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心醉怒颜 船到江心,早离开白芒渡好一段距离,带弟仍不太明白一切是怎么回事。 仿佛所有事都教男子操控着,他嗓音浑厚爽朗,脑筋动得极快,三言两语便 把人唬弄得团团转,然而,黝黑脸上始终挂着笑意,牙好白,酒涡舞动,一副心 无城府的神态。 “别担心,你瞧,它不是站得挺稳、挺踏实的,不会落江的。” 温热的气息忽然拂过耳蜗,发丝微动,带弟浑身一颤,倏地转向面对他。 心脏如受重锤,她倒吸了口凉气,惊觉两个人挨得着实太近。他眼睫又密又 俏,男人不该有这样的长睫,当它们无辜地眨动时,竟流露出孩子般的稚性,教 人……教人很难呼吸。 带弟连忙撇开视线,这时才知小小船舱里,几乎所有人都在注意力放在他们 身上,有的是光明正大地瞧着,有的则故作不经心、耳朵倒拉得长长的。 “你怎么啦?脸怎么这么红?很热吗?”那气息再次拂来。 “走开。”她低低一喝,人跟着站了起来,快步走出舱外。 船尾甲板上,江风爽冽袭来,夹带自然草木的腥香,她深深地呼吸吐息,感 觉胸口的郁闷轻散了些。眼睛望望灰红的云彩、望望薄雾轻复的飘渺江面,又忍 不住望向那匹黑骏马,诚如那男子所道,它站得挺稳、挺踏实,平衡感极佳,还 能在破旧的竹筏上随意跺步摆尾。 我想——你还不够清楚它的能耐。 想到他说这话时的嘴脸和语气,她就一肚子火,好似她只是个半调子,不懂 还死硬撑着。哼!这个自大又无礼的家伙! 几番心绪交错,是气是恼、是沮丧疑惑,她手肘搁在船缘,两只掌心托着香 腮,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马儿。唉,就算她够了解它的脾性、清楚它有何能耐,那 又如何?马始终要送至委托的目的地,始终不属于自己。 “姐姐,你不欢畅吗?”一只瘦弱小手扯了扯她的衫摆。 带弟闻声垂下头,瞧见一个小小姑娘仰着张略嫌苍白的脸蛋,眸光清澈明亮, 正微笑打量着她。 “你脸气嘟嘟又红扑扑的,谁教你着恼了?”小女孩又问。 谁?!当然是那个—— 带弟思绪一顿,陡觉心惊。 窦家六个姐妹,她排行第二。大姐刚毅圆融,她自问不能比评,三妹娇美机 智,与阿紫、阿男和么妹小金宝皆是明快爽朗的性子,像阿爹多一些。 而云姨说过,自己是姐妹里最像娘亲的,不论是容貌或脾性,都带着淡淡的 清冷气质,会把许多事往心里藏。她喜欢冷静去观看、去倾听,喜欢将思绪整理 得有条不紊、喜欢在深思熟虑后才下断定。 可如今,连个小女孩都能瞧出她内心情绪,这般轻而易举。这全拜那个陌生 男子所赐,她尚且不知他的姓名呢,向来引以自傲的冷静已坍毁一大角。 内心苦笑,她拍了拍微热的颊儿,蹲下身来。 “我是生气,因为姐姐遇上一个惹人厌的家伙。” “他模样很丑、很凶恶吗?他是不是骂了你?”女孩儿眨眨眼。 他……不算丑吧,只是肤色黑了点,既不凶也不恶,就是嬉皮笑脸得想教人 煽上一巴掌,再往他脚板上用劲踩下,方泄心头之恨。 “别提那人了。”她敷衍,转移话题:“外头风大水凉,你怎么不进去舱里 头?你的爹娘呢?