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天津杨柳青看儿子 一 我心想着,九点钟的票,八点半从家里走,可能半个小时肯定来得及。后来 叔叔直催,我八点过五分就走了。坐二十四路公汽,等了一会儿,到了长安街, 差不多停五分钟。我一想,这下完了,还差二十分钟就九点了。 我进去还得找地,不像西客站,我熟,北京站我不熟,进去还得找。过了过 街天桥,我就赶紧跑,跑到北京站的大厅,我就看那大屏幕,这一急,什么都看 不见。我就问旁边车站里的员工,我说我九点的车在哪等,她说,上二楼。我就 站在电梯上再看。到天津的,是在中央检票厅,差十三分钟九点。找不着,中央 检票厅在哪儿啊。 我一直往里头挤,挤到那里头,空的。里头也有往外挤的,也是一边走一边 问,在哪,在哪。也是很急的。都快到点了。我就问:你们上哪儿啊?那些人就 说:上天津,你看都九点了。我说,我也是,都找不着地儿。他们说:是啊,我 们也找不着。 这时候,我心里就不急了。我就跟着那几个人。他们到小卖部问,全都摇头, 都不知道。后来看见补票的地方,站着一个员工,但围的人挺多的。就听见说: 晚点了,晚点了。我问:上哪儿的,晚点了。他们说,上天津的,九点的。这时 候还没来车,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又问那个员工,能退票吗?那人说不能退。 这时广播里就播了:4405次列车的乘客注意了,由于列车晚点,不知道什么 时候开车,请在大厅里等候,什么时候能走再通知。 我一想,完了。怎么办?等到什么时候,晚上能不能回来?晚上我住哪里? 我站在那,坐的到处都是,全坐在地上,一堆一堆的。我就想,广播里怎么 还不通知。我就到进站的地方等着。我看见有人上那补票,我问:你们补到哪? 那人说:我们上天津,晚点了。我说,行,我也补去。 也有一个女的问我,我说,上天津。她也上天津。她说你是几点的票?我说 是九点的。我问你是几点的?她说是十点二十的。我说你这可能不用补吧?她说 不知道。我问她这票多少钱,她说三十一。我就想,可能能多给点钱,我这买的 不是十九块一张的吗。 我就在那补票。那女的根本不用补,她的车没来呢,是对开的,从北京开往 天津的。我们是过路的车。是开往哈尔滨的。 我就补了票,就进了站。每个车跟前都站着一个列车员,我就问她,我是这 个车吗?她说是。我就问:是不是每节车厢都能随便上?她说:不是,你们上十 号车厢。这节车厢,是留给北京的车厢。进的时候,都问:你有座吗?你问我, 我问你,都问,都说:没座。车厢是两层的,两层都能座人。放包的地方挺矮的。 不用站在椅子上放。 有个人说:要什么座啊,随便坐。就是留给北京的。 我看到有一排椅子,只放着一个口袋,对面坐着一个小伙子。我问:这有人 吗?他看着《北京青年报》,摇摇头,把口袋拿走了。我坐在窗口那。到开车还 有五分钟,坐满了,这时候进来一个女孩,她拿着一张车票,找她的坐位,我们 都是拿纸条,只有她一个人拿车票。她在那找,找到我们这排,刚好找到我们这 排,找到中间这个小伙子,我就想,这人怎么这么倒霉!她跟那小伙子一说,小 伙子也没看她的票,二话没说,拿着他的报纸,就走了。 后来又有进来的,我就想,可别有找到我的位置上的。陆续进来的几个都是 拿着纸条的,那就不怕了。 二 车开了,旁边那个男的说:这个小伙子可真倒霉。他跟那女孩说:你的位置 是在后边。那个女孩说:我也是第一次去天津,我不知道怎么看。为什么那个小 伙子刚才没说呢? 这女孩大学毕业几年了,宁夏的,在北京工作。对面坐的那个女孩,还在念 大学呢,在南开,读的是西方经济,是研究生。这女孩看不出是大学生,她穿的 衣服,领子捂得挺紧的。她说她喜欢茜茜公主那种款式,还有中国的旗袍。说她 不想上学,说她从出生到现在,一直念书,一点社会经验都没有。 那个男的就说,也是。女孩说,她就是放不下她爸她妈。刚上车的时候,她 就给她妈打了个电话。她说:妈,我想回家长住。