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隔天赵萧君就带着安安回北京了。简单收拾了一下房间,她抱着安安窝在沙发 上,摸着他的小脸说:“安安,想不想看表演?妈妈晚上带你去看演出好不好?” 安安终于提起兴致,仰着脸问:“唱歌跳舞吗?有没有魔术表演?”赵萧君笑着点 头,“都会有的。到时候给安安一个大大的惊喜。”替他换了一套隆重的小礼服, 驱车来到工体馆。 工体馆前车如流水马如龙,月正风。只是寒料峭,森冷。来来回回沿着工体馆 周围转了好几圈,终于找到停车位。黑黑的天空的压下来,周围寂静无声。灯火阑 珊,寒风呼啸,昏昏暗暗有些炕大清楚。赵萧君抱起安安,快步穿过空旷的走廊, 刚进入场内,暖风扑面而来。大厅的横幅上用朱红大字写着“北京市十大杰出青年 颁奖晚会”。赵萧君抬了看了片刻,牵着安安的手寻到出口,蹑手蹑脚从最后排入 场。她们来的迟,颁奖晚会已经开始了。 北京电视台现场直播,男主持正请第一位获奖青年上场,居然是一位巾帼不让 须眉的中豪杰。年纪不大,看起来丽而知,却是某个家具连锁城的总裁。主持人的 话引起下面某个角落连续不断的叫好喝彩声,掌声如雷,大概是公司里的员工到场 助兴。到场的人员并不算多,比起那些明星的演唱会,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所以赵 萧君尽管来的晚,还是很容易就找到座位。只不过离的这么远,舞台中央的人都化 成了一个小点,变的模模糊糊,隐隐约约。 颁奖晚会的间隙请了一些艺术家上场表演。民族歌舞,乐器演奏,甚至还有诗 歌朗诵。安安听的到在她怀里安静的睡着了。获奖者的名单一一揭晓,赵萧君静静 的坐在昏暗的角落里。等到倒数第二名的时候,男主持人高声宣布:“现场的观众 朋友们,下一位杰出青年就是‘齐成’公司的现任执行总裁成微成先生。大家掌声 欢迎。”成微站在镁光灯下,浑身都散发出光芒,尊贵优雅。距离太远了,赵萧君 炕见他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过来,说着感谢之类的话,得体 的应对主持人的问题。 主持人在台上动情的说:“成先生,听说‘齐成’半年前还遇到重大的经济危 机是不是?您是如何力挽狂澜,创造出奇迹的?”成微四两拨千斤,随便说了两句, 引发大家的笑声,对这个问题一带而过。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此刻听在赵萧君的耳 朵里都成了潺潺的流水,哗啦哗啦的去了,逝者如斯夫,什蜜迹都没有留下。她轻 轻摇醒安安,低声说:“安安,快看!”安安朦朦胧胧睁开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 看见站在舞台中央的成微,立即清醒过来,叫了一声“爸爸”,挣扎着就要跑下来。 引得周围的几个人看向她们这一边。 赵萧君低声说:“乖,不要乱动,仔细看。”台上的男主持由衷的发出感叹: “大家看成先生才是真正的青年才俊。年轻有为,事业有成,身价过亿,风度翩翩, 再加上高大英俊,简直是新世纪完男人。看看自己,一般的年龄,想起阑由得不汗 颜惭愧呀。”成微连忙谦虚一番,下去了。赵萧君看着有些模糊的他,离她是如此 的遥远,隔了那么多的东西——以后也是这样了吧。 最后一位杰出青年出乎众人的意料,既不是某某公司的总裁,也不是某个领域 的杰出人士,只不过是朝阳区一名平凡的下水道工人。安安一直不安分,在她耳边 吵着要见爸爸。赵萧君想了想,抱着他从另一边下去了。站在入口的旁边,看着晚 会进入部分。所有获奖者全部上台,由领导颁发鲜和奖章。在一片热烈的掌声中下 台了。接下来是谢幕的大型歌舞表演。 成微在几个人的拥簇下走下台阶。