没跟你一起吗?” “爹到外地一直没回来,娘病了在家里歇着,对岸的白芒镇这几日迎神祭典, 好多大户人家需要帮佣,我连作五日,那家老爷好慷慨,给了每人二两银子。” 巴掌大的脸上绽放笑容。“我有了银子,可以请大夫帮娘治病。” 闻言,带弟微怔,怜惜地抚抚她的头,轻声问:“你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我叫水灵儿,今年十二。姐姐你呢?” 才十二岁,比金宝儿还小。带弟不禁心中抽痛,面容更加的温柔似水了,同 方才气鼓鼓的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你的名儿真好听,水水灵灵,我的名字是我家阿爹取的,有点儿……嗯, 好笑。”事实上,她觉得家中六姐妹的名字真是差强人意。 水灵儿好奇地瞪大眼睛。“你说你说,我不笑的。” 带弟自个儿倒先笑了出来。“我姓窦,上头一个宝盖子,下头一个卖东西的 卖字。我叫窦带弟,就是会带来弟弟的意思。” 卖个宝盖子,带个弟弟来?! “哇哈哈哈哈——”该死的,笑声震天价响,毫不含蓄。 女孩儿没笑,笑的是——带弟猛地回头,差些没气疯。那个家伙不知何时跟 了出来,不动声色地又来挨在自己身后,他偷听也就算了,还不入流地取笑,笑 声像打雷鸣鼓,引得舱里许多眼睛溜溜地朝外头打量。 她倏地站直身子,眸中冒火,狠狠地烧向他。 “笑够了没?!”声音清冷,咬牙而出。 真是差别待遇哪。对那小女孩儿就和颜悦色、温柔怜惜,转而面对他时,好 脸色全消失不见,翻脸比翻书还快。 不过……姑娘的名字还、还真好笑!噗—— “你、你不要我笑,我不笑、不笑便是……”见姑娘神色越来越凝,两个眼 珠都快瞪出来了,李游龙拼了命地忍住,闹得一脸怪相。 带弟头沮丧一甩,转身就走,根本不想再瞧他一眼,真怕自己最终要隐忍不 住,抡起双刀朝那张笑咧了嘴的黑脸砍将过去。 “嘿!”他大步跨上,一把握住她的上臂。 “走开啦!你别得寸进尺。”虽是江湖儿女,她到底是女孩家,这男子随随 便便要碰便碰、想扯便扯,把她当成什么了! “唉,我什么都听你的。适才在船舱里坐得温温暖暖、舒适得不得了,你叫 我走开,起身便走,我只好真的走开,跟着一起上甲板来啦!你不让我笑,我就 不笑,虽说很想笑,还是得咬牙硬忍,这很容易得内伤,你知不知道?现下你又 要我走开,我走哪儿去呀!姑娘家都像你这么难缠吗?”颠倒是非、缠七夹八, 大玩言词游戏,这些向来是他的强项。 这无赖汉!带弟气得双颊涨红,口头之争总处下风,教他将得死死的。她右 手紧按刀柄,臂膀又轻轻颤动了。 “姐姐,别气别气。”水灵儿轻扯她的衣衫,有些不明究理,瞧瞧这个又望 望那个,主动言明了。“其实,这位黑脸叔叔见你不快活,他也不快活的。是他 要水灵儿来和姐姐说话,我想,他很想知道姐姐的名字,可是又不敢问,怕姐姐 恼他、怒他,要碰一鼻子灰的。”小脸笑得诚挚,分别拉住他们两人的手,“好 啦,你们勾勾指儿握握手,别不开心。” 带弟抬眼接触到男子的目光,不知怎地,心跳一促,乱了呼吸。他黑眸中精 光流转,长睫轻眨,有成熟的深沉和孩童的稚性,唇边抿着笑,酒涡微现。 “小丫头,我脸虽黑,年纪可轻啦,别喊我叔叔,叫大哥哥。”他揉弄水灵 儿的发顶,和女孩儿混得极熟。 