她妈不同意,就听见她说:好 好好,我不回,我回学校。我一看,她还是学生啊,一点都不像,就像社会上工 作很久的人。 后来我们就在那聊,南开的这个女孩说她不想读书,想出来做点生意。她有 个北京的同学,有钱,那个同学投资,不要她的钱。(说到这里,我跟木珍说, 这女孩肯定是骗子)那个男的就说,我看你挺像学生的。那个女孩说,不是,每 个看见我的人都说我不像学生。那个男的说,你挺像学生的。女孩说:我是不是 挺傻的?男的说:不是。这男的有四十多岁。女孩就说:这话我爱听。 跟她一排的两个男孩没吭声,一句话都没说。过道那边的男孩还搭话,他们 是同学,一块进来的。女孩说,还想出国呢,就是挂着她爸她妈。 宁夏那个女孩主要跟那个四十多岁的男的聊,说北京人挺会吃的。男的就说 :咳,北京人还会吃呢,你上天津看看去,看看那些好的攴馆,你看看是天津人 会吃,还是北京人会吃。我心里想着吧,可能还是南方人会吃,天津人和北京人 都不会吃。我心想,什么菜都凉拌,那有什么好吃的,还北京人会吃呢! 我心里想呢,你上武汉吃吃看!说不定到了天堂呢! 后来那个男人接着说,北京人就是油搁得多,可能以前苦了点,没有多少油 水。现在生活好了,就多吃油吧。就问那个女孩,是上天津玩还是办事。女孩说 :办点事。昨天打电话约的。女孩问那男人,天津中午午休吗?男人说:休息到 两点。女孩说:完了。那我还得等到两点。这时候已经快到站了。男人就说,那 你找一个好的餐馆,边吃边等呗。女孩说,是啊,是得找个好的餐馆。 下车的时候,那男人跟女孩说,你手机响了。那女孩把耳朵贴在包上听了听, 说没有响。这两人就一块下去了。 那个南开的研究生女孩,进来的时候头发全是披着的,快到站的时候她说, 这包背着特沉,她就把包里的发卡拿出来。哎呀,好多发卡!她一个劲地往上卡。 她卡起来还挺好看的。她说,每次出门,她都把发卡带着,能穿的衣服都穿 着。 我就想,这发卡怎么会挺沉的,你带在头上还不是挺沉的。她问:哪有镜子 啊? 男的说,厕所里有,不过现在关了。你这不用照了,挺好看的。就是四十多 岁的这个男的说的。 后来他们就都下车了。 三 我出了站,私人开面的的就上来问我到哪,我说我上杨柳青。那人就说:正 好,我就是去杨柳青。顺便,我带你去,给三十块钱就行了。我说不上你的车, 我不去我不去。我一直往左边走,那从就一直跟着,说二十块钱行不行,二十, 行不行。我说不行,我不坐你们的车。后来他又喊了一个人来,这两人是一伙的, 他也问我,上哪上哪。那个人就赶紧说,上杨柳青。后来的这人又说,正好正好, 我顺道。我说我不上,我坐二十五路。 其实我还不知道二十五路在哪呢。那人就一直跟着我,我就没理。他也就算 了。 我走到那边问警察。我说:警察同志,我打听一件事。去红旗路坐几路车? 警察说:坐五十路。又问五十路在哪?他往右边指了指,说在前面。其实天 津那的汽车站没北京的好,北京的写得清清楚楚的。 走了一段,没看见车站。我想,你问路,问老一点的,也不知道车站在哪。 我又问踩三轮车的,他说你上哪?我说我上红旗路,再坐车去杨柳青。他说 :嘿,前面就有直接到杨柳青的,你还费那个钱。我心里挺高兴的。我说有多远, 他说,不远,就在前面。他说那我送你去吧。我问,那要多少钱啊?他说就三块 钱。我心想三块钱还是能接受。还不知道多远呢。 我就坐上去了,他踩得挺快的,就一两分钟就到了。我想就这么点近啊!不 过心里还是挺高兴的。他指点我就在那。我一看,怎么那么小!不像北京的公交 车那么大。我还有点怀疑这车是不是上杨柳青的。后来就看到那车上的玻璃写着, 有到杨柳青的。 那人走了,我上去,一看,怎么只有一个开车的和一个卖票的。我问,是去 杨柳青的吧,他说是。我坐下,车里没有别的人,我心里还是打鼓。想这公交车 怎么跟我们县城的一样,我们县城比这还大呢。我心想,那是不是也是跟我们县 城一样,得等,等人满了才能走。 我心想,天津还是大城市呢,跟北京比,还是差远了。我又等了好一会儿, 还是我一个人,我问什么时候才能走,卖票的人说,过几分钟,我们也得到点。 