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飨客栈,兵士们各自都歇了,只剩几名士兵守在通往上房的楼梯口。 上房内,圆桌前,凝烟偎着邵赐方,听他诉说别後遭遇。 他语乡无奈。「为了将梦想中的中原红牡丹引进大理。我与父亲盘缠用尽, 差点客死异乡…辛得圣主身旁鬼医所救,他传授我新的栽花技术。为了报恩,我 留宿京城,答应帮他大量培植夺魂花。」 「但我们的约定呢?你忘了?父王已经选定驸马,若不是我坚持要来中原一 趟,乘机逃跑,我现在已经嫁人了。你没一封书信,连差人报个平安都没有,我 连你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重逢的滋味是甜蜜的,但一想到这些时日受的委屈, 她怎能不怨? 邵赐方拍抚她的背脊,柔声低哄。「我没忘记跟你的约定啊,我也思念你, 想得我快发狂了。但鬼医是我恩人,我答应的就要做到,我帮鬼医变种的夺魂花, 只结花苞,不见花开。这次用了新的技术,待下次月圆,夺魂花可能就开了,等 花一开,完成任务,我们立刻就走。」 「有这么简单?圣主想要我的还魂丹。」她想起雷魈说的话,不禁研究邵赐 方的表情。 他听了,神色自若。「这事我也听说了,唉,真不知道圣主从哪打听来,说 是还魂丹能救他的女儿。」 「不是你告诉他的吗?」 邵赐方惊愕,旋即愤怒。「你想我会害你吗?!我一听说圣主派人抓你,我 担心得都快疯了,托鬼医求圣主不要伤你,又自愿风尘仆仆来寻找你,就怕你出 事。圣主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要不先前你去圣朝作客,他大可强夺还魂丹。」 凝烟反问一句。「是,既然你都知道,当时为什么不出面见我?让我一个人 流落江湖,就为着寻你?」 「你误会我了。」邵赐方显得很难过。「当时我人不在圣城,我与鬼医上山 巡视花卉。待我下山,听说了这事,真急煞我也。我一面请圣主别为难你,一面 四处找你。可恨沿路总有魔罗教的人从中阻扰,不让我们相会。」 方才乍见故人,欣喜若狂。现下冷静了,凝烟便细细掂量他的话。 确实,一开始圣主派了士兵追缉她,後来渐渐不再有圣主的人追来,直到现 在,遇见邵赐方。 「那么?我应该交出还魂丹吗?」分开久了,她对他难免失去了信心。她测 试他的反应。 邵赐方答得乾脆。「这事我管定了,我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给不给丹药你 自己作主,圣主还寄望我帮他栽植夺魂花,你放心,圣主亲自承诺了,他绝不会 勉强你。」 「他那么好说话?」凝烟肚里寻思道——如果邵赐方为了丹药才找她,那他 注定要失望了,丹药早给孙无极偷去了。但假若圣主真信守承诺,那么为了做面 子给邵赐方,她或许也是可以想个计策,把夺魂丹偷回来。 凝烟斟酌着,邵赐方又说—— 「凝烟,我一直派人找你,可一再受魔罗教拦阻,他们都说你……」邵赐方 顿了顿。 凝烟抬头,催促地问:「说我如何?」 「魔罗教的人都说……说你是黑罗刹的女人,要我们不准再骚扰你。」 「胡扯!」她坐直身子,气红眼睛。「那个雷魈带我到处瞎走,说要带我见 你,结果却……叫恶,不过他也吃了苦头。」青铜匕首喂了毒,只有大理王族的 人才有解药,毒性不强,却会让伤口不能愈合,十日内没得解药必血尽而死。 