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隰桑有阿,其叶有难。 既见君子,其乐如何。 隰桑有阿,其叶有沃。 既见君子,云何不乐。 隰桑有阿,其叶有幽。 既见君子,德音孔胶。 心乎爱矣,遐不谓矣。 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诗经 小雅 左思右想,前思后想,袁皓冰的提议不失为突破困境的方法,同样是元配, 作为袁皓玄的元配远远比起做方赫圣的元配来得体面。 如果她能争取到袁皓玄的同情票,然后拐他娶她,迎娶当日再来个偷天换日, 洞房花烛夜,生米煮成熟饭,他想赖也赖不掉。 妹妹顺利登上袁皓玄元配宝座,自此以后袁皓玄见了她的面得唤她一声姊姊, 岂不快哉!思及此她忍不住偷笑。 ‘看你笑的样子非奸即诈,是不是又想到什么整人的法子让人痛苦了?’ 说曹操,曹操到。 ‘袁公子这么有闲情,有何指教?’她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里没有旁人,我看你就别装模作样了,米幻夷小姐。’他诡笑。 她僵住,有一种被人看穿的狼狈,前一刻还笑吟吟的,现下却只想找个地洞 钻。 ‘你……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他冷笑,敞开手中折扇。‘也难怪你这只住在忘我城里的井底之蛙。’ ‘什么井底之蛙?你竟敢取笑我,你也不稍微打听一下我在忘我城的外号。’ 粗野鄙陋的男人,大言不惭之外还专门取笑人,先是说她死缠烂打,如今又 笑她为井底之蛙,有没有人性光辉啊?太过分了! ‘什么外号?女诸葛是吗?’他以折扇轻佻地托起她的下颚,一副洞悉一切 的德行。 ‘既然知道我叫女诸葛就不该质疑我的脑袋。’实在欺负人,这目中无人的 家伙,欠骂、欠揍、欠扁。 ‘问题在于你的易容术实在不怎么高明,不消一眼就露出了马脚。’ 她伸手一挥。‘讨厌,你干嘛拿扇子托着我的下巴?’ 她的脑袋和易容术怎么了?整个忘我城从没人挑剔过她的易容术,她记得师 父临终前曾说过,她的易容术已达火候,除了师父的师兄郑石之外,大概难有人 能出其右。 ‘因为我想看清楚你的眼睛,眼睛是不会说谎的。’ ‘我什么时候说谎了?你不要含血喷人。’她反击道。 他以手扣住她的下颚。‘小骗子!’ 她挣扎了半天,仍是徒劳无功。‘我没骗你。’ ‘没骗我,那为何易容成别的女人,破坏方赫圣和皓冰的婚事?’他不容她 狡辩。 这下糗大了。 ‘开个玩笑别认真,何况你不也不希望方赫圣做你妹婿?我替你解决掉麻烦 人物不好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的是什么主意,方赫圣不做我妹婿,难道做你妹 婿不成?’ 那日,方赫圣言词闪烁,目光闪躲的介绍她时,他就怀疑她的身分可疑,明 察暗访之后果然不出他所料。 ‘是又怎样?’她武装起自已,准备绝地大反攻。 ‘小骗子!’他又骂了一衣。 ‘放开我啦!’她扯着他的手腕嘶吼。 ‘不放,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他恶狠狠的放话。 ‘你的手劲这么大,把人家掐得好疼。’她嚷着,晶眸里泛着泪影。 他松开她,嘴里吼着:“真没用,轻轻碰一下就疼成这样,你是豆腐做的啊? 这么脆弱。‘ ‘你不知道吗?细皮嫩肉的女人是禁不起碰的,一碰就凋谢。’她回嘴,抬 手揉揉下颚,他再不松手,真会脱臼。 他不以为然地道:“伶牙俐齿的女人令人不敢恭维。‘ 说也奇怪,在长安时,每每一听庸脂俗粉开口说话他头就痛,还暗暗发过誓 决对不和口才笨拙的女人往来,万万没想到遇上口齿伶俐的米幻夷,他会没辙。 ‘又没要你恭维。’她横了他一眼,往后连退三步。 ‘干嘛?我又不是瘟神。’他故意往前三步。 她如遇凶神恶煞般地推了他一把。‘走开!’ 