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启鹏冲进家门时,硕人已经洗完澡,吹乾头发,并且换上舒适的休闲服了。 “硕人!” “我在这里,你用不着叫那么大声,我听得见。”她本来是站在落地窗前观 雨的,闻言才走出大厅来,面对着他轻声的说。 “你到哪里去了?怎么闷声不响,突然消失掉,害我吓了一大跳。还请女同 事到洗手间去找了两、三次。” “我只是突然觉得不舒服,又不想扫大家的兴,所以决定一个人先离开而已。” 启鹏犀利的眼神闪现着精光。“是吗?那你现在舒服一点了吗?” “好多了。”从进门到现在,硕人便不停的教自己冷静,他们需要好好的谈 一谈,她愿意再给彼此一次机会,只因为她怜惜启鹏的过往,亦不愿就此放弃他 们的婚姻,也许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他肯提出合理的解释,她就愿意接受,不 过在那之前,有件事得先办妥。“启鹏,那套珍珠项链和耳环——” “你拿给我,我直接锁进保险箱就行了。” “为什么要锁进保险箱?”硕人望着他摊开的手掌说。 “因为已经亮过相,短期内没必要再戴,索性先锁起来。”他的态度客气而 疏离,像是今天傍晚的一幕从不曾发生过似的。连带着让硕人的一颗心也渐渐不 平起来。 “你顺便跟我到贮藏室去看看,我把开锁的方式教给你,以后你想拿什么, 就可以自己打开保险箱拿。” 硕人既不动,也不语。 “项链和耳环呢?”启鹏朝她走过来,硕人突然从他阴沉的脸色中,察觉到 气氛的不对,他………早就猜到东西不在她身上了,他怎么会知道?这个问题令 硕人即刻遍体冰凉起来。 “你早就跟他约好了,对不对?” “你说什么?”硕人被他没头没脑的一问,搞得满头雾水。 “你早就跟施秉宏约好今晚见面,好不容易从我身旁溜走后。便立刻跳进他 车里;不,硕人,或者你的本意就是要他等,先把我逗得心痒难耐,再让他等得 坐立难安,结果他一定表现得很火热吧?我猜珍珠项链八成是被他给解下,或是 给扯散的,乾柴烈火,迫不及待。同时周旋在两个男人间,同时让两个男人为你 神魂颠倒,感觉很过瘾吧?如果你天性如此放荡,为什么还要在我面前故作清纯 状呢?” 从认识到婚后,屡次尝试,屡次失败的挥掌,这次竟因启鹏盛怒,而成功的 甩了他一记耳光。 “卑鄙!下流!”硕人捂住了嘴,咽下了难舍的道歉。“施秉宏只不过凑巧 碰上我,送我回来而已。” “是吗?我发现你不见的时候是八点二十分,而门口守卫说你是在半小时前 的九点五十分,才由施秉宏送进家门的。在这至少一个多钟头当中,你们做了什 么?”火辣辣的左面颊,让启鹏益发口不择言起来。 她已不想解释之前的捐献,心情也无法再如她先前所愿的维持平静,更留意 不到他在激动间的失言。 “谈话,聊天,你那肮脏的脑子大概无法想像男女之间还可以仅仅是说说话 而已吧?” 在这一刻间,她突然好恨他,恨他让她满心悲愤,恨他让她一下子上云端、 一下子下土泥,恨他让她见到人性阴暗、卑劣的一面,恨他、恨他让她如此的恨 他!她当然知道启鹏一定也已经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她熊熊的恨意。 “哦?”从原本的担心、不解,到此刻得知她由谁送回来的震怒,启鹏其实 也已经没有办法保持冷静,更将先前与她之间的甜蜜温馨忘得一乾二净。“我倒 很有兴趣知道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聊你的前妻——田薇妮。” 启鹏闻言,霎时白了一张脸。 什么样的女人可以在去世近十年后。仍然深深的影响着她的丈夫?