想着想着,凝烟恍惚了。 当时她急着走,顾不得他的伤势。现在想来,她不禁困惑。那时歃刀分明出 鞘,为什么他没伤她,反而击昏豹儿?难道,他怕豹儿见她伤了主子会不放过她? 难道,雷魈是为了能让她平安离开,才会……即使他捱她一刀,命危之际他想的 仍是她的安危? 凝烟蓦地收紧双手,一阵心酸,随即告诉自己,不!自己绝不能心软。他活 该,他自找的,他就算是死了……他会死吗?这一想,凝烟心悸,冷汗涔涔。忽 然她全无心情享受跟邵赐方重逢的喜悦了,突然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雷魈。 没有解药,他就算醒了,又能捱多久?即便他身强体健,但伤口久不能愈, 怕也难逃一死吧?天!凝烟猝然背脊凉透,她害死他了。直到这刹,她才真意识 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无法冷静,整个人惶惶不安,雷魈再有千般不是,也不曾伤她分毫。甚至, 对她是温柔的,曾陪她烤茶,曾因她思念故乡,便逮了大厨做一桌大理菜。 仔细想想,他如果真要对她使强,是有机会得逞的,譬如强掳她回寨,譬如 关住她……可是他没有,他只是骗住她,山水游遍。 其实,他不算是坏人。真害死他了!?凝烟焦虑起来,她想着雷魈,没专心 听邵赐方说话了。 邵赐方在她耳边低哄。「魔罗教跟圣主的恩怨不关我们的事,明早赶回圣城, 你安心住下,等我完成任务,我们就远走江湖,过我们恩爱的日子……」 我不想他死!凝烟焦虑。那时他帮她赎回衣物,他在盐梅上雕了花儿,她老 是说话,他总是静静聆听,沉默地陪着她吃饭饮酒。 雷魈……凝烟蓦地红住眼眶,从怀里掏出一包药粉,打断邵赐方的话。 「你说的对,圣主与魔罗教的恩怨不关我们的事。」她将解药交给邵赐方, 向他交代。「先前黑罗刹雷魈被我所伤,这是解药,你立刻派人前往如意客栈左 字上房,在他伤处敷药,稍作包扎。他身受重伤,现下伤不了人。」 「黑罗刹?!」邵赐方诧道。「这厮性情凶残,杀人无数,你还救他?」 「他也不算太坏,他只是……我……」凝烟一脸为难。 邵赐方顺她的意道:「罢了,我也不喜见人伤亡。放心,我即刻差人去办!」 他取了药粉,走出房外,来到玄关处,向守夜的士兵吩咐:「将这包药粉拿去扔 掉。」 「是。」士兵听令,拿去扔了。 邵赐方踅返房内,朝凝烟笑道:「放心,已经叫人去办了。」 凝烟宽心了,走至窗前,推窗,望着蓝紫色天空,又低望着黝暗长街,整个 世界像都睡了。 「我好像在作梦……」她十分感慨,回身望他。「真是你吗?」 「说什么傻话?当然是我。」邵赐方过去,从背後搂住她。「我记得关于你 的一切,你最爱吃花,记得吗?有一回,我帮你备了茶花筵,在你十五生辰那日, 我们花间共饮,好不欢乐,最後还醉倒花荫深处。」 凝烟听了,眼热心酸。「是啊,花办满路满路飘,像下着红雨……」那时她 好快乐。 凝烟掏出青铜匕首。「你瞧,你给我的信物,我一直带着。我的衔梦镯呢?」 邵赐方脸色微变,缓笑道:「那么重要的东西,我岂可能随身携带?」 两人又聊了许多往事,便各自去歇了。 ☆☆☆ 凝烟睡不好,像有什么事悬在心上,细想,又想不分明。她心头总是乱糟糟 的,许是因为今晚发生太多事了。她无心睡眠,起身走出房门。 「公主。」守夜的士兵拦住她。 