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小庭,你怎么了?” 向映庭以为自己可以掩饰的过去,但没想到一出房门,眼尖的奶奶还是一眼 就看出她的“不良于行”。 她胡乱找了个借口说: “嗯,昨晚从床上跌下去,不小心扭到脚踝。你不用担心,这是旧伤,等我 回家去再找医生看看,拿点药就行了。” “喔,老天,让我看看。” “不,不用了,已经好多了。昨天晚上冰敷过,好多了。” 奶奶才不信她那套“好多了”的说词。 “你这小孩从小就好强嘴硬,瞧你眉尖紧蹙,走路一拐一拐的,我才不信你 的话。”奶奶硬是拉了张藤椅要她坐下,然后弯下身子抓起她的脚:“都肿起来 了,还说没事?我去找人帮你敷点草药,保证你到晚上就消肿了。” 敷药?喔,不! 向映庭最讨厌中药的味道,上一回被老妈强迫到中医院里让师父推拿,还里 上一层又黑、味道又刺鼻的药膏,差点没把她自己给熏死掉。 她赶紧抓住奶奶的手臂,急说: “不要、不要、不要!打死我都不肯弄一团又黑又臭的裹脚布在上面,把脚 弄得红红又痒痒的。奶奶,你饶了我吧,” “你这小孩就是有偏见,怎么?你还是只信西医不信中医呀?真是的,脑子 比我这个快八十岁的老人还固执,不过,这一回我比你更坚持。乖,听奶奶一次, 这草药很灵的,上次我小腿扭伤就是这个草药医好的。” 奶奶根本不让她有继续说下去的机会,推开窗,就朝隔壁的方向大喊着: “阿旭,把你的草药拿来,小庭的脚受伤了。” 向映庭瞠目结舌,没想到奶奶竟然叫那个阿旭来帮她敷药,这……家伙不是 农夫吗,怎么也会搞这种东西?这……喔,一想起昨晚让她心跳加速的画面。她 只有一个念头。逃! 她拖着脚不过才溜到厨房,就被及时发现的奶奶拦了下来: “阿旭马上就来了,你给我乖乖地坐好。” 不知道是她眼花还是错觉,在一刹那间,她仿佛看见奶奶眼底闪过一道奇异 的光芒,头皮发麻的感觉又来了。 “我不需要啦!你叫他回去。” 奶奶强拉她的手腕,嘴角一抹得意的笑,半威胁半强迫地说: “如果你不自己走去,那我只好叫他来抱你了。” “啊,不要。”她惊慌乱吼。 被打败了! 向映庭不安又有些扭捏、难堪地走进大厅。安哲旭已经走进花园。 这一回,他没有光着上身,穿着一件纯白圆领内衣,外套一件看起来就知道 年代已久远的浅绿色短袖衬衫,和双膝已磨得发白的牛仔裤。 “向奶奶。一分钟就到。” “好小子真有你的!又破纪录了。上一回是一分半钟,这一次,我一叫你, 可真的一分钟就到了。看来有你住在隔壁,我大概可以多活个几年。” 看来他真的很会讨奶奶的欢心。昨晚餐桌上,向映庭就听了奶奶一直称赞他 不下百次。但她很清楚,这种男人只能看,根本就不是谈恋爱对象,很可能兴高 采烈地和他谈论着刚上映的电影,他却只会跟你聊起今年稻米的预估生产量。再 说,她根本就不打算和男人有任何关系。 但他一进门看见她,原本望着奶奶的温和眼神马上就换成锐利的眼光,一副 挑衅的模样。 向映庭也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女生,很快就稳住慌乱情绪,戴上面具,就把眼 前的这个男人当成是法官。她不自觉挺起胸,腰打直,回应他的目光。 谁怕谁! 她只希望他能快快离开,没有机会和他闹翻,脚痛的向映庭可没心情和人吵 架。 “能不能快一点,我还有事。” 他不但不动手,反而还将双手置于在胸前,一副看笑话的表情调侃她说: “怎么?都市的床和这个鸟不生蛋小镇的床不一样吗?还是做了什么好梦, 让你陶醉得从床上掉下来?” 不服输的向映庭马上回嘴: “喔,是个恶梦!白天的时候被一个说话都不经大脑、爱乱嘲讽的男人吓坏 的,没见过心肠那么狠毒,嘴那么坏的人。” 他哼一声:“噢!你的心八成是瑕疵品,不堪一击。我劝你换颗心吧!” “你!”向映庭气得鼓起了双颊。 奶奶打断他们的对话,催促着说: “什么恶梦不恶梦还瑕疵品的,阿旭你别听小庭乱讲,还是赶快看看她的脚 怎么了?肿了好一大块耶!” 安哲旭蹲下,轻轻抬起她的右脚踝,先用大拇指与食指揉捏,涂上带有酒精 味道的透明药水,专注地推拿起她的脚。 