硕人的心 情因目睹启鹏的表情而益发复杂起来。 “意外吗?”她放低了声音说:“就只是聊你两次的婚姻,他说打从你回国 接掌‘风云’起,你们两个老朋友便不曾再见过面,两个月前他得知你再婚的消 息。实在忍不住好奇,才会返国一探究竟。” “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启鹏冷哼道:“谁不晓得他工请自来,根 本就是想打你的主意。” 硕人倒抽一口冷气。“他说了竺夜的好话,说你和田薇妮人间难得一见的神 仙眷侣,说当已怀孕三个月的她死于游艇爆炸的意外时。所有的人都以为您妻子 再也振作不起来,至少再也不肯敞开心房。接纳男女情爱了,所以看到我们在一 起时。他才会那么为你感到高兴。而你却反过来抹黑他?启鹏。他是你的朋友啊!” “如果施秉宏也能称得上是朋友,那我余启鹏就不需要敌人了,你最好马上 把他的胡说八道都给我忘个乾净,因为他说的全都是假话。” “你说的才没一句真话。”硕人冲口而出道。 “你说什么?你宁可相信一个专门染指人家妻子的小白脸。也不肯相信自己 的丈夫。” 左一句打她的主意。右一句染指人家妻子。说得好像她真的已经出轨了的样 子,让从不曾遭受这般羞辱与委屈的硕人终于爆发出来。 “他说给我听的事,你从不曾提过,我怎么知道谁说的是真。谁说的是假? 你在田薇妮死后近十年才再婚,我只觉得你情深意重。一方面不愿再勾起你的伤 心往事,一方面也自私的想与你展开只属于我们俩的新生活。因此才会从来不曾 问起她的事;但有件事,你却彻彻底底欺骗了我,让我忍不住要怀疑起你另外到 底还对我撒了多少谎?” “我骗了你什么?” “你敢说你没指使程勋暗中骗取我爸爸的股票?” 启鹏的表情虽然维持不变,但一闪即逝的诧里兼杂尴尬,却仍然出卖了他。 “事情并不像你所以为的——” 他在解释!既然需要解释,便表示确有其事。否则依照他的个性大可以一口 否认,而他竟然在试图解释。 “我只问你有没的这回事上不甘被骗的泪水早已夺眶而出。”我爸爸那些银 行股是不是已经落入你风云的掌中了?“ “是的,那些股票确已进入商讨转移的阶段,可是——”启鹏心念一动,马 上停止解释反问道:“这件事是谁告诉你的?” 因为不愿影响到那位女职员,更何况从头到尾,她都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硕人面对这个问题。便只抿紧了双唇,什么都不肯说。 “是令尊,对不对?人都出国考察去了,还不忘向你告状诉苦?” “你怎么不猜是程勋?” “就算天底下所有的人都出卖了我,程勋依然会是支持我的人之一。” “他果然是你的狗腿!”硕人悲愤交攻的说。 “你说错了,我们是生死之交的好兄弟。”“你利用他去我爸爸身边卧底, 算什么好兄弟?为了骗过我,你甚至还让廖大哲对他动手,这又算什么好兄弟?” “你不会懂的,我只告诉你,易地而处,我也会甘心为程勋挨拳头。” “我是不懂,”硕人受不了一再受骗的打击,陡然尖叫遭:“不懂你为什么 要出尔反尔?不懂我都已经答应嫁给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爸爸?你说啊! 余启鹏,你来告诉我,为什么长得相貌堂堂的你,要尽做些恶毒的事?为什么程 勋那端正的外表下,又会有着一颗魔鬼般的心?使他不惜背叛我那长久以来,那 么信任他、爱惜他,现在还决定要提携他的爸爸?” “因为马进兴从我父亲手中夺去的。我都要从他身上加倍的索回。”启鹏挥 舞着拳头数道:“权势、金钱、声望、乃至于,”他咬牙切齿的说:“生命。” “生命?”想到自己查阅得来的资料,和程勋所告诉她的细节,硕人的泪水 不禁奔流得益护厉害。