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一行六个人下了飞机后,各人背着自己的行李和装备,就往宾利位在深山内 的大本营走去。 安海晴一路上都没有理会强森,他也不想再自讨没趣找她说话,于是两人就 这么互不交谈地走在荒脊的漠地上。 阿富坦国由于气候炎热,整个山头可见的树木少得可怜,大部分都是风一吹 就扬起尘埃的土石丘陵。 在丘陵的谷地间,偶尔还可以看见数间碉堡似的土砖小屋,但想象得出来, 屋主的生活水准也不会有多高。 炎热的大太阳下,走在空气干燥的斜坡上,一面要对抗汗如雨下的难受,一 面又要对抗爬山的体力消耗,没受过这种折磨的安海晴,只能咬紧牙关承受这一 切。 她全身的筋骨都在抗议她行军式的走动,她的体温系统也在告诉她,她大概 快要热死了!然而一股不服输的傲气却支撑着她,让她不喊苦、也不喊累。 命运给了她活下去的机会,她就想好好把握住。虽然她一直想不通,为何她 旁边那个“冷血杀人魔”,会尽己所能地在抢救她的安全。 现在的她,只能叫自己努力跟其他人走下去,其余的,她都没办法去多想… …好热……她快走不动了。 她绝望地抬头,只觉得太阳似乎越来越毒辣。 强森的大手突然抓住她的手,无言地将自己的力量借给她,并一路暗中使力 拉她走上山坡。 她累得没办法甩开他,只能让自己被他一路拖上去。她相信他是用力在“拖” 的,因为除了她的脚还得靠自己机械般地往前迈步之外,她全身的重量几乎全都 交到他的手上去了。 当一行人好不容易走到一处有几棵树木的地方,领头走在前方的塞布尔,终 于发出这道命令:“我们先休息半个钟头再走。” 几声解脱似的叹息和欢呼之后,有的人独自一人,有的人找了同伴,就分散 在不同的树下坐定,因为这些树的枝叶都不多,能形成的蔽阴处也不大。 安海晴软弱地瘫倒在地,背靠在树干上,强森马上帮她脱掉鞋子,按摩她的 小腿和脚踝。 “你做什么?”她虚弱地问。 “帮你舒缓脚上的酸痛。” “你别碰我!我不要你碰我!” 他根本不理她的拒绝,执意继续替她服务,额上的汗水因为持续的劳动而不 断滑下。 她注意到了!他牺牲自己的休息时间,为的就是要帮助她,能再跟他们一起 继续走下去,否则被单独抛下来的她,难保不会成为一具晒干的死尸。 为什么?为什么他那双杀过人的手,可以这么温柔地对她?她对他而言,究 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非亲、非故、无恩、无怨,甚至不是朋友,勉强要说他们有什么关系,那就 是他曾强暴过她一次。 但是他对她所做的一切,绝不像是罪犯会做的事。 一般的罪犯不会这么麻烦地保护女人,甚至为了她差点弄得众叛亲离,他们 只会在利用女人的身体后,一枪射杀她。 他真的让她好困惑!好烦! 在她想恨死他的时候,他就是会让她无法恨他。那她是不是该恨自己的意志 薄弱,随随便便就被他的善意给动摇? “以女人来说,你真的很有勇气,也很有毅力,一般的女生早就哭闹说她走 不下去了。”强森一边替她按摩红肿的小脚,一边赞许她。 “我可不高兴被你称赞。”安海晴冷冷回嘴。 “忍耐点!明天一大早,我们一伙人应该就可以走到目的地了。” 她几乎要哀鸣出声!难道他们还要再走十几个小时吗?等她走完,她的腿一 定会断掉! “放心,会有休息时间的。”他勉强忍住微笑,假装没看到她的一脸痛苦, 要不是情势所逼,他也不想让她受这种活罪。 “你可以告诉我了吧?你们到底是要走去哪儿?” “奥玛·宾利的家。” 就算天空降下一道闪电劈中她,也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震惊! 她呆愣地问他:“你说的人……就是去年九月在你们国家,弄出恐怖爆炸事 件的……那位邪恶的主谋者?” “没错。”