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新上市的公司,人手紧凑,业务繁忙。赵萧君一天到晚沉浸在工作里,放在家 庭上的时间自然就少了,心底却莫名的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羞愧的如释重负。 她这也是一种逃避——表面上冠冕堂皇,实际上理不直气不壮。因为认真努力,没 有过多久,她就升职了,手底下有四个人,一路过关斩将,工作的如火如荼。慢慢 的,内在的自信表现出来,整个人神采飞扬,举手投足,顾盼生姿。公司里的许多 男得知她已经结婚,无不扼腕叹息。 幕降临,大部分同事都走了,赵萧君还坐在办公桌前伏案工作,费尽心力整理 一大堆的数据文件。成微打电话过来,语气里满是火气:“你现在在哪里?”赵萧 君一手拿电话,眼睛仍然盯着一组数据不敢移动,生怕有所差错,手中的笔快速的 作标记,忙中抽空回了一句“我在公司。”成微等了半天才等到她这么一句冷冰冰 的话,怒气勃发,“不是已经下班了?你给我赶紧回来!”赵萧君听出他的不悦, 皱了皱眉说:“可是韦作还没有做完。”成微冷哼,重重的说:“难道没有明天吗?” 她好声好气的解释:“明天就要用,得赶紧赶出来。” 虽然淤正当不过的理由,可是就是因为这样,成微更加愤怒,“那好,我去接 你。”赵萧君停了一停,才反应过来:“你出差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她不 问还好,一问火上浇油,“你现在才知道问了?”声音里有诘问,有嘲讽,还有失 望——可惜她没有听出来。可是惟其这样,才越发凄凉。成微出差半月有余,两个 人各自忙的昏天黑地。期间只通过几次电话,全部是他打过来的——尽管他不见得 比她清闲。事实上,赵萧君主动给他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 赵萧君习惯的道歉:“对不起,我忘记了。”——是真的俏,语气里还带有某 些不安。他在电话里特意说过这事,可是因为迫在眉睫的公事,她还是忘记了。成 微一听见这三个字,愤怒中加浓浓的挫败,然得发作。她总是道歉,因为晚下班道 歉,因为节假日加班而道歉,因为不能陪他出去游玩而道歉,现在又在道歉!道歉 ——多么的生疏客气!他宁愿她有时候蛮横无理,任撒娇。沉默半晌,只是重复了 一句:“我去接你。”和先前那一句愤怒的语气完全不同,声音低沉,有一股化不 开的无力直入心扉。然后甩了电话。 赵萧君刚想说不用了,让他好好休息,可是电话已经断了。叹了口气,她看了 看正处理到紧要关头的文件数据,先将手头的做完,然后一一收拾整理好,放进包 里。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灯光有点暗,她立在影影绰绰的影子里,伸手揉了揉 眉心,有些疲惫。晚风袭来,全身发凉,她颤了一下,抱紧胳膊。 成微很快窘了,她有些讶异。探头看了看他的脸,面无表情,想了想说:“刚 回来,累不累?”成微径直盯着前方,没有说话。她有些尴尬,随便问了一句: “吃饭了吗?”成微依旧没有表情,冷硬的说:“没有!”然后侧头看了她一眼。 她有些惊讶,说:“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有吃饭?”却读不出他眼中究竟隐藏着什 么。又说:“不如到附近的饭馆里吃吧。我正好也没常” 成微忽然紧急刹车,将车停在路边,手撑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赵萧君措手 不及,胸口被安全带勒的生疼,缓过气来瞪着他说:“成微,你想干什么!”连续 咳嗽了几声,脸涨的通红。成微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忽然叹了口气:“我们有多净 见面了?”赵萧君仍然在怪他,没好气的说:“你不是出差去了吗!”到底有多久? 她也不记得了,一个星期?还是两个星期?她似乎不怎么想起。 成微在灯光下看她,半眯着眼睛,嘴唇有点白,一脸的疲倦,僵硬的脸总算软 化了一点,又问:“我们有多净在一起吃饭了?”赵萧君不语,他是在责怪她吗? 可是她不能老是迁就他,她也有工作,想要做好,久更多的时间。成微忽然又说: “萧君,我们到底有多净在家里好好吃一顿饭了?”