很奇怪的,向映庭一点也不觉得痛,也不觉得药水味道刺鼻。 他温热的手如一道暖流,有点刺刺麻麻的,从她的脚指尖慢慢窜进来。她觉 得整只脚都在发烫,炽热的程度覆盖了原本的疼痛。 他的手有魔力吗? 向映庭注视着他的脸、他的手,昨晚的画面偶尔在脑中夹杂而过。忽然,对 他的碰触有些兴奋,全身如一道电流急速通过,禁不住发抖。 “怎么了?会痛吗?” 她连忙装出冷漠表情,摇摇头。开玩笑,怎么能让他知道自己的心事。 安哲旭拿出一罐黑鸦鸦的草药,味道有点像是薄荷加了其他什么东西,涂满 在她的脚踝,再用透气纱布一层又一层地固定裹住。 “没事了,明天还要再换药。”他站起身,对奶奶说。 她微微皱着眉:“这黑黑的是什么东西?闻起来怪怪的。” 他转过脸来,表情再也严肃不过地回答: “猫屎、鸡血、牛粪、蝙蝠肉、蚯蚓……” “老天!” 向映庭两眼瞪得像龙眼,双手蒙着鼻子,像遭电击般跳了起来,差点没将刚 吃的早餐全吐了出来。 谁知道安哲旭仍然一本正经面不改色地继续说: “那些东西……里面都没放。” 奶奶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向映庭则是气得丢了颗白眼过去。为什么老是作弄她? 真以为这叫幽默?喔,她可不敢领教。 好强的向映庭实在受不了他的一再捉弄,此仇不报非君子。 趁安哲旭和奶奶两人聊得正起劲,向映庭偷偷将奶奶放在小茶几上还插着针 的针包,慢慢地移到藤椅上。 故意假意好心地说: “对了,奶奶,你刚不是说厨房里煮了一锅绿豆汤,我去端一碗来给客人吃。” “不用了,你给我乖乖安静地坐好,我去端。阿旭,你先坐着等等我。” 太好了!太好了!马上有人的屁股就要当针包了。 她故意假装对他漠视,其实眼角一直偷瞄着他,就为了等着看报仇的一刻。 安哲旭将带来的药草盒收拾好,真的就如向映庭所料的位置,毫无戒心地坐 下去。然后就听到一声惨叫和扭曲的脸。 向映庭得意地笑得眼泪直流。 “哈……哈……真是过意不去,我刚刚才缝好衣服……把针线忘了丢在这里, 哈……哎呀!和一句成语好像,嗯,如坐针毡,对不?” 向映庭原本已经将自己全副武装准备好,正等安哲旭放马过来,但他什么都 没有说,连一丝战火的烟雾都没瞧见,只见他安然地坐在藤椅,还翘起二郎腿, 一副极有兴趣的眼神盯着她瞧。 “你真像我曾爱过的一个女孩。” 呃?他没事怎么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向映庭的眼珠子差点要滚落地下当弹珠了。好险,平日在法庭里训练有素, 要向映庭摆笑脸可能有些勉强,但要她摆唬人的扑克脸可是在行得很。 “嘿,没事别拿几百年前的陈年旧帐,当成搭讪女人的工具。我对你以前爱 过谁,甚至现在又爱谁,一点兴趣也没有。”她双手交插在胸前,故意耍耍架子。 安哲旭根本不理会她的话,甚至没听进去,他两眼注视着向映庭,眼神锐利 而炽热,面对她的挑衅眼光,一点也没有打退堂鼓的迹象。 “你真像我爱过的一个女孩,有个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乌黑如墨的长发, 一对亮如星子的眼眸,微翘小巧的樱桃唇,无瑕……” 他的声音充满了感情,眼神凝重,他轻吐着这些字眼,把向映庭原本还想嘲 讽他的话全吞了回去。 安哲旭继续说着:“没再见过如此完美的女人了。如果,她还在人世的话。” 他说的那个女孩死了?真让人震惊。 原来他有个凄美的爱情故事,而她却让他想起了死去的爱人,难怪他每次看 到她时的反应总是冷言冷语,其实他的心里一定不好受,而藉着嘲讽掩饰他内心 的痛苦,向映庭忽然觉得开始同情他。 “我并不知道这件事,你一定很难忘记她吧?”她不再如武装的刺猬,将根 根尖刺向着他,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和缓。 安哲旭露出一抹凄凉的微笑,缓缓地问道: “你怎么会知道呢?” 正当向映庭准备放弃先前的陈见,对他露出笑容以示友好,奶奶刚好端了碗 绿豆汤从厨房走出来。 “阿旭,你刚在说谁?