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到了青鹿山,戚比翊与罗森殿各领着四个人,分成两队往两路展开狩猎活动。 虽说这么分派是想让大伙多收获一些,但其他人都心知肚明,这两个曾拜在 同一师门下学式的师兄弟又想彼此较量箭法了。 心事重重的戚比翊并不怎么专心,打从知道夏夜侬人在京城开始,夜晚时连 风声大些他都会产生是她来敲他房门的错觉,已经到了寝食难安的地步。 更糟糕的是,他必须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之下,赶在罗森殿之前找到她,否 则就算他贵为王爷也保不住她的脑袋。 众人都在专心的追捕猎物,他则满脑子都在想着如何找到夏夜侬,完全没把 师兄弟之间的胜负之争搁在心上,这收获显然也是惨不忍睹罗! “嘎?你们五个人花了好几个时辰就只猎到两只鸟和一只兔子啊?” 罗森殿简直不敢相信对手的收获会如此“凄惨”,还怀疑地跑到他们身后, 看看有没有藏了只山猪还是老虎的? 戚比翊把这师弟由后头赶回来,“不用怀疑,就这些而已,而且其中没有一 样是我射中的。” “怎么?你是乎扭到了还是眼睛出了什么毛病?” “叩!”地一声,戚比翊二话不说便朝罗森殿的后脑勺敲了一记,惹得他夸 张的哇哇哀叫,其他人却见了都哈哈大笑。 笑闹够了,大家便就地取材生起火来烤野味,一伙人边忙边聊,话题不知不 觉地便转到了这一对宝贝师兄弟的终身大事上。 “别提了,我跟女人犯冲,每回遇上女人准没好事,现在还得追捕一个难缠 的的女强盗,我看我一辈了打光棍会活得比较愉快点。” 罗森殿的说辞又引来一阵笑,英挺潇洒又年轻有为的他一直不乏女子爱慕, 但他面对的态度只有一句话可以形容——敬鬼神而远之。 “你越是这么怕,就越是娶得快!”戚比翊吓吭他说,“说不定明儿个就有 娇滴滴的姑娘挺着个大肚子来要你负责了!” “胡说八道,我到现在还没跟女人做……” 话一脱口,他就知道自己中计了,先前他跟这群手下吹嘘他有多“懂”女人 的那些牛皮全吹破了。 “哈、哈、哈……原来头头还是童男啊!” 满脸赤红的罗森殿则咧着嘴说:“干嘛?童男犯法啊?我怕召妓染病不行吗?” 就这样,他又被大伙取笑了好一阵子才罢休,而箭头也转向了戚比翊身上。 “人家是个王爷,要娶王妃当然不能太随便,得多花点时间挑罗!” 大伙谈沦他时可客气多了,只除了一个人例外,“挑什么?他是在等!”罗 森殿现在可是逮着机会有仇报仇了,“我们智勇双全的戚王爷要娶的当然得是公 主罗!人家可是皇上面前的大红人,姐姐还是最受宠的戚淑妃,连娶公主也要是 得太后和皇王上欢心的仪凤公主才行嘛!人家现在只等三年丧期一满就要俄驸马 爷了!” 戚比翊微愣了一下才连忙否认,“你别胡说了,怎么可以拿仪凤公主的终身 大事来开玩笑!” 罗森殿搭着他的肩,干笑了几声。“嘿、嘿!这哪是开玩笑?消息都已经从 宫里传出来了,皇上属意你当驸马,就等你服完父丧了,再瞒下去就不够朋友罗!” 一时之间,众人起哄叫着驸马爷,不管戚比翊怎么否认,人家都只当他是不 好意思承认,而他也就放任他们去说了,反正他究竟会娶谁当王妃,到时自然会 揭晓。 他拿起地上的水壶,“各位慢用,我去洗个手,顺便再盛些水来。” 罗森殿把摆放在地上的长剑扔给他,“带着,可别被老虎给吃了!” “你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戚比翊独自一人往山泉的方向走,当虫呜鸟叫渐渐被淙淙水声给掩盖过去时, 他也已经离同伴们有一段距离了。 “谁?”在距离泉水只剩几步跟的时候,他感觉背后有人跟踪,但当他一然 转身一看,身后却无半点动静。 “怪了,是错觉吗?” 他耸耸肩,不在意地到泉水边洗净沾了兽血的双手,但就在此时,一道冷冽 的剑气却直指他背后而来—— “锵!”地一声,由水面倒影发现异样的他举剑鞘相应,挡住了一名蒙面黑 衣人的突袭,当对方第二剑刺来时,他也立刻拔剑与之对抗。 “你究竟是谁?” 他问,但是对方并没有回答,反而招招直指他的要害而来,仿佛非置他于死 地不可。 为了知道是谁派遣杀手来杀他,他必须留下活口,但是对方的身手不差,他 既不能伤他性命,又要注意不让自己的命被人给取了,就这么一连过了十多招都 还难分胜负。 奇怪的是,两人过招越久,他越觉得对方的剑路有些熟悉。 原本只把注意力专注在对方手中长剑的他忍不住好奇,分了神将视线移到对 方露出面罩外的双眼,就这么仔细地看了一眼,那双充满恨意的眼神便足以让他 倒抽一口凉气。 “为什么?”他突然发了狂的大喊,“夜侬!” 这一声嘶喊让夏夜侬手中的长剑迟疑了一下,也让戚比翊有机会以剑挑掉她 蒙面的黑巾。 来不及遮了,如花娇颜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他很想当做这一切只是她的恶作 剧,但她方才那招招致命的剑法和充满恨意的双眸却让他无法欺骗自己。 她恨他,而且恨不得杀了他! “为什么?”他怎么也没想到再相见竟是如此情景?“夜侬,你对我是不是 有什么误会?这一年来你为什么都不来王府找我?你当真想杀了我吗?” “去王府找你?”她冷笑一声,“是啊,好让你这个狼心狗肺的家伙赶尽杀 绝是吗?你一定想不到我非但没被你的毒计害死,而且武功也已经达到足够杀了 你为大家报仇的程度了吧?” 狼心狗肺? 赶去正杀绝? 报仇—— 她说得很清楚,他却听得很模糊,她现在是在跟他说话吗? “等等,我什么时候成了你眼中十恶的坏蛋了?”这此一控诉实在太莫名其 妙了!“我从来就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口中‘为大家报仇’这句话是 什么意思?大家指的又是谁?我又对他们做了些什么?” “你还装蒜!”她举剑指着他的鼻子,忿忿不平地说:“你想毁婚背信,不 告而别也就算了,我夏夜侬不是那种会死缠着人的女人,就算你想杀人灭口也冲 着我来就行了,为什么要如此心狠手辣,去通报官府剿灭‘扬风寨’?!” 通报官府?这个误会可大了! “是谁说我通风报信的?!”他恨不得立刻宰了那个人,“这太荒唐了,你 怎么会相信那样的谣言?” 夏夜侬双手握剑,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别再被他的虚伪面具所骗。 “那不是谣言!”她坚信,“山寨那么隐密,数十年都没被外人发现,我因 为信任你才带你回去,但是,山寨却在你不告而别后的第三天夜里被官兵攻陷, 烧得片甲不留,而你就是因为向官府告了密,做贼心虚,才要匆忙逃回京城的!” 他听出一点端倪了,她之所以将矛头指向他,全是因为当年他匆匆回京探视 父伤而没有当面向她告别,可是…… “小四没有把信交给你吗?”他深感纳闷,“当年我因为父王病危而必须立 刻动身回凉,没有时间上山当面向你告别,但是我有托周武带着我写的一张字条 上山请小四转交给你,难道你没有收到吗?” 字条? 看他目光凛然,说得脸不红、气不喘的,不像是在说谎,她的内心真有些动 摇了。 真有那么一回事吗? 如真有那么一张字条,小四为什么不交给她? 不可能的,小四明明知道她十分在乎戚比翊,如果真有那么一封信,他不可 能不交给她,而且还跟着她一起痛斥戚比翊。 小四是自小和她一起玩闹长大的好朋友,甚至可以说是她另一个哥哥。他疼 她、宠她,不可能害她! 但是戚比翊就不同了,她跟他相识不过数月,她自以为相当了解他,但她真 的了解吗? 她认为他应该是个重信守诺之人,但是,嫂嫂说他是告密者,小四也这么认 为,所以才会事先逃回王府,但他现在却说自己并非不告而别,还曾留了一封信 要小四传转,这…… “也许说我是告密者的那个人,才是真正作贼心虚的凶手!”戚比翊又爆出 一句更令她觉得震撼的话。 小四?! “不,不可能!”她想都不想的就否决了他的假设,“是你!