赵萧君将手里拿着的一捧鲜塞到安安手上, 心情有些紧张。安安乖觉的接在手里,仿佛再也等不及了,忽然挣开她的手,快跑 了几步,一边高声叫着:“爸爸!爸爸!”这么嘤的环境,成微不一定听的见,可 是他忽然顿住脚步,侧头往这边看来。乍然下见到安安,愣了愣,甩开所有人,快 步往她这边走过来。安安仰起头,把抱着的鲜递给他。他愉悦的笑了,眉眼全部舒 展开来,弯腰抱起安安。笑问:“安安和谁一起来的?”安安伸手往黑暗里一指: “和妈妈一起来的。妈妈说要来看表演。” 赵萧君从阴影里走出来,默默的看着他。成微的身躯猛然一僵,看着她的眼光 迷离而复杂,过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抱着安安向她走去。他淡淡的说:“你也来 了。”赵萧君微微点了点头,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轻轻的“恩”一声,只是说不 出话来。成微脚步顿了一下,说:“走吧。”赵萧君跟在他后来,来到外面的停车 场。空气分外寒冷,阴风湿雾,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气氛十分沉默。赵萧君懦懦的说:“安安想见你。” 他轻微的点头,没有过多的表示。此情此景,此时此刻,两人心中纵然有千言万语, 亦只能化为无语——两个人的中间确乎隔着千山万水了。过了不知道有多久,赵萧 君开口:“这些日子,你还好吗?”他点点头,说:“还好。”赵萧君低着头,搜 肠刮肚再也说不出话来。他停了停又问:“你呢?过的怎么样?”停了一下,接着 又问:“安安呢?还听话吧?”她笑了一下,匆匆的说:“还行。安安很乖,只是 有些调皮捣蛋。” 两个人像化石,一动不动的僵在那里。安安抱着他的脖子忽然说:“爸爸,你 是不是要走了,以后你还会来看安安吗?”他乍然下问出这样的话,两人都吃了一 惊。小孩子的心是如此的敏感,就连安安也隐隐约约明白了某些东西。成微十分心 疼,看着他的眼认真的说:“爸爸答应安安,一定会去看安安的。”安安仍然问了 一句:“真的吗?”成微点头,保证似的说:“当然。”神情从来没有这样严肃认 真。安安点头,说:“那爸爸可不要忘记了哦。” 赵萧君见远处有人一直在等着,伸手接过安安,轻声说:“安安乖,爸爸还有 事要忙。”安安伏过身,在成微脸上亲了一下,说:“爸爸要记荡看安安哦。”成 微有些艰难的转身,右手搭在车门上。赵萧君叮嘱他:“开车小心点。那么,那么 ——,就这样了,你快走吧,大家都等着呢。”成微慢慢打开车门,正要进去的时 候又回过身,看着她说:“萧君,我走了,就这样再见吧。”直直的盯着她的眼睛, 深如海洋的眸光,里面看的见自己缩小的身影。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声逸出来,还 未消散在空气里。他人已经发动车子,箭一般离去了。 赵萧君呆呆的立在原地,沧海桑田,宇宙洪荒全部归于虚无。嘘着气轻轻的说 了声“再见”,那意味是如此的凄凉惆怅。这次大概是真的再见了吧?直到安安吹 着气说:“妈妈,外面轰。”她才回过神来,搓着他的小手,说:“手怎么这么凉, 我们回去吧。”怏怏的转过身,一抬头就看见立在角落里的陈乔其,又是一阵惊讶。 安安一开始还没看到,等到陈乔其走近了,才发现他,抿着唇没有说话,也没有喊 “叔叔”。赵萧君看着眼前的他就像是身后的那堵墙,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永远 矗立在那里,等着她栖息停靠。 她柔声问:“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倒是神通广大。”