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沫双城(3) 6 晚上我们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 霓虹灯很刺眼,我的眼睛很疼。我知道这是长时间上网的原因。我不停地眨眼, 让一旁的缓很疑惑。她费解地看着我,问我怎么了。我摇摇头,说不出具体的原因。 城市的繁华布景在我们身后慢慢延展开去,身体好像在进行一次夜晚的巡行。 闪烁的灯光很容易造成幻像,让人恍然间如隔人世。很多不同街道的影子重叠 在一起,我几乎分不清这是在哪儿。H 城,或是双城。 维维曾经挽着我的手在双城的街头游走。同样的漫无目的。不是,至少有一个 目的。不让我们被认识的人看见。那时,她还是别人的妻。 缓走在离我十公分的地方。平行位置,没有超前。我知道她很累。她只有在累 的时候才会与我的步调保持一致。她在教书,一个本来也应该属于我的职业。 给她打电话了吗? 缓说这句话时我愣了一下。有些莫名地朝她笑笑。 干嘛突然问这个? 突然想起来了,你的手机下午好像一直是关着的。 说完这句话,缓不易觉察地露出一丝窘迫的神情。原来她下午不止打了一个电 话给我。 眼睛突然疼得更厉害了,酸得像要流泪。 快没有人了,回去吧。 我只好转过头去,假装点烟,说完这句话。 夜市的小老板们已经稀稀拉拉地开始撤摊子。钢管支架被随意地拆落在水泥地 上,发出嘈杂刺耳的声音。满地都是剥落的包装纸和用过的纸杯、空的纯净水瓶。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些垃圾感觉更热了。我毫不犹豫地脱掉了T 恤,光着膀子朝 回家的路走。 走到楼下我径直上楼。缓在后边,拐到了巷子口的小卖部。我站在楼道的暗处 等她。 半分钟之后,她端着一杯水向我走来。 这会儿怎么不买了? 她把酸梅汤递到我手里。还有一包骆驼烟。 我把杯子伸到她面前,示意她喝一口。她看了看我,张开嘴喝了一大口,长吁 一口气道:好凉快! 这天夜里我们沉默了两个小时,然后开始激烈地做爱。直到我们的皮肤上结满 汗珠,再也没有力气翻动身体。我躺在床边抽烟,好像明天不会到来似的感到轻松。 大脑里飞快掠过许多幻像,唰唰飞过的声音在我耳边轰鸣。 我该怎么办? 说出这句话时,缓背对着我,我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或许这种时候不应该问 这种问题。 房间里寂静得只能听见彼此微弱的呼吸。 你觉得她还爱着你吗? 不知道。或许吧。 有多少可能? 三分之一。或者更少。 我听见缓转身。她慢慢坐起身,伸手到桌子上拿烟。我一把将烟盒夺过来。 干嘛你? 抽烟啊。 缓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任何异样。好像这句话是我回答给她一样。 你不是抽烟的女人。 有谁规定女人抽烟的标准吗? 我转身面对着她,她的眼神有些冷漠。我叹口气,把烟丢给了她。她抽出一支, 捉住我拿烟的手,凑到面前点燃。蓝色烟雾从她口中散开,让我迷惑其中。难道是 我错了?我能做什么?能做什么才是对的,才不会对他人造成伤害。 我有一种想拥抱缓的欲望。不是为了安慰,而是想释放一些积压的情绪,恐慌、 不安,或者还有的我不能形容。但终究我没有这样做,我的双手依然摊放在身体两 侧,逐渐冰凉。我只是害怕缓的手跟我的一样冰凉。 香烟的火光映在对面的衣柜上,忽明忽暗。缓的和我的。此起彼伏,房间里弥 漫着淡青色的烟雾,像流水一般四处滑动。 7 我做晚饭给你吃吧。 中午缓打来电话时我依然在床上,抽烟,发呆,看天花板。她问我吃饭没有时 我突然说了这句话,然后整个人开始兴奋起来,好像突然找到了某个目标,可以让 我抵达的目标。