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路府书房 路家华一双兴味十足的眼直盯著对面男人。 与他相识十馀年,路家华从不曾见过他这模样——时而微笑、时而蹙眉。他 从没想到一本普通的《士商要览》,居然能有这等功效。 格子门咿呀一响,阳芝玮身著一件琵琶襟白缎夹袄、粉色凤尾裙,手上端著 个托盘,笑意盈盈的立在门口。 她端著盘子走到酸木书桌前,好奇瞥了一旁的白骥舒一眼,正要张口唤他, 却被一旁看好戏的路家华伸手阻止。 她双眼含嗔的看了他一眼,才将托盘轻轻放在桌上。 轻微的杯盘撞击声让神游太虚的白骥舒眨了眨眼,回过神来,一抬头便瞧见 两双满含笑意的眼紧瞅著他。他脸一红,假装若无其事的低头将手上书本阖上。 「这《士商要览》似乎顶有趣的?」路家华揶揄道。 「是不错!」白骥舒定定神後说:「里面有个士商十要,举凡出外、行船、 待人、入席,皆多有提点。」 「你还真在看啊?」路家华语气惊讶。「我还以为你在发白日梦呢!」 早习惯他爱调侃的性子,白骥舒只笑笑不说话。 「待会再逼问你!」路家华可没这麽容易放过他,不过先礼後兵的道理他还 懂得。「芝玮知道你要来,特地弄了点东西,你先尝尝对不对口。」 白骥舒的视线移向坐在一旁含笑的女子。「真麻烦你了!」 「不会,只是些家乡玩意儿。」 她自盘里端上盖碗细瓷杯,再放上花形银盒、银镶牙筷。 白骥舒仔细一瞧,才发现那银盒雕凿成一朵梅花,花蒂就是把手。揭开一看, 里面是五只细瓷碟子,盛著五样点心——杭州的香榧、昆山附近的黄灿瓜子、南 湖的元宝菱、金华的蜜枣,还有一样嫩红糕点,看来大概是玫瑰年糕。 阳芝玮笑著解释道:「多半是些现成货,只有那糕是弟媳亲自做的,倒要请 大哥尝尝味儿!」 白骥舒拿起筷子挟了一块放嘴里,香甜之馀还有股微酸,细细咀嚼另有种说 不出的味儿,像是带了点淡淡的苦,却显得甜味更清、更香。 「这是……」 「桃子汁加洞庭梅酒一块在粉里蒸的。」阳芝玮解释道。 「真是好手艺!」他又挟了一块吃。 「你还没尝过她们那儿的香茶呢!」路家华在一旁提醒。 「香茶自然此不上白毫银针或浙江龙井,不过却是我们那儿的特色。」她将 瓷杯移到白骥舒跟前。「这是用晒乾的胡萝卜乾、青豆加桔子皮、炒熟的芝麻和 新鲜黑豆腐乾儿,加少许绿茶叶冲泡而成的。」 白骥舒将茶盖掀开,一股沁人心脾的香味便直扑而来……他再瞧瞧杯里那碧 绿茶叶、红色桔子皮、淡黄萝卜乾、圆胖青豆,再加上一点一点的黑白芝麻,别 说喝了,光是看便觉得享受。 他轻啜一口,更觉香醇浓郁,风味独特。 「原来弟妹是苏州人,那和家华倒是同乡,怎麽从没听他提过?」他又转向 路家华。「原来香茶是你们那儿的特色,那时你还说……」突然,他像是想到什 麽似的顿住了口。 「他说什麽?」阳芝玮笑得灿烂。「莫不是说香茶是不入流的乡下人喝的东 西吧?」 「呃……」白骥舒不敢回答。 「娘子,你就饶了我吧!」路家华也不避讳白骥舒在场,立即拱手向妻子讨 饶。 阳芝玮轻哼一声。「比起你从前对我,我已经算得上客气了!」 瞧他们夫妻的模样,白骥舒禁不住一笑。 「别只顾著笑我们,」路家华将矛头指向他。「你喝也唱了、吃也吃了,到 底你方才在想什麽,现在总该说了吧?」 白骥舒闭口不答……总不能教他承认自己大白天的在发呆想老婆吧? 「我说,大哥心中想的定是女子。」阳芝玮顶有把握的说。 「怎麽说?」路家华问。 「大哥那神色,我在你脸上看过,在家汉脸上也看过。」 家汉是路家华的弟弟,也是刚成亲不久。 「说吧!」路家华上前逼供。「你是不是在想女子?难不成你是看上了哪家 闺女,想休了你家那个再娶?」 「别胡说!」白骥舒止住他。