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阿仁,阿公现在想吃面包和蛋糕,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走出面包店,老人只对他说了一句话,便转身回到店里,进了自己的房间, 还把自己反锁在里面,任外面的人怎么叫唤都不回应。 也因为这句话,柏玮仁的心情不安到最高点。 他阿公……是在交代遗言吗?不知道,他不敢想,他怎么都不敢想像那和他 相依为命的人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九点了,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再继续做?”范聪美提着食物走进面包店的 厨房。 “不吃了。” “这样你撑得下去吗?还是……你不一定要现在做,如果真要做,也不一定 要做这么多。” “你先去吃饭吧,别管我。”埋首于奶油、面粉之中,柏玮仁愈是专注,口 气就愈是冷淡。 原来柏家的男人,卯起来还是挺吓人的。 能够体谅他此刻的心情,范聪美也没再劝,她放下便当,开始在厨房里寻找 自己可以帮的忙,只是绕了一圈,不得不感叹自己对这门专业的束手无策。她, 好像只会吃。 “有没有什么我能帮的?” “你……”本想要她不必管他,但看着她,却又觉得自己需要她,于是停下 来想了一下,他说:“不然这样好了,你帮我试吃,如果味道觉得不是太好或是 不够特别,那就直接把它吃掉,不要留下。” “你要我帮忙吃?” “我需要你的专业。” 原来吃是她的专业。不由地,她笑。“没问题,现在要从哪个先吃起?”靠 近长桌,看着一整桌的烘焙用具。 东西好多!只有一个师傅,要做出一家西点面包店一天要贩卖的食物,未免 太过勉强! 不过可以肯定的一点,他不是孤军奋斗,因为还有一个味蕾训练有素的她。 “如果要你尝未成品,你可以吗?” “你认为呢?我可是吃遍天下无敌手,就先吃这个饼皮好了。”桌上有几块 刚出炉的软饼皮,她拈了一块为了迁就形状而被修掉的边,塞进嘴里,一股奶油 混合着蛋香的滋味,立刻在她的唇齿间四溢。 而那口感……不会过于松软,舌尖搅覆个几次就也化去。 “可以吗?”他问。 抬眼看着那个正在制作卡士达酱的人,她点点头,并竖起右手大拇指。 “我可以吃一口那个吗?”盯着他手中的钢盆,她蠢蠢欲动。 “再一下。”手持刮刀,他将几片软化的吉力丁片加进卡士达里,等搅拌均 匀后,便又分两次加进刚刚打发的意大利蛋白糊中,拿来一瓶材料酒,最后才慢 慢加入。 “什么酒?白兰地吗?” “对,杏子白兰地,用来提味的。”刮刀不断向上刮动,盆内材料也逐渐均 匀。“好了,吃一口看看。” 聪美迫不及待以食指勾了一撮,塞进嘴里,待手指伸出,上头已清洁溜溜。 “嗯……吃不出来,再一口好了。”手指又探进盆子。 经由范聪美的表情,柏玮仁知道这盆软冻鲜奶油是成功的。看来做任何事情, 都需要观众或评鉴者,无论结果是好或坏,付出的心血才算有意义。 不知不觉间,他的唇边浮现一抹淡淡的笑。 “笑什么?”舔完手指的她,刚好捕捉到他稍纵即逝的表情。 玮仁收起笑容,换上严肃。“笑你真会吃,都被你吃完了我还做什么。” “喂!你很抠门耶,多挖一口也不行!呿!”她翻翻白眼。“还有什么要试 吃的?” “暂时没有,不过你可以先去把手洗一洗,然后过来帮我把面粉过筛。” “你要我帮你做蛋糕?” “那并不难,你要不行就闪到一边去吃便当,等我弄好了,再叫你洗洗嘴巴 过来试吃。” “别太小看我了,不就筛面粉嘛?” 聪美与柏玮仁对视,激励的精光时从两眼中进发! * * * 五个钟头之后 “我不行了。”筛面粉并不难,但揉面团她就真的没办法了。今天她终于见 识到,当个面包师傅原来是这么不容易,真不晓得他们是怎么撑过来的?幸好现 在逐渐以机器取代部分手工。 范聪美摊在一边的地板上,饿到、累到两手发抖,她忍不住拿出便当准备填 肚子。 “剩下这一炉面包,再二十分钟烤好就大功告成了。”本想把桌上的用具全 部清理干净,但实在体力透支,所以柏玮仁也坐到范聪美身旁暂作休息。 “你的便当。” “我饿过头了,吃不下。” “喔。”饿过头有时会吃不下饭,但是她的胃口却好得很。这个可能就是她 天赋异禀的地方,也难怪怎么瘦都瘦不下来。不过说回来,不吃饭会导致血糖降 低、精神变差,现在她也困了。嚼着冷菜冷饭,她的眼睛已由半眯变成只剩一条 缝。 “阿美,如果我阿公得的是绝症怎么办?” “啊?”扳正那颗不知不觉已靠在柏玮仁肩上的头,范聪美惊醒。 “你困了?”柏玮仁侧脸看着那睡眼朦胧的人。 “差不多了。”刚刚才看到周公跟她招手,就被阿公这个话题给惊醒。“其 实我觉得你不要太过紧张,事情也许没你想得这么严重。阿公不说,等明后天隔 壁欧吉桑回来就知道了,现在在这边胡乱猜,只会让自己更难受。”她对他一笑。 柏玮仁未回应,他静静盯住她的笑容。 “唔……不吃了。”放下其实只剩一点点的便当,她伸伸懒腰,而后转过脸 往店前头看。“你说剩下这一炉烤好就好了,那我去前面看一下。” 做好的蛋糕和面包为了不占空间,都已经挪到店前头的柜子上,那五个钟头 她拼命帮忙,竟奇迹地连一块成品都没尝到,现在看看也好。 踱到店前头,她打开所有的灯,在转了一圈之后,她不禁要赞叹。 看过糖果屋的故事吗?眼前,她正活生生地站在里头啊! 一个个涂了蛋汁,烤成橙黄色泽的香软面包,好似宝石一般,引人垂涎。 它们饱满的身体或作圆形、椭圆、圈状、长方、堡状、塔状甚至数十公分长 的杆状,除了强调原味的类别,其他无一不裹着、沾撒着、点缀着白色糖粉、紫 色蓝莓酱、金黄橙汁、暗褚肉桂,以及布丁、五壳、牛奶、咖啡、巧克力、果核 和香料。 当下,范聪美居然有被面包砸死也无怨尤的荒唐想法。 绕到冷藏柜前,视线停留在精致又可口的蛋糕上,她心底不禁流泻出一曲宛 如童话般的美妙歌谣,那歌谣有着巧克力的、草莓的、抹茶的、水果、鲜奶油的 味道。 “……鲜奶油。” 好像吃,忍不住了,拿一块去问他吧! 打开冰箱,拿出一块鲜奶油慕斯,她回到厨房。对着那正打开烤箱拿出蒜香 贝果的柏玮仁,她问:“我想吃这块,可以吗?” “想吃就吃吧,不必问我。”他将面包上架待凉。 “这么慷慨?”话不多说,她在桌边坐了下来,拿掉圈住慕斯的塑胶纸膜, 她低下头小小啃了一口。 嗯……好好吃,奶油香滑不腻还带点香草味,面包软而绵密,这既不似海绵 也不像戚风,这是…… “我是不是吃过你做的奶油慕斯?”忽地,她叫出声。 “有吗?”拉了把椅子,他坐到她身边。 “肯定有!这个奶油有香草味,糕体不像海绵也不像戚风,和阿公做的完全 不一样,虽然样子只有小小的不同,但吃起来却大大不同。你的做法和阿公哪里 不一样,是蛋白糊打发的方式还是烘烤的温度时间改变?” 烘焙成果的成败和差异总在毫厘之间,这也算是巧思吧。 一口接一口,范聪美一眨眼就把那块慕斯给解决了,在吞下喉间最后的香味 时,她吐了口长气:“呼,感动!你的功力真的……” 头一偏,正想说两句慰劳慰劳柏玮仁的辛劳,哪晓得对上的却是他近在咫尺 的唇。 他没吭声,往前一公分,吻住了她。 他丰厚的唇有点粗鲁地贴住她的嘴,而且还努力吸着,两手更是使劲地按住 她的后脑勺,等他看到她因惊讶而瞪大的双眼瞠到不能再大,这才用力啵地一声, “拔”开自己的唇。 “都让你猜对了,你这张嘴真是不同凡响!”他笑得好开心。 “嗯……”嘴里发出声音,话却没说出口。她想说的是,你这个吻才不同凡 响,哪有人像章鱼一样“吸人”的?害她的嘴唇都麻了。 然而,才被章鱼吸过,她的神还未回归,柏玮仁竟又二度贴了上去。这次不 若前次,唇舌之间已换成温柔。 他吮着她的唇瓣,反覆欺压那两瓣柔软,直到两人的体温攀升,心跳紊乱。 在意乱情迷间,范聪美感觉到他的大掌正由她腰间衣服的空隙,往上直逼她 的脊椎,他粗糙的拇指来回轻刮着她“腴嫩”的肌肤,为她带来战栗的感受。 数秒后,他的手来到她的腰侧,轻轻抚揉着她不似一般女子清瘦的曲线。