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可待成追忆之三 秋开雨伤势未愈,武功尽废,还要四处查探,到处奔波,内心的焦躁虽然隐藏 的很好,谢芳菲还是发觉了,却从来没有提起过。秋开雨悄悄的正要推门出去的时 候,谢芳菲睁开眼睛在他身后轻声说:“开雨,外面凉,你加件衣服再出去吧。” 晨光微曦,万籁无声里听的分外清晰。他原以为她睡熟了,乍然听到她的话,怔了 好一会儿。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是不是穿的够暖,连他自己也从来没有注 意过。他重新走回来,掀开被子斜靠在床头。谢芳菲眼中闪烁着晶亮的光彩,低喃 说:“你不出去了?”秋开雨点头,低下头看她,半天才说:“恩,不走了。今天 一天都不出去。” 谢芳菲抱住他,笑说:“真的?”随手拿起一件外套,也坐了起来。越过秋开 雨的身子,拿起床头桌子上的灯,说:“我看看你的伤。”见他胸口的纱布上隐隐 透出微红,皱眉说:“开雨,等伤养好再忙也不迟。你看你,伤口又裂了。”秋开 雨整理好伤口,说:“一点小伤,不碍事。”谢芳菲沉默半晌,闷声说:“开雨, 还是等伤好了再说吧。你伤的这么重,洛阳也不太平,何况还有刘彦奇……,每次 你出去,我……,我都有些担心,害怕……”她这番话说的吞吞吐吐,喉咙口像是 压着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秋开雨每次回来,见她孤零零一个人坐在穿堂里,映着昏黄的灯光,像有无数 的话要说,每每欲言又止。他的心不但纠结缠绕,而且更加的焦躁。失了武功,如 同失了宛如垂天之翼的鲲鹏。这样一来,难免冷淡忽视了谢芳菲。此刻见她这个样 子,也有些凄然,说:“不用担心。”声音依然是清冷的,没有泄露任何情绪。伸 手环住她,像环住他自己的性命一样。两个人原来已经纠缠的这么深了,像是扎根 于沙漠中的树木,恶劣艰难,却屹然挺立。 在左云,太月令,还有谢芳菲的帮助下,秋开雨慢慢的恢复了武功。可是,可 是他越发忙碌,难得回来一次。谢芳菲被困在这么一个死气沉沉的地方,越来越寂 寞难耐。秋开雨摔了这么重的一跤,万事都得重头开始部署。水云宫目前还是由明 月心主持日常事物。刘彦奇匆匆赶来洛阳,野心正炽,虎视眈眈。他隐隐嗅出北魏 空气中的动乱,正是大展身手的时机。秋开雨不由得热血沸腾,更加忽视了身边的 谢芳菲。困在这样一座荒烟蔓草庭院里的谢芳菲已经有些凋零。秋开雨敏锐的发觉 了她身上流淌的哀愁,也开始有些惘然。两个人,不是相互喜欢就可以的——不论 是怎样的世道。 秋开雨内心还在犹豫徘徊的时候,见到左云手上血染成的挑衅书,眼中闪着一 簇簇跳动的火焰,指节泛白,神情冷若冰霜。用力挥一挥衣袖,满身杀气正要离开 的时候,左云一步上前挡住他,沉声说:“宫主,你和她,原本就是一场荒谬。刘 彦奇带走她,趁这个机会,你放手吧。”秋开雨寒冷的眸子看着他。 左云不顾死活继续说:“宫主,你再心慈手软的话,迟早死在她手里。你已经 死过一次了,还要尝试第二次?再说,你不能因为她一次又一次受威胁受制肘。宫 主,有许多更重要的事等你去做,你要顾全大局,不能一直沉溺。我们还是赶紧离 开洛阳吧。”秋开雨沉默半天,说:“现在还不能离开洛阳,她也不能死。你在短 松岗埋伏圈外接应。不要再说了,我自有安排。”声音里透露一丝的迷茫倦怠,长 久的自我斗争弄的他疲惫不堪。 秋开雨埋伏在敌人的后方,趁其不备,飞身上前,一路如入无人之镜,挟持南 安王拓拔桢为人质,救走了谢芳菲。