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一句話──不!是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武塵太震驚,任由那濕潤的香舌在膚上滑動,它穿梭在睫毛間,來來回回, 直到吮淨眼眶的周邊為止。 他該要推開她,該要制止這撩人心弦的親密,可是他什麼事都沒做,心不屬 己,它高高升起又疾速落下,不斷重複,不斷折磨著自己,明知是一份痛苦,卻 如此甜蜜、如此銷魂,他浸淫其中,甘願就此沉淪. 「滌心……」他緩緩吐出氣息,下意識喚著她的名字,女子柔軟的髮絲將他 糾纏,鋪蓋著胸口,盪在自己的頸項和耳邊,暖暖的、癢癢的,那淡雅清香流連 在每一次的呼吸吐納裏. 濕潤的溫柔離開了眼睫,胸臆間卻添上難解的失意,隨著他的嘆息,一方繡 帕覆上雙眼,輕手輕腳為他拭淨. 蓋在繡帕下的眼慢慢開放,仍是刺疼,痛楚已大大降低,映入眼簾的是一幕 潔白,武塵伸手欲揭,大掌又讓人握住,然後是兩片羽毛般的軟唇,毫無預警地 貼上他的嘴。 這樣的震撼比方才強烈百倍,武塵暈了,氣息全憋在胸口,俊顏一陣青一陣 白,猛地又燥熱如火。 他做夢了嗎?一個春夢,飄然又浮沉,美得脫離真實。 驀地,他雙臂掙脫束縛,長伸一攬,將那女子壓向自己。 她的朱唇暗藏魔力,引燃他克抑許久的渴求,張開嘴,他含著那張櫻唇,舌 尖長驅直入,尋覓著她舌上的香氣。蜜般的滋味交雜紊亂的氣息,他枕在她的腿 上,滌心卻癱在他的胸懷,兩人密不可分地相擁,心不再若即若離. 吻持續了許久,由最先的激狂滾燙轉為輕憐蜜意,武塵放鬆手勁,拿下覆眼 的繡帕,模糊的視線怔怔望著一張嬌容,僅是看著,靜靜看著,他懷中滋養多年 的心緒已無法用言語說出。 滌心亦有滿腔柔情,小小臉蛋嫣紅如霞,一半為自己大膽的主動,一半為剛 剛燃燒的激情。鼻尖幾已抵上他的,見到武塵紅腫受傷的雙目,她心中又是一痛, 素手輕輕蓋著他的眼,吐氣如蘭地道:「別張眼。」 武塵原想捉下她的手,想瞧著她的模樣,卻因她話中的乞求停止舉動。 「滌心……我們──」另一隻小手壓住他的唇。 「別說話,大郎哥……」嬌軟的耳語連聲音亦帶魔力,武塵心跳加急,聽見 魅人的音調再次響起。「你讓人家先說,我有好多話要告訴你。」 滌心整張臉快要著火了,盈盈情意是唯一的勇氣,她綿渺輕嘆,柔聲說著: 「你說,當你有了心上人,你會待她很好很好,分離時時時掛念她,相聚時滿心 的歡喜。你對我好,萬般為我著想,我心中早就體會了,我也想待你很好很好呵, 讓你明白心意,卻怕自己多情,結果會為難了你。方才情勢雖然兇險,滌心不是 害怕,而是又惱又急,因為你問了一個問題,我尚未回答你,我想……我想…… 你願不願意再問一次?」 她兩隻小手教武塵移開了,這會兒,滌心沒有異議,乖乖任人握著。 「妳心裏可有我?」他的雙目雖然滿泛血絲,卻閃爍清冽的光芒,語調既柔 又低,藏著醉人的期望。 女子的嬌容綻出笑花,嫩頰緊緊貼住他的,大聲喊著:「你不知道?不能體 會嗎?我的心裏有你呵,始終只有你一個啊!」 武塵不說話也毋需說話,他側過臉,吻住滌心嫣紅的小嘴。 青草坡上幾個人伏低身子,他們見信號而來,卻不知該進該退。 「明明就是老闆娘,四爺還不准咱們叫,搞什麼鬼?!」 「別問俺,俺只負責燒菜。」胖大漢子手持薄刃,順手刮了刮下巴。 「哎呀!老闆娘做啥留那麼一頭長髮,好看的全教它擋啦!唉唉……」 「咱們要不要移到另一邊?視野肯定好些,能聽得明白些,了解得透徹些。」 「這個主意……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就見青草坡上,幾條身影默契十足地匍匐前進. ※※※ 烏劍派埋伏反遭制服,閻王寨則乘勢海削了一筆. 