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他的抚摸,让她面红耳赤,她从来不知道自己 的腰腹间的“游泳圈”会这么敏感。 他咬了下她的下唇,“喜欢你的原因……很单纯,以后再慢慢告诉你。” “现在……不能说吗?”脸偎着他带着面包味的发。 “现在……没空,很累了,你今晚睡这边吧。”他沉声说。 “唔。”她轻轻应着。 * * * 范聪美睡床铺,柏玮仁打地铺,因为很累,他们几乎是一躺下就进入梦乡, 直到天明。 要不是楼下传来声响,他们很可能会一觉睡到中午。 “阿仁……几点了?”从床上坐起,范聪美问着睡在地板上的人。 “嗯……”他发出咕哝声。 眨眨酸涩的眼睛,范聪美发现窗外的天色并未全亮,就着冰蓝色的晨光,她 看了下表。 五点半,他们才睡了三个多小时。 她偷瞄了眼柏玮仁,发现那人居然夹着棉被埋头大睡,手长脚长的他看起来 很像只八爪章鱼,有点难看。不过,他露出的半张脸,表情倒是很可爱。 看着看着,她不禁在心里笑出声。 而也在这时,那抱着棉被睡觉的人突然呓语:“……阿美。” 也许是听到自己喜欢的人作梦还喊自己的名字,她感到有些兴奋,但是,等 她瞧见他呓语时下意识做出的动作,差点没被口水呛死。 他的手,居然……移到他有点鼓起的裤档,并抓住。 什么嘛!他现在到底作了什么梦?她才想赞美他是个坐怀不乱,和她同房一 夜都没心生歹念的君子耶! 脸部猛地涨红,范聪美拉拉有点凌乱的衣服,然后从床上跳了下来,抬起脚, 她从他的大腿上使劲地一踏而过—— “喔!什么……什么事?”突来的重压惊醒了正作着美梦的人,他坐了起来。 “什么事?你阿公起来了!”瞪了仍睡眼惺忪的柏玮仁一眼,她故作镇静。 “现在几点了?”没带表,他问。 “五点半,要不要下去看看。”她的两颊还热辣辣地。 虽然精神尚未补足,但神智倒恢复得很快,柏玮仁立即站了起来,开了房门 准备往楼下走,只是到了楼梯口,他却忽然回头问那跟在后面的范聪美。 “你刚刚为什么踩我?” “啊?”他刚刚不是还在睡觉,怎么知道她踩他,当然否认到底,“有吗? 你鬼压床吧。” 因为那时眼睛还没睁开,所以他没法证明,这下也只能任由那脸色红得怪异 的范聪美呼咙。 两人来到楼下,果真看到那早起的老人站在橱柜前。 “阿公。”柏玮仁喊。 这一喊,老人转过身来,而看到同时出现的两个人,他不由得露出惊讶的表 情。只是,那表情也只维持几秒,便又变化成感动。 “你们……”哽咽。 “阿公,你怎么了?”老人泫然欲泣的模样,让范聪美有点紧张,只是她万 万没料到他后面会接上一句。 “你们真是……孝顺,居然一次完成我两个愿望,太好了!太……太好了! 我看我可以含笑九泉了。” 两个?如愿吃了他孙子做的蛋糕面包,不是只实现一个?哪来第二个?范聪 美和柏玮仁一脸狐疑地对望。 “小子,过来一下!”老人对柏玮仁招了手,见他迟钝,还加上挤眉弄眼。 老人似乎很有活力,倘若不是满嘴消极言论,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他的身体 有什么毛病。 才一站过去,柏玮仁就被老人压低了头,并以极其严肃的口吻告诫:“你要 负责任,知道吗?” “什么?” “还什么?就是睡过了要负责!你给我装傻,小心阿公我揍你!男人要有男 人的样!” 睡?“阿公我们……” “好了好了,今天老王会回来,他什么都懂,我再拿你们两个的八字去让他 合一合,看看有什么好日子。我要开门做生意了。唉!不知道还能过几天这种好 日子?好想抱曾孙啊……”交代完毕,老人笑咪咪,拉开了店门就开始做起生意。 大概是因为心情好,今天凡是进门买面包的客人,一律都是七折优待。 “过来一下。”范聪美拉着刚刚被咬耳朵的柏伟仁,“阿公跟你讲什么?他 肯说了吗?” “说什么?” “当然是他的身体啊,他到底怎样了?”老人的心情好得太怪异了。 “他什么都没说。” “可是他不是跟你叽叽咕咕一大串?