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赵萧君先忐忑的叫了一声“阿姨”,转头又看见林晴川尴尬的坐在一边,坐立 不安,左右不是,拼命对赵萧君使眼。赵萧君不由得的回她一个苦笑,她万万没想 到钱芹会千里迢迢的跑过来。现在这种情况,多少有些闹不清。 钱芹看见赵萧君,愣了一会,立即回过神来,然后笑说:“萧君,许久不见, 你竟长的这么大了。差点不认识了。”赵萧君离开陈家的时候已有十六岁,隔了这 么些年,大致的模样还是没变,很容易认出来,可是言行举止,气质神态却有很大 的改变。赵萧君陪她在沙发上坐下来,笑说:“阿姨却还是那个样子,一样的年轻 漂亮。”钱芹听了她这间话,立刻眉开眼笑,转头对陈乔其说:“乔其,你看看你 自己,也不多向萧君学习学习。这么大的人了,就知道任妄为,在家的时候整天心 神不宁,也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大过年的说走就走,净让人操心。什么时候才能 懂事呢。” 陈乔其不耐烦的说:“你今天怎么有空瞎操心呢!我的事我自己知道。你赶快 回去吧。”钱芹瞪他:“你这个脾气什么时候改一改,屁股还没坐热呢,就赶我走? 你爸正捍这边谈生意呢。怎么这么说话的!”陈乔其气闷的坐在另一边的椅子上, 故意将电视的音量开大。 钱芹对赵萧君笑说:“乔其这没听话,一定给你和林添了许多麻烦吧?”赵萧 君忙说:“没有,没有,乔其很听话,没有惹过什么麻烦。”她也不解释林晴川只 是在这里暂住几天,像这样就可以消除许多疑虑误会,撇清什么似的。钱芹笑说: “前两年,乔其忽然闹着要来北京念书,我们本不答应,后来被他吵的实在没有办 法,再说他自己已经通过附中的考试,转念一想,出来吃点苦,受点累也好,只得 同意了。本来一直打算让乔其住他舅舅家里的,谁知道他半道一个人跑出来住。我 想也许他不喜欢住别人家受拘束,哪知道现在越来越不像话了。大过年的,一声不 响就走了。管又管不到,说了又不听,惹的他父亲大发脾气。所以趁出差的机会过 来教训教训他。这小祖宗,越来越无法无天了。”赵萧君忙在一旁赔笑,说乔其只 不过一时赌气罢了。林晴川配合她适时的插一两句,夸陈乔其的好处,说他成绩好, 人又帅,将来大有前途等等。 钱芹的气这才渐渐消了,半晌后,和颜悦的对陈乔其说:“乔其,等你父亲开 完会,一起吃个饭。萧君和林也一块来。”赵萧君忙说:“不了,不了,乔其去就 行了。我和晴川还有一点小事。”钱芹只不过礼貌的邀请,无可无不可的,刚想顺 着萧君的意思应承下来,陈乔其却说:“你们有什么事!一起吃个饭而已。”赵萧 君面现难。钱芹立即顺着儿子的意思说:“萧君和林也一起来吧。陈叔叔也很净见 你了。他来的时候还问起你呢。”赵萧君不好再推辞,只得同意了。 钱芹坐了一会儿,说要给陈乔其买一些东西,拖着拉长脸的他出门了。赵萧君 浑身瘫软的躺在沙发上,刚才陪钱芹说一会儿话,简直比连续工作三天三还累。林 晴川也抚着胸口说:“哦,天!那就是陈乔其的母亲?真有气势!不知道为什么, 人家对我也是和颜悦,客客气气的,我就是自在不起来,真没出息!我打开门见到 突然冒出来的陈乔其已经吓了一大跳,还没有回过神来,又看见他母亲,心脏都快 停止了。不行了,不行了,我还是赶紧走吧。”说着手忙脚乱的收拾洗漱用品。 赵萧君连忙扯住她,说:“先别走,先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林晴川奇怪 的看着她,说:“什么你怎么办!你不住这儿么?我怎么感觉自己作贼一样呢,名 不正言不顺的。早知道就不住了。我才是那个该怎么办的人!也不知道陈乔其母亲 会不会住这里,还是早走为妙。”赵萧君急起来,一把拉住她,说:“陈阿姨不会 住这里的,放心好了。再陪我住两天!”林晴川“咦”了一声,停下手,说:“瞧 你这满头大汗的样子,你急什么!又没有作贼,何必心虚!”