根本就没有什 么字条,害死我大哥、逼死我大嫂,让我无家可归的人就是你!” 她心一横,举剑又朝他刺去,戚比翊在知道刺客是她后,根本不敢再用攻势, 就怕一不小心会伤了她,可只来防备的结果当然只有节节败退。 “你为什么不肯相信我呢?” 他气极了,没想到自己的一片痴心却被当成驴肝肺,竟会被自己深爱的女子 当成仇人而举剑追杀。 “好,你要杀就杀吧!” 戚比翊豁出去了!他把剑往地上一丢,挺胸迎向她手中的利剑。 “如果杀了我能消了你心中的怨恨,那你就动手吧!能死在自己心爱的女人 剑下,我无怨无悔!” “你别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过你!” 夏夜侬手中指着他胸膛的剑微微发颤,她根本没料到他会弃剑任凭她处置。 他叹了一声,唇角泛起一丝怅然的笑意。“我相信你不会,但是在你杀我之 前,我还是必须重申我是清白,我绝对没有去向官府告密,因为我爱你、爱你的 家人、你的亲友,我绝对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你或他们的事。” “骗人!” 她真的将剑刺进了他的胸膛。 虽然伤口不深,但是鲜血一下子便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而他只是抿紧唇, 动也不动的看着她。 “你还手呀!你为什么还能装出这一脸无辜的表情?为什么?我真的会杀了 你的!” 她哭了,在举剑中他的同时,她的胸口仿佛也被利刃插入,痛得她几乎无法 承受。 泪水泄漏了她心中澎湃的感情,戚比翊由她眼中看不到一丝恨意,只剩下满 满的不忍与伤悲。 “夜侬,别哭。”他忍着痛,柔声告诉她,“你的眼泪比你的剑更让我觉得 心痛,只要能让你忘记仇恨,大可以一剑杀了我,可是不要哭!不要为了我难过。” 一直抵住他胸口的剑被拔出,无力地垂落在夏夜侬身侧。 “为什么结果会是这样?”她呓语般地落泪摇头,“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你 为什么不一剑杀了我?” 这几句话教戚比翊听得胆战心惊。 原来她蒙面行刺的目的并不是真想杀了他,而是企盼死在他剑下。 即使认定他是害死全寨人的凶手,她还是无法狠下心取他性命吗? 因为无法复仇,所以她选择死,在他剑下以求得解脱? “你这个傻瓜!你怎么可以有轻生的念头?” 了解她心里真正的想法之后,戚比翊真不晓得自己是该怜她的痴?还是气她 的傻? “你怎么可以希望我杀了你?”他觉得胸痛、心痛,脑子里浑浑噩噩全乱成 了一团。“如果我真的失手杀了你,那么我也只有随后赶去黄泉路上陪你了!” “你……” 夏夜侬泪眼凝睇他,心里完全没了主意,他的目光是如此深情,语调是如此 温柔,仿佛还深爱着她,不曾背弃过她,让她完全不晓得自己该相信谁了! “哇塞!戚大王爷,你是不是被老虎给叼走啦?洗手洗到水晶宫里去啦?” “糟了!”他听出远远传来的是罗森殿呼喊他的声音,“你快走,如果被我 师弟撞见你这一身刺客装扮就糟了!” “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担心万一我被逮后会说些什么话败坏了你的好名声吗?” “别再呕气了!我师弟就是奉命要缉捕你的捕头,你若被他捉到就完了!” 夏夜侬听过罗森殿这名捕,如果当面对上,她的确没有多少逃脱的机会,被 捕事小,但是如果牵连到小四就不好了。 她把剑收回鞘,对他撂下话,“这次我就放过你,下次我绝对不会心软!” “嗯!我等你。” 他微笑点头,仿佛期待着她来杀他一般,夏夜侬迷惘地看了他片刻,最后才 头也不回地奔离现场,留下手捂着胸口,痴迷地注视着她背影的戚比翊…… 哄着朔儿入睡后,月儿已经高挂在柳梢头了。 为了预防事迹败露,两人有被捕入狱的一天,夏夜侬将夏家唯一单传的朔儿 托由一户农家的老夫妇代养,因为她曾以草药救了那位老伯一命,又给了他们一 大笔银两,对方也就尽心尽力地代她照顾朔儿。 