一边候着的女仆给凝烟行了个礼。「公主可是需要什么?尽管吩咐荻儿。I 凝烟打量他们俩,又望向走道,玄关处也立着三名士兵。 「我想到园子走走。」 「夜深雾重的,荻儿帮公主掌灯。」 「不用,我想一个人静静。」这话一说,便发现荻儿跟兵士交换眼色,凝烟 心中起疑。「怎么了?」 「呃,公主。请您等会儿,让婢子去跟邵爷通报一声。」他们一早就被吩咐 要看紧凝烟公主,怕她跑了。 凝烟凛容怒道:「我去哪,还要跟人交代?」 「不敢不敢,奴婢们只是担心公主的安危。再说,邵爷好不容易将您寻回, 他自是……」 「罗嗦什么?扫兴!」凝烟踅返屋内,心中起疑。她在床边坐了会儿,兀自 寻思。不对,她不过想去走走,他们却惶恐得像是怕她逃了。 凝烟起身,推开窗栏。探身出去,回望客栈入口。那里也有七、八名士兵守 着。虽说邵赐方整晚表现得情深未变,然之前雷魈的话,多少动摇了她的信心。 现下又看士兵层层看住她,还有方才奴婢们看她的眼神,凝烟隐约觉得不对劲。 她抓住窗栏,一个翻身跃下,静得没点声响。稳住身子,背抵住墙,她隐在 暗处,听大门前士兵们聊天。 「凝烟公主比邵夫人美多了,你们说邵爷会不会……」 「哪敢啊?谁敢惹鬼医?不想活啦?」 「没想到咱们邵爷乱风流的,真够本事,骠、骥两将军逮不着公主,他三言 两语就骗得公主跟我们回城。」 「可不是吗?就凭邵爷那张俊脸,要骗倒成打女人都没问题,不过邵爷对夫 人可是百依百顺的。」 「我要是他,有这么个美人死心塌地爱着,才不娶唐婉婉。」 凝烟听了,霎时心肺似要炸开。 邵赐方娶妻了?她强抑愤怒,现下先走再说,可一转头,竟怔住脚步,邵赐 方就在路前,笑望着她。 「这么晚了,怎么不睡,还跑到外头?」邵赐方向她肩後呼道:「来人,保 护公主。」实是要胁她。 「你呢?又为什么不睡?」她声音忍不住微颤,心中愤恨,面上罩着一层寒 霜。转眼士兵们全过来了,团团围住他。 邵赐方缓缓笑道:「听下人说,你睡不着,想散步。」 她淡声道:「是。」 「你—人深宵独走,我不放心。来——」他朝凝烟伸手。「我陪你。想去哪?」 望着向她伸出的手,凝烟看着,红住眼眶。「我想去客栈後头的园子逛逛, 那儿有花吗?」 「有的,我带你去……」他伸着手等她。她上前伸手,让他握住,他握得很 牢,像是怕她跑了。 凝烟手心渗汗,气愤得热血沸腾,当邵赐方迈步要走,她忽地反手一推,大 叫:「你骗我!从襟内搜出匕首就刺,士兵惊呼,操了兵械,很快地便擒住凝烟。 邵赐方乘乱,点住她颈後昏穴,挟她离开。 邵赐方见事已败露,是夜便点起人马,稍作准备,即备轿将昏中的凝烟放入 轿里,披星载月,马不停蹄,急急赶回京城,向鬼医邀功。 ☆☆☆ 凝烟昏了六个时辰,迷蒙间只觉四周星动,身体虚软,意识昏茫,迷迷糊糊 间想起往事。想起与邵赐方认识的那年,她还是个娃儿,嬷嬷命人抬轿送她到御 花园赏花。 春寒料峭,烟波浩渺中,有名少年摘花来,隔着轿窗对她说话。 「你就是那爱吃花的公主吗?」比凝烟大上几岁的邵赐方,对轿内公主说着。 凝烟公主趴在窗上,笑望地上少年。他生得眉目清朗,斯文好看。接过少年 送的花,她命令:「嬷嬷,扶我下轿。」 「是。」老嬷嬷牵公主下来。 凝烟灿笑着对少年说:「我们去玩。」 少年点头,朝凝烟伸出手。「好啊,来,我带你去看花。」 「公主——」嬷嬷制止,少年却抓了她的手往花海奔去。