什么樱桃唇的,我在厨房没听清楚。” 本想挤挤眼要奶奶别再提他的伤心事,谁知道安哲旭竟扬起嘴角,表情换成 若无其事地回道: “喔,那只是昨晚在电视台八点档里听来的一句戏言,我正在念给小庭听, 真是肉麻到了极点!” 他那放电的眼神是什么意思?那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向映庭以质疑的眼光瞪着他,但他却只是以无辜的眼神回应,佯装什么都不 知情。向映庭也不是笨蛋,她一眼就看出他是在作弄她! 他在报刚刚的“如坐针毡”之仇!“撞墙”已经不能形容向映庭心中的郁闷, 刚刚她还深情回应他放电的眼神。噢!他一定会以为她是个花痴,几句假言就把 她骗得团团转。 好恨又好气,向映庭真想效法老妈,跳玉山山顶好了! 向奶奶的晚餐好像已经变成镇上的大事。 中午过后,就有人开始在院子里搭起帐蓬,不少邻居也开始端进食物,把奶 奶家小小的厨房和客厅全塞满了。 才不过到附近走走的向映庭,半小时回来后,看见这些“满山满海”的食物, 站在已经进不去的门口前,她紧张地咬着拇指指甲,这些该不会都是要她吃完吧?! 喔,不会吧?这可够她吃上整个月可能都还有剩呢! 她大喊:“奶奶,不过是个晚餐,怎么?到底有多少人要来呀?” 奶奶从厨房后传出声音: “大概四十几个人。我只请了周遭的好邻居,他们一听说你要来,都说非得 请你好好吃顿饭。镇上好久没这样热闹过了。” “四……四十几个。” 向映庭全身一颤,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又来了。 随着夜晚的接近,挤进奶奶家的食物愈来愈多,还有一些提前来到的宾客, 大人、小孩,整个帐蓬慢慢涌进了人潮。 虽然见过许多大场面,但向映庭对这种如市集般的聚会还不能适应,一个人 反而像委屈的小养女,躲在屋子的另一侧,找了一堆几个星期前的报纸,无聊地 玩起填字游戏。 安哲旭一出门就看见独自坐在屋缘下低着头的向映庭。 院子的另一旁已经是热闹得像婚宴,而她这个最重要的角色竟然还躲在一旁, 实在太不像她的个性了。之前,他还以为她是个浑身长满尖刺的斗士呢! 他走进院子,绕过起火烤肉的人群,慢慢地接近她。 “嘿,主角如果没有出场,戏是无法开演的。” 不用抬头听声音就知道是那个讨厌鬼,向映庭心里直嘀咕着,怎么老是阴魂 不散?每次遇见他总没好事。不是发生糗事,就是倒霉事。自从早上他又再次调 侃她之后,向映庭决心不再与他有任何关系,连说话都愈少愈好。 不想理他,但他高硕的身影挡到了光线,她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开口: “请你让让……我没办法把字看清楚了。” 没想到他竟然蹲了下来,还凑到她身旁,问道: “填字游戏吗?我看看……” “耶,我才填到一半。” 安哲旭硬是从她手中抢走了一张报纸。 “发现伊底帕斯情结的心理学家,嗯……” 向映庭心里一笑,他怎么可能知道这个答案,他不过是一个农夫。摇摇头, 企图想从他手中把报纸抢回来。但是……安哲旭却比她更先一步抢走了她手中的 笔,在填字游戏的框框里写上:弗洛伊德。 “你怎知道?”她吃惊地问。 安哲旭没回应,专心地填着其他空白部分。 “伊字开头,畅销言情小说女作家。” 这个向映庭知道,于是抢先脱口而出: “伊凡斯!” “斯……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 “我知道这个……德布西嘛!” 两人一言一语,很快地就把整个填字游戏完成了。向映庭这时才发觉自己紧 靠在安哲旭的身旁,他身上独特的男性体味和温热,迅速地扩散到她身上。一股 奇妙的魔力在蕴酿。 她是填字游戏狂,但从来没有一个男人和她一起玩着填字游戏。他们总是说, 那是女人和小孩才玩的游戏。 安哲旭根本没察觉向映庭的复杂情绪,他正准备换上另张报纸继续玩。 不自在的向映庭左右张望,却发现奶奶早就站在他们身旁,嘴角还挂着得意 洋洋的笑容。 “奶奶,你站这里多久了?!” “没闻到烤肉味吗?来吧,再晚就没位置坐了。