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映红,你在这里做什么?」男孩拉开椅子,在映红旁边坐下,一只手臂状 似不经意,直接搁在女孩纤细的肩膀上。 她吓一跳,抬头看向意外出现的男孩。「萧远毅?你怎么会在这里?」 清楚感觉到手肘下面的肌肉变得紧绷,他慢吞吞地微笑,朝她眨眨眼睛。「 我在那边看到你们,过来打个招呼。」 似乎还是很在意他挂在肩膀上的那只胳臂,她皱起眉头,困惑地看著他。 「……学姐,」似乎有些眼熟的陌生女孩止住了哭泣,消沉地说:「今天跟 你说的这些话,请你不要告诉政浼。」 她迅速点头。「当然,学妹,我不会跟政浼提的。」 「映红,」他插嘴问:「这位学妹是谁?」 映红诡异地瞥他一眼,「学妹是我上次去学生会认识的干部……」话说到一 半,她的脸突然浮起淡淡的红晕,转向坐在对面的女孩:心虚地笑,「对不起, 学妹,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看来他猜的没错,这位陌生的学妹是来找映红谈判的。压下一个呵欠,一边 观察眼前两人不自然的互动。 映红之所以被称为魔女,当然其来有自。最简单的推论:有多少个男孩为她 的笑容倾倒,就有多少个女孩为她的笑容哭倒;而魔女之盛名,多半是出自於後 者的贡献。 也因为这个原因,会碰上这样的场面,似乎是很可以想像的;只不过,他还 是第一次有幸恭逢其盛。 「我姓温,」女孩拿出面纸擦乾了眼泪,僵硬地说:「温霈珏。」 「霈珏学妹,」映红露出温和的微笑,再次试图安抚眼前的女孩,「我想事 情没有你想像的严重,你还是好好跟政浼沟通比较重要。至於我对政浼,真的一 点意思也没有。」 温霈珏怀疑地看著她,目光闪烁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懒洋洋地打个呵欠,刚刚上完催眠的会计学课,觉得很想睡觉。思考一下, 他收回一直挂在她肩膀上的那只手臂,换个姿势,头直接就往映红的身上靠去。 感觉到肩膀多了不寻常的重量,映红睁大了眼睛,惊慌地看著他,「萧远毅 ……」 温霈珏皱起眉头,眸光一闪,「映红学姐,他是你男朋友吗?」 「不……」 「对。」 听到她几不可闻的抽气声,他闭上眼睛,愉快地弯起嘴角,「所以,学妹, 你不用再担心了,映红不会喜欢你男朋友的。」 「真的吗?」温霈珏的声音听起来还是有点迟疑。 「没……没错。」映红的声音像是被梗住一样,明显可以听出不情愿。「学 妹,我真的不会抢走政浼。」 温霈珏眯起眼睛,似乎没被说服,反而更怀疑了,「学姐,你骗我的,对不 对?」 「学妹,我没有理由骗你。」她叹气,一边悄悄拉起椅子往旁边挪移,试图 不著痕迹地将他的头推离肩膀。「我真的不可能喜欢政浼。」 察觉到学姐的动作,温霈珏的目光突然变得凄厉,「学姐,你不要骗我了, 他根本不是你的男朋友!」 「好啦……」 他睁开一只眼睛,懒洋洋地看向多疑的学妹。「学妹,你这么不信任别人啊?」 温霈珏冷哼一声,似乎表示她很清楚明白他们在玩什么把戏。 他自在地坐直身体,伸手摸摸眉毛,「映红。」 她沮丧地瞥他一眼,「做什么?」 他看著她,慢吞吞地笑,然後一下子靠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头一偏 斜,嘴唇贴上那两办粉嫩的红唇。 好软……充满了甜美的香气。他好像听到什么人倒抽气的声音,但是一点也 不想去理会。说老实话,就算他想,似乎也没有那个力气。胸口的心跳如雷,亢 奋的热血翻涌,脑袋一阵昏沉,像是刚刚倒立走完一圈操场。 恍如永恒的一秒钟,他依依不舍地放开她。 刚刚被吻过的嘴唇湿润,向来清澈的眼眸笼上一层氤氲,仿佛在引诱他再吻 一次。 可惜不行。他遗憾地想。这种藉机揩油的登徒子行径,一次就太多了。 终於回过神的女孩瞪著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两秒,突然哭著跑走。 