依偎着他,唇角轻扬。“安娜丝跟我提过,她的第 四任丈夫是一位台湾来的考古学家,你受他的影响很深。” 静了几秒,费斯开口:“大伟虽然是我继父,但我和他的感情就像朋友一样, 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打开我人生的另一扇门……在他去世一年之后,安娜丝再嫁, 有一段时间我很不能谅解她;后来我申请了台湾的大学,四年后又转向美国攻读 研究所,独自一人在异乡流浪。”他苦笑,“那些年,安娜丝又结束了两段婚姻, 我想我已经麻痹了,分不清楚是恼她多一些,还是爱她多一些,但她毕竟是我的 母亲。” “你很在意的对不对?”她抬起手,温柔地摸着他鬓边的淡发,“影响你最 深的人,应该是你的母亲,对不对?” 她的话让他眯起双眼,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一切。 “或许吧……”他微微点头。 “不是或许,是肯定。”她冲着他笑,那是他最喜欢的表情,清脆的嗓音轻 吐:“你有安娜丝那样的热情,只是她是外现的、热力四射的;而你的热情是藏 在心里、藏在眼底、藏在眉宇之间,你知不知道……你淡拢着浓眉的忧郁模样, 好像在感情上受过天大的创伤,女人瞧见了,会很容易被激起固有的母性,很想 把你揽在怀里安慰,你知不知道?” 他怔怔地望着她,被那嫣红美丽的小脸深深吸引,慢慢地,唇角不自觉地往 上飞扬,只觉得心脏像浸在顶级的葡萄酒中,教他醉得头发晕。 “莉雅……我、我要向你求婚。” 她瞪大眼,忽然噗嗤一笑。“你话题一定要转得那么快吗?我会跟不上速度 耶。”唉,糟糕糟糕,她对自己说过,要等到他第101 次求婚才会认真考虑,但 现在内心竟大大动摇,直逼八级地震。 费斯才不管,干脆让她坐回椅上,他握着她的手,单膝跪下。 “莉雅……”就只沙哑地唤着她,忧郁的褐眼深邃的瞧着,隐约间,他已懂 得利用自己的优势。 “求婚要有花。你没有花,不及格。”哎呀,骆莉雅,你真刁。 这时,一个装着花格子连身毛裙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来,将一株盛开的长 茎红玫瑰递向费斯,嫩声稚气地说:“他们要我把花给你。”跟着指了指右方十 来步距离远的一根大圆柱,圆柱后面正高高低低地探出好几颗梅迪尼家族成员的 头颅。 这次,费斯不再拉着她逃跑了,接过那株花,他对着小女孩道谢,看着小小 身影一蹦一跳地跑开,眼神再次回到骆莉雅脸上,意味深沉地凝视—— “送你一朵玫瑰花。” 她伸出手,静静地接了过来,玫瑰花香在鼻中萦绕,她心已柔软。 “唉,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傻瓜。”她笑他发呆的样子。 费斯仍定定地看着,嗓音低哑,喃喃出口—— “你的脸好美丽,唇瓣像绽放的红玫瑰一样。” 哇,真的是甜言蜜语,他压抑的本性正慢慢觉醒当中。 她忍不住又骂了一句:“傻瓜。” “是真的。” “你傻瓜啦。”不是在跟她求婚吗?都不懂得把握机会。 她睨着他笑了,眼眶有些湿润,苗条的身躯竟又主动扑进他怀里,双臂再次 勾住他的颈项。 “莉雅?” 她拉开一些距离,对他眨眨眼。“送你一朵玫瑰花。” 那两片玫瑰般的唇瓣往前一贴,缠绵地吻住了他。 他的求婚,或者三次可成。 愿上帝祝福他。 (全书完)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