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隔天上午,赵萧君估摸着陈乔其已经去上课了,才忐忑不安的站在门前,犹豫 了半天才轻轻转动钥匙,轻微的“喀”的一声,门锁很顺利的就开了。虽然估料陈 乔其不在,不过还是有一些担心,万一没出去,真的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恐怕又是 一场争执。一手慢慢的推开门,脱掉鞋子硬着头皮走进去,看了一眼架子上的外套 不在,明显的舒了一口气。整理好的行李等物已经不在客厅,走时的凌乱已经恢复 干净整齐。 赵萧君推开自己的房门,一大一小两个箱子竖着靠在墙角上,提起来却没有什 么重量。拉开拉链,里面果然是空的。打开衣柜,看见叠放的整整齐齐的衣物。走 到室看了一眼,日常用的化妆品等物也照旧搁在台子上。心里不由得的闪过一丝无 言的凄楚。看见并排放在一起的毛巾,一条是深蓝的,厚厚的绒线,舒服的面料, 干净清爽,没有任何的图案,摸上去还是湿漉漉的;另外一条是浅粉的印着卡通图 案的小一号的毛巾,却是干的。赵萧君不知道为什么,鼻子有一点酸,赶紧拿起那 条浅粉的毛巾,扭开热水,倒了一点专用的泡沫,彻底的洗了把脸,然后将拧干的 毛巾重新挂在栏杆上。 有些恍然的走出来,到处看了看,只不过短短一天两的时间,当然还是那个样 子,可是心里面却觉得像是隔了一重山那么远,一切都有些疏离,看在眼里竟然又 是另外一个样子。啊,又是物是人非事事休,语泪先流。 转开陈乔其的房门,看见他上凌乱一片,仍然不记得叠被子,换下的衣服还是 随手往地上一扔。不由得唏嘘了一下,愣了许久,似乎沉浸在往日的回忆中。惆怅 的动手拉平褶皱的单枕套,将揉成一团的被子叠的方方正正。拾起地的衣服扔到洗 衣机上。又顺手帮他理了理书桌,将电脑的插头给拔掉。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心神 恍惚,思绪有些迟钝。 过了一会儿急急的起身,跑到自己的房间,快速的收拾衣物。幸好早就收拾好 了的,陈乔其只不过又堆放回去而已。重重的合上箱子的盖子,费了很大的力气才 盖上了。然后到室胡乱的收了几件日常用品,几乎滑倒。看见栏杆上的毛巾,尽管 是湿的,还是找了个塑料袋带走了。提着一大一小两个箱子和一个大纸袋,静静的 矗立在客厅里。转头四处张望,眼睛忽然就湿润了。不知不觉两年多过去了,像流 水一样,黄金一样的日子就这样结束了,像家一样的生活就这样结束了,对比新居 的凄凉冷清,想起来就觉得颤抖的哀伤。 自此以后,这里的一切都将与她无关,都将随风而逝。赵萧君费力的拿下钥匙 串上的钥匙,一个不小心,被擦的破了皮。只不过一点小伤,却分外感到疼痛。放 在嘴里吮了吮,越觉得火辣辣的痛。将梅心钥匙放在空无一物的玻璃桌上,一眼就 能看到,十分醒目。然后大踏步的反手关上了大门。 赵萧君吃力的拖动两大大大的箱子,一步一步的蹭到小区门口,招手叫了一辆 出租车,一个人坐在后面,十分诧异手背上为什么会有滴落的泪水。生怕人看见似 的,快速的抹去了。转头看窗外快速移动的槐树,光秃秃的还带有冬天的味道,凄 凄惨惨,和她的心情大概差不多,尽管时令上早已立。可是天,天到底在哪里呢, 为什么炕到头? 回到新居,好不容易将行李搬了上去,一头坐倒在沙发上,空寂寂的什么声响 都没有,只听的见自己的心跳声。赵萧君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伤感里回过神来,依 然残留某种挥之不去的惆怅,懒懒的一动不动。忽然想起另外一个房客,往旁边一 间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里面是什么情形一概不知。据说是出差去了,也不知道什 么时候回来,有新房客住进来了,连通电话也没有。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万一脾 气不相投,还是少见面的好。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处,可以随心所,想干什么就 干什么,不用顾忌其他人的感受。 