今晚的他意气低沉,神情萧索。 赵萧君歉然,“成微,对不起,我……”,成微一口打断她:“不要再对我说 对不起。”一点用处都没有!她暗中叹了一口气,不明白他今天为什么这么大的火 气,是因为她忘记他今天回来吗?还是因为其他的事情?她累的阑及深想,问: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空着肚子。”成微断然说:“回家常”她有些累了,不想 自己动手做饭,说:“冰箱里什么都没有。”成微今天特别执拗,“我想超市里有。” 她忍不住呻吟一声,“好,那就先去超市吧。” 她本来只想随便买一点就走,可是成微一样一样挨着看,光是蔬菜就要了一大 堆,像要存起来过冬似的。赵萧君推了他一把,说:“买这么多干什么?哪吃的了!” 成微不理会她,径直去结帐。她还想阻止,他已经刷了卡。两个人推着购物车出来 的时候,赵萧君惟有苦笑。 回到家里,成微将东西往地上一扔,累的躺在沙发上。他晕头转向忙了半个月, 回到家里,一室冷清,甚至连通电话都没有,然后又马不停蹄的赶着去接她,连闯 红灯。刚倒下,人就睡着了。赵萧君叹了口气,转身进厨房。将牛肉和土豆一块放 在锅里炖,又煮了米饭,斜靠在流理台边,怔怔的看着一簇一簇的火焰。蓝的火苗 伸着舌头蜷起来,不断朝外扑腾。 等到气四溢,她才“哇”的一声跳起来,手忙脚乱的放盐放鸡精等作料。成微 指着盘子里的土豆牛肉问:“怎么一点水都没有?”看起阑像煮的,倒像烤的。她 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小声嘀咕:“刚刚靠在流理台边打了下瞌睡,没想到烧成这 样。不能吃的话就不要吃了。”成微无声的叹息,有些心疼,尝了块牛肉,说: “味道还不错。” 赵萧君饿过了头,有些累,只想睡觉,没有吃两口就放下了筷子。成微也跟着 她停下来,忽然说:“我以后不想再在外面吃饭了。”她愣了一下,问:“那你去 哪吃?”成微冷哼了一声:“我想我还有个家。”赵萧君蹙起眉,有些为难的看着 他:“可是我不是每天都有时间。”成微看着她,冷冷的说:“不要再去上班了。” 赵萧君愣住了,摇头:“不行!” 成微再也忍不住了。两个人工作都忙,早出晚归,回来倒头就睡,一连几天说 不上话的时候也有,不是你睡着了就是他睡着了。他觉得这根本就不像一个家,大 声说:“萧君,我们这样还像夫吗?”赵萧君忍住打哈欠的冲动,问:“怎么了?” 成微懊恼的不知道该怎么说,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样子,十分不满,“萧君,把工作 辞了!”赵萧君皱着眉头,不解的说:“成微,你今天怎么了?无缘无故的为什么 非要我辞工作?”成微体内有种无法发泄的苦闷:“萧君,你觉得我们这样正常吗? 我们连吃个饭都这么困难!” 她默然,过了一会儿说:“成微,我这段时间比较忙。”成微冷笑说:“忙? 我想你没有不忙的时候。把工作辞了!”赵萧君断然拒绝:“不!”他几乎控制不 住勃发的怒气:“为什么非要工作!我养不起你吗?”赵萧君也渐渐提高音量: “你明知道不是这个原因。”成微一手抓住她的肩膀:“那是什么原因?你说呀!” 她偏过头去:“我喜欢这份工作!为什么要辞掉?” 成微不屑的说:“就那样一份工作有什喜欢的!”赵萧君觉得他今天简直有些 不可理喻,“成微,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喜不喜欢。”成微一味逼着她: “明天不用去上班了,我去跟你老板说。”赵萧君用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他:“我 不会答应的。”成微怒:“萧君,你为什么这么固执!”赵萧君看着他:“成微, 你为什么这么霸道!” “我霸道?”成微的声音低下来,听起来有些悲伤,半晌,脸一变,忽然说: “那就霸道吧。”说着拿起手机准备给她老板打电话。赵萧君扑到他身上,大喊: “成微,你怎么可以这样!”成微冷冷的说:“那你自己去递辞呈。”赵萧君恨恨 的看着他:“不!我绝对不辞职!”成微拨通电话。她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动作,无 可奈何,最后扔下话:“就算辞了这个工作,我不会再找吗?我就不信偌大的北京 会找不到工作。就算北京不行,还有其他城市呢。”