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纪云欣医生一用力。硬是把手里变钝的针头插进她面前痩巴巴的小屁股里,婴 儿可怜的哭声撕扯她的心。讨厌的苍蝇仍旧在这间闷热的临时诊所里盘旋飞绕个不 停。 她眨眨眼,强压抑下无助的挫败感与激愤感,再把号哭的婴儿递回母亲的怀中。 她举起无力的手,以手背擦掉额头的汗珠,她抬起眼,默默无语地哀求上天。 天啊,这些补给品还能撑多久? 她全身筋骨发疼,疲惫劳累,挺起腰杆,她按摩一下背脊,无力地试图缓和一 下持续的酸痛。她从天刚亮就开始一直工作到现在没歇过片刻,然而那排长龙仍旧 未见减少,村民们一路延伸到前门以——妈妈背着小宝宝;老人抱着一窝小鸡;盲 人和跤子,还有数不清的伤患和病人。 一双双黑眼珠从门口静静观看她的一举一动。他们纯真无邪的脸上毫无愠意, 一个个耐心等候轮到自己,尽管候诊室里闷热得令人窒息,他们仍对她露出疲倦的 微笑。 但纪云欣不忍心看他们。天啊!难道他们视她为上帝吗?难道他们不了解她能 帮助他们的力量是多么微乎其微吗? 然而他们完完全全信任她。 她瞥了一眼她身边打开的医药袋,她连最基本的开业工具和器材都不够用。她 一直与国际上一间非营利机构“友谊协会”合作,他们负责寄送医药补给到世界各 国。最近她曾从线电接获讯息说补给品已经寄送了,但她始终没有见到它抵达目的 地。 除了遗失医药补给品的问题之外,她也与赞助者失去联络。目前她迫切需要外 界的援助,如果再没有医药补给,她就只剩下眼前这一点点东西来帮助前来求诊的 村民了。 她朝助手玛雅点点头,步出小小的泥砖房,走到屋外灿烂的艳阳下。她需要几 分钟休息。今晚她又得再磨尖那些注射器,然后用瓦斯灯隔火消毒;经过一整天施 行的预防接种和抗体注射下来,针头一定又全变钝了。 她倚靠在墙角,再一次怀疑自己还能继续支撑多久。 这里有太多的病人,最重要的是老弱妇孺居多,所以问题也特别的多。而她却 是这里唯一能帮助他们的人 真的充满太多的无助与绝望。她爷爷—生悬壶济世也会有过这样的感觉,尤其 是在这种偏远的山区里,不只交通不便、对外联络不便,外人更是不喜欢来这里。 这里唯一的坏事就是山区的另一边,只要从这个村子的最北边越过一处原始丛林, 再走过一处叫“火河”的河水后,就是柯正山所拥有的山庄;他是一个大财主,为 人小气、残暴,但他却能提供村民的基本所需,纵然村民的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 但为了生活,他们不得不屈服。 她深呼吸,在山间温暖的空气中试着唤醒麻木的脑子。高原区静静躺在炽热的 午后等待一场雨水的洗礼。她暂且让思绪飘浮,远离这些日复一日的烦恼,回到她 的故乡——台南。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闪过一阵暗流与悲伤。想到自己当初是怎么带着一颗伤痕 累累的心来到这里和爷爷会合的,而爷爷又是怎么知道这件事而成为唯一接纳她与 安慰她的慈祥长者。 她在那儿的生活似乎已经是好久好远以前的事,但在她的内心深处,她知道这 些记忆永远都不会过去…… 一阵低沉的引擎声白远处传来,逐渐退近。巨大的螺旋桨推动着空气,送来一 阵阵强大的震波,几乎贯穿她全身。她伸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眯着眼极力想找出声 音来源。这座与世隔离的山间小村很少会有飞机经过,更别说是降落陆地。 突然间这阵声音变了,变成一阵又急又快的阻塞噪音,劈哩啪啦地向个不停, 声音大得震耳欲聋。然后,她在蔚蓝的天空中瞥见一架宜升机盘旋而过。 它乘着看不见的气流翱翔高飞,然后缓缓地向下俯冲,形成教人心跳暂停的旋 转,最后,它拖着冒着浓烟的长尾巴撞上山脚下的玉米田,爆出轰隆一声巨响。 纪云欣整个人震惊得无法动弹,她吓得僵在原地,刹那间喘不过气来。 玛雅从里头跑出来,一向红通通的脸上凝着恐慌的神色,她在门口拼命用山地 话高声哭喊。紧接着又一连串妇孺的尖叫与哀号,每个人都冲出来,争赌这场刚降 临在他们村里的新大灾难。 混浊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又猛然灌回她的肺部,使得她立刻恢复意识,瞬间回 过神来。 “玛雅,快点找札木来,告诉他赶紧到山脚下去,我先去看看能帮上什么忙。” 她急忙吩咐着,然后匆匆跑回诊所里抓起一副用麻绳绑着竹竿做成的担架。 她飞快的赶往坠机地点,当她瞥见爆炸后的直升机残骸时,恐惧泛上她心口。 天啊。还可能会有人从这种撞击后的惨状下生还吗?她的心跳加速、脉搏偿张,耳 畔仍回响着轰隆余音,拖着担架,她费力地爬上山坡。 铁灰色的直升机如今扭曲不堪,它的尾舱有团烈火在燃烧,再靠近瞧个仔细, 她可以瞥见驾驶舱与机身严重的脱离,切断分为两半,破碎的玻璃片和金属片凌乱 散布在方圆几里内,一股强烈的瓦斯味扑鼻而来。 糟了!易燃瓦斯! 纪云欣小心翼翼走近冒烟的残骸。幸好她有在急诊室值班数年的经验才能面对 这幅景象,但即使如此,当她爬过一堆堆惨不忍赌的碎片渣、钻进四分五裂的驾驶 舱时仍忍不住屏息战栗。 她只看见机上有一个驾驶瘫软地趴倒在方向盘上,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按在他的 颈项上,惊讶地发觉他还有一丝微弱的脉搏。她担心他的背脊恐怕断了,这样一来 再搬动他只会让伤势恶化,但是她已经别无选择。 “纪医生?”札木的声音自她背后响起,他探头进来,深黑的大眼里充满惊骇 恐惧。 “哦!谢天谢地你来了,快帮我把这个人抬出去。他还活着!” 纪云欣轻轻把伤者推离驾驶盘,解开他的安全带。她又发现他额头有道很深的 伤口,鲜血流满他整张脸和整件衬衫,她撑开一边眼皮检查他的瞳孔。 她赶紧松开他的下半身,边忙边祈祷。看见他腿上布满血迹,让她不禁庆幸他 失去意识。 她和礼术手忙脚乱地在断裂的操纵装置底下试图拉他出来,呛鼻的瓦斯味教她 差点大声哭喊放弃,如果火势再蔓延烧到燃料槽,他们全部都会被炸成碎片。最后 他俩费尽九午二虎之力总算把他拖出可怕的驾驶座舱,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奋力地把 他抬上担架,逃命似的抬着伤者火速离开现场。 一阵巨响突然爆出,紧跟着一声震天动地的轰然爆炸吓得她跌倒在地,她双手 捂头趴在原地,猛烈的碎屑如大雨般倾泻而下。她挤着头不敢呼吸,最后才冒险大 胆的抬头偷瞄一眼,那架残破的飞机如今已是一片火海,凶猛狂暴的熊熊烈焰宛如 地狱炼火。她再看看四周,才发现村民们匆匆赶过来。 “纪医生!”札木惊慌失措地大喊,急忙跑过来蹲在她身边查看。“你受伤了!” 他恐慌地盯着她的嘴。 纪云欣伸出手摸摸嘴角,感觉到一丝温暖的涓涓滴流,她拿开手,茫然盯着指 尖上的鲜红色血迹。 “我没事,快帮我把他抬回诊所去。” 当他们快到诊所时,玛雅站在砖房外焦急地仰着观望,她的手放在因怀孕而隆 起的大肚子上,一看见计重的驾驶,她抚着胸口。 “好可怕!” 纪云欣让村民帮忙将他放在床上,然后开始脱下他的鞋子与牛仔裤,当她瞥见 他大腿内侧一道锯齿状的伤口还不断渗出鲜血时,不禁倒抽一口气。这需要缝上好 几十针,还会用掉她仅存不多的抗生素,他已经流失大量的血,或许根本熬不过来, 当这么多人都急需这些少得可怜的药品时,如果全用在一个可能将死的人身上,那 是多么的浪费。 可是,她一定要尽力救活他,哪怕只有一丝希望,这是爷爷告诉她的,不能对 任何一位病人放弃希望。 她只犹豫片刻,就开始为他注射一大瓶盘尼西林和好几剂的类固醇,设法减轻 他撞击后的肿账程度,然后开始清理他大腿上的伤口,再次感激他失去意识,不致 感到痛苦,她用探针搜索出几片插人肌肉的玻璃和金属碎屑,然后技巧地缝了几针。 倾盆大雨开始敲打在屋顶上,纪云欣也开始施打消毒剂,然后玛雅协助她用干 净的绷带包扎他伤重的腿。 再来她专注的清理他额头上的伤口,他脸上肿了一大片,凝固的血迹附在皮肤 上,她拨开他额前的黑发,擦掉他脸上的血迹,然后小心的消毒伤口,玛雅和她都 忍不住倒抽一口气。 因为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张绝美阴柔的脸蛋,这种美简直连女人都自叹弗如,但 他那一头墨黑色的长发是如此的柔美,饱满的宽额,一双狭长的眼睛紧闭着,还有 那孤傲的鼻梁与两片紧抿的薄唇,虽然正昏迷着,全身上下却带着不可忽视的阳刚 气息。 