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陈乔其焦虑的抓紧她的肩,摇着她说:“萧君,你没有对不起我,也没有害了 我,你只不过爱我,对我来说,这已经足够了。我到现在还是那句话,萧君,这个 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既然这样,我们为什没该在一起?”赵萧君轻轻挣开, 无力的说:“世上的事哪有什么理所当然的应不应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再说这 些已经阑及了。” 陈乔其直直的看着她,眼露哀伤的问:“为什么会阑及?发生再多的事,经过 再多的岁月,你不还是你吗?我也还是当初的那个我。”赵萧君摇头,低声说: “乔其,我再也不是你想像中的那个我了。我们分开了七年,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 而我,我潜移默化中发生的改变,你简直不能够相信。刚才,刚才不就是最好的例 子吗?你看我,吃炸酱面,吃生的菜,是不是很吃惊呢?而且这只是极小的一部分 的改变。而你,彼此相隔了七年,你身上发生的变化亦足以令我震惊。你也不是当 年十八岁的你了。如今的你率领整个陈氏意气风发,挥洒如意。今天的你我,不可 能再重复昨天的故事。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可悲之处。世事是如此的变幻莫测,时间 是这样的残酷无情。” 陈乔其的手失望的滑下来,唇泛白,喃喃的问:“萧君,为什么会这样?我们 重新开始,有什没可以!”赵萧君还是摇头,缓缓说:“重新再来?谈何容易!这 其中发生的事,难道可以当作从来没有发生过吗?我母亲的死,陈叔叔的死,陈阿 姨的怨恨,还有成微的离开——,这些人这些事,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陈乔其 摇晃着她气急败坏的说:“萧君,这些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又不是神,世上的事 你能阻止的了吗?你不要将什么都往自己肩上担,你没有那么伟大,所以没有必要 这么自责。” 她一手撑住太阳穴,眯着眼说:“有因才有果,这些事不能不说是因我而起。” 陈乔其逼她看他,认真的说:“你如果真要这么认为,那么,这些事全部是我整出 来的,一切的后果就由我来承担。与你毫不相干。”他一人扛起所有的责任。赵萧 君眼睫毛湿润了,嘶哑着喉咙说:“乔其,你不要这样。再追究这些徒然使人痛苦 悔恨。不管谁对谁错,谁是谁非,现在已经不大重要了。可悲的是,弃我去者,昨 日之日不可留,你我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陈乔其听懂了她的话,慢慢站起来,目光炯炯的看着她,然后一字一句的说: “萧君,你既然这样说,我也可以很认真的告诉你,我没有想要重复昨天的故事, 我只不过想着重新开始。你说你变了,我也变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不可能不变, 不变的那才叫悲哀。可是,至少你还是你,你还是那个人,你没有变成别人;我也 还是我,从来没有改变过对你的心意。那么,为什没能慢慢地,慢慢地,一步一步 接受你我之间的改变?没有什么是阑及的,只不过一切从头开始罢了。这又有什没 可以! ” 赵萧君怔怔的看着他,然后倒在椅子上,喘着气说: “可是我现在的心境已经 很不一样了!年轻时候的那些事早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人人的心伤痕累累,支离 破碎,没有一处是完整的。你也没有比我好多少,那么就这样结束吧。长突如短痛, 吊着更让人痛苦。你看,我和成微在一起,落得今天这样的下场;当年即使我能冲 破阻力,不顾一切和你在一起,也未必会比现在好到哪里去。”结局只怕更加的凄 凉。