快走的时候,才上了一个人。我说这车跟北京的真不能比。才走了一会,有 人招手,他就停了,人就上来了。跟农村的车,没什么两样。我想,北京跟天津 那么近,就差得那么远。 我也跟师傅说,我到杨柳青坐175 路车,我在哪里下好?到时候叫我一声。 他说行。我问回来的时候这车是不是还开到天津站东。他说是。我又问了回 来的时间,他说随时都有。 就到了,刚好下了就是175 站,我就等着。后来来了一个175 ,跟来杨柳青 的车的方向是相反的。我一招手,那车也停了,上去我就问司机,这车是不是上 田园,他说没有这地。我想着,可能坐反了,我就到对面等着。结果等了半个多 小时,就没有一个175 从那边过来。 旁边有一个保安,我问这边有没有175 ,他说他不清楚。我又站着等,这时 候已经两点了。我又问一个老头,老头说,我也不清楚。我又再等了一会,又来 了一个老头。那老头说,好象这没有,上那边等去。我又走了一段路,那时候好 象快要下大雨了,天都暗了,我想,下雨我上哪躲着去? 来了一个人,我这么打听,我说:师傅,你是本地人吗?他说不是。我说算 了。他说有什么事?我说我想坐175 ,他说:这就有。你一招手,他就停。来了 一个车,我问是去田园吗?司机说,不是田园,是园田。我说我从来没到过这地, 要是到了,你就喊我一声。他说行。 也是一路有上的,有下的,招手就停,我心想着,他别忘了我在哪下。 到园田了,司机就喊:园田到了!下车。我赶紧哎了一声就下了。 四 我一看,哎哟,这也够荒凉的。挺大的一个畈子,也就那么几个屋在那。马 路那边有一个小河,河里还有水。我就想,七筒的堂哥,叫揣子哥,他告诉我, 说那个厂房的后面就是几个大的水池子,里头有鱼。我心想,莫非这地就是?车 开过了,拐了一个弯,停了,就是这!我一看,也没看见“园田家具厂”的牌子。 我就想,上哪找啊?这。只知道园田这地,后来我就问一个人,正好出来一 个老头,我说:老师傅,向你打听个事,这家具厂在哪啊?老头说:是湖北人开 的吧? 我赶紧说对对对。他说你过了这小桥,顺着路边往回走,你再再到里头问就 知道了。 我谢过他,过了马路,往回走。走到那,出来一个拉板车的,我又向他打听。 问他这里头是不是湖北人开的厂。他说不是,是福建人开的。他说是两夫妻 吗? 我说不是。他说没有湖北的呀!我说不可能,刚才一个老师傅说,这里是湖 北人开的。他就说,哎呀,那我也不清楚,你进去问问看。 我一进去呀,他那一溜房子,根本没人,都锁着。我看见那锁着,我问:家 里有人吗?没人应,一看,哎呀,门锁着呢。这可怎么办,上哪找人去?我就上 那边,右边找去。院子里有门敞着,我一看,没人。我又出来了。 又往前走,到那儿吧,哎呀,那么大的一条狼狗,不知道拴没拴着。这一个 人都没有,这可怎么办?我又回来了,怕那狗。我又到那院子里去,看有人没有。 我又问:有人吗?后来出来一个男的,问:什么事啊?我说:打听一下,湖 北人开的家家具厂在哪?那人说,往那前面走。我说前面不行,有一条大狗。他 说没事。我一看,两三条狗都出来了。我说那么多狗,怎么办啊。那人说没事, 这狗不咬人的。我硬着头皮往前走。那个人就在那吹口哨,两条大狼狗就到他那 去了。 最后是一条狐狸狗,它一直看着我,不走。我就硬着头皮过去,手也不敢摆。 那人还说呢,木门进去那狗可咬人。我心里想,那可怎么办。 刚好又出来一个人,我就问那人,你这里头是家具厂吗?他说:不是。我说 那你知道哪是家具厂吗?他说不知道。我就在那站着,那个院子里的狗在叫,汪 汪直叫。就出来一个女的,我又打听,她就用滴水话问:你找哪个咧? 我赶紧用滴水话跟她讲。我说我来看我细伢,不晓得他在哪。她问那个老板 姓么西。我说:哎呀,还不晓得。她说:那不,从电线杆那进去,找找看,试下。 就又往回走,走到厂子里,那个院子倒是挺大的,我先上右边的一个屋子里, 挺大的,没人。就听见左边的屋子里敲得响。我就上那边去。在屋子的门口,看 见几个小孩在弄一块木板。十七八岁的孩子。我就用滴水话问他们:细伢,问你 下。