她有些失神的望着他,眼底充满对他的迷惑,一个男人怎能如此阴柔美丽却又 能有阳刚的气质存在?那张过分阴柔的绝色容貌真的会让人不自觉的对他迷恋。 “纪医生,我从没有看过长得这么漂亮的男人,甚至比一般的女人还要美那。” 玛雅十分惊叹的评论道,眼神眷恋的仔细欣赏着他。 玛雅一只手就要碰上他的脸颊时突然被纪云欣给抓住。 “你别碰他,要是让札木看到你就完了。”札木对玛雅的强烈爱意和占有欲众 人皆知,所以他绝不会想看到这一幕。 玛雅只是轻声一笑。“反正只要你不说,不就没人知道?” “知道什么?”札木的声音由她们背后传来。 玛雅可爱的吐吐舌头。“没什么啦。” 纪云欣真的不知道自己的怪异从哪里来的?反正她就是不喜欢有女人碰到他的 面颊,这种奇怪的心理连她都难以明白。 玛雅抬起他的头,好让纪云欣把绷带环绕绑好,然后轻轻放下他,和札木一起 走出去。 纪云欣这才松了一口气的坐在一旁,开始肆元忌惮的打量起他,她着迷的凝视 着他半裸的躯体,赞叹他完美而匀称的身材,他有个结实的骨架,宛如岩石打造出 来的体格,浓黑卷曲的毛发从他宽阔的胸膛一路延伸到平坦的腹部,强调出他强壮 硬挺的肌肉,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来拂过他全身上下检查有没有内伤和骨折。 她只希望他的背脊没断,但没有仪器她也无法确定。除非等到他恢复意识…… 如果他还能恢复意识的话。 她拿来一条当地的手织毛毯包裹住他,再把彩色褶边塞进他身体底下,她的医 疗生涯中曾见过无数男性躯体,但此刻光是看着这个仍昏迷不醒的男人,居然就能 唤醒她埋藏已久的感情。 这实在是太……太荒谬、太可笑了。愧疚的罪恶感让她热血急涌,两颗滚烫。 她痛骂自己,这个男人已经失去意识不省人事了啊。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竟觉 得光只是看着他,就好像已经侵犯了他的隐私。 她赶紧站起来,转过身去瞥向窗口,这才发现村里一个个天真可爱的小孩子正 攀在窗边,一双双深黑的大眼睛正在好奇观望,不时抬手遮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嘘……”纪云欣赶紧挥挥手赶开他们。通常她不会在意。但目前这种情势, 更是教她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濒临崩溃边缘。 哦,为什么这种事非得要发生在她身上?难道他就不能去坠落在别的村子吗? 她目前要应付的困难还不够多吗?为什么又要多他这个麻烦呢? 突然一阵声响,让她赶紧再回到床边。他全身正开始激动的抽搐颤抖,陷入剧 烈的痉挛状况;他的眼皮猛然张开,然后又再度闭合;他的喉咙开始发出一连串粗 嘎低沉的声音。 她狂乱地东张西望,着急地搜寻房间四处,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喉腔镜上。她立 刻把它拿过来寨在他牙齿之间避免他咬伤自己的舌头,然后侧转他的头到一边,避 免他呛到窒息。 然后拉来一把椅子到床边,她坐下来扶起他痉挛的身体靠在自己身上。她轻轻 拨开他额前垂落在绷带上的发丝,低声唤慰着他,就好像他是个受到惊吓的小男孩。 “嘘——你不会有事的,你很快就会好起来,我会在这里陪你,我不会让任何事再 伤害你。”哈!要是她自己真相信这种鬼话就好了。 但说也奇怪,在这番抚劝之下;他的抽搐和颤抖现象逐渐减弱,仿佛他下意识 的听到而且相信她说的话。他强硬的胸膛贴靠在她柔软的胸部,断断续续地抽搐扭 动,她开始平静而清楚地对他低语,仿佛他已经完全清醒。 令她惊异的是,他突然睁大那双黑降、直直的盯着她看。眼中的明邪并没有因 为伤重而减轻,她抱着他身躯的手竟微微颤抖,她第一次看到如此邪魅的男人。 那双邪魅的黑瞳竟发亮的盯着她,还伸出一根手指触及她的下巴,“天使…… 你是我的!” 如此虚弱却又权威的宣示,真的让她只能愣愣的看着他。 她不敢相信有人能像他在这种情形下还能清醒地宣示他的霸权,待她正想反驳 时,他却又再度闭上眼睛沉睡。 而令她震惊的是这个男人恢复的情形只能用奇迹来形容,因为他竟然是因疲累 而睡着,而不是因为伤口恶化。