男孩眨眨眼睛,若无其事地转回头,微笑看向也是满脸惊愕的旁观者,慢条 斯理地解释:「我们这两天有点争执……她可能是太感动了。」 6 「女祭司」……看到的,不一定是真实 寝室门开。刘余音习惯性没有回头,只是随口招呼:「映红,你回来了?」 心虚地应了声,拿起明天上课的书本,安静躲进自己的座位。 「远毅打了电话来,可是你不在。」余音的声音如常,听不出有什么异样。 「莉秦说她室友已经帮我们敲好了蜜拉来演讲的事,我告诉远毅了。」 听到萧远毅的名字,她的脸像是著火似的,瞬间烧红起来。原因,是下午那 个 吻。 她不知道萧远毅在想什么……他怎么可以这样做?就算他的用意是要帮她说 服那位晚娘同学,也不能用这种方式啊!接吻……太过分了! 狼狈逃离现场之後,她一个人躲到大勇楼角落的空教室里,用力大哭了一场。 烂萧远毅!笨蛋萧远毅!过分!坏蛋!呆头鹅!大色狼! 她已经这么努力不让自己去喜欢他了,为什么他还要没事跑来破坏她辛苦的 成果? 为什么他不能待在原来的位置,当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偶像,偶尔供她垂 涎一下就好? 为什么……他要这么真实、这么让她心跳加速? 为什么? 哭到打工时间过去,她趴在老旧的课桌椅上虚弱地抽噎著,再也没有半点力 气,才终於开始对自己承认。 她生气的对象其实不是萧远毅。当然,吻她这件事,确实不可原谅,但是更 不可原谅的,是她被吻了,却挤不出一点生气的感觉。 她哭的,是可恶的自己……她见色忘友,没有半点廉耻心。 被萧远毅亲吻的时候,她只想到自己、只想到这种美好的感觉像是飞翔一样、 只想到她想要更多…… 她根本没有想到过余音,连一次都没有。 更可耻的是:当她终於想到余音的时候,第一个浮现的想法,竟然是不甘心 ……她不甘心,自己竟然是为了余音而必须放弃萧远毅。 这么肮脏的想法……她没有办法忍受这样的自己。 原来,她的意志力这么薄弱;原来,她对余音的友情这么禁不起考验;原来, 她是这么不堪的一个人:原来,她真的像他们说的,是那种完全不在乎其他人痛 苦、眼里只看得见自己需要的自私魔女。 她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余音、面对萧远毅……到头来,她连要怎么面对自己都 不知道。 「映红?」发现好友一直没有回应,刘余音皱起眉头,转过身来,才看到好 友藏在镜框後面的美丽眼眸蓦然大睁。「映红,你跑去剪头发?」 原本及肩的短发削得更短,薄薄贴著脑勺,不仔细看,简直像个小男生。 她摸摸头,心虚地傻笑,「嗯。」 傍晚哭完,她突然决定反正打工已经来不及了,乾脆请假去换个心情。 一开始只是想修剪一下,或许换个发型,结果不知怎地,看著镜子里红肿的 眼睛,她开口要发型师动刀大剪,愈短愈好,她记得自己是这样说的。 结果,就是这样了。 「我以为你要留长头发的……」刘余音走到好友身边,怜惜地抚摸被剪短的 头发。「为什么突然想要剪短?」 她模糊其词:「也没什么啦,换个心情吧。」 魔女安静地看她一眼,似乎明白了。「你跟远毅,发生了什么吗?」 她畏缩一下,用力摇头,「不,没有。余音,你不要多想。」 刘余音皱起眉头,「映红,你不用瞒我了。头发剪成这样,说是单纯的换心 情,我不相信。如果不是跟远毅有关,我看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换心情。」 她冒冷汗,警觉到事情正在失去控制,努力堆出微笑,「真的啦,余音,我 是心情不好,因为下午发生了一点不愉快的事情,跟萧远毅没有关系。」才说完, 她偷偷缩起脖子,等待天空打下大闪电,把她当场劈成焦炭。 「不愉快?」严肃的眼睛盯著她,似乎在确定她到底是不是说实话。「什么 事不愉快?」 她大略描述一下晚娘同学的事,自动省略了萧远毅的部分。「我觉得很冤枉, 为什么她不肯相信我?」 