赵萧君还阑及动手收拾行李,就急匆匆的赶回公司上班去了。大家很热心的问 她感冒有没有好,赵萧君连忙笑说:“好了,好了,你看,又是生龙活虎,一拳可 以打死老虎。”众人笑说:“那就继续为公司做牛做马吧!”众人哄然大笑,赵萧 君忙碌起来,便没有那么多心思伤感惆怅了。 拿着资料经过过道的时候,正好碰到成微拿着报表私下里来找她,赵萧君严守 本分,规规矩矩的问好,称谢。成微斜着眼看了她一下,用公式的口吻问:“听说 赵生病了,已经好了吗?”赵萧君微笑说:“已经好了,谢谢成总关心。”说着就 要伸手去拿成微递过来的报表。成微却没有放手,赵萧君使了一点力,还是没有扯 过来,不疑问的望着成微。成微戏谑似的笑看她,然后说:“可别忘了自己的承诺。” 赵萧君咬了咬唇,无奈的说:“是,成总。”成微这才松了手,别有深意的笑了一 下,才往另一边的办公室去了。赵萧君有些忿忿的盯着成微离开的背影!真想当面 啐他一口。 由于昨天没有来上班,堆积了不少的工作,赵萧君直忙的团团转。喘了一口气, 等到差不多忙完的时候,很多人已经下班了,只剩下几个留下来加班的同事。赵萧 君走到洗手间先洗了手,对着镜子围上围巾,戴上手套。回来等电梯的时候竟然又 碰见成微。空荡荡的过道上只有她和他两个人。赵萧君有些疑心的想,怎么就这么 巧合呢? 成微站在过道里只点头示意了一下,赵萧君也就没有多说话。刚关上电梯门的 时候,成微便有些懒洋洋的问:“不是说请我吃饭么?什么时候请?”赵萧君没想 到他还记挂着这件事,不由得的说:“你还缺人请吃饭?”成微斜靠在电梯上,笑 说:“那又不一样。”赵萧君没好气的说:“有什没一样,还不是吃饭。何况我这 平民老百姓也请不出什东西。”成微直直看着她,装出错愕的表情,似乎有些不明 白的说:“不是你自己说要请我吃饭吗?怎么现在又这样说?”赵萧君被他堵的哑 口无言,说不出话来。确实是自己主动提出来的,可是成微这样,这也太——太说 不过去了吧?可是看他的表情似乎又是这样的理直气壮,理所当然,没有半点的不 好意思。 于是说:“那好,你说你要吃什么?”随即又说:“不过今天可不行,出来的 匆忙,身上的现金还不到一百块钱,也没有带卡。”成微直看着她笑,然后耸肩说 :“我又没说要你今天请。”赵萧君松了一口气,说:“那你跟逼债一样干什么!” 成微懒洋洋的说:“我不过事先提醒你,到时候别忘记了。”赵萧君心想赶紧还了 他这个人情,省得追债一样,于是说:“你什么时候想吃?想在哪里吃,先定下来, 我事先去订位子。”成微一脚踏出电梯,头也不回的说:“到时候再通知你,你可 别又找借口推三阻四的。”赵萧君追在后面说:“万一我正好有事呢?”成微停下 脚步,回头冲她一笑,说:“那我可就管不着了。”赵萧君气急,这算什么,随传 随到,还不能有借口?狠狠的跺了跺脚。 还没有走出大门的时候,在服务台工作的对她笑说:“喂,赵萧君,你过来。” 她是大楼的接待员,叫郑颖。赵萧君和她老是一块出去吃午饭,关系颇熟,见她还 穿着制服,不由得的问:“干嘛?咦!平常不是早早的就走了么?今天怎么这么晚 还不下班?”她笑说:“等人呢。快过来,快过来,我有事告诉你。”赵萧君不由 得伏耳贴过去,笑问:“到底什么事?看你一脸兴奋的样子。” 郑颖果然兴奋的说:“下午四点半的时候有一长的特帅的小男生急匆匆的跑进 来,停在大厅里似乎有些晕头转向。我便问他有什么事,他想了一会儿才说找人, 又问我知不知道‘齐成公司’在几楼。我问他找谁,他起先不肯说。我见他实在长 的好看——”话还没有说完,见赵萧君在一边摇头叹气,“噗嗤“一声笑出来,自 己也“咯咯咯”的笑出声。赵萧君和她在一起吃饭,每天必做的事就是听她对每一 个认识的或经过的男人评头论足,然后郑重的下一番意味深长,极有哲理的结语。 郑颖闹了会儿,过了半晌,喘着气继续说:“确实长的好看嘛!再长大些简直 不得了,不过就是年纪小了点,还穿着中学生的制服呢!赵萧君,你干什么!先不 要捶我——于是很热心的说我认识很多齐成的工作人员——除了齐成的老板,谁叫 人家长的好看,当然要热心呀!你猜他怎么说?”后面那句话几乎湮没在求饶的笑 声里。赵萧君还没有想到那一层去,平日里,她已经很少看到陈乔其穿学生制服了, 所以一时没有想起来。再说郑颖这一翻话又说的嘻嘻哈哈,极其夸张,分散了她的 注意力。