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夜色凄迷,乌云掩去月光,芦苇乱舞,四顾茫茫。 她急急奔走,找不到出路,忙拨开芦苇丛,筋疲力竭,只想找地方安歇。忽 地被东西绊倒,扑倒在一堵宽厚胸膛上。 「雷魈?!」她认出身下躺着的男子。 听见呼唤,他睁眼,与她相望,四目相对,恍如隔世。他张臂紧抱住她。 凝烟喜极而泣。「你没死……」 他空出一只手,去碰触她的眼眉。凝烟坠下泪,一滴两滴,滴落他的脸庞, 滴落在那一痕疤上。 凝烟心力交瘁,俯身拥住他。忽然哪儿都不想去了,在他身旁,她觉得安心。 她哽咽地说:「雷魈,他们要拿我害你,你要逃啊——」 猝然一道光照来,是谁提灯来?!那光亮得她好刺眼。她喝叱:「谁?走开、 走开!」 这一叫,凝烟从梦里惊醒。眯着眼,她看见床边立着个人,那人提灯照着她。 再往上看,便看见邵赐方那张冷峻的脸。他也正俯瞪她,一双寒眸令她心惊。 「你来这做什么——唔……」旁边有人蒙住她的嘴。这才惊觉,小小斗室, 聚集数名侍卫,围在床边,等候差遣。一名蒙住她嘴,一名将她从床上揪起。 邵赐方走近,一把抓了凝烟受伤的左腕,她痛得缩肩喘气。 邵赐方冶道:「你厉害,连我的妻子都替你说话。」 「唔……」凝烟挣扎。 他紧扣住她满布伤痕的手腕,毫不心软,无视她痛得面色惨白。 「你把衔梦镯砸了?看来,被关那么多天了,你还是一样倔强。」 凝烟放弃挣扎,喘气。稍一使力,就虚弱得头昏目眩。昏眩中,耳朵嗡嗡响, 嗡嗡声中夹杂他的话语,模模糊糊。此刻她情愿真耳聋了,眼盲了。 「知道我为什么不爱你?」邵赐方捏住她下巴,强逼她直视他。「就这张脸! 就这骄傲表情!我受够你尊贵的身分、尊贵的父王,你高贵的一切都令我反胃!」 他神情不屑地道:「谁说爱一个人就要天长地久?不能只是玩玩?既使你贵 为公主,我邵赐方还是可以不要你。没想到你就这么无耻,追我追到中原——」 凝烟紧咬下唇,她不哭,因为那只会让他更得意。 而他却像存心来糟蹋她似的,一再侮辱。 「可怜啊,你变得好憔悴,怎么了?你不是大理王最美的女儿吗?怎么才几 天就瘦得像鬼?」她撇开脸,他偏掐紧她下巴,不准她移开视线。「你说,你现 在这德性,还会有人要吗?」 凝烟闭上眼,逼自己麻木心肠,由他去说、由他去! 她只收紧手掌,紧咬唇办,咬得渗血。在心中发誓—— 总有一天,将你万箭穿心,把你千刀万剐!要你跪地求饶,生不如死! 「怎么?不反抗了?」他冷冷问。「怎么不睁开眼?看看你最心爱的男人, 你不是好想我,想得发狂,想得跑来找我?现在教你找着了,怎么不笑?」 凝烟闭紧眼睛,长睫轻颤,心如死灰。不看他,不看这畜生!怪她没带眼识 人,错爱这卑鄙小人! 「不过啊……」他还没说够。「我想也许会有傻子,要我邵赐方不要的女人。」 凝烟听了,猝然睁眸。 「譬如雷魈?!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圣主已派人去魔罗教放话,说你 命危。凝烟你猜猜,会不会有人不顾危险,傻得拿还魂丹来救你?」 终是忍不住,她眼睛起了雾。