刘余音叹口气,沉默半晌,才慢慢开口:「映红,你体谅一下那个学妹的心 情吧。她不是「不肯」相信你,她是「不能」。如果,不是你去「勾引」她的男 朋友,那么不就代表是那个学弟根本不在乎自己的恋人,主动来接近你?我想, 与其面对可能早已经变质死亡的爱情,她也只能责怪你了。」 知道余音说的有道理,可是她还是觉得很难过。「可是……这根本不关我的 事啊。」 刘余音锐利地看好友一眼,「「根本」不关你的事?」 「余音,」她噘起嘴,「你不会要跟他们一样,说是我去招惹人家吧?他是 我高中学弟,我们也只是偶尔碰到面的时候会聊一下天,我连他的电话都不知道。 要不是那个学妹,我甚圣连想都没想过他一次。这样,也叫关我的事吗?」 刘余音摇头,「映红,我的意思是:你太容易喜欢别人了。我说的,不是那 种「喜欢」而是你太容易看到别人「好」的部分。这种亲切随和的个性,才会被 人家误会。」 「这样说很过分呢,余音。」她不满地嘟囔:「我以为做人本来就应该多欣 赏其他人的优点,怎么你觉得我太随和了?」 「我知道,映红,」刘余音伸手扶扶无框眼镜,轻轻抿起嘴角,「这样说对 你很不公平。可是事实是:你这样的个性,只会给你带来麻烦。尤其是男生,只 要看到哪个女孩子待人亲切一点,就开始以为人家是不是对他有好感、就容易胡 思乱想。映红,你自己也知道,你长得漂亮,要那些男生不去想这些,其实不太 可能。」 「照你这样说,为什么没有女朋友的男生不会说喜欢我?余音,你不公平!」 她冤枉地嚷嚷:「为什么这些……到最後都是我的错?」她以为余音会站在她这 边的! 「映红,」刘余音轻吸口气,努力向似乎已经生气的好友解释:「我不是说 都是你的错。我说的是,要你跟男生保持一下距离,尤其是有女朋友的。你要知 道,有了女朋友,不代表他的感情已经稳定下来。很多时候,情况刚好相反,有 女朋友的男生有感情的话题,容易跟其他女孩子相处,在追求女孩子时,也比没 有女朋友的多一点自信。如果再拿自己的女朋友跟其他人比较……人总是不懂得 满足的。你的防心放得太快,又没有架子,本来就容易给男生有幻想的空间。事 情有两面,映红,栘情别恋,那些男生当然有错,但我要说的是:你得多为「自 己」考虑一点,特别是在跟男生相处的时候。」 她低下头,不肯说话。 「我也不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也有很多男生是不错的。」刘余音看看低头 生闷气的好友。「可是在这件事情上,你的运气真的很差,哪一次遇上的,不是 这种男生?」 「好嘛好嘛,反正都是我的错嘛!」她生气地撇开头,自暴自弃地说:「是 我不好,才会让学弟误会、害学弟学妹他们吵架。被说是狐狸精,也只能怪我自 己活该!」 「映红……」 「我要念书了,余音。」她转头埋进课本,「明天还要上课。」 刘余音的眉头皱得更深,似乎还想说什么,迟疑半晌,最後只是叹口气,摸 摸好友的短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睁—窦—6 等待,是一种折磨人的漫长过程,就算是对他这种散漫的人来说也一样。 考虑了很久,他决定一大早到女生宿舍逮人,否则经过昨天,他不知道映红 会不会更使尽浑身解数,来跟他玩你追我躲的游戏。 年纪大了,还是不要浪费太多时间在玩游戏上面比较妥当。他懒洋洋地想。 七点打完太极拳,他就一直站在这里。准备八点上课的人群来来往往,每一 个经过的女孩看到穿著改良式唐装、杵在宿舍门口的奇怪男生,都忍不住投以好 奇的目光。男孩本人倒是完全不为所动,只是偶尔打个呵欠,半带著点昏沉,继 续他的守株待兔。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身影实在太过熟悉,他根本不会发现那个头发几乎要 比自己还短的「女孩」是他在等的人。 「早啊,映红。」 似乎没什么精神的女孩吓了一跳,转过头,眨眨眼睛,看到是他,勉强勾起 嘴角。「喔,萧远毅,早。」 