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莲花姊姊!醒一醒,莲花姊姊!」 衰弱的莲花精循声回头,她朝着莲华微微一笑。「你怎么又来了,莲华妹妹。 你不怕再惹儿光满生气吗?」 莲华坚定地摇摇头。「快别说这些了,我已经将符咒都撤掉,你快点进入我 身子里!我带你离开这儿,咱们到菟丝山去,找你的澄哥哥!」 「莲华?你在说什么……离开这儿?放我走,你会被儿光满给杀了!」莲花 被关进大牢内后,早就已经死心了,她知道自己终将死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也 已作了最坏的打算。 这个连月光都射不进来的黑狱,就是她的坟场。 可是她连想都不敢想,竟会从莲华口中听到这样的话那个莲华,真要背叛儿 光满带她逃走?为什么? 「不要紧的,莲花姊姊。我都想过了,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心愿未了地死在 这儿,我既然答应你一定会替你想办法的,所以在我死前至少我要履行自己的诺 言,一定要让你回到千年冰湖去。」 「死?什么死?莲华,难道你……」是罹患了什么不治之症吗?还是有什么 事发生,而令她露出这种表情? 莲花当然不知道,此刻莲华心中所下定的必死决心。 要是活着代表满主子会厌倦她,并将她送给别人,那她一定会心碎而死。所 以要在那之前,先完成自己的诺言,要是主子因为她的背叛而生气得要杀了她也 没关系,能死在满主子手下也算是达成她的心愿了。 「来吧,我们没时间了,只要莲花姊姊躲在我身子里,就不会被别人发觉, 等我们去取神剑后,便可以直接上路前往菟丝山了。」 [ 真的没关系吗?莲华,即使这么做会令你再也无法和儿光满那家伙在一起, 你真能无所谓?」 莲花当然想为莲华这番义举而放鞭炮庆贺,更想说一句「你终于看穿那家伙 的真面目了吧!」之类的话,可是这种没大脑的话,现在说出来,只会更伤人。 瞧莲华这般强自镇定、强装坚强的模样,教人心疼都来不及了,哪还有心情 说风凉话呢! 你真是罪过,儿光满。早跟你警告了,偏偏还是要伤害这么纯喜又善艮的好 女孩!莲花诅咒着那没良心的男人,错过了莲华,他一定会永远都再寻不到真爱。 莲华没有回答莲花的问题,只是默默地伸出手,助她从牢里脱身。 空荡如也的大牢,以及应该被安置在皇家宗庙里、僧侣轮班颂祷的神剑失去 影踪的消息,都在黎明时分送抵太子宫中。 儿光满揪着那一套套被丢下的华裳,这儿每一套都是他送给莲华的,可是莲 华却全都没有带走,她仅带走了那两套差点被自己丢掉的破旧衣裳,还有随身的 小包袱,其馀的赏赐……什么珠宝耳珞、什么脂粉额饰、珊瑚发钗都没有带走。 「为什么莲华,为什么要背叛我!」(www.xunlove.com kwleigh 扫描) 他摔破了每一样映入眼帘的东西,无人敢靠近一步。 事实摆在眼前,莲华带着莲花精一起逃了,而且也一并带走了神剑。 根据那些僧侣的供词,他们见到了打扮朴素的莲华,说她想进宗庙去祈福, 看在她即将成为皇帝家眷的分上,便网开一面允许她进入,想不到一阵阵奇异花 香飘来,大家昏昏欲睡,根本无法阻止她从容不迫地将神剑带走。 一切都是有计划的吗? 因此她夜里是那般的热情如火,不断地再三需索着他,不停地哭喊着她喜欢 他?全都是为了卸下他的防备?自己和老祖宗一样被骗了? 只是骗他的是人类,而骗老祖宗的是妖精。 「哈哈哈哈哈哈哈!」 儿光满不禁为这讽刺的情景狂笑,好一幕历史重演,可是他绝不会和老祖宗 一样,轻易地放过欺骗他的人,他不是那么样的仁人君子! 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他也一定要将她找出来! 然后,他要她到死都后悔曾经骗过他! [ 这就是莲花姊姊生长之地,西方菟丝山湖畔了吗?」 逃亡的过程比想象中来得顺利多了。 莲华她们出宫后,借着莲花的法力,风调雨顺地换船、换马,并且为躲避追 兵,也籍助莲花的力量易容改装,沿途谁也不会去注意一名随处可见肮脏瘦小的 男孩,更不会兴起什么歹念。 连她们都没有想到,会那么快速地在半个月内,到达菟丝山。 