每天晚上她一定会到这农家跟小侄子玩上一会儿,直到哄他入睡后才走。 奇怪?她明明是对他恨之入骨的——为什么偏偏会在紧要关头心软呢? 看着熟睡中无邪、天真的脸庞,她忍不住伸出手轻抚他微红的脸颊,想起兄 嫂惨死的模样,泪水忍不住又在她眼眶里打转。 这一年来,她以报仇为使命而熬了过来,她一直想着只要上京杀了戚比翊为 大家报仇,她就可以从永无休止的噩梦中解脱,她以为自己可以毫不留情的对他 下手的。 但是,她错了,直到举剑刺向他的那一刻,她才恍然明白,她想要的解脱的 方法是逼他杀了她。 在心灵深处她还是相信他的清白,但是所有的证据显示都对他不利,只有他 有足够的理由毁去她所有的一切,于是,她选择去恨那个不告而别的他,相信是 他去告的密。 可是,戚比翊那副无愧于心的坦荡模样真的是装出来的吗? “老大爷,我到底该相信准呢?” 她背倚着床柱闭跟沉思了一会儿,结果脑袋里却一点儿主意也没有。 她悄声走出房外,告别老夫妇后准备离开,没想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 外。 “小四?” 坐在门边的他站起身,带着腼腆笑容望着她。 “要回去了?” “嗯!”她先把门关好,然后才轻声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进 屋里坐,也不叫李大婶知会我一声呢?” 小四一派轻松地擦腰仰望夜空,“我才来一会儿,确定你在这儿就放心了, 看今晚月色不错,所以我就在外头乘凉赏月。” 她垂着眼睫,有些心虚、也有些愧疚地紧握了一下腰间佩剑。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小四淡淡一笑,“没什么,我们走吧!” 两人走到篱笆外牵了马,因为备怀心事而一路沉默不语,耳边只听闻踏踏的 马蹄声。 “呃……” 隔了许久,小四突然转头看她,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支吾了老半天却还是 说不出个所以然。 “你有话就直说吧!”她拉着马儿,教它放慢速度。 “你今天……去了哪里?”他小心的问夏夜侬早料到他一定会忍不住发问, 而她当然也不可能实话实说。 “嗯!觉得有点闷,四处走走晃晃。”她像个没事人一般地反问,“我在桌 上留了字条,你没看见吗?” “呃!有,我看见了,只是随口问问而已。” 他露出有点尴尬的笑容,明明想接着问她见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结果却 再也问不出口。 “小四?” “嗯?” 她抿抿唇,“当年,你有没有……”她还是问不下去。 怎么能问他当年有没有收到戚比翊托他转交的字条呢?这不是摆明着怀疑他 吗?而且也暴露了她见过戚比翊的这件事! “当年有没有什么?”小四偏着头问。 “唔……没什么。”她嫣然一笑,“我只是想问你!有没有想过会沦落到跟 我痕迹天涯,结伙打劫的一天?” 他摇摇头,“没有。我还真没想到自己会一天能成为你的伙伴,我的功夫不 好,胆子又小,以前大家都说我不是当贼的料,即使是现在,我也常常拖累你。” “你只要陪在我身边就是帮了我最大的忙了!”她真心诚意地说,“你是我 的儿时玩伴、知心好友,也是我唯一可信任的人了,只有你不会背叛我,只有你 说的话值得相信,对吧?” “侬侬……”他不晓得自己该说些什么? “我相信你。” 苦思终日,在见到因担心而前来寻她的小四后,她觉得于情于理自己都该选 择相信眼前这个生死与共的伙伴。 迎着夜风策马疾奔,原以为作下决定便能松口气的她发觉自己错了。 此刻的她就像是迷途的旅人,心里的不安依然不断的扩大,不晓得自己该何 去何从……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