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下三友 作者:彭瑞高 很多人以茶会友、以文会友、以酒会友。说起来茶友雅一些,文友有点酸,酒 肉朋友就粗了。这两年,我多以球会友。业余打乒乓,认识些朋友。这些朋友,算 不上雅,但不粗、不酸。他们经历比我丰富,为人比我有趣,对乒乓球比我专注。 这里说两三事。 一位朋友当老总已有年头,生意做得很大。一日兴致所致,说要打乒乓球,就 叫上我,不远百里赶去远郊一个镇上,跟他比试。一路上同仁介绍,老总原来是乒 乓球健将,球技甚是了得,在球场上有“庄则栋第二”之称,南方许多名将,都曾 输在他的拍下。我心中窃喜:要会高手了。 没想到,健将雄风已经尽失。我与老总只打了两个回合,他便气喘吁吁败下阵 来。我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不料一个月后,“庄则栋第二”来电说,再打一 场! 后来才知道,上次输球后,老总几天不能入眠,想自己当年是“庄则栋第二”, 现竟输给老彭这样的业余选手,退化得实在可以了。妻子问是怎么回事,他如实道 来。妻子说,这样吧,我来陪你练球。原来,老总之妻也是乒乓高人,曾在上海市 乒乓球队打过。夫妻俩遂回到球台旁边,重拾当年球艺。果然,第二次交手,“庄 则栋第二”威风重现,干脆利落地连斩了我三刀。 另一位左撇子朋友,以前只在报纸上常常见到他的名字,后来在球台边一交锋, 方知他还打得一手好球。迄今为止,我对他没有过一次胜利记录。左撇子的球史, 说起来令人长叹。 他六十年代就出道了,在一批同龄的乒乓球选手中,早早地脱颖而出。那一年, 国家队一位教练在上海相中了他,“近期准备让你去国家队试训。”左撇子一听, 心花不由怒放!却没有想到,那位国家队教练回京不久,“文革”就爆发了。 左撇子不甘心,打电话盯住国家队教练,问:我的事还有希望么? 国家队教练说,怎么没希望?“文革”最多一个月就会结束,到时,我还是通 知你来北京试训。 左撇子等啊等,一月、一年,三年、五年……“文革”竟绵延了十年之久。赴 京试训的事情没了下文,左撇子的杰出球技,也就此湮没于草莽之间。 一说起这些,左撇子总是深深叹息。是啊,若是当年去了国家队,世界乒坛就 此杀出一位“金左手”也未可知。现在这只左手,只与我们这类末流选手对抗,教 人如何不心酸。 第三位,至今还不知他姓甚名谁。 认识他也是偶然的。那晚,老总请了一位年轻人,曾任国家青年乒乓队主力, 在浦东金桥某公司大厅里跟我们一起练球。旁边有个中年人,黑苍苍的,很专注地 看我们打,还不时给我们讲解国手的成绩和技术特点,很熟稔的样子。一个小时后, 国手走了,这黑苍苍的中年人突然从怀里抽出一块乒乓板来,对我说,我们会会手。 他打得很好,弧圈球尤其出人意外。结果三比三,拚了个平手。 局间休息时,我才知道,他原来不是这家公司的员工,而是浙江客,在镇上摆 小摊的茶叶贩子。 我问,你熟悉那位国手。 他说,凡他出场比赛,我必定到场观战。我悄悄跟在他身后,已经整整看他打 了三年球。 我问,你自己也常来这里打球? 他点头,说,我每天在镇上一收摊,就骑车往这里赶。若远远见大厅亮着灯, 我就知道这里有球,恳求门卫让我进来打一阵。若是大厅黑灯瞎火的,我这一天就 像掉了魂一样。 …… 这两年会过的球友很不少,有百万富翁,也有一介平民;有文化名流,也有普 通学子;有省市高官,也有贩夫走卒……身份不同、年龄不同、贫富不同的中国人, 这样齐刷刷地汇聚乒乓台畔,在汗水中笑出同一种声音来,真可以说是世界体育史 上的一个奇迹。 -------- 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