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当时他一来忙于利用廉署档案敲诈敛财,二来忙于为郑路镓通过检察长任命活 动,没认真思考蔡尤强的建议,但对这个建议已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几千万对一般 人来说是个天文数字,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他要干就放手轰轰烈烈大干,惊天 动地大干。他不但想在国际经济社会争占一席之地,他的梦想是取得中国经济中举 足轻重的地位,那可不是几个亿几十个亿的事。 明天就要离开省城了,他突然产生了见郑路镓一面的念头。毕竟相识相交相知 了二十几年,在那些风风雨雨的岁月里,互相维护互相扶持,虽各自暗藏心机,友 谊却是真诚的,相处也是愉快的,都把对方当做可以风雨同舟的密友。谁知一夕之 间两人突然成了生死仇人,而且是因为他为暴利劫持廉署档案,因此在他心里对郑 路镓多少有几分愧疚。因此,他怎么也抑制不住与郑路镓见一面的愿望,感到在起 伏难平的心潮深处还有一种非常渺茫的希望,与郑路镓一笑泯恩仇,握手言和。他 觉得哪怕是自己一厢情愿,也值得一试。他与人交往,主要是受利益驱动,功利目 的很强,但在他内心深处,还是渴望能有种真诚的友谊。他曾经以为与郑路镓的交 往已使他获得了这种友谊,他也曾努力去维系发展,希望这种友谊能伴随着他不平 凡的一生。可惜决裂来得太快,而且又是因他的过错引发的。 驾车来到郑路镓的宿舍楼下,他那种心的悸动感愈加明显。自从拉脸决裂之后, 他与郑路镓都以对方为目标展开攻势,但再也没见到过对方。让随行的保镖留在楼 下,他独自上楼。他没坐电梯,而是一步步走楼梯,仿佛是希望距离更远一些,能 推迟与郑路镓见面的时间。在按门铃之前,他先静立片刻,调整自己波动的情绪。 在郑路镓这种自尊心极强自视极高的人面前,他既不能流露出胜利者的趾高气扬, 也不能流露出怜悯般的宽宏大量。怎样在郑路镓面前表现得恰到好处,他一点把握 也没有。与人交往从来都胸有成竹的他,从未有过这种没把握的感觉。 门铃响后他便听到了脚步声,四五分钟后门还没开。他估计郑路镓已从门眼处 发现是他,正在犹豫见不见。他理解郑路镓的心情,一个毁了自己前途而自己明知 其有罪却又没有证据将他绳之以法的昔日好友居然还有颜登门求见,无论思想感情 还是生理情绪,作为当事人都难以接受。 门终于开了。 “郑兄,我负荆请罪来了。”看见已憔悴如同老人的郑路镓,丁吾法心底突地 一酸,忘了精心准备好的话,脱口而出。 郑路镓冷漠如冰,转身而去。 屋里充满着令人窒息般的冷漠,桌椅墙壁一切屋内的摆设都透出冷冰冰的气息。 虽然郑路镓已不再把他当朋友,他自己得要像朋友一样泰然自若。看着郑路镓泡茶 的身影,为避免站着过于尴尬,丁吾法没等他招呼,像往常一样,自己坐到沙发上 点了一支香烟。 郑路镓泡茶是他每次来访时的必办程序。与好友品茶畅谈,是人生一大乐事。 从郑路镓的迟缓动作和蹒跚的背影,他知道郑路镓茶泡得很勉强,对不受欢迎的人 泡茶是多余的。郑路镓现在还去为他泡茶,也许是为了保持一种风度,也许仅是多 年形成的一种惯例。 待郑路镓无言地把茶杯放在茶几上并在另一只沙发上坐下后,丁吾法才有机会 仔细打量他。郑路镓的变化比他最坏的预料还要大得多。在短短几个月内,郑路镓 仿佛经历了九层炼狱洗礼,从身体到灵魂都扭曲变形,生命里程似乎飞跃了20年。 乌黑整洁的头发斑白杂乱,镜片后曾经睿智有神的眼睛已混浊无光,清朗生动的脸 僵硬而呈死灰色,挺直的腰也弯曲了。如果不是早有思想准备,他会以为自己走错 了门认错了人。为掩饰自己的惊讶,他端起杯子抿了口茶,心底的愧疚感却更强了。 丁吾法喝了口茶,诚恳地说:“郑兄,我知道,我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我也 知道,除了在法庭,你可能根本就不想再见到我这张脸。其实,我们之间没有根本 的利害冲突。我们都希望成功,都希望得到社会的认可,都希望不枉来到人世一趟 ——” “不,不对!”郑路镓打断他的话,“我们有着本质的不同。我认为神圣的东 西,你不屑一顾任意践踏。为了金钱,你可以冒天下之大不韪践踏任何人间法律。 我们是根本不同的两种人。” “对事物的看法我们有分歧,但不影响我们人生目的的一致。我们都祈求着辉 煌。郑兄,这世上哪里还有什么神圣?神圣都是人造的,是聪明人造来骗愚人的。 成功才是千古不移的真理。成功者的一切不光彩的手段都将被成功的五彩光环淡化。 社会和人们看到的是成功,忘记的是手段。特别是社会政治经济生活,凡是到达顶 峰的人,我相信没有谁的手段是完全干净的。法律是神圣的,但执法者并不一定神 圣,执法者有七情六欲,他没法回避他立身处世的社会和时代。你博古通今,理论 比我强,学识比我深,对中国社会的历史和现状认识得比我深,怎么还对可笑的神 圣抱着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