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好像,只有母亲并不太见老。除了负责张庙文化馆,去年还被选入县人大和县 政协,要担负更大的责任了。馆里的局面也越做越大,有新潮 舞厅、录像馆什么的,还有不少做生意赚钱的第三产业。母亲的头衔还多了几 个,除了馆长,还被人经理经理的叫唤。文化馆培养的业余演 员,好几个都让省内外的专业剧团挑走,地方上的领导们就一揽子地光荣,对 母亲越加器重。 今年惊蛰,正巧母亲过生日,我在顺路采访中偷出空闲,去张庙看看母亲。文 化馆空空落落,我才想起今天是礼拜天,我看见母亲蹲在自己 单人宿舍的后院,正在娱乐。看见我后,她很快活。母亲手里忙的娱乐,就是 养猫,这些年,她养了不少猫,等到断奶,便忙着送人。等到 把一只只小猫送完,她又和那头猫妈妈独自相对,一块儿过日子了。之后,她 会幻想,母猫来年会不会还有一场新的、也许是更为痛苦的分 娩呢? 眼下,一窝小猫共四只,明显地断奶了,明显地活跃了,母猫对它们不胜爱怜, 但她故意眯上眼皮藏起母爱。“已经和人说好了,明天就来 捉小猫。“母亲又说,”小猫刚捉走的那几天,老猫就是不肯吃东西。 不过,她从不与我打架。她好像蛮听我的。“ 我说:“其实留下两只养养,也蛮好的。”母亲连连摇头,“不行的不行的, 其实养不长久的,先前的那次,我养过。” 母亲的目光变得空洞无物。在她脚边,几只小猫还难辨雌雄,都在互相跌爬滚 打,它们并不了解将要去的地方会有怎样的吃食。母亲忽然抬 脚踢了几下小猫,“养这些东西,其实也没啥意思。明年,我不想再养了。” 过了一会,母亲的情绪纳入正轨,她要我陪她去逛逛小街。母子逛了街景,割 了鲜肉,置了酒菜,至黄昏,已摆满一桌。饮酒前,母亲背住 我,给她60好几的生日简简单单化了一点淡妆,她轻轻放开眉笔唇笔,拿了酒 瓶转身对我走来。在这短短的时空里,也许上帝出于为了弥 补某种缺憾的善良动机,我发现母亲这种年纪天经地义般的脸部皱纹,竟至于 被完满地粉饰了。 母亲怀里抱着酒瓶,像一个古典意味的舞台仕女,她笑了。“怎么样,还过得 去么?” 我不住地点头,我的意识的确模糊了。电视正在播送畅销片子,我看见很多人 质被劫持者所拘留,他们愁眉不展。我又想起关于妇女“七出 “被休的一条条理由,在那个久远的过去,父亲究竟是出于哪一条理论根据, 需要让母亲离开呢?我想不出结果。 由此又想到我们姐弟依旧寄篱于父亲的恩泽之下,仰老人家的鼻息,托他的荫 庇过日子的情景。从这个意义上去说,我们类似有点人质的味 道,我们姐弟并不自由。 只有母亲是自由的。这一点,全家认同。我相信,父亲也会这么认为的。那么, 父亲又是谁的人质呢?总有一个质于人或被质于人的关系吧 ,提出这么一个问题,该不是多余的吧? 我想,我们都是上帝的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