水灵儿轻快地道:“黑脸叔……嗯,大哥哥,你已经知道姐姐名字啦,姐姐 还不知道你姓甚名啥儿?这不公平呵。” “我是木子李,李游龙。”他爽快地回答女孩的问题,两眼只管盯着带弟瞧。 不知这段对话是自然发展呢!还是……有意安排? “带弟姐姐,你听见了吗?大哥哥姓李,叫作李游龙。”忽地,水灵儿将男 子粗犷的大掌拉来叠在姑娘的柔荑上,一派天真地嚷着:“你们多亲近亲近。” 带弟没料及她会这么做,手连忙要抽回,到底晚了一步,他的掌心好大好热, 紧握住她的不放。从打过照面到现在,短短不出三个时辰,她的手已是第二回教 他这么包裹住,热气由掌心散发,丝丝缕缕穿透自己手背上的细孔,钻进四肢百 骸,整个臂膀因如此的接触,冒出了一粒粒细小疙瘩。 这回,她不挣扎,只沉着俏脸,清冷地道:“放开。”心音鼓动,她努力宁 定。 这回,他没“以强凌弱”,仅耸耸肩,依言放开了她。 他喜欢听她说话,最好要带着点火爆意味儿,即便语气不佳,可听在耳里, 精神也畅快。唉,是,他是贱骨头,天生欠了这个姑娘。 如今,她不发脾气、沉着一张略嫌苍白的鹅蛋脸,冷冷地吐出字句,这…… 还真教他浑身不舒坦。 “带弟姐姐,别生大哥哥的气了啦。他、他其实人挺好的,会说话逗人笑, 虽然皮肤好黑,牙齿白白的,也挺好玩。”水灵儿叹了口气,拉了拉李游龙的臂 膀,“你说话呀,不是想逗姐姐笑吗?对啦!扮鬼脸!大哥哥,你快扮鬼脸,像 刚才扮给我看的那样,姐姐一定会笑的,笑了就表示不生气!快呀!” 这一大一小混得还真熟络。带弟觑着,暗自思索,愈想愈觉惊奇—— 打上了渡船,他就缠在自己身边,却还有能耐跟旁人闹得瞎熟? 这个男子天生有这般本事,就算把他丢人陌生的人群里,只要他愿意,不费 吹灰之力就能和人称兄道弟。 “我怕她不捧场。她若不笑,我会很伤心的。”李游龙唉声叹气。 “快快、快扮呵!姐姐一定笑、一定捧场。对不对?”水灵儿小手又伸来扯 住带弟,急着寻求保证。 带弟唇嚅了嚅,抬起眼睫正欲说话,忽地一张黑脸在面前迅速放大—— “嘿!”李游龙两只手把自个儿的脸捏得歪七扭八,斗鸡眼,猪鼻子,斜嘴 巴,还吐出半截舌头。 “哇啊——”带弟没半点心理准备,陡见一张鬼脸出现,对方的鼻头都快碰 上自己的。惊呼一声,反射性往后疾退,她后臀撞上船缘,重心不稳,身子就这 么往后栽了下去。 “哇啊——噗噗噗——”她双手胡乱挥动,下一刻,“噗通”大响,溅起好 大水花,冰冷的江水已灌入口鼻…… * * * 房中摆设极为寻常,方桌旁,两名男子对饮而坐,一个跑堂伙计正将托盘中 几道下酒菜摆上,殷勤笑道: “两位客倌,这辣椒炒笋、鱼鲜烩柳、酱鸭板板可都是咱门知姜镇的名菜, 最适合下黄酒啦,二位慢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甭客气。” “有件事要麻烦你。”那肤色黝黑的男子由腰间掏出一锭金子递去,“帮我 弄一套姑娘家的衣衫,嗯……别太花俏,最好是月牙色的。剩余的赏了你。”他 这人也真够古怪,一会儿跟船家争银子,锱铢必计,这会儿倒大方了。 金子呵,赶紧放进嘴里咬咬。“是、是。马上替大爷办妥。”那伙计眉开眼 笑,跟着退出房外,顺手合上门。 