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后,乌来山区婉蜒的道路上,一辆高级的银色轿车,正以时快时慢的速度 前进。 “该死的,你到底有没有来过?”艾桑恬一副不耐烦的模样,对着车内的免 持听筒吼叫咒骂。 “喂!艾桑恬,你很凶喔!” 空中线路的另一端,传来一阵埋怨。“我没说我去过啊!”丁微微,她的助 理兼密友,叫嚣气势不下于她。 “那你做啥平白转寄那封e —mail给我?我以为你来过。“双手紧抓方向盘,艾桑恬睁亮双眼,不放过 每一个从车窗前掠过的招牌与景物。 “笑话!每天转寄来转寄去的邮件那么多,谁说一定要去过才能转寄给你? 那是因为我朋友上一趟去度假感觉不错,才附了几张相片、发邮件与我分享。是 你自己发神经,看到几张照片就马上打包出发,现在迷路了,怪我喔?” 丁微微的叨念充斥车厢,艾桑恬只是绷着脸不吭声。 对! 她怎么这么冲动?前天收到一封转寄到她信箱的邮件,信件内容说着繁华城 市的边陲,有一块自由解放的净土,那里宁静而神秘。图片中的好山好水、引人 人胜的风景,让她迫不及待想来一探究竟,而当这个念头兴起,她便马上收拾起 行囊,从台中的都会区来到台北乌来,期盼享受一趟宁静之旅。 不过现在可好了,找不到那人间天堂般的旅店,反倒像头迷途羔羊在山里转 圈圈。她只能跟自己说:辛苦的代价,一定会是值得的! 表面上她说是来寻觅乌来山上这处瑰宝,其实骨子里是别有目的,不光只是 为了度假而已。 即使尚未周详计算过这片土地的价值,但艾桑恬直觉,这里也许有她获利的 机会——如果评估可行,她想收购那块土地、那家旅店。而这趟旅行,是为了往 后的计划探路。 她是不曾挫败的投资掮客。宛如温室花朵的她,自小倍受宠爱,想玩什么样 的投资,皆有万能的父亲提供资金与协助。 艾桑恬的父亲是台中有名的建商,也是著名的房地产大亨,除了经营建筑业 之外,还拥有不少土地。 财大气粗,是她家的特色。她父亲非但是富甲一方、房地产业界的佼佼者, 在地方上也颇具势力。官商勾结下,即便是玫府列为“杂地”的土地,也能够咸 鱼翻身,成为“工商综合开发区”。 勇于冒险的桑恬,对土地开发有莫大的兴趣,凭恃家族势力与雄厚财力之便, 她放手玩起土地掮客的游戏,短短几年已赚进数笔巨额的开发佣金。 这次,她得好好评估,那千坪好山好水,价值多少利益。希望它值得! “帮我订房了吗?” 她没好气问道。 “订房?”丁微微低吼一声。 “艾大小姐,你真以为这地方跟你习惯去的五星级饭店一样,一通电话就随 时恭候你人住?虽然身为你的助理要具备超凡的能力,可我还没那么神通广大! 你临时丢来这好差事,不代表我有那好效率……” “丁微微小姐,你鬼叫完了没?” 艾桑恬扯唇一笑。她明白她的助理就是爱啰唆,但是,发牢骚也该有个限度 吧。 “好吧、好吧!”咕哝几句;助理投降。“我早拜托我的朋友尽量联络,不 过还没有收到回复。今天有没有营业……要看你的运气了。” “你再帮我确认它的正确位置。”艾桑恬不耐烦地叹了口气,继续开车寻找。 对桑恬来说,在陌生的环境摸索,是种有趣的寻宝游戏。只不过,路痴的她 已经开了几个钟头的车,何况这乌来的山水林木看来不过尔尔,与自己原先预料 的美景不同,于是她开始暴躁起来。 “我打开邮件了。”那端的助理已经做好准备。“唔……抵达‘自由旅店’ 之前,会先经过巨龙山庄,这是上头唯一说明的大目标。” “巨龙山庄?