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从晴玉姐拖着瘫痪的下半身返城后,我就越来越喜欢往她家里钻。 那年我五岁。这不仅仅是因为,晴玉妈时常会送我几根没有卖掉的,且融化的 不成样子的冰棍。更主要的原因是,她们母女俩从不像其他人那样,总是像提防小 偷那样对待我。 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晴玉姐曾对她妈说过的一句话: “妈,你看梅子的眼睛是多么漂亮,又大又黑又亮。” 当时晴玉妈这样说:“跟她妈的眼睛一模一样。” “我妈?……”我想趁机问一些有关我妈的事。但晴玉妈一转身出去了。我当 然看得出,她和其他人一样,回避与我谈论我妈。 “我还从未没见过这么浓密,这么长的睫毛。”晴玉姐边说,边用自己的手指 在我的眼睫毛上试了试。随后用双手捧起我的脸,深情地说:“不知为什么,这双 眼睛,总能深深打动我的心。” 我记得当时,我是多么的难为情,我羞得将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里:“少看我, 我丑死了。”我清楚自己这张脸有多丑。 因为营养严重不良和肚里的蛔虫,蜡黄瘦小的脸上长满了片片的白癣。还因为 自己十分懒惰邋遢,不爱洗头洗澡。因此我经常被大杂院里的长辈们数落、歧视。 并常被同龄人辱骂:“滚开!臭死了,离我们远点,熏死人了!” 坐在轮椅上的晴玉姐,将我的头抬起来: “来,让我给你好好洗个澡再洗个头。你将会发现一个完全不同的自己。” “不!我不想洗……嗯,我的脚被扎破了……不能见水。”我紧张地拒绝着。 我怎么能让晴玉姐看见我一身的污垢。它们像是一层厚厚的灰黑色的盔甲,紧 紧粘在我全身的各处。只要一出汗我就会用手去搓,它们便像一条条灰黑色的细小 虫子,从我身上粉粉落下,不一会便在我脚下的地面上形成薄薄的一层。自己看着 都觉得恶心。 晴玉姐与我截然相反,她每天早上洗头,晚上洗澡。没事就坐在轮椅上,将盆 子放在一个水泥台上不停地洗呀、搓呀。不是洗衣服,就是洗被单。 “她这是神经不正常,有洁癖。是一种强迫症。神经病!”有一次校长老婆 (大宝妈)对着晨晨妈咬耳朵,被我不小心听到。而我根本不信,这个该死的女人 所说的话。晴玉姐才不是什么神经病呢。她从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嫌弃过我,敌视 过我。 晴玉姐最喜欢将我肮脏的身子,紧紧搂在怀里,给我讲她从书上看来的童话故 事。《卖火柴的小女孩》是我的最爱。晴玉姐有一次眼泪汪汪地摸着我的脸蛋说: “你总让我想起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 我特别喜欢晴玉姐身上的香气,它令我深感温暖和安全。她拥抱着我的时候, 我总会将脸深深埋在,她柔软温暖的胸脯上,深深呼吸着她身上的味道。 我深爱着晴玉姐! 后来有一天,我吃惊地发现,有一个油头粉面的瘦小男人,走进我们的大杂院。 他大概有四十岁左右,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我还注意到,他脚上总穿着一双白色漆 皮鞋,而身上也总是穿着一套黑白相间条纹的西装。我还注意到,这个男人每次都 是手提一盒点心,畏首畏尾地跨进我们的大杂院。每当这时,我们全院的男女老少 无一例外地,用看动物园里的猴子的那种好奇的眼神,盯着看他。而他也总是用过 分礼貌的鞠躬,向大家问好: “大家好!……大家好!……”那声音听上去像是公鸡打鸣。随后,他像只老 鼠般钻进晴玉姐家。 不知为什么,我一点也不喜欢这个小白脸,甚至可以说我非常憎恨他。 我曾从大人们那里,多少了解到,晴玉姐下乡时的一些经历和那场悲剧。我害 怕晴玉姐会再次受到这个小白脸的伤害。我如此憎恨他,还有另外的原因。 自打他出现后,晴玉姐就不再像从前那样:让我坐在她的双腿上。之前,她常 常搂着我在她的轮椅上,边轻轻晃动,边给我讲故事。 自打他出现后,晴玉姐没有再给我洗过一次澡。 终于有一天下午,当我透过自家玻璃窗看见,小白脸满面春风地从晴玉姐家离 去时,我便赶忙跳下床,一溜烟钻进晴玉姐家。 我跪在她的轮椅前乞求地说: “晴玉姐!我们来做我俩的秘密游戏吧!” 不料,晴玉姐突然收起,刚才还挂在脸上的幸福笑容,用很烦躁的语调说: “梅子,以后别再提我们的游戏了。你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还整天想着那些 幼稚的游戏。” 听她这么说,顿时一种被抛弃的失落感,深深刺痛了我的心。 晴玉姐从来没有用这样的态度和口气对待过我。说什么幼稚的游戏?……就在 上上个星期五,那时小白脸还没有出现。我们还一起做过那个令人陶醉的秘密游戏。 我这么快就长大了吗?……我感到自己受到了无情的打击,我强忍着委曲的泪水, 默默地走向门口。这时,她家的那只小花猫冲我的后背喵!喵!地叫起来。我不禁 回头想看看它:你理解我此刻的感受,对吧!……只见它爬在地上抬着头,用眼睛 看着我。那忧伤的眼神仿佛在向我诉说它的不幸。我猜想,近来它肯定也屡屡遭遇 主人的冷漠拒绝。它以前总是被晴玉姐抱在怀里的。 都怪那个该死的小白脸! 我心里边骂边回到自己的家中,百无聊赖的我躺在床上不由回忆起,我和晴玉 姐第一次做秘密游戏时的情景。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