这……这怎么可能?她瞪大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 他,难道他不是人? 甩了从头,她忍不住暗暗嘲笑自己,刚才她都确定他是个人了,怎么因为这怪 异的情况就说他不是人?只是摆在眼前的事实又该如何解释呢?或许该等他醒来再 问个明白。 但忆起他刚才的邪魅眼神,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救了一个 不该救的男人,因为他看起来真的是一个复杂而又危险的男人。 深田贺一似乎从一场梦魔中醒来,他试着摆动头部,发现并没有预期中的痛楚, 于是放大胆半坐起身,转头看见一个女人正躺在另一张床上睡着,于是他移动双腿 想要下床,却发现自己的大腿刺痛得厉害,于是他掀开毯子,看见自己的腿上里着 白色绷带。 他忍不住蹩起眉头,试着想起自己究竟发生什么事?某一件迫在眉稍、逐渐逼 近的危险……倏地,他忆起出事前的每一刻…… 他开着自己的私人直升机由台湾的医学院和他的手下见过面后,正想要直接飞 回日本,没想到在经过山区的上空时,他突然发现不对劲,然后就太迟了…… 他从自己裤管的一个隐密暗袋里拿出一瓶小小的罐子,打开它倒了三拉出来, 将它吞人自己的肚子里,然后费力的爬了起来。 或许是他的声音吵醒了房里的另一个人,那女人动了一下,抬起头望向他。 她阴暗的脸上先是掠过一丝迷惑失措,然后是似曾相识,当她一认出他,立刻 从床上下来,点亮桌上的油灯,然后来到他的面前扶着他。“你为什么不好好躺在 床上?难道你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情况吗?”她斥责的语气中有着关心。 他见过这张脸,这双黑白分明的灵活大眼睛在一瞬间就点燃他的占有欲,烧得 他热血沸腾。他曾以为她是个天使,但现在他才发现她不是天使,而是个活生生、 有血有肉的女人。 而且是个迷人的女人,他想要得到她! 不过,他必须先将自己从这种困境中解脱,环顾四周,他看得出来这里一定十 分落后,看来只有靠他自己。 “我要去出事的地方。”他一说完就想要走出去、可是她却紧紧的拉着他。 “你疯了!”她一双充满惊诧的眼睛瞪着他。“我真不敢相信:我这么努力的 医治你,将我仅存不多的医疗药品用在你身上,而你却不好好的休养,竟然妄想再 走出去?我的天!你的脑……唔……” 她的抗议声全都被封在他突如其来的热吻中,他的大手紧握着她脑后固定不动, 教她动弹不得,不准她脱逃,也不许她闪躲,更不让她撤退。只能让他继续不停的 猛攻,火热的夺取她的甜美,激渴地蹂躏她的唇。 好甜美的感觉,他在第一眼看到她时,就想要这么做了。并非她的挣扎有效, 而是他放松了对她的禁锢。当她体认到这一点时,脸上的表情是气愤的。来不及细 想。举起手就想要给他一巴掌,因为他激起她深沉的欲望,而这令她不安与恐惧, 往日的伤痛再次袭来,让她想要给这个大胆的男人一个教训。 只是他却在半空中拦下她的手,脸上的表情变得十分邪气,他轻笑着用于指揉 捏着她柔软的手掌。“想打我?你知不知道你要为这个动作付出多大的代价?” 她突然对他笑得狂妄又放肆的表情感到十分厌恶。“放开我!” “要我放开你当然可以,我的小天使。不过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深田贺一 的眼神突然闪过一丝危险的光彩。 “什么?”她发现自己竟然想要知道他的条件是什么? “陪我到出事的现场去。” “我不懂,你为什么坚持非要到那里去不可?”纪云欣有些生气的问。 “因为我要去拿一些属于我的私人物品。” 她有些同情的看着他。“可是那里巴经全部炸光了啊。” “对!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必须回到那里去,那对我很重要。” 看着他如此坚决的反应,她知道这个男人只要有一丝的气息存在,就一定非去 不可!她有些讶异自己竟会如此了解他的个性。 “好吧,我陪你去。”她有些无奈,毕竟这个男人是她救回来的,如果他就这 样自己跑去而出了什么事,那她一定会觉得遗憾。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