他好奇地看著她满布血丝的眼睛。他的那个吻,不会那么恐怖吧?看起来整 个晚上没睡好的样子。 对他的目光毫无所觉,她佩佩地再挤出一抹笑容,调整一下背在肩上的包包, 低头继续往前走。 他慢吞吞地摸摸眉毛,抓起放在旁边机车坐垫上的土黄色背包,跨大脚步, 跟上心情明显低落的女孩。 她买了便利商店的面包和优酪乳当早餐,又一路走到了河堤上。长长的十几 分钟,她只是低垂了头,漫步走著,连走到了河堤上,在石椅上坐下来,似乎还 是丝毫没有察觉到旁边一直有人打著呵欠,亦步亦趋地跟著。 ……原来他的存在感,已经低落到书伟那个程度了吗?听起来似乎是颇令人 担忧的一件事。他将背包放到石凳旁边地上,一边没有半点紧张感地想著。 「昨天没睡好?」 心事重重的女孩惊讶地抬起头。「萧远毅,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微笑,有点愉快地套用好友的老台词:「我在这里很久了。」 眨眨眼睛。「喔。」兴趣缺缺地应了声,她又沉回自己的思绪里。 过了许久,上课的钟声响完,路上赶著上课的学生也渐渐减少,他又开口问: 「映红,你有心事?」 没有反应。 看著拿著优酪乳低头发呆的女孩,他开始有点担心了。一个蛋糕吃了快二十 分钟还没吃完,问题看来很严重。 「余音的事?」 听到名字,她的身体畏缩一下。女孩眨眨眼睛,似乎终於回到了现实。「萧 远毅,你怎么知道?」 真惨!革命尚未成功,他果然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昨天让他彻夜反覆的那 个吻,现在看来,根本没有在她心里留下痕迹。她一心挂念的,还是刘余音。 吃一个女性朋友的醋,会不会太幼稚了一点啊? 「跟你说过,」他微笑,「我有读心术啊。」 「才不是呢。」她消沉地笑。「你又在开玩笑。」 他感觉到心头有什么东西在融化……萧远毅啊萧远毅,你实在是中毒过深, 连这样一个有气无力的笑容,都可以让你动摇成这样。他摇摇头,微微勾起嘴角。 「怎么了?」 她看他一眼,闷声说:「我跟余音吵架了。」 「吵架?」他有点意外。他以为个性随和的映红很少跟别人争执的,而且她 和余音的感情之好,有时候连他这个追求者看了,都难免觉得刺眼。不过,话说 回来……「好朋友吵架是难免的,我跟书伟也常吵架。」 「可是……」她又瞥他一眼,咬咬嘴唇,「我觉得很生气。」 「气余音?」 她迟疑一下,「……这样说……好像也不太对……」 他觉得很复杂,摸摸眉毛,「那是气什么?」 他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任何可能的回覆。「远毅学 长!」 转过头,发现是社长学妹。 吴莉秦一边挥手,一边加快脚步往他们走来,後面跟著一个似乎是她朋友的 女孩。 他懒洋洋地笑,「嗨,学妹。」 等到吴莉秦终於走近到可以看清两人的样貌,突然惊讶地瞪大眼睛,「…… 映红学姐?!」 映红眨眨眼睛,似乎不太明白学妹为什么露出一脸奇怪的表情,「莉秦,」 她露出笑容,「早啊。」 吴莉秦迟疑地点头,还是忍不住问:「映红学姐,你为什么把头发剪这么短 啊?」 ;…;;、……—;;;一; 摸摸自己像小男生一样的头发,她露出有些尴尬的恍然,「喔……这个啊,」 他懒洋洋地眯起眼睛,捕捉到她偷偷朝自己瞥来的目光,「只是突然想换换心情 而已。」 突然之间,他觉得心情太好。看来受到那个吻影响的,不只他一个人。 老实的学妹眨眨眼睛,接受了学姐模糊的解释。「很好看啊。剪这么短的头 发,看起来明明应该像小男生,可是没想到映红学姐还是这么可爱。」 映红脸上出现一抹淡淡的红晕,心虚地笑,「还好啦。莉秦,你要去上课吗?」 吴莉秦点头,「我跟同学要先去教室讨论一下,等一下上课要报告。」她向 他们介绍站在旁边的同学。「学姐、学长,这是我室友芳华,就是她帮我们接洽 蜜拉的演讲。芳华,这是我常常跟你说的,映红学姐和远毅学长。」 