当然是的——那么多的阻力,那么多的仇和恨,那么多的纠葛,再多的爱也不 抵事,怎么可能幸福? 她黯然的停了停,继续说下去:“乔其,就算如你所说,从头开始好了,那也 不是一件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前面还不是照旧有龙潭虎穴,刀光剑影。年轻人可以 不怕,勇往直前;可是我不行了,我的半生都过去了。纵然我用尽全身力气,只换 来半生的回忆,我也认了。整整二十年过去了,回忆里有眼泪,有汗水,有鲜血, 有破碎的心,甚至有人命,再也承受不起了。我现在疲惫不堪,极度疲倦,很累很 累——”她话锋一转:“乔其,二十年来,你的心固步自封在我身上。对其他人听 而不闻,视而不见,应该睁开眼睛仔细看一看了。幸好你还算年轻,大概还来得及。 人生没有另外一个二十年了,谁都经不起。” 陈乔其这次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大声咆哮,静静的看着她:“萧君,我以 前就跟你说过,因为爱你,我从来就没有做过孩子,所以也没有所谓的年轻之说。 我的心亘古不变的系在你的手心里,很早以前就上了锁,我自己上的,而钥匙,毫 无例外是你的爱。你说再一个二十年,谁都经不起。可是我不是的,二十年算什么, 我有一生的时间。”他有一生的时间跟她耗。 赵萧君惊愕的抬起头,脸上涌现烦疲累的神,深深的吐了一口气,然后说: “乔其,不要再这样,不要逼我——”陈乔其快速打断她:“萧君,我知道,我不 会逼你了。以前年轻,不知道物极必反,刚过易折的道理,所以才一步一步逼的你 嫁给了成微。现在,我当然不会再这样了。你说你累了,那你就好好休息;你说你 烦了,那我就不来打扰你;你说你要一个人静静,那你就仔细的想一想。不论你要 做什么,我全部赞同。纵然你不再爱我了,我也会想尽办法让你重新再我。萧君, 其实我什么都没有,给你的只有一生一世的时间而已。” 他说完这些,拉起她的右手,礼貌的吻了吻,然后说:“发生了这么多的事, 我在这里,只会使你心里添堵。我明天就要离开北京了。”赵萧君抬起头看了他一 眼,脸上没有泄露其他的表情,也没有说话。他暗中叹了口气,说:“那我走了。” 然后又加上一句:“跟安安打声招呼吧。”赵萧君进去抱着安安出来。安安摇着小 手,一直说:“叔叔再见,下次一定要再来陪安安打游戏哦。”陈乔其点头,揉着 他的小脸,暗中使了使眼。安安立即会意,拉着赵萧君的手说:“妈妈,下次再请 陈叔叔到家里烂不好?”赵萧君没有回答,只说:“好了,好了,安安,叔叔该走 了。” 陈乔其离开前还对她笑了笑,说:“那你自己注意点,有什么事记得给我打电 话——”见到她淡淡的脸,立即转了口风,又加了一句:“当然,打给林晴川也是 一样的。”今天就是林晴川打电话告诉他萧君在警署的。然后放心的走了。没有人 比他更了解萧君,成微到底在她的心上刻下了痕迹。哎……,事到如今,那也是没 有办法的事情,他不得不承认。想通了,也就没有什么了。何况成微,成微亦不过 是一个铀无份的人。谁也没有比谁好到哪里去。 他既然爱萧君,就应该爱每一个阶段的她,以前的,现在的,以后的,不论是 完整的还是不完整的——至少她也还爱着他,这已经足够了。还有,孩子都这么大 了,他们难道还能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那就这样吧”,然后走开?完全不可能 嘛。萧君是累糊涂了。 赵萧君不是累糊涂了,而是累的再也乐观不起来,心如死灰。半生过去了,记 忆里涌上那么多阴惨离奇的事,真叫人难以相信。她抱着安安躺在上,怎么都睡不 着,也不肛灯。头顶的天板在寂寂的黑里显得分外的高,昏黄的灯光撒下烂像多了 一层凄凉的味道。底下是一团又一团的黑影,静静的矗立着,像蛰伏不动的野兽, 仿佛随时可以跳起来。她有些心境胆颤,从来没有觉得这间卧室是如此的空旷难耐。 安安伏在她怀里安静的睡着了,呼吸声均匀的吹到她身上,她不自觉的搂紧了 他。现在她只有他了,幸好还有他,不然真的是了无生趣,无牵无挂。她转过头看 见钩上还挂着成微的领带,孤孤单单的垂下来,沉稳而落寞,忽然泪水潸然而下。 