他像拎小鸡似的一把抓住她的颈子。‘我偏爱逗你。’ 两人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十天前,他完全没预想到会同个小女人耗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互不相让。他 好奇她为何也在躲在忘我城?或者她在忘我城是为了寻找些什么?奈何城里的人 多半独善其身,口风紧得跟什么似的,想要探问这丫头的来历,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想杀人啊!’她的声音里透着冷静,因为她明白大吼大叫也于事无补。 他莫测高深的看着她。‘你猜。’ ‘不猜。’她倔强地回答。 ‘你活得太硬帮帮了,一点童心也无……’ 毫无预警的,她咬了他握住她颈项的手臂一口,狠狠的,毫不留情。 他僵了下,但是没有松开她,‘原来你的武器是你的牙齿,这可不是太高明 的武器,像你这样美丽的女人应该用你的身体交换你想拥有的东西。’ 她作势再咬一口,他闪了下,终于放开了她。 ‘弄坏我们的关系对你没有好处,令妹的心愿这一生恐怕完成不了,你劝她 想开些,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他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 久违的艳阳露了脸,米幻夷的心情正好相反。 她坐在案前对着上个月的帐,精神一直没法集中,这在平常是不可能发生的 事,她对数字一向敏感,再复杂的帐三两下便能弄得一清二楚,冷静的头脑现在 不灵光了,全是因为他,可恶的袁皓玄。 ‘姊──’ 现在这是她最怕听到的呼唤及面对的人,只得送上一抹甜笑。‘什么事?你 今天穿的衣裳颜色好衬你的肤色。’ 她顾左右而言它,希望能减缓妹妹单恋失败的痛苦。 ‘是不是真的没法子可想了?’ 米幻夷放下手上的帐册,无可奈何的望向为情所困的妹妹。‘袁皓玄买下方 赫圣不是为着要他做男奴,他和我一样,有个痴情的妹妹。’ ‘什么意思?’米幻丹蹙起眉。 ‘意思就是袁家的大小姐也很喜欢方赫圣,想成为他的妻子,和你一样痴情 到不像话。’见幻丹一脸茫茫然,想她是反应不过来,米幻夷更详细的说道: “袁皓冰,就是袁皓玄的妹子,她也对那一无是处的方赫圣一见钟情,亦投入了 相当深厚的感情,虽然我很怀疑那份感情的真假,就和我不相信你对方赫圣的感 情一样,在我看来你们对他不过是一时迷恋罢了!‘ 已经尽量将话说得含蓄漂亮了,如果仍不能减少伤害,她也无计可施了。 ‘就因为袁家比咱们家有钱是不是?所以袁皓冰才能得到赫圣哥,而我不能。’ 又在钻牛角尖了。 ‘你这么认为也不算错啦!’ 她真后悔,当初在拍卖会上应该多出个两三两黄金把方赫圣给买下来的,今 天也不用对着妹妹的愁眸泪眼。 不过话说回来,袁家的财力确实强过米家,就算往上加价,他也能出比她更 高的价不是吗?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富裕?既然如此该死的有钱,为何不乖乖地待 在长安? 非挖掘出他的秘密不可,也许可依恃这个秘密威胁他交出方赫圣。 对完帐后,米幻夷立刻出门去向忘我城的先知苗客来探询关于袁皓玄的事。 苗客来住的地方就在忘我城最高的山岭上,过着闲云野鹤般的生活。 她越过竹屋前的一池睡莲,望着竹影里的春光,深绿色的叶子在微风中跳舞。 这一处是忘我城中最清幽的地方,现下又是春光明媚的好时节,有虫蛇鸟兽 为伴,倒也不寂寞。 苗客来一见米幻夷劈头就问:“怎么?害相思病啦?‘ 她微愣,咛了句:“你才害相思病呢!‘ 他不以为杵,在他心里早已将她视为唯一知己。 ‘有烦恼才来找我?’他笑了笑。 她不先说来意,好奇的问着他正在忙碌的事。‘你在做什么?’ ‘我想把这几盆春天的花分盆。’ 她顺口问:“分盆?想对谁献殷勤啊?