房中,另一名男子五官轮廓颇深,及肩的发微卷,他低低笑出,往床榻方向 瞥了眼,落下的床帷里,隐约瞧见一个纤细起伏的曲线。 “我以为是单独会面,没想到你还带着姑娘,咱们所谈之事若教她听取,岂 不危险?”目光捕捉到随意丢在床下的一团湿衣,挑了挑眉。“怎么?!连姑娘 家身上的衣衫都扒得精光了?!你这人,在塞外生活太久,还以为替姑娘除下衣 服就如帮羊儿剃毛一般平常吗?!” 黑脸男子,正是李游龙,咧嘴笑,啃着一块酱板鸭。“而你,是太久没回塞 外,中原的繁文缛节全教你学会啦!那姑娘落了水,全身湿透,不脱她衣服难道 还脱我的呀?!”咦,这话好像有漏洞?因他方才也脱下湿透的衣裤换上干净的, 唉,谁教他要英勇地跟着跳下水,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呢! “这位姑娘叫什么名字?” “卖个宝盖子,带个弟弟来。”李游龙继续埋头啃板鸭。 “呵呵,这名字还真怪。”没打破沙锅问到底,只点了点头。“第一次见你 这么宝贝一个姑娘,很稀奇呵。” “有啥儿稀奇?我对姑娘家向来都好。”这倒非虚言。塞外的姑娘们喜欢他 的风趣豪爽,会展开热烈的笑容迎向他,她们为他弹琴歌唱、起旋而舞,个个热 情开朗、娇美如花,她们……她们……他想着想着,不知怎地,脑中浮现的不是 那些可亲笑容,而是一张沉凝的俏脸,眸中燃烧怒意,没半分温柔善意。 唉……李游龙,你贱骨头! 他皱起浓眉,瞧着手中啃剩的鸭骨头,猛地头一甩,大咧咧地灌下一碗黄酒。 “你哪个时候回塞外?吉娜亲亲想念她的齐吾尔,要不是牧场的牛羊马没她 管着不行,她早跟着我一块来了。”不动声色地转话题,两道浓粗的眉仍纠缠着, 因为那些塞外姑娘可人的面容怎地都模糊了?!吉儿、朵娜、安卡、雅契儿,谁 是谁呀!人和名字都没法配对,只记得那个不给他好脸色看的小姑娘,她的名字 还真有趣,卖个宝盖子,带个弟弟来。 齐吾尔显然不知李游龙心中正自翻复,他神色微沉,喝着酒,静静启口: “报了仇,我自然会回去。” “会里那三个头头知你私自行动,气得直跳脚,尤其是罗汉,连着踹断好几 根栅栏横木,牛羊马匹都跑出来啦,害得大家又追又赶的,累死人了。”李游龙 顿了顿,神色转为认真,沉有道:“我来见你,便为此事。” “是他们要你来的?”齐吾尔牵唇淡笑。“这仇是我族中之事,无需向会里 禀报,也不需谁相帮。” “事情并不单纯,会中接到消息,近来有人冒用三王会的名义在武林横行, 干下不少没本钱的勾当,还蓄意向中原帮派挑衅,以毒物杀害许多成名好手。那 下毒手法极似西域蛇族,我前些时候才到过那里,但瞧不出他们有何理由同三王 会作对。此趟绕进中原,除查明比事外,亦能助你一臂之力,说不准,冒充三王 会名义之人和你族众的仇家之间能找出丁点牵扯。”李游龙道。 三王会,十数年前在中原兴起的武林帮派。 原由三名异姓兄弟共创,“药王”、“罗汉”、“夜叉”,三者各拥名号, 行事亦正亦邪,曾在江湖上掀起惊涛巨浪,尔后,三王连袂走往塞外,有人道他 们是厌倦武林争斗、决定退隐,;又有人说是受到仇家大举迫杀,不得不远走避 祸,但猜测归猜测,真相如何,只有当事人才知了。 