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黄昏时刻,夕阳余晖斜照大地,他们并肩沉默地走了很久,穿过树林,眼前 浮现一大片草原,碧草如茵,间杂着许多不知名的小花,五颜六色,缤纷地迎着 夕光摇曳。 他们缓缓地步入草原里,凝烟伸出手,沿途抚过花儿,感受着拂过指尖的温 柔触感,轻轻说道:「你好得差不多了。」 雷魈听了,心往下沉。她想走了? 一想到她即将离开,胸闷得厉害,谎称道:「其实……伤还疼,不算完全好 ……」说完,尴尬了,想留她的意思太明显。 她笑睨他一眼,将他心思看透。「是吗?原来还疼啊……」唉,她觉得自己 好残酷。 凝烟停步,摘朵红花在鼻间嗅闻,长睫下,目光闪动。 「小时候,邵赐方最爱摘花,别在我襟上……」这么说着,雷魈也摘了花, 别在她襟上,她怔住了。 这情意很明显了,她抬头望他,他也正望着自己,一时都无语,但心领神会。 凝烟低头,瞥了一眼红花,然後对他微笑,那笑带着苦涩。忽地踮脚抱住他,伏 在他怀里,眼眶湿热,喉咙酸楚。 她就要走了,要去杀邵赐方,但这个男人呢?以後如何?真不在乎吗?可怎 么心中会涨满酸楚? 曾经,她可以简单地划分爱与不爱,爱就爱到底,恨也恨得极致,所以她爱 邵赐方,所以她恨邵赐方。但雷魈呢?雷魈总让她困惑。 雷魈拉下她的手臂,问:「你要离开了?」她只对他笑着,眼里闪着泪光。 他又问:「我跟你走?」 她摇头,拒绝了,不让他跟。 他心中一紧,猛地将她抱入怀里,犹豫着,哑着嗓问:「还……回下回来?」 她苦笑,能不能全身而退她不知道,她是抱着要与邵赐方同归于尽的决心去 杀他的。她从他怀里抬起头望住他,又踮起脚,吻了一下他的下巴,算是温柔的 告别。 「我们走吧……」她迈开脚步,忽地被他揪住,扯了回来,只觉眼前一暗, 猛地惊住——他吻她?! 离别的不舍教雷魈冲动地将她揽入怀吻了,只一个亲吻,让蛰伏的情欲失控! 唇办乍暖,她骇退一步,脚滑了一下,整个人往後跌,雷魈忙伸手揽她,她 双手也揪住他衣服,结果两个人都失去平衡,一起跌在泥地上。 跌下的那瞬,他及时圈抱住她的腰,她没跌痛,痛的是他的手臂。一落地, 怕自己会压伤她,他立即撑起双肘,身体就俯在她身上,他们望着彼此,他气息 紊乱,她有点喘。 「你……」凝烟又气又好笑。「你吓着我了!」她手撑地,略撑起自己。 雷魈却没打算退开,一双炙眸盯着她。他心烦气躁,想到她要离开,就恼得 不知该怎么办好。 她脸颊绯红,嗔道:「瞧够没?还不退开?」他的体热迫着她,害她心跳好 乱,脑子也昏了。 雷魈打量着她,她好美,身子好软。他舍不得离开,乱发都垂在她脸庞边。 他刚猛坚硬的身体像火似的烫着她,她目光闪动,伸手拨开垂在他额前的一 绺头发,迎着那对炙眸,轻道:「雷魈……」 听见这声柔声呼唤,他黑眸更暗更深了。 她伸手摸他的脸,眼色温柔,哑道:「我想,我不会忘了你,永远不会。」 在心力交瘁的这段日子,他是她唯一的安慰。他对她的好,她永远珍藏心底。不 管未来如何,她与邵赐方有什么下场,她都不会忘记,有个男人,看似残酷而其 实温柔,只对她温柔。 想起当初他把她在当铺里当掉的东西,全买回来还给她,可惜,她输掉的心, 却再也找不回来;可惜她的恨不能消,心中没容纳他的位置……这样望着他,又 勾起了满腔内疚。 她说她永远不会忘记他,但是他听了却更难过,他宁愿她说,她会留下来。 夕光映着他们,云的影子,掠过草原。