而其实,那只是做一顿饭而已。只有两个人的晚餐。 走出房门就被迎面而来的热浪熏得窒息。到菜场的路上已经是大汗淋漓,我却 还步履如飞。很久没到过菜场了。这里的菜场总是熟悉不了,经常会为了找一种菜 绕几个弯子,走很多冤枉路。 在双城的家,楼下就是菜场,一条直路。卖菜和路行的功能同时具备。我只需 要牵着维维的手,一路走到尽头,然后就能买到想吃的菜。很简单,不费脑筋。 我们没在夏天买过菜。夏天的时候我已经不再做饭。我不会做饭给自己吃,一 个人面对餐桌的寂寞无法想像。 维维走的时候,正好是夏天。 我叼着烟往回走。两手都已提得满满的,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是什么时候点上 烟的。汗顺着两鬓往下淌,鼻尖的一滴汗积蓄了很久,终于还是滴到了香烟上。我 甩甩头,弯起胳膊擦了擦脸。就在那一秒,维维的影子在脑后晃动,胸腔好像被什 么锐器扎了一下,一阵难以忍受的酸痛,连肌肉都被纠集到了一起。我慢慢蹲下身, 感觉身上的衣服贴紧皮肤,太阳的热量集中到一点烘烤在背后。有路人紧张地看着 我,我却半晌站不起身。 放开手上的塑料袋,我伸出手指夹烟,用尽力气猛抽一口,让烟雾囤积在胸腔 中。过几秒钟,再深深呼出一口气。身体的重量似乎减轻了,也不再那么疼。擦了 擦眼角的汗,我重新站起来,提着塑料袋继续朝前走。 缓买回了啤酒。我们面对面坐着,小口呷着酒,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她说 有谁谁上课时晕到在教室里了,然后说起空调,说别的学校早就在教室装了空调了, 可他们学校却迟迟没有动静;办公室里又有个老师要结婚了,老公是某个公司的白 领,在哪儿买了很大的房子,说准备干完这个学期就回家专心炒股……她好像有很 多话想对我说,可我们却始终没有注视对方的眼睛。好像说话只是吃饭的一部分, 会在嘴里产生各种味觉,但最终还是要被嚼烂吞进肚子里。 菜好吃吗?我突然插了句话。 缓愣了愣,随后看着我说:味道好像有些变化,和你上次来做的不一样。她的 眼神似乎暗示我应该解释。 我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冰凉的啤酒,长舒一口气,慢 慢地开口:是吗?我也感觉到了。 说完这句话,晚餐就一直沉默着进行。她虽然在不停地动筷子,盘子里的菜却 不见怎么减少。而我的筷子已经搁在了桌子上,半天没动。啤酒已经是第三瓶了。 照例是喜力。她知道我只喜欢喝这种啤酒。在这座城市,充斥街头巷尾的是本 地产的大瓶啤酒。这种小瓶啤酒,需要到很远的超市买。想到这里时,我把瓶子里 最后一口酒小心翼翼地倒入口中,含着,半晌不吞下去。酒的味道沿着口腔四壁慢 慢浸淫开去,冲进鼻腔,变成气体释放出来。吞下去的时候,已经温热了。 缓终于直视了我一眼,注视完我喝最后一口酒的整个动作,然后开始不动声色 地收拾碗筷。 窗外开始传来熙熙攘攘的喧嚣声。是夜市的声音。我走到窗前,打开紧闭着热 气的窗户,趴在窗口朝下望。连成两天平行线的摊位顶棚五颜六色延伸开去,像两 条平行的河流。只是,这两条河流是静止的。运动着的是夹在中间的人潮。 每次在夜晚看着这个热闹的地方,我都会想一个问题:为什么只有夜晚它才是 热闹的?为什么白天不能一样热闹?为什么我要对着燠热到几乎凝结的白昼无所事 事地寂寞无聊? 而我的眼睛却在乐此不疲地追踪下面每一个像维维的女人。无论是发型,还是 额头还是微笑。我总能在一些脸上看到她的影子。 可我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她在那个男人身边。她不在H 城。不在我视野能触 及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