怎么可能不透露一点?你如果知道的话 就告诉我,好歹有个人可以商量。”她神色凝重。 “你真的想知道阿公讲什么?这可能需要一点心理准备。” “说吧,我已经准备好了。”最坏的结果,她已预设,无论多难过,她也会 陪他祖孙俩走过。 眼前,她已在心里认定他了。 柏玮仁盯住她再严肃不过的表情,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不讲。“虽然你有 准备,不过还是算了,我想你不会想知道。” “喂!你耍我啊!” * * * 什么嘛!全让两个老人家给耍了! 中午,隔壁老王果真回家了,而且他还兴匆匆地提着他从对岸求来的秘方, 要交给他的好友。 只是,他没想到人还未出门呢,就被柏玮仁和范聪美给挡了下来。 碍于已经允诺过好友要保守秘密,所以刚开始任凭两个年轻人怎么问,他都 是紧闭牙关,死不透露。 不过还是范聪美厉害,在她一阵苦情攻势之下,老人最后背叛好友,松了口。 原来,他阿公得的是隐疾,而非绝症。 只是当初作完检查,也听过医师的初步分析,他阿公居然还是信了他那个据 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好友老王的误导。 老王还对他说:“摄护腺肥大是男人的绝症,西医治疗无效啦,刚开始他一 定是猛灌你药,可是到最后还是会叫你割掉,男人割掉了还叫作男人吗?如果要 当太监,还不如死了算了。” 只是割掉?好可怕的一个动词,柏阿公肯定碍于男性的尊严,所以宁死不再 就医。 这么听来实在很荒谬,老实说,这种庸人自扰、病急乱投医或是求助密医的 例子满街都是,只是怎么也没料想到居然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罢了。 知道老人所谓的秘密后,柏玮仁和范聪美就立刻拉着老人到医院挂门诊,而 在两人的监督之下,老人听完医师详细且完整的解说,这才知道自己白操了一个 天大的心,同时还害得家人一起紧张。 “阿仁,原来……我这个毛病没那么严重,吓死我了。” “嗯。” “呵呵,没想到像我这种年纪的男人,竟然十个有七个都有这个毛病,医生 说我这样还算轻微,以后按时吃药,还有吃清淡一点,就没事了。” “嗯。” “死者王,死老王,还跟我说要割掉,那不如叫我去死比较快。”提及那满 口天花乱坠的老友,他不禁义愤填膺。 “嗯。” 两祖孙就这么一问一答,从医院回程的路上,范聪美车子后座的两人都是这 么对话着,只是与老人宛如重见天日的狂喜相较之下,柏玮仁的态度却显得有点 冷淡。 “唉呀,怎么我说话你都只有嗯?你这个臭小子到底在生什么气?阿公都知 道自己太夸张了,那现在没事了,你不是也应该替阿公高兴?” 老人有点羞,又有点急,手肘一曲就给了柏玮仁一拐。 谁知道被顶了一下,那人还是不吭气。 看了下照后镜,正在开车的范聪美连忙接腔:“阿公没事,阿仁一定很高兴 啦,他可能是高兴到说不出话来。还有,阿公以后就不要再吃高脂肪的东西了, 那面包店是不是要先收起来?” “自己三做面包蛋糕难免要自己试味道,现在医师既然那样说,我这间店… …”又是一阵哀声叹气,不过等他抬头看了柏玮仁一眼,顿时心生希望。“嘿, 那我这间店不如就让玮仁来接。你们也看到今天生意好得不得了,有些客人喔, 东西还没吃完就急着再买一块,可见他出国真的有学到东西。” “呃……是啊。” 又看着照后镜,范聪美发现柏玮仁也正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他的眼神有点 责备她太顺着老人,不过还算有共识。 眼前还是安抚老人的心情重要,面包店的命运就再衡量了。 只是没料到,范聪美的答覆竟让老人心情亢旧,反而让她又想起另一个问题。 “你叫聪美啊?” “嗯,阿公叫我阿美就可以了。”照后镜中,老人两眼顿生精光,甚至摩拳 擦掌,模样让人有点害怕。 “嘿嘿嘿,那好,阿美既然已经是我们柏家的人了,平常就可以帮玮仁,这 样面包店的生意一定会越作越好,一家三口……不不,是一家……我看生六个好 了,我和玮仁他阿妈也是生六个……” 什么跟什么?范聪美被搞糊涂了,但是从照后镜中,她除了看见老人正低头 在盘算天机,同时也看见柏玮仁正对着她笑。 那笑,看起来是那么地有心机。 老天!这两个柏家的男人简直是各怀鬼眙,她忽然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 * * 用“拨云见日”这四个字,应该最能形容现在所有人的感觉。 柏家一对祖孙,面对一场乌龙事件,感情反到更见融洽;田馨馨的怀孕疑云, 在不经意中澄清,范聪美如释重负;如果再加上范家夫妻在乎心静气地讨论之后, 决定一起出国散心,重拾对彼此的感情;以及隔壁老王在经过一场柏阿公发起的 老人批斗大会后,决定报考空中大学,变成真正有学问的人,真可谓幸福圆满。 “喏,你的咖啡,这里只有贩卖机,现泡的要入关才有。” 桃园中正机场的出境大厅,人声鼎沸,即将飞往香港的田馨馨和送行的范聪 美在某个角落叙着旧。 “登机时间出来了吗?”接过罐装咖啡,坐在椅子上的范聪美问。 “看了,再三十分钟。” “这次去香港,你要待多久?”这次算是她们的第二次分离,第一次是在十 一年前。 “看他的表现,虽然他特地飞来找我,我有点被感动,但是之后他如果还是 死性不改,那我可能很快就回英国了。” “你自己注意点。”这是朋友给朋友,也是女人给女人的忠告。 “嗯。”看着范聪美,她想起一件事。“聪美……对不起喔,我不知道你现 在和柏玮仁在一起。” 早知道是这样,她就不透露那段恋情,因为他和她只在一起不到一个月,连 接吻都没有,就已无疾而终,实在算不上是一对恋人。 也正因为这样,所以到现在他们两个还可以像普通朋友一样自在。 “少三八了。” “你没吃醋吗?”她很好奇。 “有。”范聪美撇撇嘴。 “嘻,看得出来。”田馨馨甜甜笑着,末了,她朝范聪美伸出手。“来!” “千嘛?” “来啦!”硬拉起那屁股生根的人,两臂一张,便将她抱个满怀。她在她耳 边说了:“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很想你?” “没。如果想,以后就多联络,别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如果拥抱具有催 情作用,那么她此刻的情绪便已被催起。不觉,她鼻尖酸酸的。 “我会。”田馨馨也吸吸鼻。“还有,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说吧。” “你……和他……嘿咻过了吗?” “什么啊?”把田馨馨紧得像吸盘似的手拔开,她赏她一记白眼。 “嘻,肯定还没有。”她贼笑。“虽然我也很花心,但是我知道女人最珍贵 的只能给她最爱的人,我要祝你爱情成功。” 说话的同时,她看见阿Sam 在海关人口处着急地朝她挥手,因此她背起皮包, 开始缓慢向那里移动,还不忘回头大声说:“要成功喔!” 要……成功?范聪美愣了好一会儿,最后才记得要回应,她着急地举起手, 挥了挥。 “你也是!听到没?馨馨,你也是!” 本以为走远了的田馨馨没听见,但一会儿,她却看见田馨馨在远处朝她比了 个胜利手势,这才转头人了关。 胜利?她低头默默看着自己的手,也比了个胜利手势,不由得回想起两人国 中时候的情景。 我知道你可以……呵,这个田馨馨,还是一样没变嘛! “什么东西你也是?”就在这时,和她一起到机场的柏玮仁突然从后面冒了 出来。 “喔,没有,我是叫她……也要保重。” “走吧。”柏玮仁牵起她的手,准备离去,这是他忽然感到手上一阵阻力。 范聪美轻轻拉住他,并问:“阿仁,你真的很喜欢我吗?” 听她这么问,他有点讶异。“原来你也满喜欢问这种问题的。” “什么这种那种,我不过才第二次问,而且上次你也没回答我!”范聪美失 望得脸都垮了下来。 回望着她,他笑了。