而房中这两个对饮的男子,却是三王会中新一代的菁英人物。 齐吾尔眉心稍拧,长指敲了敲桌面,颔首道:“莫怪,近日听闻风声,天下 名捕正四处追查三王会的下落,想来已接手这些案子。” 天下名捕!李游龙目光陡沉。 “阴魂不散哪。之前走往西域时已和此人交过手,是个人物,可惜是个当官 的,你知道的,我最不想和当官的人打交道,呵呵,他真不死心,硬要插手三王 会的事。”瞧来此趟人中原,也非想像中那么无聊。 “总之,小心行事。”齐吾尔沉稳道。 两人对饮了一杯,李游龙满不在乎地挑眉,目中闪动的谨严光芒。 “我沿江而行,你往北方追查,不管结果如何,两个月之后在此地会面,届 时再作商议。你以为如何?” 齐吾尔没正面回答,再饮了碗酒,眼神瞄向床帷,唇角上扬。 “那——你的姑娘怎么办?连衣衫都脱了,你把人家看光摸遍,半点责任也 不负吗?太没良心了。” 李游龙怔了怔,经齐吾尔一提,好几道思绪在脑中飞窜来去,忽地爆出激光。 “脱个衣服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没什么大不了?!”齐吾尔声音略高,好笑地着挚友。“你真以为她是只 小羊啊引爱摸就摸、想瞧便瞧?李游龙,请容我提点,阁下此举已彻彻底底地毁 了姑娘家的清白了。” 那个不知事态严重的男子还眨眨眼,口气无辜地问:“意思是……我或许得 娶她当老婆吗?” 想像这个可能性,李游龙惊奇地发觉心中竟无丁点儿排斥,还隐隐荡漾着什 么,画出一圈圈的涟漪,不断、不断地扩散,整个感觉不可思议地柔软起来。 这是什么怪现象? * * * 带弟……带弟…… 二姐……醒醒,二姐……你睁开眼…… 模模糊糊,她回到十岁那一年的夏,梦境飘浮,水温清冷沁骨,团团将她包 围。她四肢不住地向上划动,那儿透着一抹光亮,大姐和妹妹们在那团光的后头 唤着她,她好怕,她要去寻她们,可是怎么也到不了,她好怕,她不能死在这里 …… “嗯……”胸口忽地注入一股暖意,她紧咬着的牙关终于松开,舒出闷气。 “你身子好冰。”那低沉的男音笑着,有些儿顽皮,却十分温柔。“你作恶 梦了吗?脸色好苍白。不怕,梦而已,我抱着你呢。呵呵呵……”他在她耳畔轻 喃,浑是笑意,见那张雪白俏脸渐渐和缓下来,掌心在女子圆润的胸脯间微施劲 道,再次将丹田热气引渡过去。 “嗯……大姐……阿妹……”她浮出水面了吗? “我不是大姐也不是阿妹,我是李游龙。”男子的脸亲呢地蹭着她的颈窝, 柔嫩的触感和甜淡的发香让他目光转为黝深。姑娘睡着时的容颜,清冷气质尽退, 一张脸秀气雅致,有着教他难以抗拒的娇软神态。 喔喔喔,李游龙,你来真的?完啦完啦,真的完啦! “我把你衣衫全脱了,你生气不?唉,我怕你生气,又爱瞧你生气的模样, 脸颊红扑扑的,眼睛又清又亮,唇瓣像红花。”他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唇,笑嘻嘻 地道:“带弟,我会负责的,我李游龙要娶窦带弟为妻。你说好不?”他总爱用 询问语气作结,可自我的意识已十分明显,不让谁反对。 相识才短短几个时辰,心却有了自己的方向,他向来开阔,不懂压抑,适才 又经齐吾尔提点,如当头棒喝,爆出心底的欲流。 