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两年后 阳光轻轻地从蓝色的晴空洒落,几缕云丝柔柔飘浮。 冬居的庭院里,一株抽长几许的红豆树,在和煦的假日午后迎风而立,却不 再如当年荏弱娇嫩。 红豆树的主人,此刻正坐在门廊地板上,捧着一本厚重经书,清秀的脸蛋些 许苍白,却带着认真入迷的神情阅读着。 ‘芙然妹子,你不是吧!居然在看佛经?!’一声爽朗的嗓音蓦地扬开,充 满不可思议。 ‘靳大哥。’桑芙然拾起头,惊喜地露齿一笑。‘好久不见。’ ‘才十七岁就看这种东西会不会太沉重?’靳以臣高中毕业之后,因为考上 南部的大学,已经解除了‘夏居’保护者的职务,难得假日回来,就看见芙然妹 子在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实在令人心酸啊。 ‘佛经很好啊,里头说了很多道理。’桑芙然温甜一笑,浑身散发出来的柔 和气质,令人感到舒畅。 ‘好什么?你可别看着看着,半路就给我出家去啊。’靳以臣摇摇头。 ‘那倒也不坏。’桑芙然灿灿一笑,温润的黑眸里却有一点认真。 ‘不行,这种危害青少年的十八禁读物要没收。’愈看愈危险!靳以臣认真 盯了她半晌,抽走她手里的佛经。‘我待会去纪衣寻房里,捞个两本梦幻言情小 说给你看。’ ‘不用了。’她摇摇头。 ‘不喜欢?那我找火辣一点的好了。有几本还真是……啧啧,极品啊。’靳 以臣一面说,一面啧啧有声的称赞着。 ‘真的不用了。’桑芙然忍不住笑出来。 ‘你啊,老是看这些怪书,人又轻飘飘的,好像随时要成仙。’两年下来, 这个芙然也没长几两肉,还是单薄的像风一起就会被吹跑的模样。靳以臣宠溺地 摸摸她的发。‘一点黑道文至尊之女的气魄都没有,你偶尔也学学纪衣寻那个小 太妹,有点火气也不坏。’ ‘靳以臣,你在这里干嘛?’冷漠的嗓音扬起,一双阴沈的眸瞪视着两人太 过亲匿的距离。 刚结束参加科展回来的秦练堂,风尘仆仆回到‘冬居’,马上就看见令人不 快的景象。 过了变声期,秦练堂的声音变得相当低沉,原本俊挺的身材更加高大,已然 有男人的雏形。 ‘唷!秦小弟,好久不见啊。’靳以臣眉一扬,斯文的脸上带着戏谑。‘别 这么凶巴巴的表情嘛。我难得回来,不过是想找芙然妹子聊聊天。要是你觉得吃 亏,也可以上“夏居”找纪衣寻聊天。要不,我老妹爱死你了,你去找她也不错。 ’ ‘不、必。’他轻嗤着。 靳以臣还想调侃他,外头一声令人头痛的呼唤让他来不及开口,就被打断。 ‘靳……以……臣!快滚出来!老娘今天要你输得心服口服!’比起桑芙然 的沉静,外头纪衣寻豪气万千的喊话显得毫无长进。 ‘扫兴,真扫兴。’那家伙难道不能多像女人一点吗?靳以臣没辙的猛摇头。 ‘芙然妹子,怎么办?我愈来愈喜欢你了,到时候申请大学的时候,来念台南的 大学,让靳大哥照顾你吧。’ ‘靳以臣。’冷眼旁观的眸光更加寒冽。 ‘秦小弟,多少也叫声靳大哥吧,你芙然姐姐这么有气质,你怎么一点也没 被潜移默化。’靳以臣还是笑得很愉快,刻意刺激着。 ‘她不是我姐姐。’秦练堂冷声警告。 从来不是,以后也不会是。甚至,现在连‘学姐’都不是了,早在两年前, 他就通过升级检定,和她成为同级生。 光看秦练堂阴森的眸光,桑芙然就知道他又对这个敏感的话题发怒了。 真像个小孩子!她忍不住在心里轻叹。这两年,只要有人提到他年龄比她小, 他总是一副要找人算帐的样子。 为了避免伤及无辜,桑芙然巧妙地将话题转开。‘靳大哥,衣寻姐好像往主 屋走去了。’ ‘糟糕、糟糕。’可别又让秦伯伯见到在他看照之下的女儿,变成那副德行, 那对他名誉有损哪。靳以臣连忙起身,把佛经塞还给她。‘佛经还你,别再看了, 到时候出家当尼姑,靳大哥会很伤心的!我走啦。’ 靳以臣潇洒摆手,翻过矮树丛,迅速离开,只是随着发光体的远去,仿佛阳 光陡然被乌云遮蔽,暗黑了一角。 微风吹得枝叶沙沙作响,气质阴沈的少年打破了沉默,状似不经心地瞥向屋 廊下那抹从容娇柔的身影,目光却就此深深锁住,再难移开。 ‘又看佛经?’问话的人,嗓音里藏着不悦。 两年前,桑芙然因为听闻好友死亡的误报,生了一场大病。 