不过,这次急涌的泪,是因为想到雷魈。她知 道,那个男人如果没死,定会拼死来救。那次他身负重伤,不也来救她?而那次 的伤竟还是她亲手扎的。 房门开了,鬼医让人扶进来。 「贤婿,准备好了吗?」鬼医间,他来将凝烟迷魂。 邵赐方回望丈人,点了点头。又抽出她的青铜匕首,塞入她手中。「拿好了, 等雷魈来,你就用这刺他心窝。」 凝烟殷红眼瞳,怒瞪邵赐方,握着匕首手颤抖着。 他微笑地说:「放心,我不会让他独下黄泉,事情完成,会送你去找他,你 们两个蠢物,刚好配一双。」 凝烟抬手刺他,邵赐方挡住,向後边喝叱:「将迷香捧来!」 ☆☆☆ 日前孙无极接雷魈下山,慕容别岳正好也带着抱禧离开忘玑闾,师徒二人下 山进城,采买药材。 打点安当後,慕容别岳和抱禧来到孙无极于城中开设的逍遥客栈,欲探视雷 魈伤愈状况。 踏进客栈,伙计迎上来,见是孙无极的朋友,便将他们领往客栈密道,来到 地下隐密的厅堂。一见里边情况,抱禧便躲到师父身後。 雷魈面色阴霾,旁边孙无极神情紧绷,气氛怪怪的,该不会又吵架了?呜呜 ……抱禧暗自叫苦。 一见来人,孙无极撇下正跟雷魈商议之事,向着慕容别岳招呼。「你来啦, 真不巧,我与雷魈正商议事情,所以没能上去迎你。」 「我带药过来。」慕容别岳瞥雷魈一眼,觉察气氛不对,把药材放在桌上, 便道:「你们继续,告辞了。」转身就走。 孙无极急道:「慕容兄请留步。」 慕容别岳回望孙无极,见他眼色狡诈,笑得诡异,喀!定没好事。「我与徒 儿奔波一日,想去歇了。」 「那好,我立刻要下人准备上房。过来坐,先喝杯茶,我们聊聊。」 抱禧看雷魈面色阴沉,拉拉师父衣袖。「师父,我们走……」 孙无极又说:「还是晚点我去找你们?不如在上房摆桌酒席,彻夜相谈,岂 不快哉?」 彻夜?唉,慕容别岳头痛。低声安抚徒儿。「你先跟伙计上去,师父有事。」 抱禧点头,没等伙计带路就跑了。恨不得离雷魈那煞星越远越好。 慕容别岳拂衣入座。「你们谈,我喝杯茶就走。」 孙无极挥扇笑道:「慕容兄、慕容兄,唉,你来得正是时候啊!」 麻烦来也!慕容别岳蹙眉,望向雷魈,见他神情肃杀,眼色焦虑。开口问他: 「雷魈,伤可是全好了?」 「已不碍事。」雷魈随即转向孙无极,继续之前的谈话。「不能再等了!」 「总不能让你身子才好,就去闯官府。」孙无极温温地笑着。 雷魈道:「但是凝烟命危,你把还魂丹给我。」他现在心急如焚,盼赶得及 救凝烟。 孙无极讪讪道:「我说了,她没事,这是鬼医的阴谋,想逼我们交出丹药。 你放心,他诳我们的。」 「万一……是真的?」他不想冒险。 「再等我几天,定帮你救出凝烟。」 「要等到几时?」雷魈瞠目怒道。「不要搪塞我,交出还魂丹,我自己去救 ——」 愈听愈觉麻烦上身,慕容别岳起身。「两位,这事与我无关,告辞。」 「唉呀呀!」孙无极拦住他。「这事怎么和你无关?」 有关吗?慕容别岳挑起一眉。 「我们要一起去救凝烟啊!」孙无极笑得好贼。 慕容别岳脸色一沉。「几时答应你了?」 雷魈道:「慕容兄,你尽管去,雷某也不想牵累你。」 「唉,你不懂。」孙无极瞪雷魈一眼,慕容别岳都自己送上门来了,不用可 惜。