娶这姑娘当老婆,变得再理所当然不过了。 缓缓地,眼睫轻颤,带弟睁开眼睛,一瞬间还以为尚在梦中。 那男性面容悬在上方,黝黑的脸庞棱角分明,两道粗浓直眉斜飞人鬓,鼻梁 挺直,他小扇般的长睫正煽啊煽的,双目炯炯神俊,荡着莫名的柔软。 “带弟,说,说你要嫁我,跟我回塞外去。”他诱着,掌心热劲已撤,却仍 殷实地裹复着姑娘胸前软玉,盈盈丰满,他喜欢这样的触感,拇指下意识摩挲。 胸口一阵暖、一阵寒,心跳一声紧、一声慢,而思绪凌乱。带弟肤上泛起细 小疙瘩,双目愈睁愈大,圆溜溜地眨也不眨,蓦然间,神志全数回笼。 “啊——”她尖叫,这辈子长这么大,她从不知自己能发出如此尖锐高亢的 叫声,震得人耳鼓生痛。 “唔唔……”下一瞬,男性的大掌猛地捂住她的嘴。 “很晚了,这儿是客栈,会吵到别人的。” “唔唔唔……”她拼命扭动,惊恐地发觉身上除复着一件薄被单外,全身光 溜溜的,什么也没穿,而这个该死的男人还、还压着她,对她毛手毛脚。带弟心 跳如擂鼓,已经分不清是气愤多一些,抑或羞愧难当,她全身泛出潮红,真想就 这么死了算了。喔——不!就算要死,她也会先手刃此贼。 “嗯,喔,带弟……别、别动。你再这么东扭西摆的,我、我的自制力要破 功了。”他声音沙嗄得吓人,吞吐的气息灼热无比,喷上带弟的香颊和颈项。 带弟似乎察觉到男子身上的变化,他隔着被单抱住她,肌理僵硬,脸部的线 条亦紧紧绷着。她不想懦弱地承认心中害怕,但她真的会怕,不敢再胡动,然而 眸子却死死瞪着,若眼光能杀人,他可能已死上上百次了。 李游龙柔和地瞧着她气愤的脸,又娇又俏,像朵生气勃勃的花儿。 “带弟,我同你求亲呢,你嫁了我吧。” 下地狱等吧!鬼才嫁他! 带弟檀口一张,使尽全力,狠狠咬住复在唇上的大掌。 “嘶——”也真够狠绝,几要扯下他一块肉。瞧来,他真把姑娘惹火了。 趁对方松懈,带弟连滚带爬,将被单卷在胸前,缩进床里的角落,两眼充蹒 戒备地瞪住他。纵使心中惊惧,她也绝不在他面前示弱。 “淫贼!”两字由齿缝间挤出,酥胸起伏。 李游龙揉揉渗出血珠的手,浓眉微挑,很不以为然。“我是淫贼?!”第一 次教人这么骂呵,若她肯换个词儿,那骂人的声音……可当真好听。唉,李游龙, 你是贱骨头。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问这话,带弟整个脸红似火烧,小手紧握成拳。 “我没想到你胆子那么小,只是个鬼脸而已,你吓得跌到江里,差些把水灵 儿拖下去,水灵儿你记得吧?那个小小姑娘。我拉住她,却来不及扯住你,原来 你不识水性,我只好舍命跟着你一块跳啦。”他笑,两个酒涡又在跳舞,神情无 辜。“你全身湿透又昏迷不醒,幸而船很快便靠岸了,我只好把你抱到这家客栈, 订了间房,怕你得风寒,只得脱了你的衣服,还灌了你一碗姜汤,我什么也没做 啊,你一脸苍白,好似要不能呼吸,身子又那么冰,我才会替你揉揉胸口的。” 说到这儿,他还抬起一掌作出揉捏的动作。 “你浑蛋!浑蛋!”带弟骂了一句,内心沮丧地呻吟。 昏沉之境,她梦到的是十岁的自己,那一年夏,姐妹们跳进鄱阳湖中嬉闹泅 泳,她本是个中高手,像鱼般往很深很深的湖底游去……然后,两腿在冰冷的湖 中僵硬抽痛,她浮不起来,最后是大姐和来弟救了她。