「我想的是……」他迟疑了会,但想到自己也 理不清个头绪,乾脆说出来让他们帮忙想想办法。 「说了要让你失望,」白骥舒心一定,脸上便出现了笑意。「我想的不是别 人,正是我的妻子。」 「想她?!」路家华一听,索然无味的坐回椅子。 「两个多月前我刚回来,不是曾来找过你们吗?那天回家之後,白晋说我妻 子前一日不慎失足落水。我原本想看在夫妻情分上,总得去看看她。」他啜了口 香茶。「说了也不怕你们笑。她从入门以来,对我总是冷著张脸,连话也很少跟 我多说一句;怎知道她那天高烧昏迷中,却对我显得柔弱依赖。那天还是我第一 次仔细瞧她,我这才发现,原来我有个貌美的妻子。」 他脑海中像浮现了当日的情景。 「原本还想,等她清醒便见不到她那模样,哪知道她却因落水受惊过剧,把 之前的事情全忘得一乾二净,连她自己是谁都记不得。」 话说到这,还真挑起了路家华的兴趣。 「这可有趣!要是我就趁这机会好好整整她!」 「整她?她不整我就不错啦,」白骥舒苦笑。想起自己的一颗心总因认她的 举动而飘来荡去、上下起伏不定的。 「大哥莫非是对嫂子动情了?」阳芝玮生就一颗玲珑心,一看他神色便知。 白骥舒一张黑脸微红,还未开口便先叹息。 「唉!我早年丧母,从小又跟在舒先生身旁,从不知家里有个女人是什麽滋 味:等娶了个妻子进门,原以为夫妻本就是相敬如宾,成亲不过是为了传嗣续宗, 如今才知……」 「才知什麽?」路家华兴味十足道。 「才知不只如此。我这两个多月来,总算明白有个妻子到底有多好。」 「想来,这焕然一新的嫂子,定是对你温柔有加,平日嘘寒问暖的,床榻间 又缠绵以待的?」路家华开口调侃他。 「那倒不是。」他淡笑道。「反倒是我温柔侍候的多。」 他回想起妻子的举止温柔说道:「我就是想对她好,就是想看她开心;她只 要轻轻对我一笑,我一整天人就像浮在半空中似的……为什麽从前不会,现在却 如此,我怎麽想也想不通……」 「这或许是老天爷再给你们一次机会吧!」路家华嘴里对他说,双眼却含情 脉脉的看著自己妻子。「她大概就是你命里的冤家,能遇著又能成眷属,那可是 三生有幸!」 阳芝玮不禁掩嘴一笑。想他从前可不是这麽说的! 「冤家……」白骥舒喃喃。「可不真是冤家吗?否则哪会为了她戒多烦恼, 却还心甘情愿……」 「她又恼了你什麽?」路家华问。 「也不知她心里在想什麽?一会对你笑,一双杏眼那麽轻灵灵的瞅著你;但 一会却又避到一旁,硬在两人中间隔著道莫名的距离。我们是夫妻呢!亲亲密密、 恩恩爱爱是理所当然的事,她却像心里有疙瘩似的;问她她又不说,教我真不知 如何是好。」他烦躁道。 路家华与阳芝玮互看一眼。 「大哥,」阳芝璋轻声道。「不如,过几日你带嫂子过来一趟,有些事或许 她不好意思对你说;我们同是女人家,不妨由我来探探她,说不定她会愿意同我 说说她心事。」 「这法子好!」路家华双手一拍。「恰好我从老李那赢到一坛上好女儿酒, 你们顺道过来尝尝!要知道想喝到老李的酒可不简单!」 「要不还有一坛杨梅老酒,嫂子说不定会有兴趣尝尝。」阳芝玮笑道。 「这说来是家务事,迢累得你们这样麻烦,我心里真过意不去。」白骥舒看 他们热心的模样,心里著实感动。 「大哥这麽说倒生分了!你帮家华的难道还嫌少吗?这事我只是提个意见, 还不知道成是不成?」 「再说,也是好奇,」路家华接著妻子的话说:「我倒真想看看嫂子现在的 模样。你就别说那些话了,否则,是我要不好意思了。」 「好吧!既是自家兄弟,我就不跟你们客气了。」白骥舒拱手道。 ***** 东岳庙娘娘殿—— 跪在注生娘娘面前,包嫣娘看著许嬷嬷将事先备好的三牲菜碗,金银纸钱等 冥镜,依序摆置妥当。 许嬷嬷白眼朝她一横,她连忙诚心跪拜,希望注生娘娘答应让她取花,好让 她能早生贵子。 