雷魈将美丽的凝烟,牢困身下,囚在 臂间,怔看很久。就是不肯放手。 凝烟耐着性子,等了很久,微笑着,心知他为她着迷,明天……明天她要离 开,暂且就由他瞧个够,可是他的眼色变了,看着看着看红眼眶,留不住她,她 又不让他跟,他难过,眸色暗了,他说:「我想吻你……」他的嗓音热情低沉。 换她傻住了,他眼中炽烈的光芒令她动情地轻颤起来。想到这一走,他们可 能不会再见,犹豫了一会儿,身子往後挪,闭上眼,算是默许了,静待他的亲吻。 等啊等,呼吸急促了,她觉察到自己竟是期待的,撑在地的双手微微颤抖着 ……不是已经被邵赐方伤透?不是对情爱绝望麻木,以为再不会有感觉? 但现在,这瞬间,怎么还会因为雷魈要吻她而心颤得厉害、如此敏感,还紧 张得抓紧手下湿冷的泥土……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热气侵略着她,那是一种陌生的感受,属于男人的气味 骚动着她,他的力量正包围着她,铜墙铁壁似地双臂围困她。 怎么回事?她好热,好紧张,好……刺激?! 惶惶等着即将烙印唇办的亲吻,脑海也胡乱勾勃着将被吻的感觉,想着那会 是什么滋味?方才他的嘴只碰了一下,那炙热的触感就骇得她退开。但现在不同, 他是真要吻她,即使闭上眼,仍能感觉到逐渐贴近的巨大暗影,以及拂在脸上的 热气。 他的嘴就要碰上来了吗?要吻了?等了又等,慌得心惊胆战,可是他却迟迟 没有动作。她睁开眼,他的脸离她好近,他们的鼻子都快碰在一起了,可是他只 是盯着她瞧。 她喘口气。「怎么?不是要吻我?」 他眸光烧灼,恼道:「我怕吻了,就停不住——」会失控,怕停不下来,会 疯狂地强要了她。 她惊愕,又一阵心疼。 如何能无动于衷?他是这么的护着自己,甚至忍住对她的欲望,她能感觉到 他身上因充满力量而绷紧的身体。鸷猛火烫,热得她连带都昏头昏脑了,她伸手, 食指描过他的嘴,轻道:「那就不要停。」 凝烟…… 这一句,瞬间将他的理智烧毁! 她低估雷魈,他一直对她很温柔,所以她忘了,他原是凶猛噬血的黑罗刹。 在湿冷的泥地,摇曳的香花底,在温柔的夕光中,破碎的树影间,他要了她, 近乎野蛮,非常强悍—— 雷魈目光一凛,强抵住她,眼睛注视她,她眼色迷惘,她害他疯狂,可是仍 美得很无辜。他用拇指迫使她分开嘴,她迷失在他充满情欲的眼神底,任他拨开 唇办,然後他低头,舌头探入与她相触,深入再撤出,一次此一次亲昵深邃,热 情地抚弄她柔软的唇舌,用会把人吞没的吻,模拟着想对她做的事,挑起她蛰伏 的情欲。 她被吻得心荡神驰,也大胆起来,怯怯地伸舌与他亲密摩擦,他兴奋得自喉 咙深处发出低吼,她的舌头半强迫的被他吸入嘴里,一阵酥麻的感觉窜流过全身, 她变得好软好懒,独剩触觉敏感。 他的嘴蛮横而需索,他们的亲吻变得恣纵贪婪。後来亲吻已经不能满足他们, 他动手抽去她腰间系带,解去彼此衣物。 她眯起眼睛,看见他赤裸的身体,强悍骠壮,精壮的肌肉横在古铜色皮肤上, 那和她完全不同的雄劲身体,很快俯下来迫在身上,她不怕,反而觉得刺激、新 奇。 她想她应该制止他,可是她的身体违背她的理智,她去抱住他,摸着那光滑 结实的背脊,心好烫。他钢铁般的胸膛和她贴紧,他热而结实的双腿挤入她腿间, 然後是危险的欲望,热而坚挺,抵着她,摩挲她…… 她眼色迷蒙,身体潮湿,他火热固执的探索,要埋入她身体。他太坚硬而她 太柔软,他强悍的热着,她柔软地蕴着湿意,他用身体试探进入的可能,嘴在她 柔白的身体亲咬,烙下爱她的证据。 