花影缤纷,笑声喧 哗,老嬷嬷在後头追嚷,凝烟小手给邵赐方牵着,奔得好喘,另一手伸直着刷过 沿路花朵,一片片红办飘散,犹如花雨。 跑累了他们笑倒花里,望着天上云儿。 「你好香呀!」他说。 「那你喜欢我吗?」她转头笑望他。 「喜欢啊!」他承诺。「将来娶你。」 风吹来,吹散他的话。将来娶你!他在她耳边一遍遍、一年年说着…… 她赫然惊醒,觉得四周摇摇晃晃,有一刹恍惚,不知身处何年何方,待定下 心神,发现自己怔在轿内,手脚被点了穴,外边天色灰黑,华轿和大队人马穿梭 在暗林间,百余名兵士骑马带刀贴轿而行。凝烟想着昏前听见邵赐方已娶妻之事, 怒火狂烧,恨红眼睛。 原来,他娶了鬼医的女儿,可恨她未带眼识人,竟为这薄情郎千里追寻,太 可笑了。现在还被他囚了,凝烟瞠目激忿,恨火难消。 前方忽地传来一阵叫嚷,轿落,同时听四方连连兽吼,密林跃出猛兽拦路。 豹子狼群围住咆哮。 从窗外望去,只见空中掠下一道疾影,并着一声锐叫,像在报讯,一头大鹰 停在花豹头上,朝天际呼叫不休。 雷魈?!凝烟心悸。是他吗? 邵赐方扯住马,拔刀呼暍:「搭弓箭——」众士兵早有准备,架上弓箭,警 戒四方,野兽朝士兵围近,张开血盆大口;同时,凝烟听见轿顶砰地发出一声巨 响,刀光一瞬,劈穿轿顶。 野兽忽地扑向士兵,惊叫声四起。一道黑影跃入轿里,他朝凝烟颈後一拍, 解了穴,拔出歃刀,拽着她掠出轿子,遁没幽林里。 「快追!」邵赐方大叫。 月色朦胧,路不分明。 雷魈挟着凝烟飞掠几里,终于体力不支跌进芦苇丛里。 「你快走……」他面色铁青,推着凝烟,示意要她快走。 凝烟见他面无血色,立刻撕开他胸前衣襟,见到伤处,惊得跌坐在地。 她大叫:「解药呢?他们没给你解药?」胸膛伤处血肉模糊,不断渗血。此 时,黑豹追至,它身上染着血污,像经历一场激斗。 凝烟默望雷魈,这负伤的人和兽,如何与几百名追兵拼斗? 「我害苦你了……」她内疚自责。 「快走!」雷魈强忍痛楚,早先他从昏迷中醒来,随便扎了伤口就追寻她的 下落赶来救她。 凝烟咬牙,使劲撕下自己衣袍一角,缠住他的胸膛,为了让血淌得慢一点, 她缠得很紧,紧到他呼吸困难。 凝烟边缚伤口,边垂泪道:「我什么都知道了。我错怪你,你要活下去。」 她眼色坚定道。「听着,你一定要活下去!」 雷魈静静望她,看她激动道:「答应我,要活着,答应我——」 雷魈看向凝烟身後,芦苇丛边几支火把燃着,百名士兵正逐步逼近,一簇簇 火把四周照耀如同白日,越来越近,他们追来了! 「走!」雷魈揪开她手臂,将她推开。 她没走,哭道:「答应我,会活下去!」 他点头,要她快走。 她朝他温柔地笑了,想到自己先前对他的误解和残忍,她内疚自责,忽然俯 身,吻他脸上的疤。 雷魈眼色一暗,心悸。 她起身。「我走了。」又摸了摸豹儿,对豹儿说:「看好你的主子。」又望 了雷魈一眼,便转身掠出芦苇丛,朝敌人方向奔去。 她做什么?雷魈瞠目,欲起身,又痛得倒回地上。 他大声喘气,身体像有火在烧,力量逐渐消失,该死!又开始头昏目眩。凝 烟…… 黑豹见状咬住主人衣袍,将他一步步拖离险处。 雷魈痛得视线模糊,神智涣散。 凝烟故意现身火光中,让敌人发现她,不这样,怕他们穷追着会找到雷魈, 危害他的性命。 「在那,快追!」士兵们扑过来,围住凝烟,邵赐方骑在前头马上,俯望凝 烟。 「我不想伤你,乖乖跟我回去!」 「当然。」凝烟把头一昂,魅笑着。「你以为我舍得走?不,我要跟你回去, 我要看看你娶了谁?」 