“我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你了,难道你不知道吗?” 喜 欢 那年,柏玮仁五岁,于台南市旧家。 “阿公,阿公,我要去出去玩,你带我去!” “阿公要大扫除没空,你去找隔壁的小孩子玩,给你二十块去买仙女棒。” 踩在椅子上,柏阿公正在整理衣柜上面的杂物。 “喔。”仙女棒?女生才玩那个,他要买火力强大的水鸳鸯来插在牛粪上。 “小心一点,别再把鞭炮插在牛屎上!哇!”杂物从衣柜上掉下来,并撒了 一地。 “阿公,这是谁?”一张泛黄的照片掉在柏玮仁脚边,他捡起来。 柏阿公拿过照片,眯眼细瞧上面的两个身影。“这个胖胖的是你阿妈。” “那瘦瘦的呢?” “瘦瘦的喔,是你妈妈,她明天会回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到时候你要乖一点 知道吗?” “睡。”妈妈…… 隔天,柏玮仁听他阿公的话穿上新衣服,但是他妈妈却没有回来。自此,年 幼的柏玮仁决定以后要喜欢有点胖胖的女生,不喜欢瘦瘦的女生。 * * * 那年,柏玮仁十五岁,于面包店现址二楼,他的房间。 国三的他,决定利用考前几个月的时间做最后冲刺。埋首于书桌成堆的教科 书中,他亦不时抬眼看着那张以图钉钉在前方的纸张。 那纸张是从校刊上撕下来的,而原文正是出自于某人之手。 青春,带点迷糊、莽撞与矜持;青春,它独一无二,且稍纵即逝。此刻,你 我正站在人生的顶端,年轻即是本钱,即是优越。在这,且为自己创下最灿烂的 一段,永远乘胜追击,脚下永远是起点,数字永远不是绝对。 哈,什么东西文诌诌的!居然还剽窃他的名言咧! 不过,运用得还可以,要不然也不会得到第二名,还被印在校刊上。 青春……永远乘胜追击,数字永远不是绝对! 虽然他现在起步是输了人家一点,但是那并不代表他的未来就会输人。就从 现在起,他要努力追上她! 是夜,以及之后的每一个夜晚,柏玮仁都是熬到天亮前才上床,就算睡着了, 他的脑子里依旧塞满了函数、方程式……和一个圆圆、白白、可爱的女生身影。 * * * 那年,柏玮仁十九岁,于屏东龙泉陆军军营。 星期日,新兵训练中心举行例行恳亲会,场内人声沸腾。 “喂,阿仁,怎么每次都只看到你阿公和朋友来会面,你没女朋友啊?”一 名与柏玮仁同梯次的阿兵哥好奇地问。 柏玮仁但笑不语,他一边吃着他阿公从营区外面买来的筒仔鸡,一边抹去额 上的热汗。 “这样有点逊喔,有机会一起去泡福利社美眉,怎么样?”同袍说完还用手 肘顶了柏玮仁一下。 “我们这里的福利社有美眉吗?不是只有一个欧巴桑?”他笑,而笑完又接 着说:“我……朋友在台北,她还在念高中。” “有就说有嘛!我还以为你没有,扮猪吃老虎!”同袍说完不忘槌了柏玮仁 一把。 而被槌的那个人,只有傻笑。 朋友?如果能变成“女朋友”,那该有多好?唉……还是等数完馒头再说吧。 他极期盼那一天的到来。 * * * 那年,柏玮仁二十六岁,于家中二楼房间的窗旁。 还在法国的时候,他就听过他阿公在国际电话中,无意间提到一名星期四和 星期日,不管晴天、雨天都固定会来买鲜奶油蛋糕的小姐。 当时,他便认定是范聪美,而今天一看,果真是她! 他盯着那刚从店里走出来的人,心想,她一定不可能料想得到,今晚买的奶 油慕斯是出自他的手,那个小时候信誓旦旦,想要成为一名一级棒的蛋糕师傅的 男孩。 他真的很想看看她吃那块慕斯时的表情,如果她吃得出不同,还会回头来问 作者,那他就一定会给她一记特大号的吻。 “shit!” “咳!”还在想怎么犒赏“识货”的她,没想到楼下那本来走得好好的人, 居然会差点跌倒,而她直觉反应下骂出来的那句粗话,还差点让他喷笑出来。 呵,她真是一点都没改变!一如他记忆里的她,那个他一直暗恋着的女孩。 (全书完) ------------ 转自织梦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