‘ 他回答:“送你。‘ 她想也没多想。‘好啊,可是我这么忙,恐怕没空伺候它们,不如先放在你 这里,等我老了有空闲了再搬回家自己养。’ ‘你呀,找个能干的男人嫁了就能养尊处优的过日子了。’他洗了洗沾上土 的双手,转身倒了杯凉茶递给她。 ‘说吧!’ ‘呃?’她一口喝干杯中的茶。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不是想问我关于袁皓玄的事?’ 她一惊。‘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了袁皓玄的事而来?’ ‘我和皓玄是旧识。’他说得很淡然。 ‘嘎?’她吓了一跳。 ‘在长安时的老朋友。’ 忘我城的人通常很少和人剖析自已的过去,像苗客来和米幻夷这样有深厚交 情的人,其实是不多的。 ‘你们在长安就相识了?’ 他点了点头。 ‘皓玄来忘我城是我的建议,再加上皓冰对方赫圣钟情有加,非得追到忘我 城来才罢休。你是不是想知道皓玄为什么好好的长安城不住,要躲到忘我城来?’ ‘他为什么这么有钱?’她也想学学人家的致富之道。 ‘皓玄在长安时做的是马匹和丝绸的买卖,挣了不少钱,再加上他的政商关 系良好,替他的生意打通了任督二脉,他是天生的生意人。’ ‘他这么有本事为何还来忘我城?’她坐在竹桌前托腮问道,看来她是问对 人了。 ‘去年,皓玄因为梅妃娘娘得罪了当今圣上。’ 她睁大了眼。‘什么?袁皓玄为了梅妃娘娘得罪皇上?’ ‘皇上因为宠幸杨玉环而冷落了梅妃,皓玄见梅妃日日以泪洗面,向皇上提 出谏言,劝皇上以朝政为忧,而非沉迷女色,皇上正在迷恋当头,哪里听得下皓 玄的话,再加上此举惹怒了杨玉环,非将皓玄诛九族才肯罢休,所以我劝皓玄离 开长安避避风头。’ ‘袁皓玄和梅妃是什么关系?’ ‘他们俩是儿时玩伴。’ ‘红粉知己?’她自作聪明的加上一句。 苗客来笑而不答。 ‘是不是嘛?’她追问。 他神秘一笑。‘你自己去问他。’ 她抿了抿唇,‘我和他水火不容,讲不到三句话就翻脸,他不会告诉我这些 事。’ 他点了点她的小鼻子。‘对他温柔些,柔能克刚。’ ‘才不要咧,那多累人啊,明明不是温柔的人,要我扮小鸟依人不如叫我去 死。’ 他望向她灵秀的五官。‘你还想知道什么事?’ ‘方赫圣为何会败光他的家产?’ ‘他以为这样就能免去一些不必要的烦恼。’ ‘什么样的烦恼?’ ‘例如,他认为自已变穷了之后,就不会有女人死缠着他,他可以落得耳根 清静。’ ‘事实证明女人一样爱他。’而且全是富家女。 ‘没办法,他的挑花眼会诱惑人。’ 她嘟嘴道:“哪有桃花眼?我怎么不觉得?‘她只是发现方赫圣的脾气比一 般男人好。 ‘那是因为他不是你喜欢的型,所以你自然不会被他的挑花眼吸引。’他说 得头头是道。 她还想往下问时,从内屋走出一位艳光照人的姑娘。 ‘客来哥,午膳想吃什么?’ 米幻夷看向苗客来,有些怨他为何不告诉她屋里还住了个女人。 ‘随便下碗面吧,越简单越好。’ 女人连看米幻夷一眼都没有,迳自往厨房走去。 她也不问,等苗客来主动解释。 苗客来见米幻夷没问,也闭口不提有关那女人的事,拉拉杂杂的说了一些城 里其他人的事,可她完全听不入耳,充耳不闻。 终于,她忍不住了,问他:“她是谁?‘ 他笑了笑。‘梁淳秀。’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是名杀手,我收留她。’ ‘你把杀手留在身边?不怕她对你不利?’她觉得他突然变笨了,以前他从 不做冒险的事,现在却做了。 ‘不会的,淳秀不会恩将仇报,我相信人性本善。’他自信的道。 她承认自已有不信任人的毛病,这个梁淳秀她就是觉得必须要提防。 ‘她一脸傲气,这样不驯的人你确定她会在紧要关头听你的话?’ ‘她不需要听我的话,她只要做不离本性的事就够了,她是迫于无奈才会成 为一名杀手的。’ 