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春天尾声的午后阳光,已经带点热力四射的感觉,在通往水力发电厂的这条 长长的山径旁边,一片绿油油的坡地上,开满了五彩缤纷的野花。 突然间,一阵强风从山谷间吹了过来,一瞬间漫天都是自由飞扬的花瓣,煞 是好看。 柯晴君慢慢地走在前头,任远则隔了一段距离走在她後面,两人没有交谈, 就这麽凝望著春日的风景。 她忽然停住脚步,迷惘地、呆呆地望著前方好一会儿,接著又转过头,用凄 迷的目光看向来时的小径。 此时她的眼中心中并没有任远,只有往日的回忆一波波涌上她的心头。 那些回忆有的很甜美,有的却很悲痛。 她不知道她该怎麽看待它们,才能不让她自己迷失心魂,才能不让她当场昏 倒在地…… 从昨晚来到小山村後,就有好多好多的复杂情绪,一直在她的心中累积,或 许现在……已经超过她所能容忍的极限了…… 柯晴君又将视线缓缓调回前方,突然决定了似地喃喃低语:「书樵,你在哪 里?」 她一边呼唤,一边举步继续往前走。 「书樵、书樵……」 任远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担心和焦灼,却依然保持稳定的 步伐,紧紧跟在她身後一段距离。 柯晴君心碎地呼喊著:「书樵!你快点出来!我来找你了!你为什麽不出来 见我?你那麽那麽爱我,为什麽不出现呢?」 回应她的,只有漫天飞舞的野花瓣,只有山谷间传来的、她的叫喊声的回音。 「书樵!你快点出来!我要见你!我要见到你!」她越叫越大声,突然在小 山径上狂奔起来。 「晴君!」任远立刻追上前去,无法再放任她独自痛苦了! 柯晴君不顾一切地奔跑,她喘息不已、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她追寻不到她想 见的那个人!她什麽也追不到…… 「啊—」脚尖不意踢到隆起的小土堆,她狠狠地摔倒在地面上! 「晴君!你还好吧?!」 任远将她扶了起来,抱进自己的怀中,心疼万分地审视她全身上下,大掌细 心帮她抹去脸上沾到的泥土。 「任远,你有没有看到书樵?有没有?」她失神地问他。 「我不可能看到他。」他直直盯住她,只想把现实敲进她混沌的脑海中。 「你一定有!你不要骗我了!书樵就在水力发电厂那边当工程师,你去帮我 把他找出来,好不好?求求你!你帮我!」她苦苦哀求,陷入了不想接受现实的 歇斯底里状态。 「晴君,我真的很想帮你,可是我做不到。」他委婉地安抚她。 「你骗我!书樵、书樵……」 她茫茫然的眼睛四处搜寻,却发现自己眼前的景物依旧,只是……人事全非。 「哇——」柯晴君当场痛哭失声,终於认清自己,再也不能欺骗她自己了! 任远没有多说半句话,只是默默将她搂紧,将自己的胸膛借给了她。 「我不要,我不要书樵死!我不要——」她不停地哭,不停地叫。 「晴君,这是你第一次为他哭泣吧?那你就好好地哭一场。」任远在她的耳 际呢喃,提供温柔的安慰。 「都是你!你若是不逼我来这里,我就不必这麽伤心!我就不必哭泣!我就 不必想起不愉快的回忆……」 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发了疯似地捶打他,将所有的怒气和悲伤,全数宣泄 在眼前的男子身上。 「是,我知道,我都知道。」他依然抱著她,依然温柔极了。 「我恨你!任远,我恨你!」柯晴君像泼妇一般怒骂,冰山美人的面具早已 碎裂殆尽。 「好、好、你是该恨我。」他无奈地点头认罪,此时此刻,只能对她的意见 表示赞同。 发现自己对他的责骂,根本是无理取闹,柯晴君乾脆再度放声哭泣,彻底沉 浸在失去书樵的悲痛中。 任远是对的…… 从书樵过世後,人前人後她都没有哭过,因为她根本不想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她以为,只要她就这麽继续过日子,她就不必再面对。 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书樵的确是永远离开她了!不会再抱著她、不会再说笑 话逗她、也永远不会出现在这条小山径的前方等她来了。 柯晴君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她哭得好累、好累!感觉好像已将压抑已久的 悲伤,全部一股脑儿释放出去了。 当她终於不再哭泣後,任远也拿出自己的大手帕,帮她擦拭泪痕狼藉的通红 小脸。 「谢谢你。」她抬眼望著他,有气无力地说。 「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他对她微微一笑。 「任远……书樵他死了……他去世了……」柯晴君怯怯对他说,似乎他就是 她第一个选择亲口告知噩耗的人。 「你要想开一点。」他柔声回答,认真接收她释出的讯息。 他知道她好不容易度过了难关,终於愿意承认自己,已经失去大学时代最爱 的男友,愿意让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破冰而出了。 