寨主鐵無極暗中命人與烏劍派掌門協議,才知此次作為全是烏劍派門下大弟 子冒用師父名義,擅自做主惹下禍事。 雖說那老門主不知情,但武塵受傷是實,閻王寨不採取報復手段,卻將烏劍 派的門眾分了等級,每人由五十兩起價到一百兩不等,那名大師兄當然貴了些, 至於幾位「高手」自然開價更高,讓烏劍派拿大把銀兩來贖. 調養兩日,武塵內力已回,其實他傷勢並不嚴重,卻讓滌心和眾家兄弟強壓 著「臥病在床」。 空寂中,隱隱的一股茶香。 榻上之人正自調度內息,使其匯入丹田,待腹中灼熱擴散至四肢百骸,他緩 緩睜開雙眼,見那女子盈盈而立,纖手持著一只蓋杯,笑容可掬。 「我煮了藥茶,不苦不澀,能寧神健胃。」 武塵不再維持打坐姿勢,兩腳著地坐在床沿,他瞧著滌心嫣然欲醉的小臉, 雙掌做勢要接過瓷杯,卻裹住她柔膩的手背,將杯緣引至唇邊輕啜。 滌心半推半就,怕灑了茶,終是順了他。 片刻,浸在茶香的臉龐抬起,他拿開瓷杯,縮起掌心密密圈住一雙柔荑,靜 靜地道:「妳不會知道我心中有多歡喜。」 見他神情嚴肅,眉眼認真,滌心忽起了捉弄的念頭,朱唇輕噘,眼波凝睇, 受制的小手象徵性掙扎一番,學著他的話語. 「你不會知道,我心中有多麼氣惱。」 聞言,武塵一驚,纏緊她的手不敢放開,視線更是不敢稍離她的玉容。 「我不好……是我不好,委屈了妳。」他不會甜言蜜語,也不懂滌心因何惱 氣,只認為她心中有氣,定是自己不好。 「你哪一點不好自個兒說!」滌心咄問,瞳光澄澈清明。 「我惹妳氣惱,所以不好。」 「你是個大木頭,所以不好。」原想讓表情委屈些,但他掌心溫熱堅定,滌 心不爭氣紅了臉蛋,語調不自覺帶著嬌氣,細數著他的「罪狀」。「你以為我會 嫁給阿陽,所以不好;你一走就是好久,教我日夜盼著、蹉跎青春,所以不好; 你根本沒將我放在心上,所以不好。你、你──啊!」 武塵微使勁道,女子柔軟的身軀跌坐在他的大腿上,接著雙手圈起,抱住滌 心的腰腹和上臂,滿懷溫香正是如此。 他下顎抵在滌心小巧耳邊,嘆息既輕又緩,綿渺地刺激著她的聽覺,彷彿深 深嘆在她的心田中。 「大郎哥……」滌心也輕輕嘆息,閤起眼體會著與他相擁的悸動。 「對不起,我竟然這般壞。」武塵的峻頰蹭了蹭,感受著她如雲長髮,好似 上等的墨色絲綢,低喃又道:「前面三點,全是我的錯,但最後一項是妳的欲加 之罪。我怎會不將妳放在心上?就因太過關心在意,才會亂了思緒,妳明就知道, 卻要捉弄我。」 懷中的女子笑了出來,她頭一揚,美眸晶瑩似玉,雙唇嫣紅欲滴,兩張臉靠 得這般近,近到彼此眼中只見到對方的容顏,呼吸輕淺地交雜著。 「被你看穿了,所以不好。」滌心臨了又添上一條罪狀。 在武塵印象中,這些年的滌心、掌管陸府茶園的滌心,聰穎而精明,環境與 責任儘管無情,卻將她雕琢成一個內斂沉雅的女子,與孩提時代活潑愛嬌的模樣 已有差距。但現下,在自己懷中,武塵瞧見兒時的小滌心,清雅又嬌嫩,如最青 嫩的茶心,他胸口一震,嘴吻住了她。 滌心溫馴地接受這個吻,心被風吹軟了漾得全身酥麻。 纏綿片刻兩張唇稍稍分離,額抵著額,胸臆中燃燒的火延至小腹,武塵強壓 下來,已是氣喘如牛,逼出了整個背脊的汗珠。 一隻小手輕撫著他的臉,武塵緩緩張開雙目,那秀色可餐的臉龐撞擊心口, 他聞著她身上慣有的香氣,想再嚐她唇上的味道,想一口吃掉她,想…… 他忽然憶起一件事。 「以後別委屈自己同那些官員周旋。」一思及阿九說的事,他心中就怒火高 燒。 「啊?」滌心怔了怔,表情有可人的迷惑。 武塵拉開兩人的距離,手臂仍輕輕環在她的腰際,瞪著滌心垂掛在胸前的純 銅算盤悶聲地道:「往後再有人對妳胡來,我立刻砍掉他的手。」 