这个地方到处充斥着他的气息,可是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七 年的朝夕相处,点点滴滴终究不是镜水月,说没有就没有的。她的心再次被撕裂开 来,像是最后的祭奠,感觉分外的清晰。这个地方,她想她再也待不下去了。睹物 思人,都到这个地步了,也没有任何必要了。 她首先辞了职。公司的领导一再挽留她,并答应她如果留下来的话,升她做北 京地区的副总裁。她婉言谢绝了,做领导的大多都对即将离开的员工这么惋惜的说。 七年的职业生涯,朝九晚五的上下班,每天的公事应酬,此刻也厌倦了。她现在哪 里还有那个心力与别人周旋纠缠,她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办弘职手续, 走出公司大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物是人非,说的再好也没有了!整整七年— —,度过了最好的青岁月。没有另外一个七年了!如今她不再年轻,世界也不是原 来的那个样儿了。 她正凄惶的站在客厅里,无所事事的时候。林晴川红肿着双眼来找她。赵萧君 连忙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低着头没有回答,先说:“你前几天怎么到警察局里去 了?没出什么大事吧。”提到这件事,赵萧君又想起那天始终没淤见一面的成微, 心情愈发低沉,勉强说:“没什么事,出了一起车,正好在旁边,让做一做笔录。” 她点了点头,整个人魂不守舍,茫然失措。赵萧君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样子,拍着 她的肩膀柔声问:“到底出什么事了?说出来看看我能不能帮上忙。”林晴川突然 趴在她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赵萧君任由她尽情的发泄,轻轻的拍打着她的背,无言的安慰。她哭的声嘶力 竭,颤抖着身体不断的抽泣,声音渐渐的低下来,心底却更加沉重,终于哽咽的说 :“萧君,我——我离婚了!”赵萧君先是吃惊的看着她,随即一真浓重的悲哀席 卷而来。以前就开玩笑的说过,两个人之所以这么要好,大概是因为同是天涯沦落 人的关系。没想到到今天,真的一语成谶。 她没有问林晴川为什么离婚。林晴川的先生张乐天是材料科学研究院的研究员, 林晴川本人也是大学部的讲师,顺带做一些研究的课题,而且又生了个白胖小子。 俩人在大学时代就在交往了,同甘共苦,守的云开见月明,好不容易开结果,照理 说,生活应该满幸福才是。可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又知道多少呢!像她和成 微,表面上郎才貌,事业有成,别人看在眼里不也合该是一对恩爱缠绵的夫吗?可 是实际上呢?她只觉得世界上到处在上演凄惨的悲剧,一出又一出,全在她眼面前, 简直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林晴川似乎也不想再提离婚的事,只说想在她这里住几天,问方不方便。赵萧 君点头,叹了口气默然不语。晚上两个人并排躺在上,林晴川平静的告诉她:“是 他主动要求离婚的。他,他自己承认在外面有了人,求我放他一条生路。十来年的 感情竟然比不过一个陌生的人,这婚姻还要来干什么!”眼泪顺着鬓发流到枕头上, 濡湿了一大片。随后恨恨的说:“抛弃子,就为了所谓的爱情!我倒要看看他究竟 有什么下场!离了婚颈真舒心宽敞了!我看着呢!是不是真的有所谓的甜蜜的真爱! 我等着看他怎么收场呢!” 赵萧君替她擦干脸上的眼泪,问:“那你恨他吗?”林晴川冷笑一声:“恨? 他也配!”过了好一会儿,又哽咽出声:“当然恨!恨到骨髓里,恨到永远不原谅, 永远不想再见到他!”赵萧君问她以后打算怎么办,她用被子捂住头,憋的再也受 不了,然后一把掀开被子,爬起廊水,慢慢说:“我就不相信,独立自主的现代, 离了次把婚还能活不下去!如今这个年头,离婚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萧君,你 看着吧,我才不是哀哀戚戚的下堂。