「我好难过、好痛苦!我该怎麽办?」她无助向他求救。 「我背你回去,让你好好睡一觉,好吗?」 柯晴君喃喃地伤心抱怨。「我不敢相信……书樵竟然这样丢下我……」 「别再想了,晴君,闭上眼睛睡觉,让你的心休息一下,你已经太累了。」 他命令她,将她背在自己的背後,就缓缓走回来时的路径。 阳光依然灿斓,野花依然缤纷,沿途的树影点点投射在他们两人的身上,也 投射在任远缓缓踩过的泥地足迹上。 四周这麽安静,空气中飘散清甜的花香,柯晴君信赖地将小脸依偎在他宽阔 的背上,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柯晴君睡了好长、好长的一觉。 然後,某个梦境突然在某个时问点开始了…… 她穿著粉红色的小碎花裙子,脚上则是一双平底的粉红凉鞋,右手提著里头 装满她亲手做的餐点的藤篮子,慢慢地独自走在开遍野花的山径上。 她要去找书樵,要跟他一起用餐。 突然间,徐书樵的身影就出现在小山径的前方,他站在那儿看著柯晴君,表 情安详又柔和。 「书樵!你来了!」她惊喜轻喊,赶紧小跑步跑到他的眼前。 「晴君,好久不见。」他微笑回答。 「我们一起吃饭吧!我做了草莓寿司耶。」 「好啊。」 他们随即找了一块小草坪坐下,如同往日的许多次那样,开始一边野餐、一 边聊天。 「你好吗?晴君。」徐书樵率先关心地问她。 「我……」 她本来想立刻回答他:「我很好」,可是她心知肚明,她这两年来一直过得 很不好,她也不想对书樵说谎了。 彷佛知道她心里正在想什麽,他温柔地说:「晴君,我有些话想告诉你。」 「你说吧。」 「如果有一天我「走了」,我希望你能很快地遗忘悲伤,重新开始你自己的 新生活,并且再度勇敢地爱上另一个男人。」 「我不想听你说那种话!你现在人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她心慌地望著他。 「晴君,我以前来不及跟你说,我当然要把握现在劝劝你啊!」他严肃地回 答她。 「可是我从来没想过、你会「走」!你会离开我!」 「万一有那麽一天呢?」徐书樵反问她。 「我……我也不知道,我一定会哭得很悲伤、很悲伤……」她的大眼中不禁 闪烁泪光,突然明白他其实都懂的! 「痛快地哭过之後,就要接受现实,迈向属於你的新人生,知道吗?」他轻 轻拭去挂在她眼角的泪。 「我做得到吗?」她迷惘了。 「当然可以!」徐书樵肯定点头。「因为你是我所爱的人,我相信你的勇气 和决心。」 「好!我会听你的话,我不会再悲伤太久了!」柯晴君亲口承诺。 「你一定要快乐、要幸福,要像从前的你那样,才是我认识的晴君哦!」 「我答应你!书樵。」 他突然站起身,感伤地对她说:「那麽……再见!晴君,好好保重你自己!」 她不舍地对他挥挥手。「再见了!」 柯晴君知道自己必须放书樵走,必须让自己的心更坚强、更开朗!虽然舍不 得他,虽然满腹悲伤,她还是得这麽做。 离去前,书樵看著她的表情非常温柔、安详,投向她的最後一瞥,也好像在 告诉她,他现在很好,一点都不需要她的担心和牵挂。 在小木屋卧室内,昏黄的小夜灯的光度中,柯晴君突然清醒了,此刻映入她 眼帘的,只有屋顶和天窗外的满天星星。 「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睁大双眼发著愣,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个相当奇异的梦,而且梦的内容,她 记得清清楚楚。 是书樵!他来见她了!还劝了她好多话,跟她好好地说声「再见」…… 泪水突然从她的眼角滑落,她就躺在黑暗中静静啜泣,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以免吵醒了在她身旁沉睡的任远。 悲伤哭泣好一会儿後,她又悄悄抬起手,为自己擦去了眼泪。她刚才答应过 书樵的,她不能失信! 她也记得书樵说过,要她勇敢地再爱上另一个男人。 柯晴君犹豫地转头,望著任远沉睡中的俊脸。他睡得很安稳、很熟,好像天 底下并没有任何事,可以干扰到他的睡眠。 他真是个内在、外在都很强的男人。 也就是他的强势,一路带领著她、支撑著她、让她跌跌撞撞地终於走出了书 樵过世的阴影。 想起任远为她做的一切,她不禁感激又感动! 她很确定他是爱她的。 只有深爱一个女人的男人,才会努力想办法温暖她,逗她露出笑容,甚至包 容她的过去,包容她的悲伤和眼泪。 她真的有勇气,再让自己爱一次吗? 虽说这是书樵的希望,但她还没有心理准备,这麽快就让自己坠入爱河。 毕竟她今天下午才愿意真正承认,自己已经失去书樵,她还是需要一点时间, 重新整理自己的心情。 现在的她是一点都不恨任远了!相反的,她比之前他们当好朋友时,更加倍 地喜欢上他! 她也愿意当他的情人,试著跟他交往看看。 至於她自己,能否拥有爱上任远的能力和勇气,就看老天爷的安排吧。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