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是鲜奶油吗?如果只是鲜奶油,为什么在奶油的味道里,会有香草的香味? 还有蛋糕体的部分,不但带点清新的茶香,连口感都不太像平常吃习惯的 “戚风”,而是介于绵密的“戚风”和松软的“梅绵”之间的……的…… 早上十点多,范聪美正小口小口地吃着昨天晚上从“华冠”买来的慕斯,那 食物在嘴里滑动,不但入口即溶,更在转瞬间征服了她的味蕾。 “Mei ,Lisa姊让我们上班吃东西已经够宽容了,没想到你居然吃得这么慢, 太明目张胆了吧!而且还只是一块小小的蛋糕,怎么像在啃金子一样?”隔桌的 同事实在看不下去了,好心提醒她。 “嘘……” 生怕那种享受的感觉跑掉,范聪美还要求同事别打扰她,直到她吞掉最后一 小口,还用叉子将散在塑胶膜中间的碎屑集中起来,然后一举戳起送到嘴里。 “呼,品尝完了。”满足,真满足,慕斯能够做到这种程度,真是高超。 “哪家的蛋糕呀,能让你吃得吐大气?” “哪家?不就是华……” 话没说完,心里却起了一堆疑惑。这可不是她每星期都要吃两次的华冠鲜奶 油慕斯吗?怎么今天吃得这么战战兢兢,和以往单纯填肚子的吃法相差这么多? 动动嘴巴,寻找舌间的余韵,同时回想那块慕斯的样子。两片蛋糕夹着一层 疑似有香草味的奶油,表面仅仅平抹着一层毫无装饰的鲜奶油,它甚至连一点波 浪或纹路都没有…… “华什么?” “华冠,我家附近的面包店。”微扬起唇角,她笑老人糊涂的记性。幸好这 蛋糕味道实在,要不然谁买到这块肯定抱怨! “就你平常吃的那一家啊?都吃几年了还能吃成这样,真有你的。”同事又 糗她。“对了,这是你专刊要跑的地方,我看你一个人忙不过来,所以帮你大整 理了一下,你书后面的索引要用可以用。还有,你早上就先过去‘东厦’吧,那 里的人已经帮你联络好了,十一点整,给半小时,别迟到了。” “东厦”是家新饭店,属于四颗星等级,对读者来说算是新鲜点的,第一次 采访总要给好印象。 接过资料,范聪美以最快的速度浏览一遍。“幸好一部分以前跑过了,要不 然这次肯定跑死。那我先出去了,谢啦!” 带着资料,开着她的车,范聪美便开始她忙碌的一天。只是今天运气好像不 太好,她才上路,天就开始下起雨,而且越下越大。 “什么烂天气!”真衰! 等她来到“东厦”附近,天空更像破了个大洞一样,雨势如瀑布般。更惨的 是,她居然在饭店前面绕了足足有二十分钟,连个停车位都找不到。 最后,好不容易停好车,但是距离饭店大约有一百公尺。平常一百公尺走个 几步路也就到了,但是眼前雨下得这么大,简直是寸步难行嘛! 没办法,只好拿塑胶袋将资料包好,又从后座找来一又有点故障的雨阳伞。 约好时间不能迟到,范聪美只好因陋就俭,配上简单的装备,就开始在瀑布 似的雨势里冲刺。 风大雨大,又好不容易跑了近五十公尺,哪晓得前面来了个和她同样急,同 样没注意路况的人,他不小心擦撞了她的手,并把她的伞给撞飞了。 “Shit!” 看着撞人的人跑远,伞则飞过了旁边一排违规停放人行道的机车,落在另一 边,微胖的她本想穿越车子之间的缝隙过去捡伞,却不得法。 可恶!如果她的小腹还是臀部扁一点就好了,现在她硬是挤不过去! 最后,为了不让资料湿透,她只好放弃她的伞,一路拽着塑胶袋就往饭店跑。 终于,两分钟后抵达饭店骑楼,只是喘得必须扶住一根柱子喘个气…… “当……当……下面音响,中原标准时间,上午十一点整。” 骑楼外不远,正好停了一辆计程车,车内传来广播电台的报时,让范聪美时 如遭电殛。 她跳了起来,跟着又往饭店里跑,而因为鞋底湿滑,所以在走过室内打得蜡 亮的地板时,她不得不放慢脚步。等她到达指定的会客室,还是慢了十几分钟。 真惨,这可是她第一次跟采访对相约好时间迟到。 推门进入会客室,一串道歉词就要出口,可是这时她却发现会客室里空无一 人。 不会吧? 