这个世界谁少了谁还当真活不下去么!”说着 说着眼睛里又涌出泪水。 赵萧君告诉她成微留下离婚协议书走了,而她自己也辞了工作。林晴川吃惊过 后,嘲讽的说:“这个世界,似乎人人都要离一次婚才学的梗难道这就是愚蠢所付 出的代价吗?”当然是愚蠢的——感情上的傻子。赵萧君这些天压抑的悲痛翻江倒 海般倾泻而出,对着她,两个人抱头痛哭,互相舔抚着对方的伤口。用尽力气宣泄 之后,林晴川问她将来的打算。 她瑟缩着肩膀说:“这个房子我不想再住了,就连北京,也不想再待了。到处 都是痛苦的回忆,看一次痛一次,还不如离开的好。换个新的地方或许会有新的开 始。”林晴川手搭在她肩上,叹了口气徐徐的说:“这个地方,我也不想再待了。 我想回家,我妈年纪也大了,正好带孩子回去看看她。”又说:“不如你也跟我一 块回去吧。就住我家,当散散心也很好。总比留在这里见景伤情要强。”赵萧君忽 然也想起自己的母亲,一阵心酸,无声的痛楚蔓延开来。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该去 坟上拜祭拜祭。 林晴川在她这里养了几天心口里的伤,然后一脸坚毅的回去处理剩余的事情。 赵萧君将外面摆放的碗碟之类的物件全部放进柜子里,桌子和流理台用白布罩上, 单被罩全部收了起来,天板上挂的装饰物也搬来梯子取下来,短期内是不打算回来 了。安安仰起小脸问:“妈妈,我们要到哪里去?”赵萧君抱起他,亲着他的额头 说:“妈妈带你去晴姨家住两天好不好?”安安问:“那小风去不去?”小风是林 晴川的儿子,才两岁,走起路来跑的时候居多,摇摇晃晃,不是跌倒就是撞倒。林 晴川曾经叹气,说是怀孩子的时候吸了太多的化学气体导致孩子的骨骼有点软。安 安两岁的时候稳稳的站在那里提的起一大桶食用油。独生子大都有些寂寞,很自然 的喜欢和同龄人玩。 收拾妥当,她们两对母子开车回去。她和林晴川轮流开车,两个小孩子坐在后 面玩电动汽车。不知道为什么,小风“哇哇哇”的大声哭起来。赵萧君转过身子批 评说:“安安!不许欺负弟弟!”安安倔着小脸不屑的说:“谁欺负他了!”把手 上的汽车往地上一抛,嚷嚷着说:“妈妈,我要跟你一起坐。”赵萧君瞪着他,抱 起小风哄着说:“小风乖,不哭,不哭,阿姨给你吃巧克力好不好?”弯着腰在脚 底下的塑料袋里翻找。安安见她抱着小风,大概是嫉妒了,扯着她的手来回磨蹭, 嘴里一直叫着:“妈妈!妈妈!我也要抱!”小风受了惊吓,哭的不休不止。林晴 川眼睛盯着路的前方,声音焦急的传过来:“小风,怎么了?为什么哭的这么厉害?” 赵萧君让她停车。 打开车门坐进驾驶座,安安从后排要爬到副驾驶座上,嘟着嘴说:“妈妈,我 要坐你旁边。”赵萧君简直拿他没有办法,只得伸出手将他抱过来坐好,系上安全 带叮嘱:“等一下要乖乖的,不许乱动知不知道?”他郑重其事的点头。车子沿着 国道一路南下,一路上除了气闷还是气闷,又困又累。幸好有两个孩子在一旁闹, 旅途不至于太寂寞难耐。 路上停在一家餐管里吃饭。安安手里拿着一根蕉问小风:“你要不要吃?”两 个孩子算是和好了。小风伸手要拿,他先剥了皮才递给他,说:“你怎么那么爱哭!” 赵萧君在一边看的又气又笑,说:“安安,弟弟小呢,你得让着他点。”安安头也 不抬的说:“我这不是让着他嘛!”林晴川在一旁啧啧的说:“萧君,你这孩子到 底像谁!小小年纪鬼精灵一个!哪像孩子,简直就一小大人。”赵萧君笑一笑,暗 中却叹了一口气。 光秃秃的茫茫平原过去后,空气逐渐湿润,河流湖泊多了起来。虽然是冬天, 路上的杂草犹有绿,远山近水,泥土湿漉漉的,空气潮湿清新,湿凉湿凉的,突然 有些不适应。到处都看的见渠沟,缓缓流动的水流下面还看的见经冬的水草。偶尔 有紫云英在风中招摇摆动,一大片一大片,又是另外一番景像。仿佛转个弯,突然 见柳暗明,一切都变的明媚柔和起来。整整开了十多个小时,到林晴川家的时候已 经是深时分。两个小孩全部倒在车上睡着了。她们两个大人开了这么久的车,踉跄 的走下来,早就累的不行,倒头就睡。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