我早过了那里。” “那么……经过巨龙山庄大概三公里的路程,会看到右手边有家小杂货店, 在前面的岔路右转。” “小杂货店?!”艾桑恬怪声怪气叫了起来。这样的指示太模糊,她刚刚似 乎有经过,又似乎没有?“这山里面的每一棵树、每一条岔路、每一间房子,看 起来都一模一样,你难道没有像样的提示吗?例如地址?” “很抱歉,没有地址。”丁微微爱莫能助冷笑了声。“哼!谁知道一份没有 地址、没有电话的介绍内容,也能引起你的兴趣。”“对!我活该。唉……” 艾桑恬发出今天第N 个无奈的长叹。“我怀疑我需要一只导盲犬。” 此时的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如果根据这样模糊的指示,要何时才 能找到她要去的“自由旅店”? “总之,你会先看到一个绿树环抱而成的拱门,看到拱门后,前进两百公尺 就到了……” 绿树拱门?绿树拱门?艾桑恬伸长了颈于频频张望,巴不得拱门马上在她眼 前出现。 绿树拱门…… 看到了!桑恬双眸乍亮,真是谢天谢地! 邮件里的图片,就是眼前这幅景物!“自由旅店”,可让她找到了。 “然后……”那端,丁微微仍打算尽责说明。只是桑恬已经无暇听她细说。 啪——她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接着重重踩下油门,往那处目标飞驰而去。 碎石小径上,林荫下停放着银色宾士车。 艾桑恬降下车窗,熄火坐在车内仔细打量四周环境。 果真是环境清幽的人间仙境。大自然的虫鸣鸟叫,让人忘却烦忧,花草树木、 流水相衬,美景占据了她的双眼。有什么比在大自然中的吸纳吐气,更让人舒服 自在的?她再次确定,它值得。 她的座车前,还停放了四部品牌不一的高级 轿车。 是来这儿的游客吗? 可见旅店今天开放营业。深吸口气,她准备下车进入自由旅店。该是三个小 时的车程,她花了五个小时,此时的她,心情浮躁。 线条均匀的小腿踏出车外,当名牌的鞋跟踩上地面时,她拧眉轻咒了声: “该死,穿错鞋子了。” 崎岖不平的碎石路面,让她步履不易平衡,踩了几步,她开始气急败坏、频 频对自己发脾气,时而双手抱胸、时而翻翻白眼皱眉。 “算了!”忿忿关上车门,她扭着细细的鞋跟,走到车后,自车厢中提出她 那只LV的大行李箱。 “呼——” 吃力一提,随之行李箱重重坠地。 踩着碎石子路,脚步歪七扭八,完全颠覆她平日的优雅。 拖着不听使唤的大行李箱,像拖只不甘愿出门散步的大狗一般,小石子不断 成为行李箱滚轮的阻力;她动作可笑,一面咒骂,一面吃重拖行。 “还真重,没事带那么多衣服鞋子做什么?”一箱行李,价值百万,当下在 她眼中,却宁愿弃若敝屣般,抛了这包袱。 “可恶。噢……好可恶!”不停唠叨着,艾桑恬觉得自己真狼狈。 当季的香奈儿春装,因为她窝在车内驾驶了几个小时之后,背后及臀部的布 料竟可恶地发皱。她频频伸手抚摸拉扯,意图让那些皱痕平整些。 美丽的艾桑恬,富有的艾桑恬。 瓜子脸、皮肤白皙,生得明眸皓齿,身材修长,留着一头微卷的及肩长发, 举手投足皆是韵味风情,标准的美人胚予。 她从小不愁吃穿、养尊处优,采买名牌时心狠手辣。 宾士名车,她喜欢它尊贵的标志,却嫌它性能不够出色;香奈儿,她喜爱那 双C 的ma 止,却对这几季的衣料材质颇不满意。败家有理,因为她太会赚钱。 当她行经前院的小池塘,耳边传来潺潺的流水声;她定眼一看——以石头铺 设的水池,显然是座许愿池,因为池底有不少币值不一的铜板。 由于手边没有铜板,于是她假装抛掷铜板的动作,许下一个愿望。