「是啊,好令人怀念,这儿的一切都是那么地令人熟悉,一点都没有改变。 这冷冽的空气,还有这泥土的味道,这就是我生长的根源……」莲花精眼眶泛红 地说着。 「好一处美丽的境外桃源,这儿因为被高山屏障住的关系,所以人烟稀少, 反而更添它的绝俗之美。」莲华真心称赞道。 「以前我还嫌这儿闷、无趣,等我能化为人形后,了心向往那红尘俗世,根 本一分一刻都待不住这儿。」莲花神情寂寥地抚摸着这儿的花草树木,过去自己 也曾是这里的一份子,虽然那是非常非常遥远的过去,早已不复记忆了。 「尝尽了人间的甘甘苦苦,绕了好大一圈才知道,平淡就是福气呢!如果可 以,我多么希望自己是真正的凡人,平凡地与人相遇,平凡地与人恋爱,平凡地 生子,平凡地死去。要是澄真能复活,我要与他携手共白头,再也不羡慕什么坐 拥天下,我只要有他就行了。」 莲华懂,她懂,却不敢奢望自己能拥有这样平凡的幸福。 因为她恋上的是个不平凡的男人。 满主子,一定很生她的气吧?带莲花姊姊离开大牢后,没有一日她不是哭着 睡去又哭着醒来。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多泪好流,偏偏泪它就是不听控制。 对不起、对不起,就这一次任性……我不能不做! 她已经有所觉悟了,满主子不会原谅她的。满主子的每句话她都放在心上, 从不敢有片刻忘记,他说他喜欢的是听话的、乖巧的,不喜欢任性反抗的,尤其 不能原谅背叛他的! 为了她没跟上而发怒的满主子;和她一起恶作剧吓唬店小二的满主子;意气 风发地站在高高朝堂上的满主子;被众人簇拥在都城中,夹道欢迎并且潇洒挥手 的满主子。每一个都成为她最宝贵的记忆。 没关系的,她会靠这些记忆活下去! 「莲华,到这边就行了。」走到离湖畔还有些许距离的地方,莲花精突然停 下脚步说。「我就在这儿跟你道别。」 「莲花姊姊……」(www.xunlove.com Le校对) 「像这种哭哭啼啼的场面,我最没有办法处理了。」莲花笑笑,她抱住了莲 华的肩说。「很想送你点什么当纪念,无奈我身上早已经什么都没了,要给你那 些用法术变出来的珠宝,也不具什么意义……所以我就送你一句话了。」 她搭着莲华的肩,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要活得抬头挺胸,莲华妹妹, 你不输给任何人,有一颗最善良纯洁的心,你值得最好的。任何不懂珍惜你的人 都是傻子,像那种傻子就别理了。」 「莲花姊姊……」 「瞧我,竟又罗唆同一件事了。」 唇边挂着苦笑,莲花精最后一次地抱抱她,毅然决然地拿走神剑,朝着湖畔 走去,她连一次回头都没有。走得好笔直、好坚定! 莲华哽咽地掩住嘴巴,不然她怕自己会哭出来。 「大胆莲妖不知悔改,你果然还是回到这个地方了?儿光神剑不是你能碰的 东西,速速还来!」 儿光满埋伏湖畔已久,他早预料到她们最终只能回到这儿,所以根本不花功 夫四处追缉,当她们高兴地以为自己躲过追兵,其实他根本没有派出任何追兵, 追兵也就他一人而已。 就差那么一点点,她就可以抵达湖畔了!莲花将神剑牢牢地握在手上,大叫 着 「你为什么就不能放过我,我不过是想用它去救澄,将澄带回来而已。他就 在湖底等着我! 我一定要去,我非去不可,如果你硬要拦阻我的话,那我就杀了你!」 「不,不可以的!」莲华见状也从林子里奔出来,挡在两人之间说。「我不 让你们互相残杀,谁也不许杀谁。」 「那你就好好地看住那家伙,别再让他来碍我的事!」莲花凶悍地一瞪,迅 速地奔向湖。 「莲华让开!」儿光满岂能容许她就这样恣意胡为。 「我不让,求你,就这一次,让莲花姊姊去试试,也许她的诚心真能感动天, 那青珀会将澄哥哥带回这人世间,他们就能永远厮守……」 莲华拚命地拖住他,想尽办法拖延时间地说:「我知道满主子不信什么情爱, 可是这世上真的有真情,也有真爱。我相信那是千真万确的,爱一个人五十年有 什么难,我觉得我爱满主子可以爱上一百年、两百年,就算骨头成灰也会继续地 爱着你!」 儿光满横眉一竖地说:「爱?你的爱就是这样,背叛我,还跟我谈什么爱!」 「嗯,背叛你,是我的不对,满主子。