他点头微笑,「你好,芳华,谢谢你帮我们这个忙。」 女孩端正的脸上露出礼貌的微笑,微微颔首,「学长、学姐好。」 「莉秦,你说是芳华帮我们请蜜拉来演讲的?」映红有些好奇地笑,「我能 不能问一下,我们敲定的时间是什么时候?昨天余音没有告诉我。」 吴莉秦眨眨眼睛,转头看向室友,「其实我也忘了问。芳华?」 女孩锐利地瞥了室友一眼,才不慌不忙地说:「我告诉过你了,莉秦,你又 忘记。蜜拉说时间要等她的行事历排好,才能告诉我,现在只能先敲好她来而已。」 吴莉秦迟疑地点一下头,似乎有些困惑。「喔。」 他打个呵欠。「那么,芳华,你知道蜜拉的行事历什么时候可以排定吗?」 女孩的脸上闪过一丝迷惑,「……这个我要再问问蜜拉。」 他微笑。「那麻烦你了。」 「没什么。」女孩耸耸肩,拉拉室友的手,「莉秦,我们还要准备报告。」 吴莉秦不解地看看室友,然後转回头,「喔。那,学长学姐,我先走了。」 「再见。」映红微笑著向她们挥手道别。 人影走远,他慢吞吞地顺顺眉毛,再看看又坐回石凳上陷入沉默的映红。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 「……映红,我觉得有点奇怪。」 她看他一眼。「你是说那个芳华吧?」 「嗯。」他继续看著远去的两个女孩背影,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 「她急著把莉秦拉走,」她慢慢嚼著早餐,「因为她害怕莉秦被我们抢走。」 「抢走?」他觉得很有趣。原来朋友也分所有权吗? 她点点头。「我的感觉是这样。我以前有时候也会那样,没有安全感。」 「只是这样吗?」他有一种感觉:事情好像不是这么简单。 「如果还有别的,那可能是她给人的感觉不太好吧?真是奇怪,」她心虚地 吐吐舌头。「明明人家长得很可爱,态度又很礼貌,更别说她这么热心,帮我们 社团接洽请人演讲的事,为什么我却觉得不太喜欢她呢?一定是嫉护。真是可怕, 大四 的老女人嫉护大二的小女孩。」 他微笑,没有说话。 她安静下来,一边慢慢吃著草莓蛋糕,一边看著不远处在河床上行走的白鹭 鸶。 十月底,秋天的芒花盛开,浅金色的营芒花顺著风势倾倒,空气中扬起细细 的芒絮,起伏飘飞。山上的槭树转成一片金红,斑驳的绚烂,布满整条山道。阳 光洒落,还带著早晨的凉意,桥头边的牵牛花热闹地挤成一团。 下课钟响过。十分钟之後,第二堂的上课钟声又响。 映红在他的身边,多跷一堂计量经济学也无所谓。 坐在左後方石凳上沉思的女孩喜欢逛街、喜欢漂亮的衣服、看推理小说—— 这是因为有几次,他无意问瞥见她手上拿著要拿回去还图书馆的推理小说——不 喜欢看电视、很少吃义大利面,每天早上换不同的早餐吃,但是绝对不碰美而美 那种现做早餐三明治。进大学以後,约会过几次,没交过正式的男朋友。这学期 在广告系旁听一堂课。到这个月初为止,她手边有四份打工的工作,还不包括两 个从去年开始的家教。六月十日出生,二十一岁,B 型双子座。去年夏天喜欢过 一阵子细肩带的衣服,今年刚迷上的是指甲彩绘。 这些,就是认识三年来,他所知道的映红。少得可怜。 半侧过头,看著把头发剪得跟男孩子一样的漂亮女孩,他深吸一口气,感受 心头涌现的温柔悸动。 三年,早就不只是那种刚开始的迷恋了。心动依旧,眷恋依旧,但是更深沉 的,是他想要了解她、真正知道她的一切,想要像这样,两个人在一起,安静地 分享这永远不会回头的一秒钟。 听起来真的不是很刺激,不过他太懒了,不适合那种拼得你死我活、像是连 自己的整个存在都要赌上去的激烈恋爱。 爱可燃烧,抑或永恒。忘了是从哪里听来的一句话。他摸摸眉毛。话又说回 来,自己连女主角现在心里在想什么都不知道,距离永恒也实在有点距离。 「映红,你毕业後要做什么?」 似乎有点心不在焉的女孩看著远方,漫不经心地说:「工作吧。」 「工作?」他转身看著女孩,懒洋洋地笑,「做哪方面的工作?」 「都好。我只是想暂时离开学校,书读久了,也有点累了。」