凝烟笑容甜美,声线柔软,却叫邵赐方听得冷汗涔涔。 他明白,这是凝烟发怒的微兆。她越是气得疯狂,就越冷静,从她双眸簇燃 的怒火,邵赐方明白,从此与凝烟是水火不容,是敌非友了。 他下令:「抓她上马!」又差人拿绳缚住凝烟。 一阵闹嚷,终于在军队离开後,山林归于平静。 而密林一隅,飞萤点点,雷魈躺在血泊中。黑豹帮他舔舐伤处,想着要帮他 止血。忽地停下动作,竖耳聆听,警觉地昂头,嗅闻异常的气味。 有人!它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背毛奋起,呼呼警戒。是谁? 来人穿着青服,衣袂拂过芦苇,缓缓行来。发现黑豹,停步,低身摸摸豹儿, 豹儿认出来人撤下戒心。他走向雷魈,弯身稍一使力,将雷魈扛上肩,吹哨。 蔓草间,数十名黑衣魔罗教友,扛轿奔来,接走黑罗刹。 孙无极与教友连赶三个昼夜,在雷魈快咽气前一刻,送到神医慕容别岳的居 处——忘玑阁。 ☆☆☆ 雷魈面色阴晦,肤色沉黑,胸前伤处,艳红如花。 慕容别岳见过伤处,先使刀尖剔去死肉,清洗伤口,包扎後,命徒儿抱禧看 顾,洗过手,出房与候着的孙无极相见。 「这厮惹了大理什么人?」慕容别岳曾是大理谋士,认得王族毒物。孙无极 安坐桌前,摇着沉月宝扇。 孙无极笑道:「雷兄弟惹了个大美人。」 慕容别岳瞪他一眼。「他命在旦夕,你倒是笑。」 「见着你,他就死不成。都说阎王想招谁,要先问过你慕容先生。雷魈身强 体健,捱得住。」 慕容别岳懒得跟他废话,坐下,沉思一会儿,问:「你们莫非是惹了凝烟公 主?」大理公主中,凝烟生得最美,性子最烈,习过武术,刀枪弓箭都难不倒她, 要擎刀伤人就她最可能。 孙无极笑道:「唉,被你说中了,最初,我夺还魂丹惹了凝烟公主,可後来, 知道凝烟公主是自己想留在中原,使诈摆脱大王的护卫,这事也就完了。谁知道 我这兄弟偏要一路追她,我听教友回报,他老兄一下把凝烟往祺霖山带,一下又 领她搭舟过襄湖,两人日久生情,堕入情网……那句,什么只羡鸳鸯——」 「你诳够没?」慕容别岳白他一眼。 孙无极宝扇往头顶一敲,状似懊恼。「慕容兄果真心如明镜,小弟哪骗得过 你?」 慕容别岳打了火石,点起烛灯。「大理皇室的人都知道,凝烟公主爱上花师 的儿子邵赐方,这事当初闹得厉害。」 「唉!」孙无极叹息,可怜的雷魈。 「邵赐方而今是谁?你知道吧?」 「瞎!」孙无极唰地合扇,抵额苦思。「这么说来,可都明白了。凝烟爱邵 赐方,追来中原找人。雷魈爱上凝烟,怕她伤心,把她骗住了往南方带。邵赐方 娶了鬼医女儿唐婉婉,现在又来追凝烟……」嗯,他总结。「邵赐方是为讨好圣 主才来逮她吧?难道……邵赐方不知道还魂丹在我这?」 「都是你搞出来的事。」 孙无极笑了。「要怪就怪雷魈自己!本来已经没事的。」 「雷魈要救不难,跟凝烟讨解药就行。」 「真是!能讨解药还用找你?」孙无极瞅着老友。 「那没救,死定了。」 「欵,别吓我。」孙无极替他斟酒。「雷魈死不得。」 「只有大理王族有解药,不如这样,你现在即刻差人快马赶往大理,好声好 气求大理王,请他惠赐解药一份,再披星戴月赶回。」 「停!」孙无极冶觑他。「你跟我说笑吧?就算真求到解药,等拿回来,雷 魈早死了。」 「那对不住,死路一条。」慕容别岳兀自饮酒,懒得理他。 「我知道圣主皇城里有间御药房,里边什么药材都有,也许能让你调配解药 ……」孙无极苦思对策。 