神情不自觉的带有娇嗔, 声音却有些沙哑。陈乔其本来是追着来解释报纸上刊登的那张照片的事。后来知道 成微的事,才明白过来她来北京的目的。他笑了笑,说:“只要有心,自然就可遥” 蹲下来,和安安平视,笑说:“安安,怎么了,不喜欢叔叔了?见了面连招呼都不 打。”声音透露出些许的紧张。安安没有回答,怔怔的看着他,歪着头想了半天, 才说:“妈妈说你不是叔叔。” 陈乔其仍然半蹲在地上,眼睛却在朝赵萧君微微笑。安安又皱着眉头说:“妈 妈说你是爸爸,可是安安已经有爸爸了。”他愣住了,露出一丝苦笑,心里瞬间漫 过一阵苦涩。安安小脸瞪着他,无比认真的说:“可是妈妈说,安安可以叫你爹地。” 陈乔其脸上涌过狂喜,拼命压抑汹涌澎湃的感情,低声下气的说:“那安安怎么说 呢?”安安似乎有些困惑,仍然在深思。陈乔其紧张的呼吸都屏住了。赵萧君拉了 拉他的手,哄着说:“好了,好了,外面不是冷吗?我们回车上再说吧。”安安没 有动,仰起小脸忽然问:“你是不是也要走了?” 陈乔其料不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立即保证:“叔叔不会走 的。叔叔永远陪着安安和妈妈。好不好?”安安摇着赵萧君的手,似乎在寻求帮助, 赵萧君偏过头,眼睛忽然就湿润了,没有出声。他忽然下了决定,点头同意了: “好。”陈乔其大舒一口气。安安接下来的一句话差点让他欣喜若狂。 安安只不过偏过脸,有些难为情的小声的喊了一声:“爹地。” 陈乔其嬉皮笑脸的钻进车里。赵萧君坐在驾驶座上没好气的说:“你自己的车 呢,不要了?小心被拖走了。”他笑眯眯的说:“我没有开车来。”赵萧君压根不 相信。见他靠着安安得意洋洋的坐在后面,忽然说:“安安,坐到妈妈身边来。” 安安而话不说从后面爬过去。她伸手接住了,弯腰替他系安全带。 陈乔其打开车门,走到外面敲窗户。她摇下车窗,皱眉说:“你又搞什么样?” 陈乔其无奈的说:“我来开车。”赵萧君“噗嗤”一声笑出来,抿着唇笑出来。陈 乔其努了努嘴巴,说:“你跟抱着安安坐旁边。”完全是天经地义的口气。赵萧君 被他那个样子气到了,偏偏要坐到后面去。陈乔其抱住她的腰闪身抢进来,车门 “啪”的一声锁上了。不怀好意的笑说:“你要这么坐也行。”安安在旁边叫: “爹地欺负妈妈!”赵萧君红了脸,白了他一眼,乖乖的蹭过去,抱着安安坐到旁 边。一路上不再搭理他。 到了住处,他又死皮赖脸的跟上去。还振振有辞的说:“上次安安不是说请我 再来玩吗?你也同意了的。”赵萧君简直拿他没有办法。他又可怜兮兮的说:“萧 君,我等你一直等到现在还没有吃饭——”赵萧君骂他:“活该!你自己不会做!” 陈乔其原巴望着她动手,现在看这情形只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赵萧君立即带 安安冲进室洗澡。在外面待了这么久,安安的手脚有些凉。 安安洗完澡出来,陈乔其已经热好饭菜了。他见了觉得馋,也吵着要常陈乔其 抱他坐在一边,一边吃一边商量说:“安安,爹地今天晚上住这里好不好?”他本 以为安安又有一番说辞,没想到他一口就答应了。赵萧君从房间里走出来,正好听 到了,没好气的说:“你住这里干吗?为什没回酒店!”他嘿嘿笑一下,无赖的说 :“我还阑及订酒店呢。”赵萧君摇头,根本不信,笑说:“那要不要我帮你订?” 陈乔其有些尴尬,随即大手一挥说:“我今天就不走了,安安都同意了的。是不是, 安安?”安安点头,说:“妈妈,你就让爹地住下来陪安安吗!”赵萧君犹在顽强 抵抗:“刚回来,什么都没收拾。单被罩一团糟。你想住哪?”陈乔其眼睛看着主 卧室,终究不敢说出来。安安却拍着手说:“妈妈,爹地可以住安安房间。安安今 天晚上跟妈妈睡。”陈乔其心里哀叹一声。 