“太荒谬了!你真以为你爸爸跟你大哥是我父亲害死的?” “我不只是以为而已,硕人,如果你跟我一样,原本有个完整美满的家庭, 一个虽忙碌,但值得骄傲的父亲,一个虽志趣不同,但让你敬重友爱的哥哥,一 个永远以支持丈夫、疼爱孩子为先,脸上时时带着温婉笑容的母亲,却在十六岁 那一年,遽然失去所有,那你就永远都不会忘记夺走这一切的元凶!” “官商勾结、利益输送、贿赂关说的事,我承认也许都有,但后来的车祸却 纯属意外,你不能把那笔帐也算到——” “我能!”启鹏一口喝断她说:“我能!我能!你知不知道当时我爸爸已经 有意退休,把为民喉舌的棒子交到大哥手中,实现他在从政之初对家母所做的允 诺,说要带她到处游山玩水,写生画画?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大哥已有要好的女友, 打算在来年赢得选战后,便娶她进门?” 他一步步逼进。她一步步后退,想要捂住耳朵,双手却举不起来,只能透过 泪水迷蒙的双眼,由着他不断的质问。 “调停过了,钱落人马进兴口袋里,流言却全部轰向家父,半年后。在一次 深入山地乡,了解当地贫穷落后的情形返家途中,车子翻覆山谷,我爸爸颅内出 血,当场死亡,大哥肝脏、肾脏俱裂,却又多受了三天的罪,才闭上他那双年轻 的眼睛,医生从他的血液中检验出大量的镇静剂成分,事后有当时同在乡公所内 的人指出,用过晚餐后。席间滴酒未进的家兄曾接受了一罐提神的饮料,以便连 夜开山路返家。” 他缓过一口气来,深邃的眼眸中写满了伤恸。“硕人,若非亲近熟悉的人送 上的东西,家兄绝对不会随便饮用。怪只怪当时年少的我突遭变故,忽忽若狂, 曾经迷失了好一阵子,若非程勋和………总之。等我重新振作起来时,一切彷佛 都已成陈年旧事,再来追查,不啻难上加难,可是由于我们的锲而不舍,到底还 是打听出端倪来,你知道那罐饮料是谁拿给家兄的吗?” “不………”虽然已猜到答案是什么,硕人依旧拚命的摇头。 “很遗憾的。答案是:是,硕人,那个人正是——” “不!我不要听!我不要听!”她终于捂住耳朵狂叫道。 “你一定得听,”启鹏却扣住她的手腕。硬生生拉开来说:“就是你心目中 那又慈祥、又伟大、又无私、又仁厚的的父亲,硕人,你听清楚了,造成我们家 骨肉乖离、天人永隔的人就是你的父亲!” “就算真是如此好了,你们又为何忍心扯我下水?虽说父债子还。也不是没 有的事,”硕人一张俏脸早已惨自如纸,毫无血色。“但你怎么狠得下心来,程 勋又怎么会允许你这么做?” “他不是没有试图阻止过你。对不对?”启鹏可以感觉到自己额上青筋暴现。 老天!眼见她受苦。并预见马进兴会因此痛不欲生,他不是应该得意才对吗?为 什么结果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为什么他会反过来觉得苦不堪言呢?这种心疼的陌 生感觉,究竟是从何而来的? 对,程勋的确曾力劝过她拒绝这门婚事。“他又有没有阻止过你呢?” “你说呢?那几乎是我们相交二十年来,他差点首度跟我翻脸。”启鹏的唇 边浮现一抹苦笑。“为了一个女人,”他摇了摇头说:“硕人,坦白说,你的魅 力还真不小。” 在这一点上,程勋待她毕竟是仁厚的,然而对照于程勋的不忍,岂不更加彰 显了眼前这个男人的狠烈决绝? “那你呢?为什么你没有听他的劝阻?为什么不惜与他为了我而起冲突?为 什么坚持娶我?你明知道伤害爸爸,就等于伤害我了。为什么还是连我,你都不 肯放过?” 依旧紧紧扣住她双腕的启鹏这时早已心乱如麻,为硕人的乍然得知股权转移 之事、为施秉宏的尾随纠缠、更为跨出报复的第一步后,却得不到意料中快感的 惶恐。 “因为我是个只讲利益、不重情面的奸商,没有附加利润的生意,我向来不 接。”如果继续折辱她,他的一颗心是否就能重新得到安顿呢? 硕人那在疯狂奔流的泪水中突然绽放的惨澹笑容。看得启鹏心头一惊,就像 挺立于狂风暴雨中的花朵,凄艳绝美。 “我懂了,我明白了,余启鹏,原来在你眼中,我只是一笔债务的外加利息 而已。你好………”在急怒至恸交攻之下,硕人终于流失了这阵子赖以支撑的力 量。“………好狠的心。” 启鹏瞪大眼睛看着她晕厥了过去,左手一挽,双膝弯下,总算及时接住了她 瘫软冰冷的身子。“不是的,不是的,硕人,已经不是了啊!” 到底“不是”什么,启鹏尚理不出头绪,而硕人更不可能给他任何回应,因 为她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启鹏马上召医急救看顾她的事,硕人是在隔天早上醒来以后才从管家日中得 知的,此后十数天。除了远远看着他上车出门之外,夫妇俩便不曾再打过照面, 反正屋子这么大,要闪避彼此并不难。 更何况从风云尾牙宴后,硕人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三楼上,几乎不曾下楼,而 启鹏反正是自新婚夜开始,就把三楼全数让给她的。在意图和计画全部说开后, 他索性变本加厉的早出晚归,夫妻关系可以说已经降至冰点。 “太太,快过年了,您看家里需不需要添购些年货呢?”这一天,她见阳光 难得露脸,便在丈夫出门后,首度下楼到庭院里去晒太阳,而管家也立刻把握住 机会询问她。 过年?什么?竟然快过年了!硕人苦笑着想:我竟然连快过年了都不晓得, 或者,我已经都不再关心了呢? “太太?”管家一脸关切的说:“是不是您的身子还不太舒服?如果是这样 的话,我看您还是别在院子里待太久。山上风大,您——” “我没事,”为什么她最需要的关怀,竟是来自仅有主雇关系的管家呢?。 为什么不是………算了,再想下去也于事无补,只不过会徒增伤感而已,硕人急 忙接口道:“谢谢你,我真的没事,已经全好了。” “那就好,不然看先生成天忧心仲仲的,我们也难过,您能好起来跟他一起 过个好年,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忧心仲仲?为她吗?硕人不禁在心中暗笑自己太傻,同时转变话题问道: “以往家里都是怎么过年呢?” “先生没有在这里过过年。” “什么?” “是这样的,我以前是余先生的舅舅,也就是余靖雷先生夫妇的管家,不只 是我,连司机、园丁、守卫等等,都是先生接掌风云后,跟过来继续帮他忙的人, 但因为先生以前一直是单身一人,所以即使是两年前搬进这楝大宅后,我们的工 作也还是很轻松,先生他极少在家里开宴应酬,逢上过年这类大节,也都放我们 大假,因为他逢年过节,照例都飞到美国去陪母亲、舅舅及舅母三位长辈过年。” “原来如此,那我看今年应该也不会例外吧?”届时他飞去美国,爸爸和程 勋也差不多应该结束访美行程返国了,有些事,是否就应该乘机做个了断?比如 说她这段起因荒谬、过程心痛的婚姻? 但为什么方才动念,胸口便隐隐作痛呢?难道说她犹有眷恋,仍然难舍难弃? “是吗?”管家难掩口气中的失望说:“我原本以为先生结婚后的头一个新 年,会想要留在台湾过,顺便把余先生他们都接回来热闹、热闹。” “这样吧,我到山下去买些应景的花儿回来家里摆,你看好不好?”硕人实 在不想再继续听她提启鹏的种种。 “太好了,年味一浓,说不定先生就会改变主意了,太太,我这就去叫司机 备车。” 望着她兴奋离去的背影,硕人跟自己说:打起精神来。