自那一年,她就忘记该如 何划动四肢,在水中求生。 “你浑蛋!”她又骂,不知自己还能硬撑到何时,这真是太、太、太丢人了。 咬住唇,硬不让泪掉下来。 又是第一次被人这么骂。唉,比“淫贼”好听许多。他心一动,真不懂自己 哪根筋不对了?!她越是坏脾气,他就越着迷,总归一句——李游龙,你贱骨头。 “我哪里浑蛋了?男子汉大丈夫,我扒你衣服,总要对你负责,我娶你!” 带弟喘着气,狠狠地道:“就算死,我也不会嫁你!” 陡然,心脏闷受一击,李游龙初尝此番滋味,说不太上来是何感觉,闷闷的, 好似教人当面赏了个巴掌过来,挺不好受的。 耸耸肩,他直勾勾地瞧着她,唇仍扬着,双目若有所思。 “你总要嫁我的。”话虽轻,斩钉截铁。 “作你的春秋大梦。”她语气更冷,小脸罩着寒霜。“别以为拘禁我,就能 有所胁迫,我不吃这一套,大不了同归于尽。” 男子面容微沉。“我没有要拘禁你的意图。”她对他已有先人为主的印象, 再如何解释都难化解。“你的衣衫尽湿,我让人找来一套干净的,将就穿着吧。 那匹黑马就在客栈后头的马厩,你想走,随时可以离去。”他回身取来一叠衣物, 上头还放着她的鸳鸯刀和一袋银子。 没料想事情急转直下,带弟本以为自己落入贼人手里,可他又如此而为,到 底打着什么主意?忽地,她扑去一把抢来自己的东西,裹着被单跳下床榻,那眸 中的戒备仍十分严谨,扬着小巧下颚,故作冷静地道: “出去,我要穿衣服。” 李游龙朝她逼进一步,双手好整以暇地抱在胸前,咧嘴露出白牙。 “这是我订下的客房,为什么要出去?你若不想在这儿穿衣服,大可到门外 换上,不过,容我提醒,请你先把身上的薄被还来。”他绝非这么没风度,可能 是首回对一个姑娘求亲,却惨遭回绝,而这姑娘还把他贬得一文不值,心中着实 受伤,竟又无可奈何,才想趁这个机会捉弄她。 “你——”恶劣至极!两人对峙片刻,房中气氛一触即发。带弟忽地把心一 横,咬着牙关,陡然转过身去。 深吸了口气,她双手颤抖地褪下被单,背部柔和的曲线整个坦露出来,她知 道他正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的赤裸,芳心震动不已,身子轻颤不止,那男性的视 线带着强烈的侵略,分割了她周遭的氛围,一会儿冷一会儿热,逼得她眼眶泛出 热潮,是羞辱的眼泪。 抖着手,她不知自己花了多久时间才穿戴整齐,提住鸳鸯刀,她没将兵器系 回腰间,却“刷”地一声分开长短双刃,擎刀在手,蓦地回过身来,狠狠瞪住男 子,右手长刀刀尖笔直地指住他的门面。 “今日之辱,终有一天要阁下偿还。”她声音清冷微颤,是他爱听的嗓音, 那小脸涨得通红,唇瓣却抿得雪白,而眼瞳浸在水雾当中,她要强倔强,硬不让 眼泪滑出。 喔喔喔,瞧他做了什么?他把姑娘惹哭了。望着带弟强忍悲愤的模样,李游 龙竟是心慌意乱,喉头仿佛教谁紧紧掐住,不能呼吸。 “带弟,我——你听我说,我没有恶意的,我只是——” 多说无益,那姑娘根本听不下他任何解释,收回长刀,带弟忿然回头,已毅 然决然转身离去。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