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当晚刘品芳又来了我家,两只眼睛早哭成烂桃子一样。我女人到底心软,此刻 见了刘品芳,就像见了受屈的老亲,热热地把她迎进门,捧一碗赤豆汤给她喝。我 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交还她两个信封。 她看了看,又落泪了,说,这点东西亏得在你唐政这里,不然,也一道抄了。 于是就说抄家的事。我说,乡里有人告诉,说乡长家抄出三十万现金存款,有 这么多么? 刘品芳想一想说,差不多。 我说,这么多的钱,苗志高是哪里来的呢? 刘品芳说,说出来你们不相信,我和他一床也睡这多年了,他在家里藏这些钱, 我是死人一样,半点不知晓。 我说,公安局还在他身上抄出现金三万多。 刘品芳吃一惊,说,害人啊,害人啊,钱多得卵子胀,就去嫖,他是嫖出穷祸 来的啊。说完又哭。 我女人说,事情已这样了,你哭也没用,自己身体要紧。 刘品芳说,我还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我还是去死吧。 我说,你不要瞎想,事情还没有弄清楚呢。 刘品芳说,什么清楚不清楚,一个贪污,一个腐化,这两个罪是逃不脱了。这 冤家,怎么不早死啊。 女人劝她,又留她在我家过夜。怕她寻死觅活,女人又陪她一床睡。我就在外 屋搭个铺,这一夜,刘品芳哭哭啼啼絮絮叨叨的声音,耳畔没有断过。 真像来了老亲,女人一早起来就弄早饭。鸡蛋薄饼、油条、新米粥、皮蛋…… 我看她辛苦,就搭把手,帮着剥蛋壳。 女人一边看火,一边擦眼泪,说,刘品芳现在很苦的。 我说,是,苗志高作孽作下来的。 女人说,你在外面当乡长,不能走苗志高的路啊。 我说,你放心,要我唐政搞腐化,不那么容易。 女人说,不跟你开玩笑。你看刘品芳,现在名声多坏。不管男人来的钱她有没 有份,人家总说,她是享受了的,还要说,男人是为了她贪污的。 我说,这是自然。刘品芳又是享受惯了的。我要说句大胆的话:苗志高弄那么 多的钱,大半是为了她。 女人说,他说苗志高弄来这么多钱,她一点不晓得,我不相信。 我说,我也不相信。 女人说,夫妻两个,灯一关,什么事不说。 我说,灯不关也一样。 女人说,唐政,苗志高这条路,你真是走不得的啊。 我说,你什么意思?我和你胡兰萍夫妻这么多年了,你还不了解我? 女人叹口气说,现在这句话我真是不敢说了。这世界谁弄得清?谁不会变,变 好变坏谁晓得?男人究竟是男人,家花不如野花香,朝朝代代男人都这么说。 我说,你胡兰萍越说越不像话了。你听人家说过我唐政在外不正经么? 女人说,这种事,都是暗来的,外面谁晓得?尤其是你们当什么长的,有点权, 开会啊,出差啊,谈话啊,名目随便起,找个女的就上起来了。这种事还少么? 我说,你胡兰萍还是不相信我。 女人说,说穿了唐政,野花又有什么好?那香,是不久长的。家花味道淡是淡 点,但那香是久长的,太平的,要怎样就怎样,一点不担风险的。 我说,这道理我不懂么?叱! 女人说,我是给你敲敲木鱼,要你明白,现在男人当领导,犯起错误来,都是 舒舒服服的。 我怔了一下。听了多少报告,不如自己女人这句话说得惊心。 我想起一件事,就说,你口口声声说我不要犯错误,不瞒你说,我已经犯下一 个了。 女人回头,问,是什么错? 我说,昨夜两个信封,是不该还给刘品芳的,那多半也是不干不净的钱。 女人说,既然晓得,你怎么还她了? 我说,公安局润滑不了,这钱自然要还她的。否则,她不怪我唐政半中吞了么? 女人说,你不还她还能怎样,交给乡里去立功,你做得出么? 我叹一口气。 女人说,这事你也不必苦恼了,那些钱,真是刘品芳劳动所得也未可知。退一 万步,就算是苗志高弄来的脏钱,大头也给公家抄去了,这点尾巴,留给刘品芳也 好,老的小的,总要吃口饭啊。 我看看女人,她的眼眶竟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