于是她被欲望折磨得颤抖,于是他再也按捺不住,一个蛮力挺入她的身体, 她痛呼一声,束紧他,她仰着脸,眼神更迷魅,身体也更灼热,因为痛,身体的 紧窒反勒出快感。 他撑起双肘,好让自己埋得更深,他们激烈探索着彼此身体,他箝制住她的 双手,让她没得闪躲,再不能逃避他的热情,他蛰伏太久,爱意时刻灼烧着他, 每每就要疯狂!终于这一刹,他让勃发的欲望一再深入,而她因侵入的热与巨大 而不住颤栗,她的心激烈震荡。 他们被原始的欲望驯服,恣意纠缠彼此,身体碰撞着,汗水濡湿身体。在疯 狂的节奏里,她耳鸣,听觉错乱。蝉鸣,雀儿嘁啾,混着暧昧的低吟……她恍惚 地听见自己嘴里不住逸出高音。 她眼色昏茫,光影与他粗犷的身体错乱,四周弥漫着属于他的男性气味,和 夹杂着的青草气味,身下湿冷的泥土凉着背脊,身上沉重的躯体压迫着热着,他 不断地嵌入她的身体,一直深入,当她快受不住,又稍稍撤出,还来不及喘气, 又被穿透。身旁青草刺痒着皮肤,他刚猛的身体热烈震着她,撑开她,近乎要撕 裂她,她疼得指甲深陷入他肌里,他固执地埋入她身体,刚猛地贯穿她,欲望白 热化,心思震飞。 後来她不痛了,可是很难受,急切地想要抓住什么,明明抱得很紧,却还是 觉得空虚,空虚得想要尖叫,明明他一直深入,明明到了极限,是不能再要了, 可是体内深处却更饿,和他贴得更紧更紧,好让他更深更深…… 恍惚中,所有的思绪都净空了,没有记忆,忘了仇恨,只是感受着热情,一 起摩擦冲撞柔软的地方,亲密得咬牙,有时太粗暴,她退缩,又忍不住,还是去 迫近他坚实的身躯。 是都疯了,才这么忘情激动吗? 痛到麻木的心,不想再爱的心,这时也狠狠颤抖。 就这样粗暴地拉锯彼此,又细腻地扯紧每根神经,兴奋得快断裂,一再疯狂 地勒索着彼此身体,野蛮得像要杀掉对方。 一个抓得他背脊红了,一个凿刻得对方痛了。像有条无形绳索把他们缚紧, 直到两个变一个,直到抱着共振,强烈的震颤震碎了一切顾忌,心神飞去老远, 身体再不能自主。 于是他像热铁铸造的刀,在她颤栗中深入她的身体,而她终也甘心,为他软 弱如鞘深邃,包裹住所有的他,湿润又饱满,吞噬整个他。 在销魂的愉悦里,身体的最深处涌出极致的快感,两人热得融化。最後只剩 快乐,纯粹的快乐,什么都忘记,一刹欢愉,暂停恨的记忆。抱在一起,迷失在 朦胧境地。只剩心跳,身体余震。 激情过後,他们并肩躺着,捱着彼此。凝烟闭上眼,满足而软弱,像把一身 力量用尽。 雷魈腾出手,抓了黑袍盖住彼此身体,和她静躺,他们都没说话:心情还很 激动,身体还很热。紧紧偎着彼此,看着夕光淡去,天空从橘黄变得暗紫,是不 是该回去了? 可是谁都没起身离开,鸟群掠过长空急着回巢,月亮浮上来笑他们了,连飞 萤都出来,萤光点点绕着他们飞舞。 可是还舍不得走。 凝烟昏昏沉沉,贴着他胸膛酣睡。雷魈舍不得这难得的亲密时光,陪她躺了 很久,最後也倦得睡去。 凝烟偶尔挪左翻右,他有时跨在她身上,有时揽着她,两人摸索着最舒适的 姿势,她一会儿伸手抱他,又横跨他身体。他从正躺到侧躺,最後当她翻身背对 他,他也翻身贴着她的背,横臂揽她在怀,然後谁也没再移动了,然後酣睡得像 初生婴孩,沉醉梦里。 天黑,皎月当空。忘玑阁,一头黑豹,等不到主子归来,奔出去,穿越树林, 寻着气味,驰过草原,找到他们。 呜……它呼呼低呜,焦虑地绕着两个酣睡的傻子转一圈,又一圈,有点不知 所措。 後来又用湿濡的鼻尖顶了顶主子的脸,唤不醒。