「你……怎會知道的?」滌心輕咬下唇。那日在茶業會館遇上的騷擾,她沒 想讓他知悉,知道他定要惱氣,卻不懂他由何處得知。「其實沒事的,我自己應 付得來,同業的幾位叔叔伯伯也很幫我,不會有危險的。」 「總之妳不可以單獨出門,若茶商再次聚會也不准一個人去。」他難得霸道, 溫文的五官隱有怒意,是對她切切的關心。 驀地,滌心腦筋一轉,眼睛瞪得圓而清亮,好笑地道:「原來是你,那個吳 大人一跌再跌,全是吃了你的苦頭. 」 武塵臉微赭,視線仍鎖著小小銅算盤. 「還有,不要把算盤掛在……掛在那 邊。」實在太引人注目了,又想起那個狗官曾要伸手去碰,他怒火再冒三丈。 滌心隨著他的目光垂下眼,才明白他在瞧哪裏,她在他懷中偏過身,軟軟罵 著:「登徒子,所以不好。」罪狀又添一筆. 「我擔心妳,妳明就知道的……」她明明知道,卻想以玩笑態度來矇混過去, 不願他為她憂心,他怎會不懂她的伎倆?輕輕嘆了口氣,他再次攬緊她,淫浸在 獨有的淡雅清香中。 「你別用那種語氣同我說話,你……你早知道我禁不起、抵擋不住的,你的 話……我自然要聽呵……」滌心紅暈佈滿雙頰,垂著螓首躲開他的眼,她下意識 把玩胸前的銅算盤,淡淡又道:「它是一個約定呢。」 「約定?」武塵模糊重複語尾,覺得手指好燙,貼在滌心身上有一股清涼, 明白該放開她,意志卻不聽使喚,隨口問著:「什麼約定?」 滌心滑動一顆顆銅珠,搖了搖頭,「沒什麼,那已不重要了。」是婉姨同她 訂下的契約,為了他,她接下這個象徵權責的算盤,承擔陸府的生意和茶園. 唯君之故,沉吟至今。她悠悠的等待終是值得。 「妳身上好香……」武塵沒頭沒腦喃了一句,鼻尖湊近烏絲中,才欲深深汲 取,耳邊捕捉到微乎其微的悶笑聲。忽地,峻眸耀出銳利光芒,他頭一抬尋出聲 音來源。 「大郎哥……」滌心感受他繃緊的肌肉,意識到他的變化,不由得擔憂輕問: 「出了什麼事了?」 能通過三笑樓,直闖他的小院落,來者的功力不弱。武塵暗忖,將滌心放在 身後的床上,柔聲安撫,「沒事,別擔心,乖乖待在這兒。」 又是一聲悶笑,這人好似專程來偷窺他談情說愛。 「朋友,既已來訪,何不現身一見?」 冷冷的語調剛落,門外人影乍現,武塵搶機先攻,掌風凌厲地罩住對方。那 人見招拆招,亦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和武塵鬥了起來,短短時間內,已交換了 數十招。 滌心驚懼不已,見武塵攻他不下,擔憂時間一久,他內力又要耗損,屆時會 傷上加傷。她哪裏肯躲在床上,正伺機站在一旁,想衝出去知會葛大海和韓林, 可惜那兩道身影佔據門邊纏鬥不休,她走不出去,卻見到門外簷廊下,一位容貌 美麗的少婦含笑佇立,對她微微頷首。 那是溫柔可親的態度,滌心自然而然露齒而笑。 瞬間情勢起了變化,那人矮身朝武塵腋下擊出一掌,卻是虛招,身形極快奪 門而入,猛地對著滌心撲來,右手三指成勾鎖在滌心咽喉,指上並無勁道。 而武塵竟頭也不回,縱身奔出門外,以同樣的動作扣住簷廊下的美少婦. 那 少婦斜睨了他一眼,唇邊有笑並不驚慌,只是輕輕搖了搖襁褓中的嬰孩。 門內門外形成對峙。 「妳的娘子在我手上。」武塵道。 「對,還有我女兒。」那男子嘆氣。 「正是。」武塵瞥了眼嬰兒粉嫩的小臉,微微一笑。「我的籌碼比較多,所 以你輸了。」 那男子轉向滌心,苦惱問道:「姑娘可是我四弟的妻室?」 滌心雖不明白他們之間的關係,卻知此人並無惡意,面對這樣的問題,她臉 龐紅如彩霞,搖搖頭,垂下了螓首。 見狀,那男子大嘆:「唉唉,算了算了!至少我捉了他的心上人,輸得還不 算難看。」 ※※※ 閻王寨二當家容韜攜妻女返京,在三笑樓留宿一晚,隔日便要回寨探望。