他平静地回答。 “你……你要跟着……塞布尔他们……投靠他?”她震惊极了!说话也变得 有些结结巴巴。 “可以这么说。”强森说出预先就准备好的说词。“你看过我的档案,应该 知道美国政府已经容不下我,我再继续待在国内的监狱,也只有被判处死刑这条 路可走而已。” “你已经没羞耻心了吗?他杀了美国那么多人,你怎么可以跑去效忠他、当 他的走狗?!”安海晴热血的正义感,再度不顾一切地发作起来。 “闭嘴!你还是想想,该怎么保住你自己的小命要紧吧!我们这地面教徒和 美国人之间的恩怨,不是你这个台湾来的局外人所能理解的!”他故意用激进分 子的口气恫吓她,要她少管闲事。 这档事她没能耐管,他也不会让她涉入太深的,只能用一个又一个的谎言堵 住她的责骂。 虽然他觉得出这趟任务,可以为世间除害,他做得很有成就感。但被不知真 相的她责骂,他还是乱不开心的。 他根本不想听她的小嘴吐出对他不屑的话……哼!等他完成任务后,他一定 要在床上好好地“要求”她、逼她对他说尽甜言蜜语! 强森神色复杂地望着眼前生气中的小女人。 任务未完,他竟然已经在自行想象,任务完成之后的甜美报酬…… 他长到近二十八岁,也曾经和不少优质的女人交往过,但是他没想过自己, 竟会对一个从台湾来的小甜甜,如此用心良苦。 起先单纯想保护她的心情,不知何时已经变质,他对这一点实在有些不知所 措,只能叫自己先扮好她的守护天使再说了! 安海晴浑然不觉他的种种心情转折,只觉得他爬山的一路上帮助她,她才对 他产生的一丝好感,又完全消失殆尽。 她对他非常、非常失望,她甚至希望自己从来没被他救过,那她就不用在这 儿为他伤心、伤神……伤心? 原来……原来……她竟然已经把他放在心里的某个角落了。她暗自苦笑,她 谁不去喜欢,为何偏偏要去喜欢一个国际重刑犯? 她曾在书上读过,有些被绑架的女孩,会对绑架她的男人有种不健康的迷恋 和绮想,难道她是那种女孩吗? 不!她不认为! 因为,真的要说强森有哪些特质吸引了她,其实她也可以很清楚地说出来。 他曾经不顾利害关系地救过她的命、让她免于成为众人的玩物,现在又对她 无条件地体贴。他可以伤害每个人,甚至杀人,但是他对待她,就像她是他在世 界上最珍贵的一样宝物。 她真的好想请问他:你这个冷血的杀人犯、你这个大魔头宾利的支持者,为 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夜晚的绿洲,充满着神秘和魅惑。 一轮眉月高挂天空,一丛丛棕榈树在众人围聚的营火衬托下,形成超现实般 的剪影。 而那在沙漠中珍贵无比的绿洲水池,就好像一大块的深蓝玉石镶嵌在大地上, 引诱每个人去靠近、汲取、享用。 已经吃过晚餐的塞布尔等人坐在营火畔,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稍事休 息后,他们就要再度出发,前往宾利的大本营。 强森为了和大家保持好不容易才恢复的“友情”,也和他们一起坐着聊天, 安海晴就独自一人坐在阴暗的绿州池边,将两只酸痛的脚丫子泡在冰凉的池水内。 休息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一切显得如此平静又宁静…… 一声尖锐的女性喊叫,惊动了营火旁的五个男人,也将树梢上的鸟儿们全吓 得纷纷飞到空中。 那是安海晴的尖叫。 强森第一个冲到她身边,就见她按住右小腿,满脸惊慌地看着一条色彩鲜艳 的小蛇溜向草丛。 他也看见了那只快速隐没的蛇。对中东地理很熟悉的他,马上就察觉到她已 被剧毒的蛇给咬了! 他二话不说就在她身边蹲下,捉起她的右小腿就俯首吸住伤口,将毒汁吸出 来后,就往地上吐掉。 