「是有可能。」 「我即刻叫人去宫中偷来。」 「寻常人认不出药材。」 「我即刻替你备马。」 慕容别岳听了,笑着摇头。「真是,交友不慎。」 替他备马——嗟,就是要他亲自进宫偷嘛! ☆☆☆ 凝烟被囚在鬼医府邸,鬼医用药卸去她的武功,让她暂时无法伤人。 他设宴款待凝烟公主,邵赐方坐他身旁,凝烟则安排在鬼医右方,和邵赐方 隔案对坐。 「公主莅临寒舍,是鬼医莫大荣幸。」鬼医命人筛酒,摆上美馔佳肴。 凝烟问:「你女儿呢?」 邵赐方与老丈人交换个眼色,鬼医向凝烟解释。「婉儿身体微恙,早去歇了。」 「哼!」凝烟冷笑,瞅着邵赐方。「该不是怕我对她怎的,就把她藏了?」 邵赐方脸色一沉。「凝烟,你与我的恩怨,别算在不相干人身上。」 凝烟发狠道:「我知道,你怕我杀她?怎?都化了我的真气,还怕我?」 鬼医客气地对凝烟道:「公主休怪小女,你跟小婿的事,老夫都听说了。」 邵赐方如坐针毡,因为,凝烟又在笑了,笑得他心浮气躁。 「他说了多少?有没有说他怎地狼心狗肺?有没有说他怎么卑鄙?有没有跟 你说,我们早就私订终身?」 「那是过去的事,休要再提!」邵赐方听到这里,已气得脸色发青。 鬼医神色自若,轻描淡写道:「感情讲得是你情我愿,勉强不来。」 「那好——」凝烟撇了酒杯问。「而今强掳我来,又为什么?」 鬼医恳求。「还请凝烟公主惠赐宝丹,救吾皇小女一命。」 「赠丹讲的也是你情我愿吧?」凝烟冶笑。 「只要公主交出宝丹,老夫即刻放你走。」 「我说我要走了吗?不不不,我还没见过你的女儿,我不走。您尽管关住我, 我不信你能扪女儿藏一辈子。」 邵阳方抢白道:「你见她作啥?不过是自取其辱,白白受气!」 「我就要见她!」凝烟忿然道。她要知道自己输给谁,那女人可是长得比她 美?有什么天大本领,教邵赐方迷得变心,这么快就将他们的誓言忘记? 鬼医也不客气了。「交出还魂丹,否则休怪老夫无情。」 「真可惜。」凝烟嗤地笑了。「你们爷俩千里迢迢把我掳来,却不知宝丹早 让我送人。」 「换魂丹怎么可能送人?」鬼医不信。 「都要感谢你啊!」凝烟盯住邵赐方,揣测地说道:「是你泄漏还魂丹的事 吧?要不是你告诉圣主还魂丹的神奇疗效,引得各路人马觊觎,宝丹也不会教魔 罗教的青罗刹夺了!」果然见邵赐方脸上闪过一抹心虚,她又一阵心痛。他不只 辜负她,还将她推入险境,让世人都来向她夺丹。 鬼医问邵赐方。「给她搜过身没?」 邵赐方摇头,鬼医招婢女过来,把凝烟带去搜身。这些屈辱凝烟都记在心里, 总有一日,要邵赐方还她。 重回殿上,婢女回禀。 「确实没有宝丹。」 鬼医气馁。「糟,这下怎么跟圣主交代?」他可是跟圣主拍胸脯保证会拿到 宝丹啊…… 见他们失望,凝烟乐了,把盏乾酒。 「我有办法!」邵赐方献计。「押凝烟返城时,黑罗刹曾来劫人,想来他对 凝烟有情,不如派人去跟魔罗教说凝烟命危,需还魂丹相救,黑罗刹是魔罗教大 堂主,若是真对凝烟有情,定拿药前来相救!」 凝烟冷笑。「好也!正愁没人代我教训魔罗教那几个毒物,现在你们肯出面 相拼,我且一旁观战,好不逍遥。对了,想迎战雷魈,记得先找把好刀,歃刀可 不是寻常人挡得起的。」凝烟说得云淡风清,笑得柔媚,可实已心惊胆颤,深怕 雷魈若死里逃生,又会因她害命,雷魈要是听她出事,定傻得拿丹药来救,她不 能再害他了。 「我看不成。」鬼医摇头。「贤婿,圣主交代过,尽量避免与魔罗教正面为 敌,那几个歹人阴阳怪气的,犯了他们,也够教我们受的。