病后,淡漠无欲的性子益发严重,原本大半柜子的诗集渐渐被佛书取代,整 个人轻灵得只剩半缕魂魄。 ‘嗯。’察觉他的不快,桑芙然收拢佛书,抱入怀中。‘科展还顺利吗?’ ‘你说呢?’带着不容质疑的骄傲,他淡答着。 桑芙然笑笑,知道他又替学校拿下了好成绩,忽然想起什么。‘这几天又有 你的情书,我去拿给你。’ ‘不用了。’尧练堂幽黑的眸光觑了眼她略微苍白的脸,淡淡喊住正欲起身 的她。‘都丢了吧。’ ‘你不喜欢情书吗?’她问,眼底是清澈温润的不解。‘她们很认真写的, 你看一看也是好的。’ 他没回答,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 这表示要看吗?桑芙然想着,才站起身,熟悉的疼痛蓦地袭来,她忍不住按 着腹部,蹲下身子,脸上泛起疼痛的表情。 ‘你怎么了?’紧张的神色闪过,他踏前几步,思绪一闪,随即蹙起眉。‘ 你月经来了吗?’ 他正经严肃、不闪不避的问话,让桑芙然脸蛋乍红,垂下羞赧的面容,微微 点头,尴尬欲死。 ‘你没吃止痛药吗?’他问。 她较为晚熟,直到国三升高一的暑假,才有了初次经期,之后每次都是这么 痛不欲生的惨法,因此他也就记住了她来潮的日子。 ‘忘了。’早上醒来的时候明明不痛了。阵阵痉挛令她咬着下唇,迸出淡不 可闻的字句,羞不可遏,只盼他快快离开,别再问这种问题。 天哪!他明明比自己小一岁,还属于青涩少年的阶段,这时候的男生对这种 事情全都抱着暧昧的态度,只有他,敢这么大刺刺的问,一点也不会不好意思。 想起自己头一次来经的时候,不但是他替她买卫生用品,也是他押着几乎要 痛昏的她去看医生、拿药……这种令人尴尬的经验,还真不是每个女生会有的。 尤其两人一起进妇产科的时候,挂号小姐还以为他们俩偷偷做了什么不该做 的事情,专程来‘处理后果’的。 脑海里飘过令人羞愧欲绝的诸多回忆,桑芙然的脸垂得更低了。 忽地,身子一轻,一阵专属于他的清爽味道袭入鼻间,她才错愕的发现他竟 拦腰抱起了她,意识到这贴,她本能地攀住了他的颈项。 ‘你……你不用抱我,我会走,我……我还可以走。’脸上的温度滚烫得几 乎要冒烟了,她难得结结巴巴起来,模样也失了平日的沉静,纯粹像个羞怯的少 女。 秦练堂垂下长睫,淡扫了羞赧低头的她一眼,眸光竟有一丝淡淡的满意。 只有在这时候,她才像是真实存在着。 一路抱她进房,表情依旧冷漠难测,举止却异常轻柔地将她放置床上。 ‘热水袋呢?’他淡声问着。 ‘在……在浴室。’因疼痛而蜷缩着身子,她仍分神拉起被单,密密将自己 罩住,由薄被中闷闷吐出答案。 就算是亲弟弟,也不会这么无微不至的‘伺候’姐姐吧。她苦笑着想。 自从两年前,误以为汐月发生意外之后,他就像变了个人,虽然说话、表情 都还是冷冷淡淡,却明显对她友善许多。 或许这就是日久生情。 相处久了,他尽管嘴巴上不承认,心里却已经把她当成亲姐姐看待。 就像浩邦一样。 她想着,心头暖暖的,偷偷笑了。 ※※※ 放学后的圣乔诺中学,除了几个社团还在活动外,校园内冷冷清清的。 下课后的桑芙然没有直接回家,坐在体育馆后门外的阶梯上,默默背着英文 单字,如同过去两年一样,等待秦练堂练球结束。 为了避免校内女生干扰球员练习,只要是篮球队的练习时间,体育馆向来禁 止 对外开放,虽然球队教练一度愿意破例允许桑芙然进馆内等待,不过她仍是 笑着拒绝了。 她还是比较喜欢坐在台阶上,吹着凉凉的风,看着荫绿漂亮的校园,而且, 她不喜欢当特权份子。 当她背完最后一个单字时,体育馆的门正好打开,几个已然熟识的队员亲切 地跟她打招呼,一一离开。 ‘桑芙然。’其中一个高瘦的同年级队员却站定在她面前,黝黑的脸庞上带 着一点点尴尬的红晕,一面从背包里拿出一盒包装精美的礼物递给她。‘这个, 请你收下。’ ‘这?’替秦练堂收了两年多啊情书、礼物,桑芙然大概猜得出一二,只是 有些愕然。 ‘情人节那天刚好要去比赛,不能把礼物亲手交给你,所以……请你收下。 ’对方诚恳的递上礼物,眼中有着渴盼。 几个准备离开的球员,早已纷纷停下脚步,观赏这突如其来发生的告白,兴 奋鼓噪着。 ‘学妹!学妹!接受他吧!’ ‘徐子明!不错喔!’ ‘学妹!我们子明很温柔啦!会给你好好照顾的!’ ‘我……’桑芙然有些不安,替人转交情书是一回事,?这是头一回有人向 她告白,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就算……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只希望你能收下这番心意。’徐子明毅 然地说。 ‘嗯。’桑芙然想了想,终于点点头,露出一抹歉然的笑容。‘我收下礼物, 可是希望你不要误会我的意思,’ ‘当然!我不会误会!绝对不会!’徐子明单纯的开心傻笑起来。 喜欢一个人本来就是这么容易的事情,就算对方不喜欢自己,也希望能为她 做些什么,好纾解压抑于心的情意。 看过了那么多学妹、同学写情书、送礼物给练堂,桑芙然很早就明白这一点, 于是伸手接下了礼物。 ‘里、里面有一封信,请你一定要看。’徐子明说完,红着一张脸匆匆跟着 戏谑声不断的队友们离开了。 看着他们走远,桑芙然才松了口气,回头,却随即对上一双阴森黑眸。 ‘练堂……’他看到了吗?桑芙然莫名感到有些心虚,嫣红了面颊。 ‘回家。’他没多言,漠然抛下一句,冷冷地自她身边走过,没有再多看她 一眼,只是跨步的距离不再有平常细心的等待,凛然而去。 ※※※ ‘冬居’的小客厅里,装潢俭朴干净,冷色调的家具上,却处处有着暖色调 的巧手布置,小茶几上还有盆生机盎然的心叶小盆栽绿化环境,彷若一般温馨小 家庭的装潢。 ‘姐姐……对不对?我写得对不对?’念了国小三年级的秦浩邦,身高抽长 不少,却仍喜欢来‘冬居’骚扰桑芙然,晚上拿着写完的数学作业让她检查,还 一面挨在她身边,享受着桑姐姐身上特有的香甜气息。 ‘等等,我还没看完。’桑芙然迅速在脑海里替他验算答案。 ‘姐……你上次说你喜欢狗,是不是叫哈士奇?’秦浩邦靠在她身边,一刻 也安静不下来。 真想叫姐姐不要再看了,那些问题那么容易,他才不会做错呢。 要不是二哥警告过他,没事不要来‘冬居’扰他安宁,他才不会用这么无聊 的借口来找桑姐姐。 ‘嗯,对啊!叫哈士奇。’ ‘我有看到书局在卖玩偶耶!今年情人节我送你一个好不好?’他好喜欢桑 姐姐,以后他长大要娶桑姐姐。 ‘你也知道情人节啊?’现在的小孩子真早熟。桑芙然觉得有趣地笑了。 ‘我知道啊!就是要送东西给喜欢的人的日子。’秦浩邦很得意的解释。‘ 我最喜欢桑姐姐,所以我要送给桑姐姐。’ ‘不要啦,玩偶好贵,你把钱存起来买你的玩具好了。’桑芙然笑了笑,不 愿他破费。‘而且姐姐喜欢真的狗。’ ‘噢。’他的钱不够买真的狗。秦浩邦沮丧地想。 ‘全部都对。’桑芙然检查完最后一题,赞赏地摸摸他的头发,柔柔笑着。 ‘我要奖励!’秦浩邦今晚最期待的一刻终于到来,方才的沮丧一扫而空, 小脸发亮,得寸进尺的指着脸颊。 ‘好,给你奖励。’桑芙然笑着以唇贴上他软软的脸颊。 秦浩邦如愿得到香吻一枚,高兴极了。 可是,却有人火大了! ‘浩邦!回去“春居”!’森冷的嗓音蓦然从两人身后飘来。 只见刚洗完澡的秦练堂,一身黑色休闲服,合身熨贴着挺拔的好身材,俊朗 的 面容却阴暗难测,漂亮的黑眸含怒冷沈。 ‘二、二哥……’二哥的表情好恐怖!秦浩邦害怕的反射性缩入桑芙然怀中, 随即发现二哥的表情更可怕了! 好像……好像老虎要吃人。 ‘练堂,怎么了?你吓着浩邦了。’桑芙然轻轻说着,一面安抚秦浩邦。 ‘浩邦!’秦练堂不回她的话,迳自提高了嗓音,冷睨着自己的亲弟弟。‘ 回去!’ ‘那……姐,我、我先回去了。’秦浩邦瞬间觉得自己长大了很多,因为他 突然体认到,情场如战场,只要有二哥在的一天,桑姐姐就永远都不会变成他老 婆。 ‘我走了。’人生的第一次失恋,真是惨痛啊。秦浩邦拿着数学作业,垂头 丧气离开了。 踏出冬居,忽然想起桑姐姐教他背过的诗,真是‘问世间情为何物’啊。 唉!他还是把存来买哈士奇的钱拿去买巧克力给同班的黄雅如、林蕙美、陈 庭婷、黄姗均…… ------------ 转自浪漫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