“艾桑恬, 假期愉快。” 然后她继续前进。接着眼前出现一座英国建筑般的屋舍,大扇的透明八角窗, 没有任何遮掩的帘幕,蓝色的琉璃墙面,在阳光下折射成更丰富的色调光彩。 桑恬眯眼观赏,唇儿欣喜地绽开笑弧。 这是邮件中介绍的咖啡屋。 她舍弃庭园的白色桌椅,迎向深咖啡色的木门。 看来,她真的很幸运!木门上挂着Open的牌子。随即推门而人——室内,是 让阳光洒成的一片柔和。 咖啡屋后院,长排木梯直通屋顶。 屋顶上,几个大男人正在修缮瓦片。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 “瞧,女人。”透过天窗望屋里看,向沧海面露玩味的笑,打量着站在咖啡 屋里左顾右盼的那抹倩影。 早在她将银色宾士停在他的黑色跑车旁,他便已注意到她。 身穿套装、扭着高跟鞋来这里的,她是头一人。尤其她一路走来那令人发噱 的一举一动,狼狈、逗趣得很,很难不吸引他的目光。 “不过是个女人。”穆清风探头一瞥,以冷冷的口吻说道。在情路上受过伤, 心冷,眼眸也冷了,他慢慢收拾工具,懒得再瞧一眼。 “漂亮的女人。” 毕逍遥顽皮地吹了个口哨。 “能看不能吃的女人。” 靳行云摇摇头。 “托人急着订房的小姐,应该就是她吧!” “喷!因为她订的七天假期,害我硬是挤出时间过来这里。” “无所谓,跟咱们预定的计划时间差不了几天。” 几个男人热烈讨论起来,然后各自点燃香烟,迎风而立、吞云吐雾,居高临 下鸟瞰着自由旅店的偌大版图。 “哗!那女人什么来历?!”毕逍遥这时忽然注意到,停放在他们座车后方 的银色宾士。 “谁知道。” “来来来!下个赌注吧!赌她的来历背景。”毕逍遥戏谑开起玩笑。 “唔,好啊!别赌太大。”向沧海附议。 “奖金?还是奖品?” “奖品吧?这一季刚上市的万宝龙机械表,如何?” “可以。” 他们都对那只机械表有兴趣。 “我赌她是被包养的情人。”靳行云猜想。 “我不参加,你们玩。”穆清风冷淡笑了笑,兴趣缺缺。 “我猜她是……高级酒店的上班小姐。”毕逍遥说道。“沧海,你呢?” “我?” 向沧海睨了他们一眼。 “都被你们讲光了,我要押什么?” “哈!”毕逍遥纵声一笑。 “那你就押注猎艳一夜情好了。” “嗯?”向沧海蹙屑。 “把到那小妞,就算你赢。”毕逍遥挤眉弄眼、面露怂恿谑笑。 “我如果没有押注,等于白白便宜你们?”向沧海为难的不知该如何做抉择, 他觉得这个提议实在离谱。 “没错。” “哈!”但笑不语,向沧海摊摊手,没说什么,算是接下毕逍遥挑衅的提议。 “这儿差不多了,去招呼吧!”穆清风开口。 “让她再等等吧!”果然是超大牌的经营态度。 他们又环顾周遭一大圈,然后正色讨论起来。 “最后那两间汤屋还没有清洁完毕。” “露天风吕的温泉管路修复好了吧?”他们仍聊着、忙着。 独自呆站在咖啡屋中的艾桑恬——她不停地左右张望,只见屋里空空荡荡, 一个人影也没有,只有琴声自喇叭传出低回室内。 她挑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 餐桌的透明玻璃下,是饶富海洋之风的珊瑚、贝壳与白沙。 店里的色调让人觉得气氛温馨,四面八方,艺术创作俯拾即是,壁画与异国 风味的灯具,多样又多元,与偌大的空间融为一体。整面的观景窗外,是一片宁 静的葱绿山脉。 她东瞧西瞧,仍不见任何人前来服务。听了将近十分钟的音乐,渐渐觉得这 里有点诡异…… 有些心慌,有些不耐烦。