在为她运功疗伤的时候,左云不赞同的看着他, 认真说:“宫主,你若下不了手,也绝不能将她再带在身边。”语气坚决。秋开雨 表面上不动声色,伸手手掌贴在谢芳菲的后心,掌心渗出淋淋的汗水,内心早纠结 成一团。 左云同样面无表情,思虑半天,隔了半天换个方式提醒他:“宫主若还想夺回 水云宫,绝不能感情用事。魔道中人是容不下她的。出了这么多事,宫主还没有想 清楚?”秋开雨挥手,眼中闪过怒气。左云也知道自己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无声 的离开了。这些道理,秋开雨比任何人都清楚。左云一离开,秋开雨立即无力的支 撑着床头。明白有什么用?有用的话,他也不用受这许多的折磨煎熬。他的狠冷绝 情,并不是全无破绽。现在被人肆意拿捏在手里,秋开雨只觉得浑身的火焰在“嗤 嗤嗤”的搅动,随时爆裂开来。他忍受不了这种被人玩弄于手掌的软肋。心肠蓦地 冷硬起来。 脑中的念头刚刚成形,秋开雨像忍不住,复又低头看着凄惨昏迷的谢芳菲,犹 豫的伸出手,一下一下抚摩她苍白凄惨的容颜。刘彦奇敢这样做,生生掐住了他的 咽喉。像是一张无形的网,缚住了他奔腾的手脚。可是,可是因为他,芳菲一次比 一次伤的重,无尽的伤害。秋开雨不是石头人,他到底是真心的——倾尽他所能给 的真心。刚刚下的狠心瞬间又化为碎片,消失的无影无踪。他此刻恨不得天地无光, 万物俱灭,所有的一切都灰飞烟灭才好。他挣脱着离开房间,瞬间消失在茫茫的暗 夜里。可是脑海中既然存有这种的想法,就像滋长的野兽,随时随地反扑上来。他 挡住了今天,保不定挡的住明天。或许他所等待的,只在寻求更好的解脱方法,更 好的时机。 南齐兵败的消息传来的时候,秋开雨大感不妙,他要尽快扭转局势,才有成功 的希望。他首先要连根铲除刘彦奇的势力,把他牵制在北魏,无心插手其他的事情。 日益临近的压迫逼的心中的那头野兽重新折返回来,咻咻咻伸长尖锐的牙齿。秋开 雨面对谢芳菲向来有一种决绝前的华美,一旦下定决心,越绝情,越温柔。他从百 花丛里带走谢芳菲,两个人在涌动的人群里徘徊流连,没有半点预兆。天边暮云合 壁,落日熔金,白云边上异常带上一圈的腥红。秋开雨慢慢的讲述水云宫上一辈的 恩怨纠缠。不断用李存冷败亡的事实坚定他自己动摇的心志。他也怕事到临头,忽 然又改变主意。他故意送她到陶弘景的别馆,那里相对安全——他还是为她忧虑担 心,却抵不过野心。 秋开雨清清楚楚看到谢芳菲口角流出的红中带黑的鲜血,猛的转过身,闭上眼 睛。晴天霹雳当头当脑的砸下来,打的人魂飞魄散,谢芳菲怎么抵的住,新恨旧伤 全部复发,炸药一样爆炸开来。秋开雨故意运功混淆视听,外物一层一层像蒙上厚 厚的黑纱,将现实隔在了另外一个世界。“扑通”一声倒地的声音,在他耳边萦绕 徘徊,经久不散,天崩地裂也不过如此。秋开雨茫茫然往前走,意识瞬间迷糊,天 塌下来他也要继续扛下去。 秋开雨强行送走了谢芳菲,不敢再往回想。刚刚过去的回忆上拴着一把闪着寒 光的尖锐的锥子,一回头便牵动满身的淋漓的鲜血,一锥比一锥深。秋开雨没日没 夜的赶往邓城,也许带有自虐的倾向。他本来想易容混进元宏的亲卫队,可是没想 到元宏近身的侍卫每隔一个时辰便换一次班,手续繁杂,彼此熟悉,防范严密。外 人想冒充也冒充不来。 秋开雨悄悄的潜伏了几天,等听到元宏临时改变主意要去行馆住宿的时候,秋 开雨精神大振。事先埋伏在行馆的池水里。元宏率领众多将领踏上石桥的时候,秋 开雨算准时机,骤然发难。一掌打在元宏的肩头,不管结果如何,立即收手,迅若 闪电般撤退。他只不过想在北魏内部制造一些混乱,以赢得更多的机会。