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田老板 田老板只是一个叫法,没有真正老板的意思。田来自安徽,在我家附近开水果 铺。铺面小得紧,连扁担都横不过来。这铺面,因为临街,月租竟要上千。 田老板的眉头,天天都是紧蹙着的,除了为这笔租金,还有就是为儿子的读书。 田老板儿子在我印象中,永远蜷缩成一团:小小身子埋在水果堆里,坐个木块,伏 在方凳上埋头写作业。我去买水果时,他眼光偶尔会离开作业,朝我一挑,那双眼 睛其实黑亮得很。有次我去,正逢田老板不在,他女人又炒着菜腾不开身,这孩子 就从水果堆里站起,替我称分量,还收钱找零票,忙乱中显出兴奋与机灵来。我看 他零钱找得准,表扬了一句,小孩就腼腆地一笑,复又埋到水果堆里写作业。 田老板的儿子与外来民工的孩子一样,在附近一所小学里读书。小学名叫安徽 民工子弟希望小学,一排平房,三间教室,连片操场都没有。小学老师是四个安徽 青年,两男两女,高中都没毕业。其中一个女老师对我说,他们集资租了这平房, 教材课桌椅什么的,也都是借钱买的。她说,办学校也是他们谋生的一条路,不知 走得通走不通。小学开学那一天,也像模像样扯起了彩旗,四个老师还在校门口迎 接小学生。那天早晨,田老板把儿子送进校门,扯着嗓子喊:好好读书啊,不听老 师话看我揍你! 没想到,不多时这小学就关了门。我问田老板原因,他学着上海腔说,那几个 老师淘浆糊呢,自己都没得文凭,怎么教小孩子书!我问,那你儿子现在什么地方 去读书了?田老板说,现在的学校远了,离这有十多里路呢。我说,是上海本地的 小学么?田老板哼了一声说,还不是一所民工小学。 田老板眼里,有一道狠狠的目光。我又问:这么远的路,你还天天送么?田老 板说,不,学校有校车。 后来我看到了这辆校车,很破旧的一辆中巴。每天清晨它停在路口,车厢里不 知挤着多少颗小脑袋。可是孩子们总是兴高采烈,歌子常常唱得震天响。 这后一所学校,命运也不济:先是那辆校车,因严重超载被警方扣留(此事还 登过报);后是校舍所在地要动迁,学校最后不得不解散。田老板的儿子就此辍了 学。作为父亲,田老板不是没想过办法,他去许多本地小学打听过,儿子能不能借 读。校方说,可以,你先拿两万元来。田老板愤愤地说,我做小生意,哪有这么多 钱。 最近听说市里发了文,说民工子弟可以进当地公办中小学就读。我一见田老板, 就告诉了他这消息。田老板说,我也听说了,大家正为这事高兴呢。我说,这下你 儿子的读书问题可以解决了,恭喜你田老板。田老板说,你慢慢恭喜吧,还不知事 情会怎样呢。我说,政府都发文了,难道你还不信么?田老板说,信是信的,就是 不知道我们孩子能不能读上你们上海的好学校,学校会不会对我们狠收费,上海老 师对我们民工的孩子会不会两样看待。 田老板的话,倒使我有些不敢乐观了。老实说,今年我看过不少文,还从没有 哪个文令我这样叫好过。我想,田老板该不是过虑了吧?凭上海之大,难道会摆不 下32万民工子女的课桌么?凭上海教育之盛,难道会在几个钱上为难田老板他们这 些外省人么?凭上海老师之胸襟,难道会让田老板儿子一直怯生生地望着这世界么? -------- 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