唉,喘着趴下,尽职地看护 着他们。等了很久,他们还是没醒,它无聊地昂头,看天上的月又大又圆,眨眨 眼睛。 咦?今晚月圆,它嗅到发情的气味……翻身仰躺,呼噜呼噜滚了几圈,背在 草地上磨蹭几下,也感到心痒痒。 ☆☆☆ 一夜缠绵,待到天亮,凝烟选择不告而别,离开时,天空暗蓝,山路幽静, 一切看似平静,只有她知道,心中情意汹涌,那是对雷魈的不舍,还有一份难以 言明的情怀,矛盾、困惑。心头本是满腔愁恨,恨不快点去逮了邵赐方杀个痛快, 但现在,心中情意依依,竟舍不得抛下雷魈。 迟疑若该不该就这么忘了仇恨?不,绝不!她撤了儿女情长,加快脚程,来 到山下。 步入酒肆,她要了一盅烈酒,饮得涓滴不剩,直到胆肺都热了,才走出店门, 雇一匹马,拍马上背,找孙无极去。 午时一刻,赶到逍遥客栈,凝烟翻身下马,扯下箭筒,甩挂上肩,将辔绳交 给门外伙计,踏入客栈。 「慢着!」左方忽地横来一柄长剑,挡住她的去路。 凝烟走神,一回顾便看见个黄裳女子。 「果然是你,凝烟公主!」楚橙橙惊嚷。 凝烟也认出来人,她是对街四季客栈的楚橙橙,想当初她与银衣护卫返回大 理时,正是在她家客栈投宿,被孙无极用计夺去了还魂丹。 橙橙一认出凝烟公主,也不废话,甩了剑鞘,摆个迎战架势。「你休想找孙 无极麻烦,还魂丹是我吃的,要打要杀尽管冲着我来!」 凝烟目光一凛,这丫头以为她要来找孙无极麻烦?「就凭你?」瞧楚橙橙摆 出的架势,哼,三脚猫功夫也敢在她面前乱吠。她冷哼道:「识相就给我滚一边 去。」说完就往里边走。 「站住!」橙橙提剑,咻地一声,刺穿凝烟衣袖。 凝烟退一步,怒目相向。「很好,就先拿你热身。」她抽出一枝利箭,一个 纵身就击向楚橙橙。 橙橙转了个势,避掉木箭,後退几步,嚷道:「我不占你便宜!」说着掠身, 踩过几个倒楣的路人肩膀,向街旁卖兵器的贩子,抢了口剑,「这剑我买了!」 回身,将剑抛向凝烟。「接着。」 铿!剑落在凝烟面前,她不接,反而将剑往旁一踢,连剑带鞘一并插入泥墙 里。 什么?!橙橙惊住,街坊闹起来了,客栈里的客人也全跑出来观战,伙计们 奔去跟孙无极告状,吼嚷着:「夫人又打架了,快来啊!夫人遇到高手啦,快叫 爷来!」 橙橙脸色一暗,真是,把她看扁了嘛!一个掠身,又踩过几个人的肩膀,来 到凝烟面前。街着凝烟嚷:「好心让你拿剑打,你不用,休怪我无情!」 凝烟倒笑了。「既然还魂丹叫你吃到肚里,今儿个我就当街剖了你肚子,看 宝丹还在不在!」 橙橙听了,怒得一声呼嚷:「啊——」杀来了!她提剑来战,气势磅礴,惊 天动地。 街坊邻居们一见那砍人砍不准,最会波及无辜的楚橙橙抓狂了,顿时争相走 避,有挑着担子闪的,有抱小孩躲的,有往梁柱爬的,有趴在地上装死的,立刻 让出坦坦大道,留凝烟站在路前,迎着冲来的楚橙橙。 大家瞪大眼,看楚橙橙嚷得石破天惊,朝路前紫衫女子冲去,剑身闪着银芒, 状甚骇人,但凝烟不闪不躲,只拿枝木箭迎战。 大家心中惊呼——危险啊!要死人了啊!个个瞧得是目瞪口呆。 只见凝烟咻地将箭往橙橙一敲一横一刷一掠,然後橙橙是手忙脚乱,挡这挡 那,乒乒乓乓,最後是唉唉呦呦跌倒在地。 不过一枝木箭,竟打得橙橙手中剑飞出去,身上衣服破了好几个洞,头发散 开,人也跌倒,好狼狈啊! 凝烟过来踩住橙橙裙摆,蹲下,用箭尖抬起橙橙下巴,瞅着她。「服不服?」 橙橙吃了败仗,在众目睽睽下,输给一枝木箭,自尊受损,愤得红住眼睛。 「我们再打!」说着就要爬起再战,忽地空中伸来长臂,将她捞起。