你要杀了莲华,我也只好接受,但可 以死在你手下,我会很高兴的。」莲华坦诚地说。[ 这样最好,满主子就不会再 度被我背叛,我也可以拍着胸膛大声地说:[ 我真的到死都爱满主子了] . 」 「你这是在嘲讽我?」 儿光满也不是白白过这些委,他不断在推测着到底是什么让莲华背叛了他? 他什么能给她的承诺不都给了;后宫的地位也获得保障,后半辈子也不用她愁。 跟她过去愁云惨雾的艰苦日子相较,未来是一片前程似锦,可是她却连这些都不 要,就为了帮一个一无所有的妖精,宁可舍下他、背叛他。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他没有跟她说过一字半句的「爱」。 所以这小丫头故意用这样的方式,跟他索求爱,希望他向她下跪,希望他对 她彻底投降,连心都掏在面前地说爱她。 哼,费了好大的用心。 不过很可惜,这把戏用在他儿光满身上是一点效果都没有的! 「莲华不敢。」她垂着头说。( www.xunlove.com kwleigh扫描) 掬起她的下巴,儿光满相信她欺骗自己是出于一时糊涂,太渴望他的爱而做 下了糊涂事,如果是这样那还容易商量、好说话。 「莲华,你还想回到我身边吗?」 她扬起不敢置信的小脸,望着他。这也难怪,她一定以为他会暴跳如雷,或 是责骂她、囚禁她,不可能轻易原谅她吧? 「我可以原谅你,因为这次你所做的事反正也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所以无 所谓。」儿光满勾起唇角淡淡地说。 「咦?」莲华一楞。 「你还不懂吗?你所盗走的神剑,我们儿光家族的神剑,并不是真正的神剑。 真正的神剑打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所谓的神物传说被利用了,我们初代先祖利 用传说与迷信,创造出来这把神剑和神物,连自己人都被隐瞒在鼓里的,编说其 具有莫大神力。」 儿光满一手扒过发海,他揭穿这事实时也感到啼笑皆非,想到过去父皇为了 找这东西所耗费的心力……就不觉想骂一骂祖先的恶作剧。 「当神剑放在宗庙内,进行所谓的登基祝祷时,接受神剑的传人就会看到秘 藏在神剑内的机关,映在墙上写着所有的内幕。那初代祖先为了强化自己的地位, 才说这是真正的青珀,但他根本没有看过或得到过青珀。所以一切都只是骗局罢 了。我也是直到祝祷那天才晓得,那把剑根本没有神力。」 「什么?那……」莲华仓皇地转头。(www.xunlove.com le校对) 儿光满也看向前方。「已经太迟了。」 在莲花精跃入千年冰湖的同时,溅起水花高高泼洒开来。才不过眨眼的功夫, 她已经抱着神剑消失,直坠湖底。 「怎么会这样」莲华膝盖一软。 「我本想阻止她的愚行,但是是你阻止了我。」儿光满凝视着大大的水花扩 散成为无数的圆,这才淡漠地说:「不过她这样干脆地跳下去,也证实了你的理 论是正确的,那莲花精最后竟爱上了我家祖先。我收回前言,是我误会了她,她 是能够去爱人的呢!」 莲华不停地摇头。「骗人的,这不可能是真的,莲花姊姊是那么地相信。结 果这根本是假的?」 「何需伤心呢?这不是她求仁得仁的结局吗?」他双手抱胸,傲慢地说。「 能和我的祖先重聚,相信她该感到高兴吧!」 莲华重重喘息着,她掩着自己的双耳说:「是我的错、要不是我……」 天空开始飘下阵阵细雪,宛如天地也在分享着她的悲伤。 儿光满等着她自己哭完。 像这种时候,任何一言语都没有用,只有等她觉得自己哭够了可是一个时辰 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她还是不肯停止悲伤。 「莲华,够了,你要为那妖精伤心、苦恼到什么时候!」 凡是占据她小脑袋里的,不是他以外的东西都令人厌恶。「既然已成定局, 我也不想要那把假神剑了,跟我回宫中去吧。」 「不!」莲华突然大叫一声,推开了他。 这有史以来的拒绝,令儿光满错愕。「你……说什么?」 「我,不回你身边去。」 望着她那双向来只有崇拜、敬畏、爱慕,不论何时都是闪烁着对他满怀爱意 的大眼,竟也有了拒意,这让儿光满饱受震惊的同时,也缓慢地理解到自己曾几 何时竟是如此依赖着她的爱,因为她毫不拒绝的温柔让他相信世上没有他儿光满 办不到的事。 