没想到她这间无意的 话却戳到赵萧君的隐痛。 林晴川见她默然不语的样子,笑说:“陈乔其怎么大过年的无缘无故的跑回来? 难道和家里赌气了吗?听他母亲的话又不像呀。”赵萧君转过头去,过了一会儿, 才低声说:“我也不知道。”林晴川又笑说:“他这个年纪真是率,想做做什么就 做什么,羡慕哦!”赵萧君闷了好一会儿,才用几近恳求的语气说:“晴川,再陪 我住两天。”林晴川诧异的看着她,反问:“陈乔其不是回来了么?我再住这里不 好吧?还是回学校住好了。”赵萧君低头不语,她只是一味的心慌意乱,像漂在水 面上的木头,载浮载沉,随波逐流,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靠岸。对着林晴川,她说 不出任何的理由。 林晴川看了她两眼,颓然的投降,说:“好了,好了,再住一天,明天我是一 定要走的。”赵萧君感激的看着她。林晴川走近她,问:“到底怎么了,这么心神 不安的?”赵萧君叹了一口气,靠在她肩上,缓缓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在 陈家不明不白的住了六年?”林晴川“恩”了一声,表示知道。赵萧君叹气:“其 实陈叔叔,陈阿姨他们对我还不错,既没有打过,也没有骂过,连半句责备的话都 没有说过。可是正因为这样,我才会过度压抑自己。后来我想,在陈家的时候,小 心翼翼的之所以不敢犯一点过错,成绩之所以那么优秀,全部是因为自卑的缘故— —过度的自尊与自卑。你知道,当一个人一心一意想做好某件事,潜意识里或许就 是自卑在作祟。幸好后来离开了,情况才渐渐好转。可是从小养成的那种自尊自卑 的情绪却在心底留下疤痕,怎么去都去不掉了。到死还留在那里。像别人说的,斩 草却没有除根,风一生,又发芽了。真是悲哀,难道这就是幼年时期留下的阴影?” 林晴川看了她许久,然后说:“你怕他们?为什么?”赵萧君没有说话,既没 有点头也没有摇头。林晴川又说:“这有什么可自卑的!现在不是都过去了么!一 切都好了!好了好了,我陪你住下来还不够么!瞧你那样儿,真是没出息!”赵萧 君当然是怕的——她怎么能不怕!不要说,她连相信的勇气都没有,想都不敢往那 方面想。一切都好了?——当真都好了就好了! 晚上陈念先请她们在餐厅吃饭。林晴川始终坚持自己的立场,死都不肯去,翻 着眼说:“我为什么要去!又不认识他们!一个陈乔其也是半生不熟的,去了白尴 尬一场,这不自找苦吃么!又不是你请我!”赵萧君扭糖一样扭了她半天,还说过 后请她在“天一”吃饭。林晴川不动如山,硬是没答应,穿上衣服,换好鞋,出门 找男朋友去了。 赵萧君愁眉苦脸的坐下来,想了半天,拨通陈乔其的电话号码,劈头就说: “今天晚上我不去吃饭了,你和陈叔叔,陈阿姨他们吃吧。”陈乔其皱眉:“不是 说好了的么?为什没来?”赵萧君支吾了半天,然后说:“林晴川有点不舒服,我 留下来照顾她,不去了。”不等他说话,率先挂了电话。 无聊的盘坐在沙发上,这也不对劲,那也不对劲,气愤的将手里的遥控器扔在 桌子上,胡乱翻出一本杂志,强迫自己勉强看下去。还没有翻到一半,陈乔其突然 开门从外面进来。赵萧君愕然,问:“你怎么回来了?”陈乔其没好气的说:“接 你们去吃饭呀!”四处找了一遍,问:“林晴川呢?不是说不舒服么?”赵萧君这 才想起自己说的谎,手忙脚乱的说:“她,她,她跟她男朋友走了。”陈乔其无所 谓的“哦”了一声,说:“你也跟我走吧。”赵萧君懒懒的没有动身。 陈乔其催她:“快点,快点,我爸妈他们还等着呢。”赵萧君忙不迭的爬起来, 连声说:“什么,什么,陈叔叔他们在餐厅等我们?”陈乔其点头:“是,是,是, 我爸说很久不见了,想看看你。还不快点,磨蹭什么。”赵萧君忙乱的换了件法兰 绒的裙子,套上桃心领的小毛衣,又特意将头发盘起来,斜斜的插了把小梳子,对 着镜子紧张的问陈乔其:“这样失不失礼?”