安安果然抱着自己的枕头躲进萧君的房里,陈乔其看着她们母子进去,灰心丧 气,犹不甘心的喊道:“萧君——”萧君回头看他一眼,见他半晌没说话,翻着白 眼说:“你无聊呀。”他又不甘心的喊:“萧君,萧君!”赵萧君头也不回的往里 走。他忽然笑笑的叫:“萧萧?萧萧——”赵萧君将手里的枕头砸向他,“砰”的 一声关了卧室的门。他苦笑不得的躺倒在沙发里,隔着一道门,心痒难耐。 萧君哄着安安睡着了,想看看他是不是缺被醉头。打开门,客厅里一室的黑暗。 摸索到安安的房间,轻轻旋开门,灯是亮着的,里面却空无一人。她有些奇怪,难 道在室?正摸索着墙上的开关的时候,陈乔其无声无息的靠过来,将她圈在身体和 墙壁之间。赵萧君骂:“装神弄鬼的想干什么!”他痞痞的笑说:“想窃玉。”说 着没头没脑的吻下来。赵萧君推他,娇嗔道:“陈乔其!”陈乔其手插进她刚沐的 黑发里,唇舌纠缠,颈边的动脉,细嫩的锁骨,敏感的耳垂,然后又是唇舌,细细, 疯狂迷乱。堵住她即将出口的抗议。赵萧君深深喘息,仅仅一个吻就像是一世纪。 陈乔其难耐,动作有些粗鲁,赵萧君使劲推开他,偏偏都不敢弄出声音。赵萧 君胡乱挣扎间踢倒了还阑及整理的箱子,“砰”的一声,不大不小。两人停了一停, 赵萧君正要趁机溜出来,陈乔其又随身附了上来。忽然听的安安在卧室里喊:“妈 妈!”赵萧君趁他愣住的时候赶紧溜出来,先到室理了理,才走出来。见安安眯着 眼爬下来,问:“安安,怎么了?”安安打哈欠,嘟囔:“妈妈,我要喝水。”赵 萧君看了一眼呆坐在沙发上有些郁闷的陈乔其,便说:“让爹——地帮你倒,妈妈 去关窗户。” 赵萧君重新躺回上的时候同样睡不着,思绪联翩。是不是这样就很好呢?可是 以后呢,以后又怎么样呢?他是这样年轻有为,英俊非凡;而她,她只不过是一个 什么都不是的老人罢了。这样真的可以吗?世事变化,总是令你始料不及。世界上 的事有什么是保的准的呢?她烦躁的没有一点睡意。终于熬不住,起来想服一粒安 定。 陈乔其居然还留在客厅里。他走近她,将她拥在怀里。赵萧君这次没有反抗, 只的叹息着。陈乔其不满的问:“你叹息什么?”她用力在他腰上捏了一下,陈乔 其疼的皱起眉头,却任由她作恶。他带着她双双跌进柔软的沙发里,头埋在她胸前, 闷闷的说:“萧君,永远不要离开我。”赵萧君在想永远是什么概念,真的可以做 到吗?没有回答。他有些焦急:“萧君,答应我!”赵萧君又是那样叹了一口气: “乔其,这个世界上似乎没有什么可以永远。”陈乔其怔了下,忽然说:“萧君, 没有永远,那就一生一世。”然后握紧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上,忽然想起一句 话,说:“萧君,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而已。” 赵萧君低声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那只不过是童话。有人说那是最悲哀的 两句话,因为死生契阔,瞬间生离死别,人世间有无数的意外。”陈乔其淡定的说 :“那只不过因为那个人没有勇气罢了。既没有勇气相信,亦没有勇气实行。”赵 萧君抬起头看着他,沉默不语。 陈乔其将她拥在怀里,感叹说:“萧君,其实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并不是多么 遥远的事情。你看,我现在不就执着你的手吗?二十年也不是一晃就过去了吗?与 子偕老只不过再多几个二十年罢了。” 二十年,是的,真的是二十年,转瞬即逝。她仿佛只为了他,而他亦只为了她。 既然这样,也没有什么多想的。其实无关时间的长短,只关她和他身边的那个人, 彼此存在,彼此依靠,彼此刻骨铭心,彼此融为一体。 《全文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