拿起圣茭一掷,娘娘没有答应,她只得一再膜拜祈祷;连掷了数次,身旁的 妇人来来去去,娘娘却是一直没答应她。 「包嫣娘!」许嬷嬷火了。「你究竟在想什麽?!是不是你根本没诚意,否 则为何人人都能取花,就你不准?!」 包嫣娘摇摇头,她也不知道是为什麽。 「这娘娘庙人人都说灵验的!钱家的媳妇上个月才来取花,这个月就有了喜; 我不管你心里在想什麽,反正今天娘娘不给你取花,我们就不回去!」 她跪得两脚生疼,圣茭也不知掷了几次,但娘娘不知怎的就是不许。 她抬起头看著娘娘慈祥的面容,心里似有所感—— 娘娘是不是看不起像她这样的人?为了钱出卖自己的身子,与不是自己丈夫 的男人苟合,还……还对那男人产生感情…… 在娘娘慈眉善目的面容下,她不禁瑟缩了…… 和他作了两个多月的假夫妻,每日对她来说莫不是痛苦中掺杂著喜乐。 从前,她原以为男人娶妻只是为了传宗接代,顺道找个柔顺的女佣兼受气包, 成天被呼来唤去、叱骂捶打的。如今才知……这世上也有男人会把妻子捧在手心 里护著。想起他的眼,他对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她心里便泛起一丝丝甜意 …… 他愈是对她好,她愈是觉得对不起他;他愈是对她温柔多情,她愈是觉得无 以为报……她心里对他依恋渐深,却又得在心中不住提醒自己——他不是她的丈 夫;她,更不是他的妻…… 垂下眼睫,她瞧著自个身上的枣红锦锻袄和那双穿著弓鞋的小脚。 她原是广州乡下的寻常妇人,是个连小脚也没资格缠的低下贫户;她与他原 是天差地远的两个人,该是连见面的缘分也没有,如今却能相识相亲…… 上天安排让她遇见他,让她和他生活这段日子,她已经满心感激、心满意足 了,绝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她诚心诚意的闭眼默祷—— 娘娘,我收了人家的钱,就该为人家生下孩子。骥舒待我这样好,我什麽也 不能给他,只求娘娘让我替他生个胖男娃,好让他们白家能传宗接代。我不守贞 节、说谎骗人,娘娘尽可降罪予我,但求阿汝、娘亲及骥舒一切安好。 说完,她将圣茭往地上一掷。 「答应了!答应了!娘娘终於答应了!」许嬷嬷高兴得合不拢嘴。 她上前打量注生娘娘头上的花,终於发现是一朵代表男孩的白花。 她兴奋的将花拿下,一面放进包嫣娘拱起的衣襟一面说:「此去让你多生子, 生了之後再来拜注胎娘做乾妈!」 包嫣娘连忙答应,然後再把花插头上。 「这下,我总算能对小姐交代!」走出庙门,许嬷嬷笑看著包嫣娘。「注生 娘娘已经答应你了,你要多努力,赶快生下我家小姐的孩子!」 包嫣娘点点头,心里也期望能早日生下孩子;想想她能替他做的,也只有这 个了。 回到家,才跨下小轿,一见到等在门前的白骥舒,她眼也亮了、嘴也笑了。 「念茗,」迎上她,他毫不避讳的上前拉住了她的手。「你到哪儿去了?遇 到什麽不开心的事吗?」 意识到许嬷嬷的眼正一瞬不瞬直瞪著他俩交握的手,包嫣娘忙挣了挣。 白骥舒却是将手握得更紧,斜睨了一旁老妇,他道:「你先下去吧!」 许嬷嬷表情有些僵硬的行礼退下。 「现在可以说了吧?」他拉著她的手往园里走去。 「我去娘娘庙取花。」 拉著她走上小亭,他瞧著她头上的白花。「取花做啥?」 在石椅上坐下,她对白骥舒道:「当然是求注生娘娘早点将娃娃送来。」她 摘下头上的花。「男娃是白花、女娃是红花,娘娘答应要给一个男娃娃呢!」 「你……」白骥舒叹了口气。「你别一直记挂著生孩子的事,慢慢来不打紧 的。」 包嫣娘只是笑了笑,不说话。 「不谈这些。」倚著石柱,他轻抚著她颈畔落下的一绺发丝。「我有个亲如 兄弟的好朋友,过两天我带你去见见他,」 包嫣娘脸色微微一变。 「你不愿见他吗?