他是在一次寻幽访胜的过程中,恰巧救了身受重伤的梁淳秀,她中了她师父 下的剧毒,奄奄一息的躺在山沟里,只因她长得太像他的初恋情人,他不忍见她 死在沟壑里所以救了她,留她在身边。 ‘她长得很像某个人。’ 他愣了下,‘你看出来了?’ ‘月颜姐,如果不仔细瞧,我会以为她们是同一个人,她们不是同一个人吧?’ 月颜是个郡主,不是宠妃所出,自然得不到父亲的重视,原本流落乡野,不 被皇族认同,幸好遇上苗客来,全靠他用巧计将月颜私生女的身分扶正,进了皇 宫之后,月颜和苗客来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也跟着断了。 他不恨她,这是命运弄人。 ‘不是,怎么会是同一人呢?月颜已经嫁人了。’他苦苦一笑。 ‘是你不愿意争取。’ ‘我不过是个莳花弄卉的花农,哪里配得上高高在上的郡主?’ 他不想心爱的人受苦。 ‘月颜在民间长大,荣华富贵对她而言应该不是那么重要才是,你能争取而 不争取,好伤人呢!’ 当时,她苦口婆心地劝过他,他却不为所动,时日一久,她也懒得管了。 ※※※ 米幻夷偷偷潜进晴天山庄找方赫圣,逼问他:“你到底喜欢谁多一点?‘ ‘喜欢你多一点。’他正在河里洗澡。 她蹲在岸边。‘少废话,我只想知道你喜欢的人是袁皓冰还是我妹妹?’ ‘可不可以不要选?’他往水深处泅去。 ‘喂,你泅那么远我没法问你话啦!’她大吼。 他冒出水面。‘我不想作选择,交给命运去决定好了。’说完话又泅回水里。 ‘你有没有胆子啊?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到底想做谁的妹婿?’ 方赫圣没回答,倒是袁皓玄的声音在她头预响起, ‘别问了,问了也是白问。’ 米幻夷呆住,完了!她可是未经许可偷偷溜进来的,这下被逮个正着,不被 丢出去才怪。 她霍地站起身,身量才到他的下巴,必须扬起头才能好好的看他。 ‘你和客来哥是好朋友的事为何没告诉我?’ ‘你没问啊,我自然不会刻意提起啰!’ 他好笑的看着她,觉得眼前这个女孩实在难以了解,一会儿是风,一会儿又 是雨的。 ‘你就不能自动自发一点吗?’她觉得自已的要求有点过分,不过话已出口, 她也懒得收回,看他如何接招再说。 他不理她的无理取闹。‘你溜进晴天山庄的行为已经足以让我杀了你。’ 她呆愣片刻。‘你是说着玩的吧?’ 他耸耸肩。‘我不喜欢意外的人生,也不喜欢女人太聪明,聪明的女人常常 自以为是。’ ‘原来如此,你喜欢自欺欺人。’她松了一口气。 ‘什么意思?’ ‘你明明喜欢聪明的女人,却说自己不喜欢聪明的女人,当你真的对着蠢女 人时,你又会想缝上她的嘴,你好矛盾啊!只是,像你这么矛盾的人不应该管皇 帝爷和梅妃娘娘的事。’ 他眯起眼,危险的看着她。‘你问了客来不少事嘛!’ ‘是客来哥自己主动告诉我的。’她也没料到客来哥会告诉她那么多。 ‘少管闲事,否则真会惹祸上身。’他说。 ‘你自己不也很爱管闲事吗?要不是管闲事你也不用躲在忘我城里,哪儿也 不能去。’ 闻言,他哈哈大笑,‘谁说我哪儿都不能去的?你人在忘我城,药材生意不 也做到河北去?’ ‘那不一样。’她想说她没什么包袱。 ‘我最后一次警告你,除非我请你来作客,不许你再溜进晴天山庄。’ ‘我又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方赫圣商量事情,他请我来陪他聊天也不行 吗?’ ‘不行,他是仆人,仆人没有自由。’ ‘仆人没有自由,也不能有朋友吗?’她往河中央瞟去,方赫圣已游得不见 踪影。 ‘他要招待朋友必须经过我同意,你快点离开晴天山庄,这里不欢迎你。’ 他下逐客令。 她朝他扮了个鬼脸。‘但愿你这辈子不会生病,米家神药铺同样不欢迎你这 种客人。’ 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 转自浪漫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