「无极?」 孙无极来了,笑望着爱妻。「橙橙,病还没好,怎么就跟人打架?」 橙橙困惑,病?她什么时候病了?看见孙无极眼中狡光,会意了,一边拍灰 尘,一边高声嚷给街坊听:「就是啊,要不是我还病着,怎能容你这样嚣张?! 早把你卸成八块,魂飞天外!」说着将孙无极护在身後。「你小心,凝烟公主找 你算帐了。」 孙无极但笑道:「不怕不怕,她有更急的帐等着算,暂且轮不到咱们。」 安抚过妻子,把事情前因後果稍加描述了,孙无极便与凝烟辟室密谈。 「答应我的事还记着吗?」她直接挑明来意。 孙无极瞅着紫衣束发的凝烟公主,见她眼色凛冽,知她复仇心切。 「上次为了营救你,鬼医府邸被火龙闹成了废墟,现今还在整修,他们举家 避住薛家庄。」 凝烟急问:「薛家庄在哪?」 「甭想杀进薛家庄,你单枪匹马,怎么跟一大伙人战?」 说的极是,凝烟也不想鲁莽行事,便问:「有何高见?」她知道孙无极足智 多谋。 孙无极黑眸觑着笑意,问:「雷魈呢?」 「不关他的事。」凝烟答得急切。 「哦?」孙无极羽扇轻挥,黑眸瞅得她心慌,她讨厌这男人犀利的眼神,像 能轻易把人看穿。 孙无极打量凝烟一会儿,问:「雷魈舍得让你独自冒险,不会吧……」他寻 思道:「按理,他是怎么也会陪你——」 「罗嗦什么。」凝烟微怒。 「别气、别气。」孙无极呵呵笑。「我只是好奇,这些日子你们在慕容兄那 儿养伤,没养出什么……什么……」见凝烟脸颊微红,横眉竖眼的,他聪明地转 了话题。「好好好,说正经的,别去薛家庄。我已帮妳打听好,邵赐方每日午后, 会出现在城外姚芩坡,那附近有座鬼医的秘密花苑,他会在那里。」 孙无极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交给凝烟。「里边标示花苑位置,平常人没地 图,不可能寻得到那里。」 「告辞。」凝烟收了图,转身就走。 孙无极突然问了一句:「杀了邵赐方,然后呢?」 凝烟怔住,没回答,走了。 孙无极目送她离开,身后暗室,黑豹走出来,磨蹭他的脚。他低头,笑望豹 儿。「你来了。」 黑豹坐下,望着孙无极。孙无极笑问它:「怎么只有你?主子呢?」 ☆☆☆ 杀了邵赐方,然后呢? 凝烟没想到然后。自心碎的那刻起,她的脑海里总是一遍遍模拟手刃他的痛 快情景。烈日当空,凝烟拍抚孙无极为她准备的棕毛宝马,随即将箭筒挂上,翻 身上马。 「驾!」踢马腹,揽辔上路,离开京城。一路想的都是邵赐方,想得热血沸 腾,胸腔发烫。他该死,将定情的衔梦镯送唐婉婉,又在她手腕留下数道疤痕, 利用她、侮辱她……一千一万个该死! 「驾!」凝烟加快速度,等不及要杀了邵赐方。穿过山林,按照地图标示, 驰过几处岔口,终于寻到花苑。 一瞥见立在花里的人,她胸腔一紧,恨红了双眼,怒吼:「邵赐方!」 听这声呼嚷,邵赐方震住,惊出一身冷汗。在他身旁,唐婉婉蓦地揪住夫君 手臂。 「是她?」与夫婿齐看向那策马驰来的凝烟公主。马儿骋得飞快,烟尘扑扬, 纵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迎面袭来的杀气。 糟了!邵赐方拽了唐婉婉跃上马,踢了马腹就逃。繁花怒放,生气盎然,他 却嗅到死亡的气味,正在迫近,如猛兽追击。 「驾!」凝烟加快速度,稳住身子,抽箭搭弓,瞄准邵赐方坐骑。狂风打痛 脸颊,心比箭还冷。咻地一声射出,箭擦过马腿,马儿受惊昂首嘶鸣,将邵赐方 与唐婉婉甩落。 