自 他拋棄高官爵位追他的郡主娘子至四川後,己整整一年未回閻王寨,此番重聚三 笑樓的兄弟們除了相見歡喜,自有數不清的疑慮待解。 這晚三笑樓提早打烊,聚賢廳內好酒好菜,葛大海特意烤了隻乳豬,上頭還 插了小紅蠟燭,當作補給女娃滿月的祝禮. 酒過三巡,男人們談及寨中事務,滌心與那美麗少婦則緩緩踱回小院落。 夜風清冷,月色極緻,映照出石板地上兩條長長的身影。 「卿鴻郡主,我可以……抱抱她嗎?」滌心望著美少婦懷中的嬰孩,小臉滿 是期盼和興味。 「別喊我郡主,我早已不是了。妳我年紀相若,稱呼名字便可,我是卿鴻, 妳是滌心,呵呵,說不定將來妳得喊我一聲二嫂呢。」她笑說,將女娃往滌心手 中塞去,「我手正痠,妳願意幫我抱著,那可美得很。」 二嫂?!滌心不甚明白。 今日發生的事有太多跳脫以往對大郎哥的印象,是另一個她不熟悉的環境, 一個她未曾觸及的境界。她不去追究,小心翼翼摟著嬰孩,那女娃正熟睡,桃般 的臉蛋紅撲撲,她愛憐瞧著,忍不住香了她一口。 「她的模樣真好,像妳多一些。」 「妳同武塵說了一模一樣的話。」卿鴻微笑,與她步入院落,往其中一間廂 房而去。這兩日式塵內息稍挫,皆在院落內調養才見好轉,今晚又自動和韓林他 們窩在外邊,空出來的廂房便安排容韜夫婦留宿。 卿鴻將女娃接過來輕輕置在軟褥上,凝著嬌嫩小臉,她眉眼間皆是愛憐的神 色,不由得憶起初懷身孕時的過往,那段情傷已淡。 「妳心底肯定有許多疑竇. 」卿鴻柔聲道,雙目誠懇,「武塵不刻意隱瞞, 定是將妳瞧成自己人。閻王寨……妳可知曉?他們有十三位結義兄弟,韜是二當 家,武塵排行第四。」 滌心微微一怔,她多在外頭走動,見識頗廣,多少聽過這個名頭,卻未思及 武塵竟與其大有關係,還是寨中響噹噹的人物。 莫怪,韓掌櫃和大海師傅他們要稱呼他四爺了。 卿鴻見她怔忪,溫柔拍拍她的手,繼續又道:「一年前,閻王寨與朝廷形同 水火、勢難兩立,為此,韜和我的姻緣險些斷送,而如今轉變甚巨,朝廷還將威 遠侯之女嫁給了閻王寨寨主,韜說這是和親,但不管怎樣,兩方確實不再敵對, 這真是個好消息。」 「當時的情勢妳仍是郡主身分,卻嫁給閻王寨的人?」滌心想像著整個狀況, 不禁對卿鴻這段情路心懷好奇。 「閻王寨的一切我被瞞得好苦呢。」她搖了搖滌心的手,委屈地說:「韜欺 負我,連武塵也跟著幫襯. 」呵呵,君子報仇,三年不晚,何況才過一年多而已。 滌心瞪大美眸,「大郎哥他……」 「他從三笑樓上把我推下去,毫不留情。我摔了下去,整條城南大街的人都 在笑話我。」她是摔了下去,卻是讓容韜穩穩接住,那時容韜對她生氣、躲著她, 武塵為要撮合他們才會使出這一招。但現下教卿鴻講來,好似背離了事實。 聞言,滌心雙眼瞪得更圓了,訥訥地說:「他把妳……把妳推下樓?」 「絕無半句虛假。」只是斷章取義. 卿鴻暗暗輕笑。 「這不像他……大郎哥不會這樣的,他、他總是溫文優雅,萬般為人著想呵。」 滌心急急辯道。 「是萬般為妳著想。」卿鴻改掉她的話,眼在笑,唇也笑,「妳倒深知他。」 滌心聽出她的促狹,臉不爭氣粉成一片,低低囁嚅,「我打出生就住在他家, 我們從小便認識的。」 「妳是童養媳?!買來給他做媳婦兒的?」這回換卿鴻瞪大眼。 滌心笑了出來,連忙捂住嘴,怕吵醒孩子。「我是他家的種茶姑娘。」隨即, 她將杭州陸府與武塵的關係告之,也把自己的出身說明。 「原來如此。」卿鴻微微頷首,笑嘻嘻地下了最後結論,「反正我等著妳喊 我二嫂便是。」 滌心抿著唇,雙頰盡染紅霞,心中亦升起溫柔的期盼。 ---------- 爱情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