一再重复这样的动作,他吸出来再吐掉的血,也渐渐由紫红变成鲜红色。 安海晴的小脸苍白,额头冒出冷汗,眼眶含泪地看着强森卖力为她吸去毒素, 心中的感动汹涌不已。 这是他第二次救她的命了!而且,还是用这种危险的方式!万一他的嘴内有 小伤口,那他也一样会中毒啊,他难道没想到这一点吗? 她的眼前模糊了起来,是因为泪水、也是因为晕眩。蛇毒在人的血液中流窜 的速度太快,就算他吸掉了大部分的毒,她还是无法逃过蛇毒的折磨。 更何况,她的身心受了连续两天累积下来的苦楚,体内的免疫系统一定也变 差了,她能不能熬过这一关,恐怕还是个问题。 她……可能会辜负他解救她的心意了。 也许从头到尾,她会保留一条小命,都是因为他的费尽心思,而她消极地接 受歹徒不当的慈悲活到现在,也是到了该结束的时刻了吧? “你试着站起来一下,我要看你还能不能走。”彻底漱过口的强森,抹去唇 边的水滴柔声命令她。 浑身虚软的她,悲哀地摇头回答:“我走不动了,你不要管我了。” 她的脚痛本来就是一个大问题,现在中了毒的身体更是发寒地颤抖,她绝不 是跟他说着玩的,她只想立刻睡在地上,一觉不醒算了。 卡里巴事不关己地提醒:“强森,我们要出发了,你赶快决定要拿你的马子 怎么办。” “丢下她,等一下路上你会走得更轻松。”肯尼也恶意插话。 “我们走吧。他想去见宾利,就会自己跟来,我们不用管太多。”塞布尔领 着其他人离开,先行去收拾背包、扑灭掩埋营火。 被留在绿洲池水边的强森和安海晴,在忽然变暗的夜色中默默凝视彼此。 “我背你。”他蹲下身拉起她的纤臂,示意她抱住他的阔背。 她使力将自己的双臂抽开,烦躁地低喃:“我这次死定了!你不用再浪费力 气救我了!我认了!” “谁说你会死的?!”他严厉地瞪她。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已经很差,被毒蛇一咬更是雪上加霜,这就是我接 受坏人帮助的报应!”她苦笑地自嘲。 “你开什么玩笑?!什么报不报应的,根本是你向自己意志力薄弱的借口!” 他无情地责骂她。 “我只是不想让你白费力气救我,你骂我做什么?”她握紧小拳头抗议。 “就算你会死,也要死在我看得到的地方!”包扎好她的伤口后,他强制地 将她放在自己背上,双臂钳紧了她的大腿,让她夹住他的腰。 然后他背着她走向熄灭的营火旁,抄起两人的背包缠挂在自己的腰间,就快 步向前,跟上已经快要消失在他们眼前的塞布尔一行人。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救一个快死的人?”安海晴有气无力地问,苍白的小 脸偎在他汗湿的背上。 “住口!你不会死!” 他的心其实很慌,也很怕她真的会就此香消玉殒,可是他不会让她看出他的 恐惧的。 她现在的精神支柱只有他,能抢救她生命的人也只有他而已,他不能在她眼 前表现出一丝软弱和迟疑。 被这种信念支撑着,强森的双脚负载两人的重量,一步步往前走。 “我想回家……我好想回家……”她突然软弱地哭了出来,再也无法戴好坚 强的面具,热泪一滴滴灼烫他的背。 “你会回到家的,只要你对自己有信心。”他非常心疼她! “我好冷、好累……” “再忍耐一下,我们就快要走到目的地了!”强森说谎安慰意识已陷入昏沉 状态的她。 “我可不可以睡觉?我好想睡……” “可以。等你醒来后,你就会发现你身上的蛇毒已经全都消失,你也还活得 好好的。” 说这句话的他,同时也是在安抚他自己的心。 “真的吗?”她渴望地问。 “真的。”他尽可能地安抚她,过度劳动的汗水,浸湿了他们彼此相贴的衣 料,这让她觉得又安心又感动,半合的星眸渐渐屈服于睡神的召唤而闭起。 她已经全心全意相信了他。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