可是没想 到元宏真的就此驾崩。秋开雨肯定那一掌尚要不了元宏的性命。事情的真相究竟如 何,是不是北魏内部存心有人暗图不轨,秋开雨没有兴趣知道。他已经将北魏搅成 一团浑水,目的已经达成。立即掉转身来,争分夺秒一路南下,马不停蹄的赶去建 康。 战败的建康又是另外一番局面。萧鸾病重,大诛皇室宗亲。秋开雨一边在萧宝 卷身上做手脚,一边计划重掌水云宫。秋开雨这次的手段更加狠绝,将上次围攻他 的人杀了几个头目示威后,将反对的势力连根拔起,整个水云宫的人莫不三缄其口, 连他和谢芳菲之间的纠葛也没有人再敢提起。 明月心聪明许多,同样不敢触犯他的底线。乍然下见到生还的秋开雨,惊愕之 后泪流满面,消瘦憔悴的容颜终于摆脱日夜不停的折磨。她又何尝不悔恨自责。不 论怎么样,明月心对秋开雨倒是真心真意,恨也是,爱也是。再一次自然而然倒向 他这一方。 秋开雨对于她的背叛虽然严词叱责,可是考虑到她在水云宫的影响,也没有拒 绝。他再责怪也责怪不到明月心的头上,痛恨的不过是他自己,或许还有谢芳菲, 一样痛恨。不能多想,他还有许多重要的事情待办,那是一层禁忌,拨开来连他自 己也禁不住,像掀开皮肤看里面流动的血脉。他打听到谢芳菲真的跟随陶弘景的时 候,无端的冲左云发起火来。本来事情按照他的想像照常落幕,他纵使不愿也没有 立场多说什么。可怜左云率先成了炮灰,就因为他曾经忠心耿耿的克尽职责。秋开 雨一时冲动之下,不是不恼恨左云。更恨的是他自己,说不出的怨恨偏偏无处发泄 ——根本没有适当的理由。 秋开雨一直贴身藏着谢芳菲当初为了救他故意落下的汗巾,来回摩挲,夹杂无 数的矛盾——还带有暖暖的体温。终于下定决心,松开手指,让汗巾随风飘远。坚 决的神情却不自觉的透露出一股迟疑。白色的巾子斜斜的飞出去,摇摇摆摆,轻若 杨花柳絮。不等飘远,一阵急旋,就掉在池塘里,一点一点往下沉。秋开雨却又后 悔起来,发了疯一样飞身点在水面上,伸手捞起来的时候,汗巾已经湿透。秋开雨 拿着湿漉漉的巾子,忽然觉得火一般烫手,烫的心口也一阵痉挛。忙撒开手任由汗 巾掉在地下,逃命一样往回逃。转个弯,走不了半里路,无缘无故又定住脚步。认 命的叹了一口气,又往回走。湿湿的汗巾沾上尘土,已经污了一大半。秋开雨又有 些心疼。弯身捡起来的时候,莫名其妙的,浑身像扎满了细细的银针,一根一根穿 透表层的肌肤,深入骨髓,到处都渗出血丝来,一个一个微小的细洞,始终痊愈不 了。 秋开雨得知萧遥光和崔慧景亲自去码头迎接王敬则的时候,想要弄清楚他们暗 中进行的勾当,于是潜伏在暗处侦察。万万没想到竟然还能碰到谢芳菲。顷刻间感 觉在做梦一样。每每夜深更静,同样浮现的梦境,一时间有些错乱,搅的他神志不 清,呼吸压抑,分不清是真是幻。安定下瞬间飘忽的心神,眼神却凌厉起来。不仅 是谢芳菲,她手上还多了一个小孩。旁边是容情,那样看着谢芳菲,闪耀着波光粼 粼的眼眸,极其自然的靠近,神态亲昵。秋开雨隐藏的气息一下子杂乱无章。他这 种状态,极其不稳定,危险的很。没有继续跟踪萧遥光等一行人,而是追蹑在谢芳 菲后面,失了魂一样跟了上去。 看着谢芳菲抱着小孩下了马车,容情伸手围在旁边,防止路人碰撞。三人一路 说笑,对着商铺人群不停的指指点点,秋开雨不禁黯然失色。然后看见谢芳菲停下 来,容情将手里的小孩递给她的时候,整个上身靠在她前面,两个人的发丝在风中 飘飞缠绕。谢芳菲的头发轻柔的扫过容情的侧脸的时候,他甚至故意停了一停。秋 开雨再也隐藏不住,眼神狠狠的盯着谢芳菲,怒火冲顶,恨不得一把将她拉开。见 她似乎察觉到什么,转动眼睛到处搜寻。 秋开雨有些畏缩,立即隐藏起来。