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几乎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他失望 的看著她。 「我——我去。」她终究不忍让他失望。 白骥舒笑了。他的笑容对她总有股奇特的影响力。她看著他发亮的眼眸,他 嘴角欢愉的笑纹,心想著,总有一天她就见不著这样的笑容;於是,她望著他的 眼神更是深情款款了…… 白骥舒深深著迷,他一手揽住了她,轻轻的在她耳边问:「我可不可以亲亲 你?」 这儿可是人来人往的庭园,怎能做出如此悖礼的事;可毕竟,谁知道她还能 拥有他多久? 她拉著他衣襟,有些结巴的说:「你要亲快些,别让人瞧见了!」 他带笑的低下了头,嘴唇快速的掠过她,然後像是禁不住诱惑,一次又一次 落下点点轻吻…… 她合上眼,轻叹一声,只觉他唇的滋味尝来是如此甜蜜…… ***** 「这……这儿就是路府吗?」 包嫣娘瞪著眼前的巍峨大宅,朱漆的大门,上头是烫金的门额,门前还有两 只栩栩如生的大石狮,加上门前那著青衣的老者,一看即是富贵人家。 白骥舒但笑不语,伴著妻子走向青衣老者。 「老李!」他出声招呼。「前日来访不曾见到你,不知你最近可好?」 「不好、不好!」老李领著二人往屋内走。「我家老爷使计偷走了我珍藏多 年的女儿酒,让我心痛了好些日子没法子起床。」 「这暂且不提。」他笑著道。「我曾说要请你喝酒的,就不知你何时有空?」 「请我喝酒?」他眼一亮。「我倒忘了还有这招!」 说著他一睑央求之色。「白先生,我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个大好人!你要请我 喝酒,择日还不如撞日,就今天吧!」 「今天?!」白骥舒略略想便知道他打的如意算盘,他也不说破,就等著他 自个说。 「你就行行好!让我也能趁机尝尝那女儿酒的滋味。」说著说著他又忍不住 抱怨。「我可是忍了二十多年,本想等个大日子开封,怎知道……」 「嗯……」白骥舒沉吟著没说话。 「求求你!白先生。」老李极力请托。「我不会白喝这个酒的!我那儿还有 些好酒,待会我一并奉上!」 至此,白骥舒才哈哈一笑。「我说老李!你家主人的心思,十分里我总摸得 著七八分。我说这事不需我开口,一会他自会要人唤你来吃酒;你就准备带著你 那些好酒过来,咱们开个品酒大会倒也有趣!」 老李一听喜上眉梢,他生平没啥嗜好,平日虽也上上堂子,但最爱这杯中物, 尤其能与同道中人一块吃酒,更是平生最大乐事。 「希望真如白先生所言!」他忙对白骥舒一揖。 白骥舒急忙扶住他。「老李,你要不嫌弃,咱们便交个朋友!以後见面别再 来这套!」 老李也不谦让,只嘻嘻一笑道:「白先生不嫌老头子疯疯癫癫,老头子哪里 退敢说什麽。咱们自个说好,别管我家老爷!」 白骥舒还来不及说话,倒是一旁看戏的包嫣娘忍不住笑出声;见一老一少全 将视线移向她,她忙低下头,不再出声。 白骥舒看著她的模样,嘴角不自觉轻扬。 老李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瞧眼前一幕,便知道这是对恩爱夫妻。他轻轻一笑 後道:「白先生,老头子稍稍懂点面相之术,不如就替你们看看?」 白骥舒点点头,轻声要妻子抬起头。 老李一见包嫣娘的睑,居先一皱,一双老泡眼张得老大。「怪了……」他喃 喃。 「有什麽问题吗?」白骥舒紧张问道。 老李又将视线移向他,这一瞧,眉倒松了。 他呵呵一笑道:「你们之间的缘分可诡谲得很,本是无缘之人,莫名的倒连 上缘分;本是该断的缘分,却又……」他摇摇头,不再说话。 白骥舒也没多问,心想看相之人最忌泄露天机,这一问说不定反害了他。 