那孩子就说:问么事?我一边问一边往屋子里头看,一看就看见我那七筒了。 五 他就放下手里的活出来了,也没叫妈。我就挺高兴的,没哭。我说:哎呀, 细伢。我就把他的脖子挽着,他比我高一点。我就一边笑一边说:晓得我来吗? 他说晓得。我说你又打电话去问的是吗?他说:哎。很老实的,他才十五岁。 我看他,还是那么黑,瘦倒是不瘦,胖了一点。我问他吃饭吃得饱不饱。他 说吃得饱。我问他早上吃什么。他说吃油果子(油条)和粑(馒头)。我问:吃 烧饼了吗?他说:吃了,一点都不好吃。他那脸上,一块白的,一块黑的,一片 片的,成花脸了,在家也有,没那么多。我问他:细伢,你的脸么的?他说:更 是花花吧。我说:是的呀。他说他也不晓得怎么成了花花的。 我心里想,说不定,过了一段就好了。 我跟他进了他的屋子,挺小的一个小矮屋。小屋子就放得下两个单人床,就 跟这里的厨房那么大。还放了一张小的桌子,人只能侧着身站,横着就不行了。 四个人,两个人睡一张床,比细胖哥还好多了,细胖哥他们十几个人睡一个 屋,还睡地上。这有床睡就不错了。我就想比上次去丰台,那些同乡那里,弟兄 四个人也是住一个屋,还在那屋做饭吃饭,比那好一点。 就带着他上小卖部,那有长途电话。他要买拖鞋,我牵着他的手,问他想不 想家,他说,他不想家,一点都不想。小孩想个屁呢!他说全都是我们那的人, 又不用讲普通话,都是讲滴水话,就象在家似的。 我想,要是大家讲普通话,都不讲滴水话,他就肯定想家。 问路的老头又出来了,他说,嘿,你找着地了?我说找着了。就买东西。我 问七筒想要什么吃的,我给他买。他说他不爱吃零食,什么都不要。我就给了他 两百块钱,也不知道少不少。让他想吃什么自己买去。他就挑了一双拖鞋,买了 一瓶洗头的,才五块钱。最便宜的。我想肯定是大伙一块用,他说不是。我心想, 他那两双皮鞋,在家定做的,挺好的,不是让人穿了吗,有一双穿了就扔了,他 不在,人家就扔了。另一双让人家穿得全脱线了,那人不好意思,上杨柳青给他 上线。才没几个月,最多半年,还不到,就穿破了。在家做了新鞋他还不舍得穿, 给他买的新衣服,他也留几天才穿。 还买了个耳塞,我不是给他买了一个小收音机吗?他就买一个耳塞,在那试, 我们就在那聊天,全都用那个小录音机录下来了,那人按错键了。是他们自己用 来试电的,不是卖的。 就出来了,什么吃的都没跟他买。 我跟他说,你就回去吧,我还要赶火车。他就拿着东西,要过一个马路,车 开得飞快的,我说你慢点。他说不怕,没事。他走得挺远还冲我招手呢,这家伙。 六 我就在那等车,后来那店里的两个女的出来就跟我聊天。说,这是你儿子啊? 我说是。她们就说,哎呀,你真年轻!我说年轻个什么呀,都快四十岁了。 她说你是从北京过来的呀?我说是。她说,你们两口子在北京打工啊?我说不是。 我说她爸爸在家,还有一个女儿,他带着女儿在家。他说那你为什么不把你儿子 弄到北京去呢?我说他这师傅挺好的。就让他师傅带着吧。她们又问师傅叫什么, 我说我只知道姓潘。那两个女的就知道了,说了他的名字,我也记不住。那两个 女的说,是是,他挺好的。又问我怎么进城,我说坐175 。 175 就来了,一招手,它就停了。坐在车上,这车开得挺慢的,慢慢地晃到 天津东站,我一下车就赶紧跑,跑到那,一看,四点五十六的,上面还写着:有。 一看还有十几分钟,在那排队,买了一张,问还来得及吗。她说赶得上。我 拿着票就进站,一看还没让进呢。说是还晚点了。我挺高兴的。还是挺顺的。 也是没座。上车一看,全都有座。也是上下两层。这回我走到上层,有一个 男的,头发染黄的,像鸟窝似的,只看见头发,看不见脸。 一下我都不敢耽误,怕叔叔着急,他老怕我丢了,那么大个人,捡着有什么 用?我赶紧找二十四路,已经关门了,我举一块钱,让他开门,上去以后发现, 后面还有一辆。 到家已经7 点过了10分,一天没吃一口东西,只喝了水。那水还没喝完,没 有家里的水好喝。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