「他和凝烟有交情,岂能置身事外?」 雷魈困惑,慕容别岳开始头痛了。 孙无极笑道:「慕容兄,你还是大理谋士时,想辞官远走江湖,大理王不放 你走,据说还是凝烟帮你说情,让你应了几件事,还你自由。」 慕容别岳沉眸打量孙无极。「你几时成了包打听?」 孙无极呵呵笑,拉他坐下。「我知道你怕麻烦,我保证,是最後一次。」刀 光剑影,谁知道会不会出事?有慕容别岳傍身,他就宽心了。 「好兄弟,雷魈问你要还魂丹哪,凝烟若死了,我就是医术再好,也不能起 死回生。」慕容别岳反将他一军。 孙无极听了脸色骤变。这慕容别岳明知还魂丹早让橙橙吃了,他还说?! 雷魈对孙无极道:「还魂丹可否让给兄弟?」 呵呵、呵呵呵……孙无极笑得虚弱。 「怎么?」慕容别岳催促。「你舍不得?人命关天,交出来吧。」 孙无极瞪慕容别岳一眼,对雷魈道:「还魂丹……这个还魂丹嘛……」 「怎么?」雷魈见孙无极面有难色。 「我都说凝烟没事,你若还是不放心,那我只好……」孙无极瞥向慕容别岳, 见他嘴角微扬,等着看他出糗。 「只好……」孙无极搔搔头,状甚苦恼。「就……给你喽。」说着从袍里掏 出一粒金丹,递向雷魈。 「慢!」慕容别岳截走金丹,审视过了,才递给雷魈。「有还魂丹,你放心。 就算凝烟出事,三日内让她服下丹药,定能起死回生。」 雷魈收了丹药,缓了脸色,放心了。同时,慕容别岳瞥向孙无极,轻扯嘴角。 孙无极也眨眨眼,尽在不言中啊! 丹药是假的。孙无极早算到圣主会来这招,预备假的还魂丹安抚兄弟。 慕容别岳没拆孙无极的台,罢了罢了,招惹这厮,以後还有好日子过吗? 雷魈问孙无极:「几时动身?」 「雷兄弟,切莫心急,再等等。」 「究竟在等什么?」雷魈问。 孙无极笑道:「等个人。」 雷魈又问:「谁?」 「我!」 三人望向声音出处,楼梯上方,转弯处,一截雪色衣袂飘动,隐着的女子又 叫:「官邸地图!」一卷画轴腾空抛落,如一线白光,射向孙无极。孙无极伸手 擎了,唰一声收拢画轴。 「拿去!」女子又喝,抛来一只红匣。 孙无极揽了,掂掂宝盒重量,对上方女子道:「多谢。得这两件宝物,必能 顺利救人。」他觑着笑意,口气温柔。「媲莹,既来了,何不现身相见,喝杯茶 再走?」自从他为橙橙抗拒白罗刹白媲莹的感情,她伤心远走江湖,不再回魔罗 教,她还恼他吧? 岑寂半晌,仍只见衣袂飘动。白媲莹哼一声,倔强道:「青罗刹,我不是帮 你。若不是为黑罗刹,鬼才见你!」 孙无极道:「远走江湖,这段时日,过得可好?」 白媲莹酸道:「你在乎吗?我走了。」 「我送你。」孙无极连忙迈步。 「我不见你!」白媲莹一嚷,随即衣袂消逝,走了。 「没想到,媲莹还愿帮我们。」雷魈也略知她与孙无极决裂之事。他问孙无 极:「你几时去求她了?」难道,白媲莹的行踪一直在他掌握中? 孙无极笑觑雷魈道:「不就在你被凝烟扎得剩半条命时。」 雷魈微愕,这么说,当他负伤在床,孙无极已着手准备救凝烟? 「唉!找死我也,这白媲莹真够绝了,竟跑去钟山禅寺住,求人家住持帮她 剃度出家,她那死心眼的性子,跟你那位有得比了。」孙无极轻描淡写道。 雷魈望着好友,心中感动。