叩、叩、叩、甲——无趣的频率,她的指尖反复敲 着桌面,双眼望着窗外发呆。 又过了几分钟,一阵短促的嘎吱声响——咖啡屋的木门被推了开,厚重的脚 步声,踏着木头地板,沉沉走向她。 背对门口而坐的艾桑恬,还没回头,就已听闻脚步声踏定她桌边。 抬眼一看,一名穿着T 恤、及膝休闲裤的男人站在她桌旁。 “小姐,喝什么咖啡?”向沧海出声,嗓音低哑而富磁性。 瞧她方才频频咒骂、差点饱以拳脚的行李箱,这会儿让她丢在一旁。造孽的 高跟鞋,现在只剩下一只浅挂在脚尖。真率性哪! 他视线打量着——看她努动嘴唇,撇撇嘴角,证明她正焦躁。尽管她看来美 丽又沉静,但其实思绪飘忽。 “你们的服务向来这么慢?” 她说话的音调又快又响亮。没错!她是个优雅从容的淑女,但此时十分欠缺 耐性。 “抱歉,刚刚忙着修缮屋顶和一些管路。”向沧海慢条斯理地回答她,神色 语气不卑不亢、潇潇洒洒。 第一眼,艾桑恬很认真地将眼眸对上了他,他亦直勾勾俯视着她。 艾桑恬闪过激赏的眼光。她承认他是一个帅过头的服务生……或者,工人? 尽管穿着随便、衣物上有几处污渍,仍难掩他飒飒英气。那脸部轮廓刀凿般 主体深邃,瞳眸炯亮有神;那身形体魄强壮魁梧,短衫下的手臂线条结实有力。 她若想谈个小恋爱,肯定找这款帅哥。 向沧海的心湖有阵翻腾骚动,她果然 令人惊艳。 他不得不承认,这名靓女近看比远观更有味道。她有玲珑曼妙的身材,夺人 目光的漂亮脸孔,还有一双……很骄傲的眸于。 瞬时音响停摆,乐声嘎止。两个身影相对,静悄悄的没有声音。 “Menu?”桑恬首先恢复神态,伸手到他面前。 “没有Menu. “双臂盘胸,向沧海一派悠哉。”你点什么咖啡,便送上什么咖啡。“ “没有Menu如何营业?莫名其妙,哼!”桑恬皱了皱鼻子斥道。“这商家未 免随性得过火。” “答对了,这里的经营者的确个个随性得过火。”向沧海耸耸肩,嘴角勾起 微微的弧度。“他们大牌又霸道,不过,他们把旅客当成家人朋友一般热情招待。” 他瞧她涂了粉红色菠丹的纤指、新款的百达翡丽腕表、手指上那一看便知出 自名家设计的美钻、再看她前襟的双C 钮扣、想她驾驭名车……这是一个习惯用金钱堆砌生活的女子。 但见她勇敢果决的眸光,眼睫翻舞间,不难捕捉几分原始性情。 向沧海好奇,她为什么来到这里?是跟所有旅客一样,只为与自由旅店短暂 邂逅? “热情招待?是吗?”桑恬耸耸肩,一副不以为然。她倒觉得经营者挺随便, 要不也不会派个像工人的服务生来招呼她。“唉,算了,你介绍吧!喝什么好?” “曼特宁如何?”他推荐的咖啡,也正是他独具的偏好。“曼特宁调性强烈, 具有浓郁厚实的香醇风味,带着偏苦的炭烧味,但后韵转甘醇,韵味独特,很特 殊的狂野气息。”他向桑恬解说着曼特宁的特色。 想起屋顶上的打赌游戏一向沧海的眉宇舒展开来,狡狯一笑。 或许,这会是个小小的趣味乐于,况且,对象是这样绝美的女子,他绝对不 吃亏。 “狂野气息?”桑恬挑了挑秀眉。“好,我喜欢狂野的曼特宁。” 她笑。这工人的精辟诠释,倒教她刮目相看。 对咖啡豆她也非全然不懂。 此时她脑中资料库开启;曼特宁,以产地为名,原产于印尼苏门答腊,量少 昂贵;浓香强烈具特殊苦味,经深度烘焙而展现其特质。 “等我十分钟。”轻松的音调,有种说不上来的愉快。向沧海随即转身前去 为她准备。 这杯曼特宁,将开启一段故事,一段如曼特宁般谜样的爱情……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