依旧笑嘻嘻的问:“难不成人家是来找你的?你竟然碰上遇了,怪不得这 么兴奋!” 郑颖咪咪的笑说:“是找我的就好了,真是长的好看!你不知道,那眼,那嘴, 简直——”赵萧君不屑的打断她,取笑说:“是男人你就觉得好看!”郑颖一拳打 过去,骂:“我那么没品么?真是长的好看我才会走过去搭讪的!干嘛这样看着我 呀,人家是来找你的!”赵萧君下意识的张口反问:“找我的?”先是吓了一跳, 等到意识过来的时候,不由得变,有些着急的问:“那他人呢?怎么没有上来找我? 后来上哪去了?” 郑颖拉住她说:“你急什么,先听我说完呀!一开始他还不肯说找谁,可是脸 似乎挺着急的。于是我说你就是找上去也进不了齐成公司,公司的大门都是有密码 的,只有齐成的员工才进的去。又说要不要帮你先打个电话上去。他到后琅肯说找 赵萧君。我一听是找你的,就更加热心了,说我认识你,又询问他是你什么人,没 想到脾气挺坏的,防备又深,怎么都不肯说。不过看在他长的帅的份上,就原谅他 了。我告诉他你大概快下班了,还是先打个电话事先通知你一下。他拿着电话拨弄 了很久,忽然说他不打了。我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急急的特意跑过来找你,他就这 样走出去了。”说着叹息了一声,似乎颇为遗憾。 赵萧君连声问:“那他上哪儿去了?”郑颖翻着眼说:“我哪里知道呀,他又 没说。”然后又凑过脸来,好奇的问:“他是你什么人?看年纪挺小的呀,小小年 纪竟然长的跟潘安宋玉似的,可惜——”赵萧君满心焦急,不耐烦的说:“得了吧 你,你又见过潘安宋玉了!他到底往哪边出去了?”郑颖耸肩说:“我哪知道!” 看她似乎真的很着急的样子,于是说:“先别急,怎么说也不是三岁小孩了,还能 让人拐卖了?我看他那个样子,年龄虽不大,人却精灵着呢。”赵萧君随口对她说 了声谢谢,然后匆匆的跑了出去。 站在宽阔的街道上来回张望,好像这样就可以找到他似的。她似乎忘记了其实 陈乔其早就走了,这会子再怎么追出去找也找不到了。翻着手里的提包,急忙掏出 手机,不耐烦的听着“嘟嘟嘟”的声音,似乎一下都等不及。眼睛到处乱看,身体 不停的来回转着圈,刚背过去的时候,不由得愣住了。 陈乔其正从大楼一边的停车场穿过一辆辆汽车一步一步朝她这里走过来。迎着 薄幕的淡淡冷冷的夕阳,脸竟然有些憔悴,仅仅一天两的工夫却明显感到瘦削许多, 似乎颇受折磨,可是看着赵萧君的双眼依然纯净如黑宝石,仿佛天上的星辰永远在 看着她,永远安心。神情既紧张又忐忑,既兴奋又害怕,是如此的复杂难明。一步 一步,缓慢坚定,却小心翼翼,像是生怕再做错什么。 赵萧君慢慢放下手中的电话,问:“你一直在这里等着?”陈乔其像在分辨她 的脸,好一会儿才微不可见的点了点头。赵萧君蓦地向前,伸出手抓牢他的右手, 果然像寒冰,不由得铁青着脸大声骂:“大冬天的你就一直站在外面等?你不知道 进去等吗?疯了是不是?”也不等陈乔其说话,拖着他到旁边的麦当劳,推开门, 暖气迎面扑来,瑟缩的皮肤不由得张开了,似乎听见舒服的叹气声。 赵萧君径直走到柜台前要了两杯热热的饮料,又要了大份的套餐,端到正坐在 角落里的陈乔其的面前,吩咐:“赶快喝!”陈乔其赶紧喝了一大口,然后用力撮 着手呼了一口气。赵萧君见他苍白的面孔,发青的唇,有些心疼,缓下脸,轻声问 :“冷坏了吧?”陈乔其大口大口吃着刚出炉的热汉堡,含糊的说:“还好。”赵 萧君忽然怒气又上来了,皱眉问:“为什么要在外面等?不知道找个找个地方坐下 来吗?你知道外面温度是多少!”陈乔其只是一个劲的低头吃东西,似乎真的饿坏 了的样子。赵萧君又问:“至少可以进公司大楼里等呀!”陈乔其抬起头看了她一 眼,然后说:“不喜欢。”说完猛喝了一口热饮。 赵萧君见他这个样子,满心要责备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心也有些酸,于是 改口问:“有什么事?为什没打电话?”陈乔其这才停下来,看着她低哑着声音问 :“你真要搬走么?”赵萧君停了一会儿,轻轻的“恩”了一声。陈乔其忽然认真 的看着她,一字一句的说:“萧君,如果是因为那晚的事情——”说的字字艰涩, 似乎颇为困难,像含着千斤重的橄榄,“我对你道歉。你可不可以不要搬走?”用 几近哀求的眼神一瞬一瞬的看着她。 