陈乔其不由得愣住了,站在镜子后面 直直的看了半天,眼睛里闪着光,一眨不眨,着了魔一样,浑身痒起来,心满的要 喷出来,情不自的说:“真是漂亮!” 赵萧君烦恼的说:“我不是问你漂不漂亮,是问你失不失礼!”过了一会儿, 又觉得太过紧张,怪不自然的。还是随便一点好,照平常那样不就很好?于是要将 梳好的头发拆下来。 陈乔其忙阻止她,说:“这样就很好,我很喜欢。时间阑及了,我们走吧。” 赵萧君还在犹豫,说:“这样好吗?我觉得提别扭的,这么净有见陈叔叔,我实在 有些害怕。”陈乔其在后面接上去:“你害怕什么,丑媳始终要见公婆的,何况你 ——还是这么的漂亮。”赵萧君媚沉下脸来,撂下狠话:“陈乔其,你再胡说八道, 小心我跟你急!你今天给我老老实实的,不然,你等着好看!”陈乔其从来没有见 过她这样疾言厉的样子,愣了半天,乖乖的没有说话。 赵萧君也没有心思再换衣服了,找了双配套的靴子出来,紧张兮兮的跟在陈乔 其后面出门了。到了酒店门口,赵萧君忽然胆怯起来,又在犹豫要不要进去。陈乔 其不耐烦的牵着她的手,推开玻璃门走了进来。赵萧君吓的连忙甩手,低声呵斥: “陈乔其!”陈乔其没有坚持,松了手,领她到一张台子前,绅士的为她推开椅子, 请她坐下去。赵萧君只是看了他一眼,还阑及对此事发表感慨,说笑一番,注意力 已经转到陈念先夫身上去了。转着眼珠问:“你爸妈呢?”陈乔其耸肩说:“他们 还在路上呢,让我们先过来。”赵萧君气急,瞪他:“你又骗我!”陈乔其得意洋 洋的说:“不骗你,依你那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肯来。”赵萧君连声问他们什 么时候会来,一个劲的喝水。 赵萧君在惶急仲次见到陈念先,只觉得他比记忆中老了很多。鬓角星星,额头 上的皱纹清晰可见,大概是太过劳累的缘故。陈家的事业在他手里迅速膨胀,如今 已是一家颇具规模的连锁企业。赵萧君连忙站起来,恭敬的说:“陈叔叔!”陈念 先笑着打量她,说:“萧君,你是越来越漂亮了,和你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她还 好吧?”赵萧君忙说:“她还好。”陈念先又说:“听乔其说你如今在‘齐成’工 作,怎么样,辛不辛苦?”赵萧君笑说:“不辛苦,已经习惯了。”陈念先忽然说 :“记得你刚来陈家的时候,才一点点大,现在已是大人了。转眼间,不知不觉十 多年过去了。你看我,已经老了。”赵萧君笑说:“陈叔叔哪里老,还正当盛年呢, 是国家的顶梁柱!”陈念先笑说:“萧君也会哄人开心了。记得以前很不喜欢说话 呢。看着你们,怎没觉得自己老呢。” 钱芹在一旁笑说:“你看你,又在抱怨了,这像什么话。大家这么净见面,怎 么净在小辈面前说这样的话!”陈念先不由得笑了笑,感叹:“没想到萧君已经是 大人了!已经能独当一面!从阑用人操心!”又转头对着陈乔其沉声说:“只有你, 还是这样让我头疼!我一心盼你将来大有出息,没想到还是这么任不听话!什么时 候才会改!”钱芹忙打圆场,笑说:“乔其还小呢,等过几年自然就好了。这个年 龄的孩子,谁不顽皮!”陈乔其带着不服气的神要返,钱芹连使颜阻止他。 陈念先只不过象征的说一说,警告警告他注意点。又对赵萧君笑说:“乔其从 小就听你的话,你若有时间,也教导教导他,省得整天在外面闯捣蛋,只知道任妄 为。这次回家,已经给我捅了好几个篓子。说好参加蔡叔叔的宴会,怎么溜到北京 来了。蔡叔叔和小舒还一直问你怎没来呢!真是胡闹,一点轻重都不知道!幸好蔡 叔叔不计较,还叫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去看他。”陈乔其兀自吃他的饭,全当耳边风, 左耳进,右耳出。 可是陈念先说的这一席话听在赵萧君耳朵里,却犹如一记重捶,捶的她面惨白, 手脚发凉,呼吸艰难。简直是当头棒喝,打的颤颤巍巍,血尽失,几乎站不住脚。 