原来一直为他的事奔走,原来他心如明镜,把自 己的心思看得清清楚楚,早知他醒来就会救凝烟,所以把局都先布好了,周全一 切。 孙无极向雷魈及慕容别岳道:「有这两件宝贝,明晚,咱们三人就够。」 慕容别岳瞅着他手中红木宝盒。「里边是什么?」 一直伏在椅旁的黑豹,忽起身踱来,昂头瞪住宝盒,发出呜呜低呜,像似对 里边的东西很感兴趣。 雷魈感应到异状,伸手抚着宝盒,眼中闪过一抹惊愕,望向孙无极道:「媲 莹……连这都偷来?」 孙无极笑着点点头。「她真有本事。」 雷魈向慕容别岳解释:「盒内,困着一头兽。」 在那么小的盒子里?慕容别岳更困惑,这些魔罗教徒,连使的东西都怪里怪 气。 「确实是一头兽,连雷魈都管不住的兽。」孙无极轻敲宝盒。「是南夷术士 以血咒幻化的妖兽火龙,纯是幻法所变,一旦释出,也只有一个时辰寿命。」他 笑望慕容别岳,眼底闪着狡光。「一旦放出来,可好玩了,非搅得鬼医那儿惊天 动地,天昏地暗!」 孙无极显得兴致勃勃,等不及要见识这传说中火龙的威力。 ☆☆☆ 翌夜,月圆,月明如水,花草醉在月色里,吐着烟气,默默聚着心间凝露。 万籁俱寂,晚风轻送,摇动檐下灯笼。 鬼医府邸重兵埋伏,打算一有人来救凝烟,便教他插翅难飞。 主宅大堂,邵赐方与老丈人密谈—— 「贤婿,婉儿那边,我会帮你安抚,你且宽心。女人家小眉小眼,哪知道男 人的抱负?」 「那就劳岳父为小婿美言几句,小婿一切都是为了丈人,奸教丈人在圣主前 挣足面子!」 「呵呵呵……」鬼医卧在塌上,笑声猥琐。「甭管婉婉了,她闹个几日脾气 就好了。贤婿,依你看,黑罗刹真会拿宝丹来救凝烟?」 「会,魔罗教已知凝烟命危,三日内定来救。」 「万一,黑罗刹没带还魂丹来……」 「是有这可能,二堂主青罗刹很狡猾,保不定会要雷魈别带着丹药救人。」 「假若如此,岂不白忙一场?」 「别忘了,」邵赐方冶笑。「凝烟已经被我们给控制了,除非遭极大刺激, 绝无可能清醒,只要雷魈来了,必死无疑,能杀得了魔罗教最厉害的家伙,也算 除去圣主心中大患,届时抬雷魈尸首面上圣朝,也是大功一件。」 「说得极是,说得极是!」鬼医乐得呵呵笑。 两人正得意,忽然听见外边轰然巨响,邵赐方冲出堂外,见地上炸出个窟窿, 眼前爆红,砰然声中,邵赐方望着天空惊嚷:「这什么鬼东西?!」 一条火龙爆腾而出,冲上天际,它张口喷出烈焰,咆哮肆虐,吓坏人畜,顿 时间浓烟密布,月光尽掩,大地黑暗。只得一冽龙形火光,扑腾空中,红得像天 地流血,染红大地。 趁着火光冲天,府邸闹攘之际,三人翻过屋墙潜入官府—— 雷魈擎刀领豹带头斩人,青罗刹拿地图指路,慕容别岳断後,一路杀入内府, 找凝烟公主。 鬼医早有准备,埋伏大批精兵,与入侵者搏斗,雷魈、孙无极、慕容别岳三 人与豹儿,奋力杀出一条血路。 主宅後,未被火龙肆虐的花苑深处,一名白裳女子,神情恍惚,眼色空洞地 看着一株即将盛放的花儿,茎上花苞圆鼓,一冽幽香隐隐从办缝中窜出。 就快开了……她轻颤眼睫,双瞳混沌迷惘,神情似在梦中。 外头妖火冲天。战鼓骤响,兵士喧哗,空中响箭激射,她却只顾着观花。 