「啊——」唐婉婉痛呼,跌坠草丛,连滚了几圈,邵赐方见状,撇了她就跑。 哼,好个薄情郎!凝烟冷笑,揽辔急追—— 「公主——」唐婉婉扑过来,张臂挡在路前。「您饶命吧!」 凝烟拽辔,怒斥:「让开!」她速度不减,直冲向唐婉婉。 眼看马儿直踏而来,唐婉婉颤抖,哭嚎着。「饶了他吧,公主,我求你了… …」 凝烟咆哮:「我叫你让开——」 唐婉婉不让,凝烟也不减速,马匹抬起前腿就要往唐婉婉踏下。 「啊!」唐婉婉尖叫。 嘶——凝烟及时勒住缰绳,转了方向。回骂:「蠢物!」扬弓拍一下马臀, 策马再追。 凝烟饶了唐婉婉,但她又追来,朝凝烟嚷:「公主,我给你跪下了。」唐婉 婉哭喊。「你杀我吧,我替他死……我替他死……」咚!唐婉婉扑跪在地。 凝烟听见,霍地拨回马,怒瞪跪在地的唐婉婉。 「他能对我这么无情,保不定哪天也这样对你,这种人,你还想替他死?方 才他撇了你就逃,你还求情?」 「我不能没有他……」唐婉婉哭喊。「求你……饶了他吧,你饶了我们夫妻。」 凝烟纵马至唐婉婉身前,咬牙说道:「饶他?你竟敢求我饶他?!」欺人太 甚,她眼色骤冷。「我改变主意了。」举弓搭箭就瞄准唐婉婉额头,恨红双眸。 「先杀你、再杀他。你们夫妻一起下地狱——」既然都没人在乎她的伤痛,又何 必顾及他们死活?统统去死!她恨死他们了。 看着对住额际的箭尖,唐婉婉面色惨白。「公主……」 「放心,很快地,邵赐方就会到地下陪你。」 唐婉婉猛然吸口气。「既然我代替他死了,就饶他吧。」 「不可能!」凝烟铁了心肠。她就是念在唐婉婉是无辜的,所以即使对她有 怨,也不想伤她。但现在,在邵赐方对她做了那么多恶事後,唐婉婉竞还敢要她 饶了邵赐方? 凝烟忿然道:「我今日定不饶他,你要帮他,就休怪我无情。」很好,都去 死!凝烟恨得双眸似要进出火来。 唐婉婉见凝烟杀意已定,便闭上眼。「罢了,你动手,好歹我们一家三口在 黄泉路有伴……」 一家三口?凝烟暍叱:「什么一家三口?你们……你们……」凝烟明白了, 拈箭的指尖软了。 「我已有三个月身孕。」唐婉婉抚着肚子,哭道。「我夫君即使有再多不是, 也是肚里孩儿的父亲,与其让我的孩子一出世就没爹疼爱,不如一家到地下团聚 ……我夫君他……他也是为我才落得这下场……」为她才辜负凝烟公主啊,她又 怎能置身事外? 凝烟听了,勃然大怒。「以为搬出肚里的小孩我就下不了手?」她瞪着唐婉 婉,呼息骤乱。「杀两个跟杀三个没分别,我今日就当个杀人魔,我全杀了!叫 你们一家死得乾净!」箭迫在弦,一触即发。凝烟背脊寒透,冷汗涔涔。唐婉婉 闭上眼,等着致命一箭。 凝烟拉箭的手颤抖,视线落到唐婉婉的腹部,那里边睡着一个婴孩吗?为什 么?就连复仇都要这样折磨她?让她受这种煎熬? 不,我不心软! 想想那连着几日利刃割肤的痛,想想邵赐方的背叛和羞辱——「你们全下地 狱!」咻地一声,箭离了弓,疾射出去。 唐婉婉听见声音,吓得肝胆剧震,瘫倒泥地。 凝烟拍马拨转方向去追邵赐方。「驾!」她加快速度,抬手抹泪,她恨自己 下不了手,话说得狠,但就是下不了手。 在她身後,唐婉婉吓昏了,她身边有柄箭插入泥地,箭身犹震着,可见射箭 的人是尽了全力。 然而只是枉费啊,箭并没击中目标。方才她一松箭就後悔了,出掌打偏箭的 方向。犹记得被囚时,唐婉婉待她温柔,唐婉婉善良,她如何下得了手? -------------- 转自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