我可以被击倒,却绝 对不做逃兵;回国后的爸爸可能还需要借助她的坚强,她又怎能临阵脱逃呢? “好巧,余太太。我们又见面了。” 硕人自一盆水仙花中抬起头来,秉宏的笑脸立即映入眼帘。“原来是施先生, 你不就自做了?” “怎么会?这花店本来就只是附设来招揽顾客用的,说不定你上楼后会看中 某幅画或某件雕塑品,那我这招放长线钓大鱼不就可以帮我做成一笔更大的生意?” “难怪大家都说无好不成商,你还真是狡猾。” “我哪里能跟启鹏他们那种大手笔比?这是我们家族事业的一个小单位,反 正我回国期间,闲着也是闲着,他们就捉我的公差。来吧,我们上楼,随便逛逛 也好。” 是啊,就算急急忙忙的赶回家去,家里又有什么呢?不过是一室的空虚与寂 寞。 于是硕人便把选购好的各色花束及盆景交托司机先送回去,自己则跟秉宏登 上二楼。 “先看一看,再坐下来喝茶,如何?”他客气的徵询着。 “客随主便,就听你的,”硕人在他的陪同下,慢慢走过这约七十来坪的艺 廊,最后来到了一面以玻璃砖筑起隔开的墙前。“这里是……” 秉宏搔搔头说:“一些我个人的收藏品,没啥稀奇。” “不开放参观?”见秉宏面露为难神色,硕人忙道:“对不起,是我唐突了。 那我们现在去喝茶吧,我也真的有点渴了。” 也来买花吗? “不,我凑巧足卖花的人。” “你?” 秉宏见她瞪大眼睛的模样,不禁笑出声来,“怎么?觉得男人不该卖像花这 么‘柔性’的商品?” “不,不是。我完全没这个意思。”施秉宏倒是有办法把一件搭配白色长裤 的浅粉红衬衫,穿出贴合他温文气质的特色来,和四周围的花团锦簇自然的融成 一片。 “并不璺每一个男人都像你丈夫那般雄才大略,善于驰骋商场呢。” 提到启鹏。硕人神色不禁一黯,而这反应当燃没逃过秉宏缜密的心思,不过 他看着身穿宽大的乳白色针织上衣,下搭同样宽松的橄榄绿长裤,颈上一圈粉橘 咖啡色层的纱中,反成身上唯一明亮色彩的硕人,却只说了一句:“我请你到我 楼上艺廊附设的小铺喝一杯花茶,好呜?” 硕人仰头一一看。“原来你这是整体经营的艺廊,差点被你给唬住了。” “如何?肯赏光吗?” “灿果我接受了你的邀请,”硕人稍微举了下手中的盆景。“那我这笔生意, 你”其实也没什么,“秉宏讪笑着说:”我猜你一定早就从启鹏那里得知这件事, 我若还在这里遮遮掩掩的,岂不可笑?来,请进,只是真的没什么精品,你可别 见笑硕人根本没听懂他的话意,但“启鹏”两个字却强烈得吸引住她的脚步,把 她往上畏头带,秉宏的确没有过度谦虚,玻璃砖后仅四坪大的空间因陈设的艺品 不多,显弭有些空空荡荡,但饶是如此,硕人仍然一踏进去,便恍遭雷击,呆愕 原地,动弹不得,只馀双眸愈瞪愈大。几乎占掉一面墙的巨幅油画中,画的是一 位站在游艇栏竿边,迎风而立,左手抬至额前遮阳,但那一脸巧笑情兮,却几乎 要比阳光还灿烂的女郎。她短发飘扬,一袭性感的黑色镶金暹连身泳装,在在衬 托出她无懈可击的身材,和如蜜色般健康的肌肤。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美女,但令 硕人震惊的理由,却不在她的美,亦非关油画本身有无价值,而是——“施先生, 这是……。这是……”一好不容易她总算能扭转过头来问。再怎么笨的人也可以 从硕人此刻的表情反应,感受到她的惊惶与不解,秉宏赶紧一迭声的道歉。“对 不起,硕人,”为了安抚她激动的情绪,他索性直呼其名。“我不知道原来你从 没见过——唉,都怪我太冒失,真的很对不起,我实在是个标准的二愣子、糊涂 虫。” 硕人已隐隐约约猜到这可能是怎么回事了,但教她又怎能甘心放弃最后一丝 微薄的希望。