忽地花办颤开,浓郁花香扑鼻而来,她合目嗅闻,那股香味蓦地漫流至四肢 百骸,魂魄好似要离开身躯,飘飘然,好快活…… 此时,雷魈带刀闯入。 他目光激动,右手擎刀,刀锋淌血,一步步走向她,鲜血也一滴滴洒落地, 流下一道血痕。杀进来,拼死就为见她。 他吼这:「凝烟!」 谁?凝烟怔住,却没回顾。 「凝烟——」又唤一声。 撇下初开的花,凝烟回望来人,眯起眼,打量眼前擎刀巨汉—— 他浑身伤,血污黑袍,闻到浓的血腥味,她不由地皱眉。 雷魈痴看着她,光影闪在她脸庞,熨亮了她的眉眼,烫着他的心。 她瘦了好多,但确实是他满心牵挂的人儿。他安下心,于是笑了,眼角却泛 起湿意。 没日没夜为她忧急,听见她病危,便撕心裂肺地痛着,痛到快疯狂。这刹, 在喧哗声与焚烧的烈焰中,终于见面,心悸动得厉害,真怕是在梦里。 「我来救你。」他说。火光在他带疤的脸明灭,他的容貌倒映在她眸底。 他……是谁?她眼色蒙胧,意识昏茫,望着他像望着个陌生人。 她神情没有一丝欢喜,与这男子的往事,灰飞烟灭,她记不得他是谁了…… 她缄默着,又瞅向他手中弯刀,忽地眉心一紧,抬头,盯着他脸上月形刀疤,怔 怔地看了好半晌,然後,像记起什么来了—— 「是你……」是了,是他。他脸上刀疤触动了她,她忆起有人在耳边说—— 快杀他、快杀他…… 「我来带你走。」雷魈猛然惊住,胸前乍热——她扑进他怀中,他即刻张臂 回拥。第一次,凝烟来抱他。 雷魈感动,听她颤声在耳边说:「你终于来了……」伏在他的肩膊,哭了。 「凝烟……」她瘦好多啊,他眉头深锁,哑道。「我们走——」 一名牌女闯入,骇嚷:「刺客?!」瞪着花间相拥的两人,红血渗透凝烟的 白衣裳,婢女吓得转身逃。「在这里!刺客在这里,快来人……」 听见呼嚷,伏在雷魈肩头的凝烟回望逃窜的婢女,嘴角微扬,退开,但他的 双臂却锁得死紧。 「放手!」她喝叱,挣扎着,他却箍得更紧。「放手!你放手……」热血浓 稠湿透白裳,黏腻着她的皮肤,一阵反胃,她更用力推他,终于挣脱,踉跄退了 几步,冷看他袍间插着的匕首。 殷红的血正是从那里流淌而下,他流血,她却微笑,笑得像个痴儿。 凝烟?雷魈黑眸一凛,拔出尖刀,胸上被扎了个缺口,心也被她凿穿,这段 时日以来对她那无处宣泄的爱意,像温热的血,汩汩流淌。他掩住伤口,止不住 血,随即瘫倒在地,扬起一阵细尘。 卧在泥地上,雷魈看着失去记忆的凝烟公主,感慨且心酸。「你忘了我……」 生命将尽,他望着心爱女子,红透双瞳。他苦笑。「至少,你活着。」 但是——她竟忘了他! 这是一个多恶毒的玩笑,他拼死保护的女人,竟忘了他。 那一夜,她坚定地说着要他活下去,而她却忘记他了……在她美丽的眸子底, 他找不到自己,他觉得好空虚! 打斗声迫近了,周遭焰火狂燃,像汹涌的怒潮,烧红了,炽烈地腾上天际, 吞噬一切。而他们却像置身事外,对迫近的凶险视而不见。 凝烟撇下雷魈跑去蹲在花前,痴望着盛放的花儿,伸手触弄花办。「它开了, 好香啊……」嗅着毒花香气,浓郁的香迷住了她的心魂。 长睫纤纤,笑靥妩媚,凝烟美丽模样,也像那毒花的迷魂香味,让雷魈瞧得 心醉魂迷,忘了痛楚。 大火开始烧进花苑,吞噬大树,很快地,连他们都要葬身火窟吧? 她不逃吗?