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快亮了,我仍然毫无睡意。我也不想去焐床,省得在床上翻来覆去,惹女人 啧嘴。就在外间沙发前放一只凳子,搁了脚闭眼,磨到天亮。 杜灯人是走了,但满屋的烟火臭,开了门窗也吹不退。我想这家伙眼前虽是一 副不死不活的样子,但托人去救苗志高,他还是会用心去做的。小时候,我们在一 浜游水,杜灯水性不熟,游到河中两脚踏不到底,已经没顶,是苗志高抢上去,潜 到他胯下,拼命把他顶出水面来的。前些年,杜灯的父亲头痛病发作,查实是脑瘤, 也是苗志高四处托人找医生,最后进了上海的大医院,开刀救起来的。这种恩情, 放在平时提都不须提起,到了这当口,杜灯自当晓得。否则,见死不救,无动于衷, 不是白面狼,也是素质比较差的棺材了。 天亮一些,女人起了身。她也是劳碌命,见我躺在沙发里,就叽哩咕噜埋怨, 随手却扯了一条毯子,撒网一般盖在我身上。 她进灶间弄旱饭,嘴里仍不断叽哩咕噜。渐渐地,锅盖就响了,粥香就漫进来 了。我这时才觉得肚子有点俄。我掀了毯子走进灶间,对女人说,你叽咕什么,又 不是我抓进去。 女人说,你抓进去?你抓进去,我就没脸在这条街上走来走去了。 我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关你什么事。 女人说,屁话,这是弄女人抓进去啊,臭不可闻啊。你若是政治上犯错误,或 者贪污受贿,我颜面上还好一点。 我说,贪污受贿,也不光彩的。 女人说,我不过打个比方罢了。意思是说,你们当干部的,为弄女人抓进去, 就如阴沟里翻船,最臭,也最不值了。你看这个苗志高,什么样的苦没有吃过,什 么样的大事不会做?跌倒在“四海春”这帮小女人身上,前世作孽啊。 我承认,女人的话有些道理。 女人又说,还不知苗志高的女人现在怎么样了呢!男人出这样的丑事,她的颜 面不知放到哪里去呢。 我有些走神。这时,门敲响了,有人喊,胡兰萍在么,胡兰萍! 胡兰萍是我女人名字。女人探头一看,说,说到曹操,曹操就到,刘品芳来了! 我有点心虚。苗志高的女人刘品芳来了,不会是上门问男人的事吧? 女人开门,刘品芳便高声叫,胡兰萍,今天县城里开展销会,市里大店都来了, 一道去看看么? 我松了口气。我女人常跑上海,有什么时髦货流行货,她总是最先晓得。她买 的东西还便宜,乡干部许多夫人买货色,都来找我女人当参谋。 女人就说,好啊,什么时候走? 刘品芳说,吃好早饭,我来叫你。 女人说,好,我等在班车站头上。 刘品芳说,等班车做什么?乱糟糟的。我们乘苗志高轿车去! 女人朝我看看,我不声响。这时刘品芳看见我了,说,噢,唐乡长起得早啊, 你公的私的,都照顾得蛮好,哪像我家苗志高,白天黑夜都是属公的。昨夜又是一 宿不见人! 我支吾说,是啊,他忙。这几天杨吉昌那贼从香港回来了,缠住乡长又要买地 块。他忙啊。 刘品芳说,忙,忙他个魂!一样是个乡长,你看你们唐乡长,上班落班,公事 私事,一样样弄得舒舒齐齐的。苗志高啊,像个无头苍蝇,整天满世界飞,就是没 有自己家。这样的乡长,当得还有什么意思。 我笑笑,女人也笑笑,刘品芳也笑笑。好说是说得恨牙毒齿的,但听得出,她 有一种无处不在的得意。 乡长女人又聒噪一阵,就走了。我们夫妻就比较感慨。 我说,这女人,头还钻在瓮里呢。 女人说,是啊,外面刮风打雷,她还不知道哩。 我说,这女人,又是特别要面子的。 女人说,怎么不是!当初苗志高选上乡长,她连奔了十一家亲戚,处处报佳音。 这次再看着她怎么报! 我说,你幸灾乐祸,不作兴的。 女人说,谁幸灾乐祸? 我说,时间也不多了,苗志高的事她一晓得,跳脚捶胸,投河上吊,她都有份。 女人就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