包嫣娘张了张口却没出声,眼里隐藏著复杂的情绪。 老李一改玩笑的态度,慈祥的对包嫣娘道:「你做得很好,只要凭良心做事, 别生坏心思,上天总会给你一条路走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包嫣娘不知怎的却牢牢记在心上。 「老头子胡说八道!你们听过便算。」他又神色一转。「我家老爷、夫人全 在醉荫轩等著,路管家在前头等著带路,老头子就先告辞回破狗窝准备好酒去了!」 说完,也不待二人回应,低头往旁边小径一钻,再也见不著他人影。 「世间奇人倒是不少……」白骥舒一叹,伸手握住她小手。「你在意他说的 话吗?」 包嫣娘摇摇头。「老先生说的对——只要凭著良心做事,别生坏心思,上天 总会给路走的……」 他微微一笑,盥一妻子顺著曲廊往前走,绕过两重院落,穿过一座假山,便 见到一座傍水而筑的亭轩。 「这路府更大!」一路行来,她根本分不清自己走过了多少亭台楼阁。 听见她语气中的惊异,他微笑道:「此起家里如何?」 「这儿怕有三、五个白府大!」她未曾细想直言道。 「你要喜欢,我们把家里也弄大些。」只要是她喜欢,他倒不介意。 「不!住这麽大地方,只怕找不著路呢!」 被她逗得心中一乐,趁著四下没人,他低下头快速在她颊边落下一吻。 她颊上红晕未褪,久候多时的路家华已按捺不住由管家伴著从前方小径行来。 「还以为老李把你们带到哪儿去了呢!」路家华一开口就抱怨,接著便引著 两人走入醉荫轩。 「大哥、大嫂!」身著一件湖蓝长背心的阳芝玮立於桌旁,阳光透过浓荫在 她身上洒上点点金光,将她映照得更显清雅。 「念茗。」白骥舒侧头对妻子道:「我来跟你介绍,这是我的好兄弟,姓路, 我虚长他一岁,你就同我一般唤他家华;另外那位是家华的妻子,你们自个商量 看要怎麽称呼。」 包嫣娘摇摇头,脸上尽是掩不住的畏怯。她小小声开口,嘴里唤的却是老爷、 夫人。 阳芝玮暂且不提,路府的华贵气派就世间少见,而路家华浑身上下与生俱来 的富贵气息,教少见世面的包嫣娘吓得只想躲在白骥舒身後,这让她更体会到自 己原不该是站在这里的人。 「怎麽了?」白骥舒不解的回头看她。 家华派头虽大,毕竟是商贾出身,比起她娘家,还少了份为官气势,她怎麽 会……但一想起妻子丧失记忆,站在她立场想,第一次见著这样的大宅院,不怕 才怪。这一想,他的语气自然带著几分怜惜。 「别怕啊!家华他们人好得很,与外表一点也不像——」 「喂!喂!喂!」一开始还惊讶於白骥舒对妻子的疼爱,但一听他安慰的话, 路家华第一个就不服。「你这麽说好像我们长得一副凶神恶煞似的。」 「你现在才知道。」白骥舒眉一挑。 「好!我就不提了。」他拉过妻子。「难不成我这人世间难得的美娇娘,也 是个凶神恶煞?」 阳芝玮自知自个的相貌只称得上清秀,还称不上什麽美人,私下谈笑还好, 这会被当著大夥的面说出来,让她一时羞极反怒,反手给了丈夫一肘子;接著才 走向包嫣娘,亲热的握住她的手。 「我们别理那些臭男人!」她领著她到桌边坐下。「你叫我芝玮就好,别唤 什麽夫人。想我未嫁入路府之前,不过是苏州乡下武馆一个搬不上台面的臭丫头。」 横了丈夫一眼後,她又继续说:「大哥说你原是官家小姐,这麽说起来,是我要 唤你夫人了。」 「不不不!」包嫣娘一听她这麽说,心中便生了一分亲近,加上她一脸笑容 可亲,待她又这样亲热,压在她肩上的大石就轻了许多。「你叫我的名字就好。」 「念茗。」她亲亲热热一唤,接著便问长问短,说起女人家的事来了。 一旁的两个男人只得摸摸鼻子,自个默默落座。 -------- 书拟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