赵萧君见到他那样的眼神,无比的懊悔,真诚的直插心肺,还带着满心的期望, 像箭直直射中她的心脏,呼吸顿时困难,瞬间说不出话来。陈乔其继续用那种眼神 看住她,低缓的说:“萧君,是我不好——你搬回烂不好?我再也不那样了!萧君, 搬回烂不好?”语调哀伤,只是一味的哀求。赵萧君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甚至不敢 看他的眼睛。那如黑宝石般的眼睛里承了太多她负担不起的东西,是那样的昂贵奢 侈。 陈乔其继续诉说:“萧君,本来我想等你再消消气就会回来的。可是你竟然趁 我不在的时候,的把东西也搬走了!萧君,不要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只要你不搬 出去,我知道错了!”神情急燥悲伤,像有满腔的苦楚无法诉说,似乎是因为不能 将心里的又深又重的感情用语言表达出那么一丁点而痛苦,似乎害怕的不能自已。 似乎有太多的感情不敢直直的宣泄,害怕一个不当就全盘皆输,就像上次一样—— 所以暂且只能深深的隐藏,隐忍的如此辛苦! 赵萧君只是伸出手探了探他的手温,虽然还是冷,可是比刚才让多了。手指正 抽回来的时候,陈乔其趁势拽住了,紧紧的握在手心里,眼睛直直望住她,似有千 言万语而不敢诉说。赵萧君热的指尖越发显得他手心的冰凉,似乎可以感觉到脉搏 的跳动,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过了好半晌,赵萧君才轻声呵斥:“乔其!”陈乔 其有些慌乱的放开她的手,眼神却依旧直逼赵萧君的灵魂深处。 赵萧君对他这样大胆的行为没有说任何一句责备的话,只是低着头沉默不语。 陈乔其试探的说:“萧君,你答应搬回来了吗?”赵萧君下了极大的决心才逼的自 己抬头迎视他,硬邦邦的说:“既然搬走了,就没淤搬回去的道理。”这句话像尖 锐的石块,重重的将陈乔其捧在手心里的希冀击打的粉碎。陈乔其遽然变,呻吟似 的哽咽:“萧君!为什么?萧君——”赵萧君继续狠狠的说:“我不会再搬回去了。” 陈乔其几乎是嘶吼出声:“为什么,萧君——”忽然又像想到什么似的,着急的说 :“萧君,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还阑及 说完,就被赵萧君平静的打断:“不是因为这个。”陈乔其愣了一下,抬头仔细看 她,低呜咽的说:“那是因为什么?萧君,只要你搬回来,我什么都改好不好?” 赵萧君咬着牙才能稳住自己,不紧不慢的说:“乔其,真的不是因为这个。我没有 生你的气,从来都没有。” 陈乔其忽然抓紧她的手,捧在手心里,才发现她的手甚至比自己的还要冷,几 近哽咽的说:“那是为什么?”声音在颤抖,似乎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赵萧君用 力的抽出自己的手,平静的说:“没有为什么,到该搬出去的时候了。”然后起身 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开。 陈乔其在转弯的黑影里拦住她,用力扳她的肩膀,只懂得说:“萧君,求你不 要离开好不好?好不好!”是那样的无助,想要紧紧抓牢一心想要抓住的东西却是 如此的无能为力。头伏在她肩上,像迷路的孩子,只能慌乱的低泣。赵萧君站在黑 暗里一动不动,许久才说:“乔其,不要这样。如果想要风筝飞的更高,就要学会 放手。你也要学会这一点。”陈乔其只是抬不起头来。 赵萧君隔了好一会儿又说:“要好好照顾自己知不知道?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胡 来了。”陈乔其一动不动,没有回答。赵萧君推他,轻声说:“赶快回去吧,明天 还要上课呢。高三了,学习应该很紧张的。要好好学习知不知道?”陈乔其隔了半 天才抬起头来,慢慢的问:“你真的不打算搬回来了?”语调平静,似乎翻腾的痛 苦已经统统盖在了井底,只余下厚重的井盖,在月光下反射出冷硬的光芒。赵萧君 咬住嘴唇点头说:“恩,都已经搬出来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