她觉得自己真是疯了,陈乔其是陈乔其,她是她,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大概是 疯了,才炕清楚现实,沉溺于幻境,以为可以侥幸。她一定是一时迷惑不清,才会 惶恐不安。原本就没有什么,想多了才会有这些乱七八糟,扰人心神的事情。一定 是她想多了!赵萧君整个晚上都心不在焉,迷糊不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吃了什 么,说了什么。 晚上直到回到住处,还是迷迷糊糊的,精神涣散,怎么都集中不起来。脑海里 虚晃晃的,咕咚来咕咚去,摇摇摆摆的,认不清东西,木着脸一个劲的往楼上走。 陈乔其连忙拉住她,嗔怪:“走哪儿去!也不看路!”开了门,推她进去了。赵萧 君窝在沙发里,双腿绻起来,一片空白,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觉得失了什么 东西,怎么都找不回来,闷不吭声的一坐就是半天。 陈乔其洗完澡出来,见她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坐在那里发呆,不由得有些奇怪, 蹭过去说:“怎么了?怎么怪怪的?”把毛巾扔给她,要她给自己擦头发。赵萧君 拣起毛巾扔到他脸上,懒淀他。陈乔其又把毛巾扔给她,死皮赖脸的坐在她身边, 一直往她身上蹭。过了一会儿,闭着眼睛说:“好!萧君,你涂水了么?”赵萧君 懒洋洋的说:“没有。”等回过头,陈乔其居然将头凑到她脖子前一个劲的闻,含 糊的说:“可是怎么这么!”赵萧君突然发觉两个人的姿势太过亲昵——怎么可以 这样!两个人这样黏在一起,给人看见那还得了!有口都说不清。一手推开他,站 起来惶急的说:“我先去洗澡了!”匆匆离去。 用滚烫的热水拼命冲洗,洗的几乎脱水才喘着气,扶着墙走出来。林晴川已经 回来了,正把陈乔其的电脑搬出来打游戏,玩的几乎钻进去了,眼睛直往里陷,恨 不得干脆住在游戏里面。陈乔其一眼就注意到她有些气血虚弱,问:“怎么洗个澡 跟洗了半条命似的?不舒服吗?还是晚上着凉了?”赵萧君还阑及说话,林晴川抢 先说:“萧君舒不舒服,你看一眼就能知道?你这小鬼,怎么老是装作一副少年老 成的样子。你哪是赵萧君她弟弟,简直可以比她哥哥还哥哥!”陈乔其轻声说: “我倒想呢!”林晴川头也不抬的说:“做梦去吧你!下辈子或许——啊!怎么又 死了!”话都没说完,接着是一阵哀号。 赵萧君说她明天还得上班,比不得他们两个闲人,早早的就上睡觉了。黑暗里 睁着眼翻来覆去,辗转粪。想起陈念先的话,不由得的她不胆战心惊,闷头闷脑挨 了这么一棒。幸亏提前挨了一下,幸亏事先反应过来。不然,不然——她不敢再往 下想。她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双手拼命抓紧身下的单,指节泛白,有一种浓浓的 悲哀席卷全身。还没来得及开场就这样匆匆的收场了。赵萧君的眼睛又涩又痛,不 知道是不是发炎了。 林晴川红着眼睛进来,拉开灯,一把掀开被子。赵萧君不由得往一边移了移。 林晴川打着哈欠说:“这么晚还没有睡?都两点了,明天起的来么?”赵萧君整个 人缩在被子里,蒙着头说:“起的来,死也要起来!”过了一会儿,感觉林晴川在 旁边躺下来,低声说:“你要睡了么?”林晴川无意识间含糊的应了一声。赵萧君 隔了一会儿说:“我想搬出去住。”林晴川没有大的反应,只的嘀咕了一声。赵萧 君忽然摇着她肩膀,忿忿的说:“林晴川,我说我要搬出去住,你听见了没有!” 林晴川被她这么一晃,惊醒了大半的睡意,埋怨说:“听到了,听到了!你大半的 不让人睡觉发什么疯!要搬就搬呗,谁拦你!”翻了个身,离她远远的,继续睡的 天昏地暗。 赵萧君忽然觉得好笑,是呀,要搬就搬呀,谁拦你!全是自己在作祟!可是不 知道为什么,眼角突然湿漉漉的,总是干不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