转身就走。 成微脸一变再变,手机仍然嘟嘟的在响,没有人接听。最后颓然的坐下来,疲 惫的问:“萧君,这个家,你为什么就不肯多用点心?”赵萧君停住脚步,慢慢回 头看着他,说:“我只是这段时间比较忙而已。”成微打断她:“不要用工作做挡 箭牌,你明知道不是这样的。难道不是吗!”最后一句语气甚至有些严厉。 她不想吵,本来浑身就散了架,加上现在头痛裂,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叹了 口气,说:“成微,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是什么样子?”她脑海里忽然想起和陈乔其 一同生活的情景,仿佛天经地义,再自然不过。可是为什么换个人就这么难呢,处 处迁就,还是步步是错。是用的心不够吗?可是她已经竭尽全力,只不过有时候也 需要自己呼吸的空间而已。 成微也说不上来,现实中的婚姻生活究竟应该是什么样子呢?什么都和理想中 的相差甚远。可是他可以肯定的是,至少不应该是目前这个样子的。共同组织起来 的家不仅仅只是回来睡个觉而已,他想要更多。有些无力的说:“萧君,我只想回 到我们刚结婚的时候。那样就很好了。”尽管他想更和谐满一些,可是照现在这个 情况,能回到那时候,他已经心满意足了。那个时候赵萧君还没有工作,所以他现 在才会蛮横无理的要求她辞职。可是实际上真的是这样吗?只要赵萧君辞了职,一 切就可以恢复吗,什蜜迹都没有?他没有也不敢深想。 赵萧君吁了口气说:“可是那个时候我很无聊,并不快乐。”尽管她现在也不 见得有多么快乐,可是至少忙碌的没有时间去想这些已经虚无缥缈的东西——她何 尝不是自我麻保成微反问:“那你现在就很快乐?每天忙的愁眉不展也叫快乐?” 赵萧君叹气:“至少不无聊,而且充实,这些就足够了。我不想轻易辞职,我做的 很好,可以从中获得满足。”成微扳过她脸,面对面说:“那我们呢?我们就这样? 几天说不上一句话,难得在一起吃顿饭?”赵萧君默然好半天,艰涩的说:“我以 后会注意的。” “又是以后?”成微嗤笑一声,“这句话我已经听过很多遍了。”过了一会儿, 黯然说:“萧君,你为什么要这么忙?你就不能好好待我吗?”赵萧君有些茫然, 她待他很差吗?今天她累的抬不动手指,甚至靠着流理台就睡着了,就因为他不想 在外面吃饭,还是做好了一大桌的饭菜。她到底该怎么做?一定要辞掉工作才行吗? 可是她不愿意,满心的不愿意! 成微忽然说:“萧君,我们为什么会这样?”赵萧君无言的看着他,缓缓说: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成微想都不想的说:“先把工作辞掉。”兜来转去仍旧回 到这里。赵萧君有些生气,顿脚说:“成微,你不能这样。”成微理直气壮的反问 :“为什没能?”赵萧君气的浑身打颤,有些口不择言:“你凭什么?” 成微眼睛闪了一闪,怒气一扫而过,冷着脸说:“就凭我是你老公!”赵萧君 气他的蛮不讲理,大声吼:“你只不过是我老公,又不是天,又不是地,又不是我 的一切!”这句话真正惹到成微的痛处了,他红着眼睛,理智尽失般吼道:“我不 是你的一切?那谁是你的一切?陈乔其吗?”又不屑的加了一句:“就他那乳臭未 干的样子?”——掩藏不了的鄙夷和妒忌。 他的话像一把剑刺的赵萧君体无完肤。本来就是忌,为什么要活生生剥开那层 皮,然后一刀一刀的凌迟?伤人又伤己。他的话如刀似剑——那也是一把双刃剑, 彼此伤痕累累。赵萧君踉跄后退,沙哑着声音低泣:“成微,你……”泪眼朦胧的 看着他,眼前一片模糊。心如刀割,肝肠寸断。体内的痛苦成了附骨之疽,复活过 来,仿佛成了唯一鲜活的事物,一点一点噬咬着她,不肯停歇。 成微见她脸上的泪痕,立刻就后悔了。连忙抱住她,不断磨蹭,赵萧君浑身僵 硬,没有一点反应。他又悲又愤,忽然问:“萧君,你就没有一点爱我吗?”抓着 她不断摇晃,如临深渊,有些绝望。赵萧君抬头看他,眼前的人是为了她如此痛苦 吗?心口媚一阵抽搐,忽然捶他:“如果一点都不爱你,我想我不会嫁给你。”可 是这仅有的一点爱是不是也会在岁月的打磨中消失殆尽?她忽然心灰意冷,万念俱 消,“等到我一点都不爱你了,我们就离婚吧。”反正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到底是 为什么呢!竟然会弄至这步田地! 成微骇然的望着她,简直不敢相信她刚才说的话!