一急,她又跑到公关室找人,里头的职员说了是约好没错,不过可能因为受 访的师傅有事要忙,所以临时走开。 于是,在职员的提醒下,聪美自行前往西点烘焙房,按了对讲机,找到要受 访的西点师傅Eric. 等在外头,因为裤管有点湿,室内空调更让她觉得有点冷,所以她控制不住 地开始发抖。 五分钟后,烘焙房的门终于打开了,走出来的是个高高的男人,他劈头第一 句话就说:“你迟到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因为……”虽然一大早就发生一堆事,但是迟到找理 由是很差劲的,而且看起来极不专业。于是,本想解释的她又把理由吞回去,改 口说:“迟到这么久,很抱歉耽误你的时间,我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咦?” 仔细一看,她居然觉得这个人很面熟?不对,这个人她根本认识嘛! 她心里头的那个名字原本就要脱口而出,哪晓得对方先她一步说话。 “你迟到了对我很不方便。”纯白的厨师服底下,一副高挺的身子站得笔直, 精瘦的腰间系了条服帖的围裙,胸前打了个领结,再加上简洁的口吻,以及一头 长度不及三公分的短发全藏到了厨师帽底下,样子很干净、很专业到让人肃然起 敬。 “我……”她下意识地扯扯自己有点凌乱的衣服,甚至还有意无意地缩了下 小腹。 盯着她,一丝不苟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缓和。“我中午休息有空档,如果你 还要访问的话,可以排给你。” “喔,好……好!麻烦你。” * * * 那年,他们分离的时候还是男孩与女孩,今日再见,却已经变成了男人与女 人。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只知道在她身体里的某个器官,竟然会因为他 的出现而振奋,好像一切又回到六年前离别的那个时刻,有些暧昧,又有点小小 的悸动。 范聪美在饭店大厅等待着,十二点一到,柏玮仁还没出现,她竟始感感觉一 丝心焦,她——居然在期待。 “走吧。” 当她正盯着墙上的一幅抽象画发愣时,后头传来男人的声音。 待回过头,她看见柏玮仁已经换掉制服,改穿一套棉衫和休闲裤,神情优闲 自得。 “只有一个半小时的午休,你还换衣服,会不会太麻烦?她问。 “不会,我又不像你们女生需要化妆。”比了手势,要范聪美先走。 “说的也是。”从他身边走过,使得她再次感受到他那高人一等的身高。 当兵两年加上出国数年,他……居然偷偷长了那么多。 “你在看什么?”走到饭店门口,柏玮仁突然蹦出一句。 听了这话,范聪美也不甘示弱地抬头瞪着他。“是你在看我吧,要不然你怎 么知道我在看你?我只是在想,国外的东西一定很营养。”所以他才这么有收获。 “还好,其实国内的东西也满营养的。”他看着身材依旧的范聪美。 啊?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喜欢拿她的身材做文 章? 真是的,她以为他变了,原来变的只有外表,那张嘴巴还是一样毒! 走出饭店旋转门,范聪美望着细雨绵绵的天空,这才发现自己的伞早“飞” 了。 “你们饭店没有餐厅吗?”往后退了一点,因为雨丝已飘到她身上。 “饭店当然有餐厅,没餐厅还叫饭店吗?”柏玮仁撑起他带出来的那把黑伞。 “喂,你存心找碴吗?我是因为看到外面在下雨,所以觉得如果能在你们饭 店里面吃会比较好。”这个死痘痘男! 痘痘? 是呀!除了他的身高,她又发现他的两个变化,一就是他变得比出国前白了 点,二就是脸上青春痘全没了,而且连一点疤都没留下。也许是早过了青春期吧, 要不然就是国外的空气干净,所以他脸上的障碍物才消失得这么彻底。 “如果要在饭店的餐厅吃,那我的衣服就不必换了。” 那他的意思就是一定要出去吃啰!“既然这样,那好吧。”对着不算小的雨, 她伸了腿就要跨出去。 “阿美,下雨耶!” “啊?”他叫她什么? “我不介意一起撑。”轻轻触了她的肩膀,把她推向前,等她跨出骑楼,人 已经在他撑起的伞下。 往前走,范聪美不经意抬头,除了看见黑伞的伞架,自然还有柏玮仁有棱有 形的下巴,淡淡青青的胡碴痕迹,还有……喉部中间的一小块突起。 突起……曲线……喉结,喉结是男性的象征之一,也是男人味的…… 咳!她在想什么?居然连这样也可以联想。她的眼睛赶紧转回前方。 “那边有一家小吃店,酢酱面和卤菜都不错,就去那里好了。”比了个方向。 “喔。”为了躲雨,她被动地跟着他走,但走在违规停车严重的人行道上, 不得不迂回前进。本以为身上会淋湿,没想到走在右侧的她看了下右肩,居然一 点都没有湿。 她不由自主地又往旁边那个人看了一下,只是这次,她看到的并不是下巴, 可是换成一张浅浅的笑脸。 “你走你的,我不会让你淋到雨。”他说。 听见柏玮仁这么说,她也只能尽量靠他近些,毕竟两个人共撑一把伞,实在 没有太多的空间可以浪费。 而走走停停之间,肢体上的碰触在所难免,原本对男人并无太多感觉的范聪 美,却在那若有似无的接触之间,再度找回了她属于女孩的遐思。 此刻,她的肌肤是搔痒的,而她的心也是搔痒的,因为那个曾经让她产生感 觉的男孩回来了,而且还变成一个男人味十足的男人……此刻,就走在她身边。 不由地,她笑自己,都几岁的人了,竟然还会兴起小女孩才有的玫瑰色遐想, 这真是…… “吱——砰!” 原本前一秒还沉浸在自己带点酸又带点甜的回忆里,可下一秒,范聪美却被 身边一声极尖锐的噪音给拉回现实。 “小心!”唯恐范聪美受到意外波及,柏玮仁快速地将她拉进自己怀里,原 本这刚好让她“玫瑰色遐想”梦想成真,但是等她回过神,会到发生什么事之后, 却忍不住叫了出来。 “老天!那是我的车耶!” 眼前是一辆可能因为酒醉而超速驾驶的轿车,原本行驶到他们身旁时刚好偏 了角度,结果撞上了范聪美停在停车位上的轿车。然而撞车之后,肇事轿车并没 有立即停下,反而加速往前面的十字路口疾驰而去。 见状,范聪美没有多想,毫不犹豫地离开柏玮仁的庇护,拔腿就在人行道上 奔跑起来。就在她冲向前追缉那辆肇事轿车时,正好目击那辆车继续在十字路口 擦撞了一部摩托车。 “什么东西!撞了人居然还不停下来!前面的帮我记住那辆车的车牌——” 范聪美一边跑一边大叫,并且辛苦地避着数辆挡在人行道上的车子。 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刺,且边跑边把落在脸上的雨水擦去。心里飞快地想着, 这下肯定是拦不下车,不过……最起码要让她把车牌记下来。 “啊!”谁知道闪过了一车又一车,却避不开地面上的窟窿,范聪美奇准无 比地一脚进洞,人也跟着扑倒在湿淋淋的地砖上。 就在她人还没从脚踝传来的疼痛中清醒时,便感觉到一道黑影从自己头上飞 过。她抬脸一看,居然是柏玮仁。 她看见他以相当敏捷的动作在机车阵中穿梭,待穿越斑马线之后,他的身影 才在对面的人行道慢慢停住。 拭去脸上的雨水,她的眼睛盯住那似乎正在打行动电话报警的人,但脑子却 怎也甩不开一匹羚羊跳栅栏的影像。五分钟后,那匹羚羊再度穿越斑马线,朝着 她走来。 “你没事吧?可以站起来吗?”他在她身旁蹲下,想扶起她。 “喔!哎哟——”聪美摇摇头,皱起眉。“我想……有事。” * * * 医院急诊室 “我自己可以啦,你回去上班吧!” “别说话,深呼吸。” “我都几岁了,不会死——啦!”尾音变调。 “真的吗?” “呼呼……对啦!都……都三点了啊——”又变调。 “三点了?”已经这么晚了,他们连中餐都还没吃。 “你自己看时钟嘛!轻……轻一点!轻一点——”忍不住那股刺痛,范聪美 使劲抓住身边人的手臂,只差没张嘴咬下去。 “三点就三点吧,我等一下打个电话回饭店,请个假就好了。”其实,他即 使想走,也没办法走,因为某个人一直抓着他的手不放;让他没办法离开。 “对不起,害你没办法上班。