可是他的小老鼠,竟对他大喊,说她不跟他走了。 「莲华,你想惹我生气吗?」焦急地,他加重语气,希望能像过往一样,她 会立刻道歉地跟上前来。 「就算满主子要生气,莲华也不回你身边,请你舍弃莲华吧!」擦着泪水, 莲华抬起脸,对,莲花姊姊告诉过她,她得抬头挺胸,她不输给任何人。特别是 现在,她不能输给他! 「你是悲伤过度,脑子打结了吗?」 「莲华很好,虽然很伤心,但我想得很清楚了。满主子不需要我了,所以请 你舍弃我吧!」 「你在说什么任性的话,要不要舍弃你,是由我来决定,不是你!」儿光满 有种恐惧,这样反常的莲华不是他的莲华,他的莲华是听话而且…… [ 请舍弃我,满主子。过去的莲华已经死了,站在这边的是新的我,新的我 无法像从前那样满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终于懂了,有些一事是不可以盲目 的,即使我爱满主子,但是非黑白不弄清楚的话,那我就不是人,只是根随风飘 摇的草而已。未来,我想用人的身分活下去,所以,请你舍弃我吧!」 真不可思议,她能说出这样满篇道理。 这一定是莲花姊姊的坚强影响了她,她才有这勇气说出自己的心情。 是啊,她是个人,要活得像人,活得像草一样就糟糕了! 「你是认真的?」 莲华点点头。 儿光满突然搂过她的身子,掠夺了她的唇,那是一个满含着绝望与诀别预感 的吻,令人心碎又无法呼吸的长吻。 莲华没有抗拒,她也一样想要这个吻,好告别一切…… 再见了,我的满主子,再见! 「我不会去找你,莲华。我是天子,是万民之首,你不能期望我会去找你。 所以要后悔趁现在,说你愿意收回前面的话,愿意跟我回去。那么,我可以当成 这一切没有发生过。」儿光满软化了声调地说。 这已经是他竭尽所能的示好。 过去,他不曾为任何女子做到这种程度!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是他惯有的原则。所谓旧的不追,新的又来,女人来 来去去,他何曾留过谁、追回过谁?没有,而他也不会为了她而开这个先例! 莲华却又摇摇头。「满主子需要的是一个听话的宠物,可是当宠物不再听话 时,又该怎么办?等你丢掉,让别人去捡?不如我先舍弃自己吧!」 儿光满一咬牙。 他的自尊不容许他再低头了,但他非问清楚最后一件……「你是因为我没救 莲花精而生气,跟我闹脾气?」 莲华先是一愣,接着苦笑。「当然不是。诚如主子说的,也许明知神剑是假 的,莲花姊姊还是会跳下去吧。」 「那又是为什么?」他非常不解,既然她已经想开,却还在跟自己闹? 「直到莲花姊姊跳湖,你才肯相信她是一片真心,这是错的!也许言语会骗 人,可是心不会骗人。满主子不肯相信人心,甚至要到付出死亡为代价你才肯相 信,这种看法我不能苟同。我一直是那么相信主子总有一天会明白的,可是现在 我不知道了……我想,满主子这么聪明,不会不仅我的意思。」 莲华跨步上前,诚恳地说:「再这样下去,满主子会变成一个除了[ 死] 为 证外,什么都不相信的暴君。因为不相信人心,也不相信人语,凡事都要对方以 死来作证,那么这世上还留下什么能令你相信的呢?」 她缓缓地跪在他身前。「要是莲华再有能力一点,我会知道该怎么做,可是 我一点能力都没有,所以只能离开你,满主子。」她亲吻着他的手指说。「我永 远爱着你,不论我离你多么遥远,我永远爱着你。」 儿光满默然不语地离去了,留下莲华神色黯然地独自在湖畔。 她很感恩,她晓得以满主子的脾气,他大可以强制命令她走,但他没有。算 算到现在……他有多少次可以履行诺言地将她绑起来、锁起来,他终究还是没有 嘴巴上的无情。 这样子,莲花姊姊你也会赞同我的决定吧? 纷纷白雪里,莲华彷佛看见了莲花与一名高大英俊的男子相倚相偎的模样, 由湖心往天中慢慢升上去。 「莲花姊姊?」她大叫着,挥着手。 半空中的人儿笑了笑,那幻影逐渐被深浓的夜色所取代,再也看不见。 ----------- 浪漫一生OC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