完全不去奢求真相也许并非如此呢? “除了头发一长一短外,画中人简直就像我照镜子时的倒影,坦我肯定自己 从来不曾做过供人作画的模特儿,更不曾穿过那样的泳衣,”硕人指向画的手指 已剧颤得可怜。“总而言之,她不是我,那么她究竟是谁呢?她——” “我记得在倪匡的一本科幻小说中,曾提到这世上普遍存有两位和我们面貌 相似的人,也就是说,世间通常会有三个长相神似到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存在,只 是散怖全球,我们没什么机会遇到另外两个‘自己’而已,想不到今天这么凑巧 的,你就看到——” “施先生既然不肯说,那我回去问启鹏也一样!”硕人转身就想走。 “硕人,等一下,”秉宏一急,伸手便拉住了她的臂膀。“等一下。” 硕人只是睁大了黑白分明的双眸瞪住他看。 他放开了她的手,颓然一叹说:“其实你这么聪明,应该也猜得出答案来, 她是………田薇妮,启鹏的前妻。” “所以第一次见面时,你才会叫错我的名字。”证实了最坏的揣测后,硕人 反倒冷静下来。 “是的,因为你们,”他摇了摇头说:“乍见之下,实在是太像了。” 岂止是施秉宏认错而已,回想起她和启鹏初次见面的情景,硕人的心更是不 停的往下沉,他叫她什么?薇薇?对,就是薇薇,他竟把她看成了念念不忘的亡 妻! 为什么他对于娶她这件事,会那么的坚持,真相终于大白;不。不只是他那 晚默认的,自己是他索债的外加利息。还因为……… 那个字眼实在太伤人了,让硕人光是用想的,就恍如万箭穿心般难堪,但她 又怎能永远迥避活生生的事实?拒绝承认她只是………只是一个“替身”的事实! 最讽刺的还是在这电光石火、遍体鳞伤的刹那间,她竟然还能因至恸而认清 了另一件更残酷的事实。 她爱启鹏,老天爷啊!这是个多么悲惨的玩笑?她竟要在事已至此的情况下, 方才直见自己的真心。 但这一切其实早就在她心中萌芽生根了吧?无论他的行为有多卑劣、他的动 机有多狠毒、他又是怎么样的欺凌利用她,她都已经爱上他了。 所以才会答应嫁他,所以才会委曲求全,所以才会满怀希望,所以那晚才会 觉得那么、那么的恨他! 如果不是情已深种、爱已独锺,她又怎么会对他的无情产生恨意呢? 她爱他,不顾一切、无可救药的爱上了他,爱一个仅仅把她当成已逝前妻替 身的男人。 硕人知道从此以后,天地再大,她终难再从对启鹏的爱中赎回自己,往后她 再也休想拥有如过去那般自由自在、海阔天空的心灵了。 “硕人?”见她半天不说话。脸上血色尽失,秉宏既着急又担心的问道。 “硕人?” “麻烦你送我一程,”她闭了闭眼睛,然后用着教人反而分外担心的森冷口 气说:“我想回家了。” 硕人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甫抵家门,便又迎上了另一个重大的打击。 “程勋?你怎么会在这里?不是还要再过两天,你们才会回来吗? “硕人,”程勋见到她,立刻冲上前来扣住她的肩膀,完全无暇顾及仍站在 一旁的秉宏。“你马上跟我来。” “要去哪里?” “医院。” 硕人一边任由他拖着走,一边仍挣扎着问道:“去医院做什么?谁住院了? 该死的!程勋,你说啊!” “是委员,”打开车门推她上车后,程勋自己再跳上驾驶座,“砰!”一声 关上门。“他坚持提早返国,并一直撑到进家门时才再度心脏病发,硕人,你一 定要坚强一点,因为这回………恐怕凶多吉少。” “不………”硕人把脸埋入双掌中,在程勋疼惜的右手圈上她肩膀的时候, 终于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失声。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