大怒:“你胡说什么!绝对 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赵萧君反倒冷静下来, 慢慢说:“成微,你先冷静冷静。我是说如果,如果有那么一天……”成微不等她 说完,吼叫:“不要再说了!你疯了是不是!”然后扑上去,毫无预警,粗暴的吻 她。手箍的她肋骨都要断了,气血翻涌,呼吸不畅,只能任由他宰割。如此强烈的 占有! 赵萧君觉得痛,用力推他,他却越来越疯狂。她忽然觉得害怕,怎么躲都躲不 掉,呜呜呜的哭着,泪水流下来,落进她嘴里,同样流到他嘴里,纠缠在一起,咸 的发苦发涩,连鼻子都是酸的。他依然不为所动,直到两人的嘴里传来血腥的味道。 他皱眉,仿佛疼痛使人清醒,放松力道,赵萧君满脸是泪瘫软在他怀里,哽咽的说 不出话来。他静静的抱住她,不发一语。 赵萧君忽然挣扎起来,依然逃不出他的范围,咬牙切齿的说:“滚!”成微抓 住她挥舞的双手,威胁说:“萧君,不要再说刺激我的话!我不保证我不会发疯。” 赵萧君毫不退让的瞪着他,声嘶力竭:“是你先逼我的!”成微一头埋在她颈边, 语气凄凉:“我怎么会逼你!我爱你。你到底知道多少?”赵萧君僵立成石。成微 满心的惶恐,连声要求她:“萧君,说你爱我!我们就不会这样痛苦了。”理智上 尽管明白的很,说了就有哟?世界上就不会有自欺欺人的说法。可是成微这么一个 人在这个时候竟然也相信自欺欺人,是如何的可悲。 赵萧君一直在抽泣,呜咽的像是被人丢弃的孩子,在荒野山林里徘徊哭泣。成 微沿着她的唇一路吻下来,然后向下,再向下。赵萧君不肯,拼命打他;他也不肯, 坚持不放。两个人像在进行一场拉锯战,单论实力,赵萧君完全处在下风。可是成 微吮着她的耳垂说:“萧君,我们应该有一个孩子。”赵萧君抗拒,可是没有用— —她没有理由,他们是夫。她此刻反正是绝望了,已经无所谓了。成微想要一点一 点软化她,可是大概做的不是很成功。她一直在流泪,却没有挣扎。 第二天并没有雨过天晴。成微醒过来的时候,上的人早已不在。地上甚至散落 了几件衣服。他立即跳起来,拉开衣橱,她常穿的几套衣服全部不见了。再打开另 外一个橱柜,旅行箱也不在。骇然失惊,看着空荡荡的房间,强烈的挫败感袭上心 头。他弯腰拣起地上撒落的衣服,用衣架挂起来,然后颓然的坐在边。她连衣服掉 了都不知道,走的这么匆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真的就要这样结束了吗?为什么 会变成这样! 突然他站起来,腰脊挺的笔直,不会这样就结束的,他不答应!只不过是夫间 平常的吵架出走而已,他不会放手的!深吸了口气,给她打电话。幸夯有关机,只 是一直没有人接听。他吁了口气,又拨了第二遍,这次被挂断了。他反倒又松了一 口气,至少她人没事。打第三遍的时候,响一声就被挂断了。他继续拨,大有誓不 罢休的姿态。 赵萧君被他吵的不胜其烦,冷着声音问:“什么事?”他愣了一会儿,问: “你现在在哪里?”她没好气的说:“在火车上。”他皱了皱眉:“为什么坐火车?” 她冷哼着不说话。他又问:“你要去哪里?”等了半天,她才说:“回家。”成微 真正愣住了:“回家?”她看着窗外连成直线的一片朦胧的树影,景逐渐在改变。 叹了口气说:“对,回家。”成微才反应过来,她是回老家。 刚松了一口气,脸忽然变的铁青。她老家哪里还有至亲,全部都不在了!她是 绝对不会去找那个她所谓的继父的——除了陈乔其!声音忽然变的如万载玄冰: “你回去干什么?”她不知道有没有听出他话里的森寒严冷,只是叹了口气说: “晴川在家里举行婚礼,我去给她当伴娘。”本来没有这么早动身的,可是她想走 远一点,好好想一想两个人之间的事。 成微没有说话,这事他也知道,隔了半晌说:“那我陪你一起去吧。”赵萧君 转头疲累的看着窗外,深长的叹息他都能听到,说:“不了,让我静静的想一想吧。” 成微着急的喊:“萧君!”很不赞同。 赵萧君惘然的笑了一下:“就算是吵架好了,我也有负气出走的权利吧。”然 后,她挂了电话。阳光懒洋洋的穿过窗户照在她脸上,浑身都是温暖的气息。她头 歪在靠垫上有些难受的睡着了。一整个晚上没睡,再怎么吵都睡的着。梦里依稀记 得相似的场景,有人轻轻抚着她的脸,然后拉上车窗深蓝的帘子,挡住了一身的阳 光。她睡的很熟,很好,的确是在做梦。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