我……啊!医生,可不可以不要再‘< 一幺’ 了,我实在受不了了。”再怎么耐痛的人,也忍受不住把骨头挪回原位的痛,从 没脚踝脱臼过的范聪美,早已泪眼汪汪。 “差不多了,等一下让护士包扎好就可以走了。回去以后要尽量休息,脚抬 高,小心不要再扭到脚踝,否则会不容易好喔。三天后再回来医院换药。”早已 习惯病人的鬼哭神号,虽然范聪美叫得很难听,但是医师依旧面无表情。 听完,范聪美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这时才发现自己居然还抓着柏玮仁的手 不放。她对他苦笑了一下,这才把手放了开去。 在等待护士包扎的期间,她频频望向柏玮仁,见着他也不时看向自己,她竟 开始不好意思起来。 回想起三个小时前,他居然背着她在雨中招计程车,即使他以前曾是篮球校 队且当过兵,而现在当了西点师傅每天也要揉不少面团,但是,他肯定从没夹带 过像她这么大颗的“球状物”,和背过这么大团的“面团”。 那时候要不是她忙着哀哀叫,要不然她铁定可以看见他背她时咬牙切齿的模 样。 “可以走了。”一会儿包扎好,柏玮仁说。 “小姐,请问有没有轮椅?”坐到床沿,范聪美问那帮她包扎的护士。 “有,就在……咦?被推光了。”护士指向某处的手又缩回来。 “没有了?”这下麻烦了。 “我背你吧,计程车急诊室外面就有了。” “啊?不用啦……我用跳的好了。”话还没说完,她的手就被抓着搭上他的 肩,在护士羡慕的目光下,被柏玮仁背出了急诊室。 这种羡慕让她有点不安,因为他的体贴让她没来由地感到心慌。 扶她坐上计程车,柏玮仁跟着坐进后座。 “脚放在我的腿上,比较不会再碰到伤处。”柏玮仁主动去搬动范聪美的脚, 一切动作就是那么自然。不过当他发现范聪美一直注意着自己时,他补了一句, “人的手比任何一种固定架都聪明也柔软,以前我都是这样做的。” 以前?是指他打篮球的时候吗?他都是这样对他的队友的?很可惜那时候她 没有发现他这温柔、细心的一面。 原来女孩和女人的视野竟相差这么多,不过很有趣的是,结果却是相同的, 她们同样会因为异性的好而有所感。 “阿美,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什么?”范聪美猛一抬头。 “我可以叫你阿美吗?”其实,他从很久以前就想这么叫她了,只是因为别 扭,从没开过口。 他看着她圆圆的脸。 “随……随你便,那我以后就叫你阿仁好了。” 柏玮仁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脸往车外看了一下,又开口:“你的车……” “我的车……”他们很有默契地异口同声。 她扯扯嘴唇,停了几秒,接着说:“你的访问……” “我的访问……” 怪了,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默契了? “你要说什么你先说好了。” 聪美翻翻白眼。“不,让你先说。” “你先说吧。”抬抬下巴,柏玮仁示意让步。 “你先说啦!”瞪住他,然后从眼睛瞄到鼻子、嘴巴,然后再瞄回眼睛,两 个人大眼瞪小眼。直到最后,她妥协地吐了一句:“好啦好啦,我说就我说。” “好吧,我说就我说,我……”没想到两人还是异口同声。 这是什么情形?板着一张脸,范聪美好久说不出话,直到柏玮仁忍不住先笑 了出来。 “哈哈哈!”他看见范聪美脸上也露出微略不自然的笑这才宽心大笑开来, 还习惯性地拍了两下大腿。 “啊!你干什么啦?痛死我了!”脚掌被人当成大腿拍,范聪美是痛得眼泪 差点夺眶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问你,你这六年过得好不好?” ------------ 转自织梦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