阿旭呀,如果你想霸占小庭, 也得挑时间,明后天的机会全给你了。” “奶奶,你说什么呀?”她不想让奶奶误会:“我们只是在玩填字游戏,打 发时间,你别乱想到哪里去了。” 原本以为安哲旭应该也会极力否认,但没想到他只是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尘, 一副若无其事,眼神却在寻找着香味来源。 “啊……没想到时间过的这么快,肚子可饿坏了。向奶奶,到底有哪些好吃 的东西,快带我们去吧!” 真是个转移话题的好方法。 他这么一提,向映庭真的闻到烤肉味,肚子也饿了。 “是呀,再不喂点东西到肚子,我的胃可要向我抗议喽!” 奶奶豪爽地笑说: “要什么有什么,走!跟我来!” 帐蓬下挤满的人群,着实地吓了向映庭一大跳。 “奶奶,不是说四十个人?怎么除非我眼花了,这里绝对不只四十人。” 安哲旭也吃了一惊。“向奶奶,你的人缘真好。” 奶奶耸耸肩说: “我又有什么办法,大家都想来呀,我总不能在门口挂上今日客满的招牌。 不过你们放心,位置已经帮你们准备好了。” 向映庭只见奶奶挥手向大家吆喝着: “各位,向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孙女,小庭!” 人群自动腾出一条走道,而走道的末端正是两张椅子。 她原本以为是自己和奶奶的位置,但没想到被人群一哄,自己和安哲旭被簇 拥地坐上了椅子。 这是干什么啊? 每个人注视他们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向映庭浑身不自在,这简直比聆听官 司结果还难受。 她偷偷私下扯着安哲旭的衣角。“这怎么回事?” 安哲旭只微微地勾起嘴角: “别管他们,吃你的东西吧,不然就冷掉了。” 其实他很清楚,向奶奶又在玩配对游戏了。 这心情使他不由得沉重起来,任何女孩对他来说都是多余的,更别提眼前的 向映庭。光看一眼就知道不适合自己的,一个完全都市化的女人,没办法离开城 市的女人,就和他的前妻一样,没有女人会愿意陪伴着他在小镇终其一生。 既然总有一天会离他而去,那又何必有开始。 安哲旭从来没向人提起过他曾结过婚,这对他而言不单是一段伤心往事,也 让他明白,如果他仍坚持要在乡下完成他的稻米品种改良的工作,以及安静创作, 就别浪费时间在女人身上。 所以当镇长带着他的儿子出现在他们面前时,安哲旭礼貌地让出了他的位置。 他想偷偷溜走,但却被向奶奶半路拦阻,她紧抓他的手臂,看得出来她正对他的 行为感到生气。 “阿旭,你这是干么?” “我突然想起还有件事没做。” “不准!小庭好不容易才来一次,镇上的所有男孩,我看得最顺眼的就是你 了。你知道,当你们俩站在一起的时候,就让我想起‘天作之合’这四个字。难 道你不喜欢她?小庭不够漂亮吗?” 安哲旭拍拍向奶奶的手背,安慰地说: “她很漂亮,只是我没有福气,向奶奶谢谢你的好意,但我这辈子不想再结 婚了。所以,我也不想浪费她的时间。凭她的条件,会有一卡车的好男人愿意娶 她。” “为什么?一个健健康康的大男人不想结婚?你可别告诉我你是同性恋,老 奶奶我虽然有些眼花,但还不致于分辨不出来。” “我有我的理由。” “不管什么理由,你说出来给向奶奶听听。如果我认同,我不会再骚扰你, 但是如果那根本只是借口,请你行行好,看在我这个脚已经一半都踏进棺材里老 妇人的分上,小庭只剩两天的假期,好好地陪陪她。如果你们真的没有缘份,我 也只好作罢,爱情还是得靠缘分的。怎么样?答应我吧?” 他怎能忍心拒绝呢?安哲旭实在说不出口,于是只好勉为其难地说: “好吧,但是向奶奶,你不要对我的期望太高。这两天,就当我是尽地主之 谊,帮你招待她吧!” 得到他的允诺,向奶奶这才展开笑颜。 好啦,说动了一个,现在就剩另一个了。 明明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凭她快八十岁的人生阅历,她才不相信自己会看 走眼。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