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月出皎兮,仗人僚兮。 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舒忧受兮,劳心慅兮。 月出照兮,仗人燎兮。 舒夭绍兮,劳心惨兮。 诗经 陈风 说真格的,米幻夷要不是碍于亲妹子寻死觅活,她实在没有势在必得的压力。 何况,她横看竖看就是不觉得方赫圣有什么稀奇的,一个败家子,少不了染 上一身纸醉金迷的习性,嫁给这种人有什么好? ‘姊,袁公子不同意吗?’她哭丧着脸问道。 ‘他会同意才有鬼。’ ‘你是怎么跟他说的?’ ‘直接请他把人送给我,而且我也不贪心,只要方赫圣日落后的身子,白天 他还是可以替晴天山庄做牛做马。’她不认为自已的要求无礼。 ‘姊,你怎么可以这么说啦,我的脸都被你给丢光了。’米幻丹有些气急败 坏。 ‘不这么说要怎么说?我又没提到你的名字。’ ‘什么叫作我只要他日落后的身子?’她没这么放浪,她喜欢方赫圣可是无 条件的,是个穷小子也无所谓,反正她可以养他。 ‘难道不是?你说要生一小窝孩子。’ ‘我想成为他的妻子,生一小窝孩子只是附带的好处,我不要方少爷受苦。’ 米幻夷翻了翻白眼,吁了一口长气。‘你要我白白向人家讨方赫圣根本不可 能。’ ‘给袁公子钱,我把我那份遗产给袁公子,同他换方少爷。姊,我的遗产分 文未动,现下应该还够买下方少爷才是。’在她眼里绝对爱情至上,婚姻无价。 ‘幻丹,你以为爹留给咱们俩多少家产?’她看向天真的妹妹,想想也真可 悲,为了个败家子,姊妹俩竟面临互相清算的下场,叹哉! ‘不知道,家里的经济大权一向在你身上,我如何计量属于我的遗产有多少。’ 她委屈地道。 ‘好像我很爱管钱似的,从今以后,米家的钱全由你来管,我正好落得轻松。’ 直够呕的,好不容易将米氏神药铺经营得有模有样,现下却弄得姊妹翻脸。 ‘不是的,姊姊莫动怒,我只是太喜欢方少爷了,所以一时心直口快,口没 遮拦。你是知道我的,我哪里能管钱啊,要我花那个脑筋不如教我去死。’自知 祸闯大了,再不收拾,对她没半点好处。 父母双亡巳够不幸,要不是米家有个头脑清醒、精明的米幻夷,想来早让觊 觎米家药铺的有心人给夺去了家业,她们早沦为街上乞儿了。 ‘袁皓玄不肯成全你我也没办法啊,总不能教我跪地求他吧!’ ‘若求情有用,不如我去求他。’米幻丹作势要出门。 米幻夷拦下她,‘没用的,袁皓玄只要钱,他没有什么同情心,给他钱他自 然会放人。’ ‘他要多少钱?’钱能解决的事有什么难的? ‘一千两黄金。’ 不管钱,自然对金钱没概念,哪里知道一千两黄金所代表的意思是要她们知 难而退。 ‘一千两黄金?很多吗?他开了价咱们照给就是了。’米幻丹天真无知地道。 米幻夷倒抽了一口气。‘什么照给就是了?我连四百两都拿不出来,更遑论 是一千两。’ 她错了,她不该让幻丹太过无忧,如今养成了不知米价、不食人间烟火的脾 性。 ‘姊,我很少求你什么,就方少爷这件事;每每想到方少爷在晴天山庄做着 下人做的粗活儿我就心疼,他不该过那样的日子,这将会是个悲剧。’她声泪俱 下只为爱情。 ‘他不该过那样的日子,那他应该过什么样的日子?’ ‘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热了有人煽风,冷了有人暖被,痒了有人抓痒,累 了有人槌背,想笑时有人逗他发笑,想哭时有人替他拭泪……’ ‘够了!’米幻夷打断米幻丹的狂想。 ‘我说错了吗?’ ‘你是大错特错,好吧!如果你真想嫁个废人为妻,我这个做姊姊的要是千 般阻挠好像不通情理,我会去求袁皓玄,求他成全我的傻妹妹。’ 她被打败了,没见过这么痴傻的女人,可悲的是这个女人居然不是别人,而 是她米幻夷的妹妹。 聪明干练的姊姊,却有个为男人执迷不悟的妹妹,这大概是老天爷要给她的 考验吧! ※※※ 世上何只米幻丹一个人痴傻。 晴天山庄就有另一个‘非君不嫁’的人物,也是让身为兄长的袁皓玄一个头 两个大。 ‘你确定非方赫圣不嫁?’他已问了不下百次。 年方十七的袁皓冰亦不下百次的颔首,‘没错,我一定要嫁给赫圣哥为妻。’ ‘他那个人一无是处。’ 每回只要谈到这个话题以及那个男人,他就一肚子火,他们袁家也不知是犯 了什么鬼煞,自商纣时起,每一代都会出现一个有眼无珠的闺女爱上个好吃懒做 的败家子,到了他这一代,还是逃不过这不要也罢的‘传统’。 ‘我就爱他的一无是处,一无是处有什么不好?