她保持原来的 姿势,无意识地垂下眼眸,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微笑,「老实说,其实我什么想 法也没有,只是想先玩而已,顺便也看看学校外面的世界,到底长什么样子。」 「暂时?那表示你还是有打算继续读书?」 「应该吧。大学读了四年,到了大四才稍微知道一点自己在读什么东西。这 样,根本不叫学到东西吧?就算考研究所,最多也只是当补齐大学的学分。」 她好 奇地看他一眼,「萧远毅,你干嘛突然问我这些?」 他没有回答,只是慢吞吞地笑。 看看微笑不语的他,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加快吃早餐的速度。 啊,休息时间结束了。他带著点惋惜地想著。 也不管她是不是在听,他自顾自地说:「上次记得跟你说过,我要留大五吧?」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他垂下眼睛,看著低头猛吃的女孩,压下一个呵欠。 「大五那年我大概也会考研究所。大学四年都被我玩社团玩掉了,很有趣归很有 趣,课业上学的东西好像不够扎实。就像你说的:好像才刚刚知道一点自己在读 什么,马上要毕业了。这样很糟糕啊,懂一点,其实又什么都不懂。」 突然停下吃东西的动作,她抬起头,似乎有些惊讶,「萧远毅,你也会这样 想啊?」 他眨眨眼睛。「这样想?」 「觉得很不安啊。」她好奇地看著他,「我以为你是那种天塌下来都无所谓 的 人。」 他打个呵欠。「天塌下来本来就无所谓,反正大家都被压死了。」 她歪头,绽开今天早上第一个真正的微笑,「才不是呢,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多多少少啦,」他懒洋洋地说:「都读到大四了,人总是会去想一些事情, 而且我也是有烦恼的……如果你刚刚是这个意思的话。」 「烦恼?」 他煞有其事地点一下头。「烦恼。」 「喔。」她奇怪地看看他,然後低下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又开始吃起剩下不 多的蛋糕,若有所思。 他打个呵欠,耐心地等待著。 过没一分钟,好奇的猫上钩了,「萧远毅,你有什么烦恼?」 他微笑看著她,没有说话。 女孩红了脸,低声嘀咕了些什么,困惑又尴尬地避开他的目光,似乎不明白 他为什么这样看自己。 他举高左手看表,懒洋洋地微笑,「现在是九点多。映红,我们在这里坐了 一个多钟头……」 她眨眨眼睛,低头确定时间,像足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急 忙 把剩下的早餐塞进嘴里,一边口齿不清地说:「萧远毅……」 「……这一个多小时里,我一直都觉得很烦恼。」不理会她的慌乱,他继续 说下去:「映红,你没发现?」 瞥他一眼,她吐舌头,有点心虚地笑,「萧远毅……」 「说实话,映红,我真的很烦恼……」他慢吞吞地说:「你不会是因为昨天 那件事生气,跑去把头发剪掉吧?」 她眨眨眼睛,似乎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迅速收拾好吃完的早餐,拿起一直 放 在手边的包包。「那么,萧远毅,我还要去图书馆找资料,先走了。拜拜。」 拉起灿烂的微笑,女孩朝他挥手告别,一下子跑掉了。 一贯的四两拨千斤模式,似乎是真的没听见他说了什么。他呆呆地看著女孩 匆促离去的背影,好半晌,才摇摇头,努力让自己回神。 而他也差点就要相信她了……如果她的脸不是突然红得像要烧起来一样的话。 男孩伸个懒腰,懒洋洋地在刚刚女孩坐过的石凳上横躺下来,双手在颈後交 叉作枕,闭上眼睛,嘴角勾起满足的笑意。 天气真好。 ------------ 转自织梦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