望着凝烟,他试图唤醒她。「凝烟……为谁开?茶花满路……」 他又为谁,遍体鳞伤?他念着她最爱的一阕词,可惜气殆力虚,念不完整。 为谁开?茶花满路? 凝烟怔住,回望他,瞪着他胸膛伤口,淌血处也像红花怒放!她瞠目,猛地 站起,看着他,雷魈忧郁的眼神,尖锐地痛了她的心。 黑暗的梦,忽然破了个洞,焚风刮着她的脸,心狠狠地揪起。好似有人拿了 铁撬,撬开她封锁的记忆;也像被人当头泼水,寒得她透骨蚀髓。凝烟混沌的眼 色瞬间清明,她认出他来——黑罗刹、他是黑罗刹雷魈啊! 看见他染血的胸口,忆起先前邵赐方对她说的歹毒的诡计,莫非……她做了? 她杀了雷魈? 凝烟低头,惊见自己的双手染血,她蒙脸尖叫,那凄厉的叫声震落花儿。伴 随复苏记忆而来的是椎心的疼痛,禁不住刺激,她眼前一黑,软倒在地。 「凝烟……」雷魈意识昏茫,眼前的她越来越模糊,终也一并昏去。 同时,黑豹自火里跃出,奔向黑罗刹,孙无极和慕容别岳也飞身纵入。 慕容别岳搀起雷魈,封住几道穴脉;孙无极揪住凝烟,扛上肩。 「走!」转瞬间,全隐遁于黑夜中。 ☆☆☆ 鬼医官邸深陷火海,双头马车拖着黑篷冲出火堆,驰骋而去。 车内,四人对坐。凝烟认得慕容别岳,在大理时,他便以精湛的医术闻名。 有他在,一定能救活雷魈。 凝烟环抱着雷魈,让他斜卧在自己膝上。黑豹偎着凝烟,暖着她的身子。 她失了魂似地,低望着重伤的雷魈,一想到雷魈很可能会死,就恐惧得快要 昏倒。但她冷着脸容,竭力隐藏起自己的惊慌,怕一不小心,情绪溃堤,会失控 地嚎啕大哭。 孙无极笑问慕容别岳:「你说,她在想什么?」 慕容别岳背靠车厢,闭目道:「应该在担心雷魈会不会死吧。」 孙无极轻笑道:「有你在,不怕。」 凝烟闪:「他会死吗?」 慕容别岳睁眼,定望住她。「要看你刺得多深,有没有伤及内脏。」 「嘻……」孙无极还是笑,瞅着凝烟,手肘撞一下老友。「她可是凝烟公主 啊,她下手会轻?」 凝烟蓦地红了眼眶,向慕容别岳道:「你一定要救活他,我绝不能让他死。」 「啧!」孙无极凉凉道。「看不出他对你有这么重要。」 慕容别岳打量着凝烟惨白的脸色,说道:「先担心你自己吧!」忽地抓住她 手腕,翻转过来审视,见她的腕上有一段黑色血脉,他敛眉沉思着,问:「你中 了什么毒?」 「应该是中花毒,夺魂花。」她抽回手,回想着。「方才夺魂花开,我迷迷 糊糊嗅了毒花,再之前他们逼我嗅迷香,要我杀个脸上带疤的男人……」凝烟低 头,看他昏迷中痛蹙着浓眉,指尖轻撩过雷魈脸庞乱发,泪水滚下脸颊,她用手 背拭去眼泪。 忽地,一道闪电劈开暗夜,雷声虫隆,骤雨倾盆而下,痛击大地,她的心也 在震着。 没想到雷魈真的来救她了…… 孙无极羽扇轻挥,笑道:「凝烟公主,这是你第二次伤他。记得吗?上次你 毒得他差点丢了命。」 「是,我都记得……」她将脸埋在手掌里,啜泣起来,全身抖颤着。 慕容别岳向孙无极使个眼色,要他住嘴,又向凝烟提醒着。「你心神耗弱, 冷静下来,否则会毒发得更快。」 -------------- 转自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