哥哥已经够强了,咱们家又 不缺钱,反而我还觉得应该多找一些人来替哥哥花钱……’ ‘闭嘴!’他轻吼。 她扁了扁嘴,可怜兮兮地道:“是你问我问题的,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你可知为了方赫圣,我花了多少心思、多少银两?’他恒起脸孔道。 ‘四百两黄金。’她嗫嚅地道。 他破口大骂:“你就不能行行好别挑蠢材嫁吗?我介绍的翩翩佳公子你不要, 偏要无能的方赫圣。‘ ‘我对容大哥没感觉嘛!你偏这我嫁给他。’她快要哭了。 ‘念琛此方赫圣不知强多少倍。’他为皓冰的没眼光发愁,怎么讲都讲不通。 ‘容念琛是个呆头鹅,我要是嫁给他肯定闷死、气死。赫圣哥不同,他能玩、 会玩、有情趣、会逗人开心,人生不过求个开心,难道哥哥不喜欢见到皓冰开心?’ 她故意这么说,为了堵大哥的嘴,她可是无所不用其极的。 ‘是你不懂得欣赏人家的优点。总之,我反对你嫁给方赫圣。’ ‘不嫁赫圣哥我就终生不嫁,做老姑娘,一辈子赖着你,赖到死为止。’她 撂下狠话。 ‘别以为我会心软,你再这么自以为是,我就把方赫圣丢到山里喂狗去。’ 她骇住。‘别,花了四百两黄金才竞──’ 他打断她的话:“我宁可浪费四百两黄金,也不愿眼睁睁看着你嫁给方赫圣。 ‘ ‘赫圣哥是瑕不掩瑜,并非如哥哥所言的无能,是哥哥太厉害了,才会看谁 都不顺眼。’ ‘你竟为了那个欠人扁的方赫圣费尽心思找理由、编借口?’ 女大不中留啊,此刻的他感受特别深刻。 自小就十分依赖他的皓冰,一转眼便到了怀春的年纪,谁也不爱,偏偏爱上 方赫圣,这教他如何安心将妹子嫁出去?从方赫圣出现在皓冰的生活起,他没一 刻不反对担心的,要不是妹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求他,他才懒得出面竞标。 那日在街上买马,遇上那名疯狂叫价的女子,本想在冲动之下将烫手山芋送 出,既然世上还有个瞎了眼的呆瓜要接收废人,他高兴都来不及。 要不是怕皓冰的泪…… ‘哥,赫圣哥并不坏,他只是运气不好。’ ‘又来了,你到底何时才会清醒?’ ‘我很清醒啊!’再清醒不过了。 为什么自己好不容易喜欢上的人得不到兄长的支持?以她对方赫圣近距离的 观察,他真的不是坏人,脾气又好,不嫁这种人岂不是暴殄天物? ‘闭嘴!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有关方赫圣运气不好才赔掉家产的事。’ 他会发脾气。 ‘哥,要怎样你才会相信我的判断?’她可怜兮兮地问。 ‘除非他靠自己的双手将方家失去的产业挣回,否则休想要我对他改观。’ 他是个男人,对男人的种种没有不了解的,运气不佳和吃软饭他还分得出来。 方赫圣本领有多大,他不可能看走眼,他一直搞不懂,为何女人这么好骗? 对这等劣货爱不释手?皓冰如此,那个大声婆亦如此? ※※※ 春阳融融,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 米幻夷为了幻丹,左思右想了一夜,终于还是硬着头皮敲了晴天山庄的金镂 门。 家丁开了门,愣声问:“姑娘找谁?‘ ‘你们主子在不在?’开门见山,方便找人。 ‘哪一位主子?’ ‘袁公子,难道你们这里还有别的袁公子?’真麻烦,富贵人家见个人还得 过五关斩六将不成? ‘公子不随便见客的,请问姑娘芳名?’ ‘米幻夷是也,你快快通报,就说本姑娘有火烧屁股的事要找你们伟大的公 子商量。’ 家丁约莫一刻钟后再次出现。 ‘公子说不认识你,不过为了做好敦亲睦邻的工作,他愿意给你一点时间, 如果姑娘想募款修桥铺路可是找对人了。’ 米幻夷随家丁进入晴天山庄,左顾右盼地看着周遭的景物。 果然不是盖的。 织绵似的回廊上头全是雕了美丽图案的文砖,筑成彩凤似的飞檐好似要飞过 回廊上的长桥,栩栩如生。 两旁的绿窗被花影树荫所遮,栏阁连苑,若隐若现,如果不是和袁皓玄话不 投机,真想留下来住个十天半个月的,修身养性。 ‘袁公子在书房?’ 一般的公子哥儿不多半在书斋里装模作样?尤其有客来访时更应不会放过这 个矫情的机会才是。 ‘不在,公子在马厩替牝马接生。’家丁回答道。 ‘接生牝马不是马夫和马厩小厮的工作?你们公子闲得无聊啊?’ ‘不是的,公子怕新来的小厮经验不足会弄伤公子心爱的牝马,所以亲自接 生。’ ‘没想到冷血的袁皓玄还有善良的一面。’她低语。 ‘呃?’家丁没听清楚。 ‘我说你们公子心地不错,只是凡事若全要这样亲力亲为岂不累瘫?’ 家丁话多就有这个好处,问什么答什么,方便探问内幕消息。 ‘公子龙马精神,像有神力,无论多么忙碌皆不显疲态,’家丁持续吹捧主 子。 ‘袁公子是长安人?’她偏着头不留痕迹的问,就像这只是句很平常的招呼。 ‘是长安人士。’说到此,家丁指了指前方。‘马厩就在那里,牝马顺利产 下小马了。’ ‘你怎么知道?’她问。 ‘公子正在洗手,应该已经接生完。’ 果然,袁皓玄一边拭干手上的水,一边朝她的方向行注目礼,又是一张严肃 的死脸。 ‘能不能借一步说话?’她问。 ‘怎么又是你?’他口气不耐地道。 本来顺利接生了漂亮的粟色小马,心情不恶,没想到这份好心情很快就要毁 在她的手上。 ‘别这么没有人情味嘛!来者是客,怎么说你也应该倒杯茶请我喝。’她试 着对他微笑,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她向他讨一杯茶应该也不为过。 ‘你家里没茶吗?’他不领情,无视她皎美的甜笑。 ‘小气巴拉。’她轻哼。 ‘有什么事快快说完,我还有很多事要办,没空陪你闲扯、摆龙门阵。’ ‘这里不方便说话。’ 为了幻丹的终身大事,她很可能一会儿后会上演跪地求情记,这里一干闲杂 人等在场,她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废话少说。’他往书房走去,看这个小妮子能耍出什么花招。 推开书斋门,她跟着进去,裙摆太长,不意拐了一下,右手肘一挥,运气不 好的,正巧挥下茶凡上乙只古董花瓶,花瓶在她面前完全不给面子的摔得粉身碎 骨。 她呆愣住。 他同她一样,不过他先反应过来,破口大骂:“你是来讨债的也不必这样。 ‘ 她吐了吐丁香小舌,‘我又不是故意的,赔你就是。’ ‘你赔我?你赔得起吗?这花瓶是阿房宫大火时抢救出来的珍宝,你的玉手 一挥和让它当年命丧火窟有什么两样?’ 被他严厉地一吼,她的火气也上来了。‘上头又没写它的出身背景,我怎么 知道不是你瞎拼的?阿房宫里的古董?我看根本是观音庙里供菊花的普通花瓶, 想骗我?’她哼了一声。‘门儿都没有。’ 他亦不甘示弱。‘我说也难怪了,区区一个药铺的杂工怎么会识得始皇帝宫 中的宝贝。’ 她叉腰怒吼:“你说什么?杂工?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药铺里打杂来着?‘ ‘不是杂工?’他上下打量着她,然后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明白 了,原来不过是个收拾药渣的小丫鬓。’ 她拼命深呼吸,怕气死在晴天山庄没人替她收尸。 ‘本姑娘不跟你这种浑身铜臭的奸商一般见识,’她自我安慰道。 ‘既然不想和浑身铜臭的奸商一般见识,又为何踏进我晴天山庄?’他嗤笑 一声。 ‘没别的要求,我还是那句老话,方赫圣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作为, 不如把他卖给我吧!’她迎上他锐利的目光。几次接触,她对他冷峻的行为模式 早已是见怪不怪,正好方便同他高来高去的斗智。 ‘都说了,一千两黄金。’他料准她没这么多银两,说出这番话是希望她好 好掂掂自已斤两,别再缠人。 ‘我若拿得出这么多银两,那日在拍卖会上自然会扯开喉咙同你竞价。’ ‘这样我也爱莫能助。’他冷冷一笑,这不是他的问题,她必须自己看着办。 ‘方赫圣对我米家而言非常重要,你留下他不过是多养了一只米虫,他是个 没有任何产能的废物。’ 他不解地看着她,‘若真是废物,你为何抢着要?’ ‘有人觉得他是个足以托付终生的对象,不圆此梦心难甘愿。’她直言道。 ‘你吗?’他讶然道。 她愣了下。‘什么?’ ‘是你想圆此梦吧?’他淡淡一笑,‘承认也不会怎样啊,你为何一副讶然 不已的模样?’ ‘如果我承认是我,你是不是此较愿意成人之美?’ 铁石心肠的袁皓玄,会不会因为她亲自登门求情而网开一面?他是忘我城的 新成员,大家对他所知有限,基于某种直觉,她大胆假设这个人恐怕不是太好惹。 心里对他做了定调,旋即听到他的拒绝。‘不会,你走吧,我们没什么好说 的。’ 主人赶人,客人没有死皮赖脸的道理,她挑高眉,星眸微眯。 ‘我不会放弃的。’ ------------ 转自浪漫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