那个白罗刹前些日才 当皇城无人,强夺了离魂宝剑。皇城戒备森严的皇宫他们尚且如此,老朽府邸, 禁不得他们闹。」 凝烟听了面不改色,暗暗叫好。 邵赐方瞅着凝烟,见她神色自若,眼底觑着笑,看穿了凝烟的诡计。 他向鬼医道:「不怕,雷魈日前才受重伤,我们未必战不过他,再说也不用 正面迎敌,就让凝烟来对付雷魈。」 「是吗?」凝烟大笑。「好好好,看我杀不杀得雷魉,就教你们看看我的能 耐,各位真看得起我。」她嘲讽着。 邵赐方不理她,兀自向鬼医道:「押凝烟返城途中,雷魈负伤还拼死救她, 这厮定对凝烟用情至深。不如就给凝烟迷魂,让雷魈来救时,枉死在她刀下。不 但可以夺得宝丹,又可杀雷魈替圣主除去祸患,一举数得。」 「邵赐方!」凝烟猝地握紧杯盏,气恨得红了双眼,铿一声,掷出酒杯,击 中他的额头。 邵赐方痛呼,手往额头一抹,手心湿热,流血了?好重的手劲! 婢女赶紧拿帕子来帮姑爷擦拭伤口,混乱中,鬼医嚷人架住凝烟,她如兽发 狂,挣扎着要扑过去打邵赐方。 凝烟吼叫:「我杀了你,我杀你!」连日身心煎熬,刻意压抑住的愤怒,都 在这刻激发,炸得五脏六腑爆疼,对他嚎叫,恨得入骨。 为什么?人一变心,竟这么狠? 她气极攻心,跪伏在地,大声喘气。 邵赐方面无表情,冷眼看她崩溃,只把额上锦帕摘了,抹抹手,同丈人商量。 「撇下还魂丹不说,这回小婿坚持押凝烟回来,主要是为了夺魂花。这变异的夺 魂花,只长花苞也不见花开——」 「是啊……」鬼医纳闷。「原以为有你帮忙,今年肯定就开了,但它怎的就 是不开 「我想了又想,终于明白。」 「哦?」 邵赐方道:「据您说这花是亡故的祖师爷留下,祖师爷没将授粉方式告诉您, 肯定是不想让您大量繁殖,这花教我分株後,偏偏不能开花,许是它无情无粉, 少了灵性,所以不见花开,无法大量繁殖。」 「那怎么办?」 「要是得灵气够的人,以血养花,花吮了灵气,饮了活血,保不定就开了。」 「这栗聚灵性的是谁?」 四下倏然安静。 凝烟缓抬起脸,瞪住邵赐方,他也正冷眼瞅着她。 看着他冷漠的脸,凝烟不敢相信,眼前这薄幸男子竟是她曾深爱的邵赐方, 他最爱摘红花,别在她襟上。他们曾在湖畔打秋千,追逐阡陌上,那是回忆最美 的时光。他曾挽她的手,承诺她—— 「将来,我为你栽花,红的黄的白的紫的,风吹来,五颜六色的花办飞舞, 你会看见彩色的天……」 凝烟战悚。还是这人,同双眼眉,同张嘴。现在,他看着她,却对鬼医说— — 「凝烟自小吃花无数,大理人都说她是花妖投生,出世就带花香,以她的血 养花,再适合没有。」 凝烟合眼,流下泪,砰地昏倒在地。她心力交瘁,堕入黑暗里…… 鬼医下令,让侍卫搀扶凝烟回房。 凝烟昏迷,神智恍惚,辗转床上,不住地哀哀哭泣。 她在梦中奔跑,盼着能不能回到童稚之时?世事变化,或者比花开花谢更令 人唏嘘。 凝烟伤心,想不到会教人残害至此。邵赐方曾为她栽花遍野,她为那些生鲜 活色的花儿心醉魂迷,也为他神魂颠倒。 现在呢?她在梦里哭。那些花儿呢?那些曾令她欢乐过的,一旦失去,走味 变样,回忆竟也如兽反噬,将她咬得逼体鳞伤。 她宁愿,不曾快乐过。到如今,心样痛。 应该傻傻跟住雷魈,被蒙骗,永远不知真相。 -------------- 转自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