他的气息如此强烈,浑身充满怒气,生怕她 发觉。他始终看不开,放不下,可是此刻也没有勇气上前。他总是要做无谓抵抗。 抵抗到他自己承受不住的时候,才肯向另外一个自己投降。过后又是一场挣扎较量, 打架打的他自己伤痕累累,汗流浃背,似乎永无休止。 秋开雨受不了似的,不由自主的追查谢芳菲的行踪。看着她一手抱着小文一手 吃力的蹲在地上捡散乱的东西,手忙脚乱,眉头深锁。秋开雨隐在暗处,身子不住 往前探过去,脚步抬起又放下。他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被人下了蛊,才会整天着 了魔一样的跟着眼中的那个人。眼睁睁的看着她一时不慎,摔倒在地上,不顾自身 的安危,先哄怀里的孩子,又焦急又自责,脸上露出茫然无助的神情。秋开雨心跟 着茫然无助起来,迟疑了一下,抬起脚毅然跨出去,蹲下身帮她将地上的东西一一 拾起来。清清楚楚看见她眼里的惊愕,不满,痛苦,还有哀怨,甚至浓浓的恨意。 看着她湿润的眼哞,紧咬的双唇,微微颤抖的手指,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开,脚步踏 在石砖上像狠狠的踏在他悔恨的心口上——至少此刻是的。 秋开雨没有拦住她,他还有什么立场?似乎是自作孽,不可活。秋开雨满腔的 愤懑无处发泄。却大海捞针一样到处寻找谢芳菲当初典当的那条链子。他需要一些 不切实际的幻想来支撑无比厌恶的自己。达官贵人,朝廷重臣,王爷侯爵一处一处 的寻找,无外乎麻痹的作用。像是想证实某些事情,任由明月心等人奇异嗔怪,执 着不肯放弃。 在“雨后阁”秋开雨之所以会发觉谢芳菲的存在,是因为这些日子之所以清楚 的掌握她的行踪,早就在她身上下了一种特殊的香料。平常无色无味,但是只要他 运起一套特殊的功法,通过真气催发香料,便可以发觉来人的位置。不过只能用来 对付不懂武功的人。两个人剑拔弩张,似乎是对立的仇人。这么多时候,秋开雨却 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充实有力过,仿佛有一种东西失而复得,某些干枯的事物重新发 芽开花,充满切实的渴望,实实在在,沉甸甸的。谢芳菲在“雨后阁”临走前咬牙 切齿的一番话说的虽然狠,可是秋开雨却感觉到无限的希望。 秋开雨之所以耗尽功力伪装成吴有待在萧宝卷身边,一来自然是因为想加速萧 鸾的死亡,尽快控制建康宫。吴有是他运筹多年最重要的一张王牌;二来还因为那 条链子。据说被当成贡品收进了建康宫。秋开雨不想假手于人,不得不亲自动手。 在始安王府意外看见谢芳菲,一时震惊之下,少了掩饰,心神不由得露出破绽。后 面虽然隐藏的很好,奈何对他熟如谢芳菲,已经引起她的怀疑。 所以在太子宫殿前看见并排而立的谢芳菲和容情时,秋开雨吸取上次的教训, 整场表演滴水不漏。可是两人相依相靠的画面却令他有些碍眼,又是偷偷潜伏在一 旁——自然也想探听谢芳菲等一行人进宫的目的,在如此紧张敏感的时刻。不料却 看到差点令他疯狂的画面。谢芳菲的撂下的狠话,不论是口不择言,或者是一时的 气话,都逼的他坐立不安,心惊胆战。于是沉着心兵行险着,趁着陶弘景逗留在建 康宫的时候,挟持了小文。他决定和谢芳菲纠缠到底,反正再怎么抵抗自制也没有 用了。秋开雨有些疯魔的想。那个时刻他真的是不管不顾了。有些时刻,秋开雨就 像天上划过的流星,只祈求刹那的光华。飞蛾扑火,说的是双方。既是蛾,也是火。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