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侣 作者:沈致远 1980年我到纽约,经美中友协介绍找到一位英语老师,她的名字叫安。 第一次和老师见面是在她家中。安和她父母一起住在布洛克林高地“好区”的 一幢市房(Townhouse )中,纽约的这种连幢楼房是二十世纪初建造的,一般三至 四层加地下室,门面临街的外墙由棕色大石块彻成,所以又称为“棕石”(Brownstone)。 不仅外表典雅,内部装修也很讲究,是当时典型的纽约上中产阶级(Uppermiddleclass) 住宅。 安是一位年轻的大学生,青春美貌,举止安娴,俨然大家闺秀。她对我们四位 中国学生教学很认真,每次都充分准备,准时上课,通过会话给我们练习口语的机 会,还不厌其烦地解答我们所提出的各种问题,我们都感到确实获益良多。对安来 说,这一切都是无偿的义务工。 通过教学、互访等各种交往,逐渐对安的家庭背景有所了解。她父亲身材魁梧, 满面红光,是一位健壮的中年人,在美国心脏协会从事财务会计工作。她母亲端庄 大方,和蔼可亲,在附近一间中学任教。 安有一位亲密的男朋友名叫马克,和她年纪相仿,小伙子长得很英俊,具有美 国青年那种热情奔放乐观开朗的性格。马克对音乐着迷,是一位相当不错的吉他手。 我们这些安的学生被介绍给马克,他非常热情,专门请我们到他家作客。马克也和 父母亲住在一起,他的家和安的家很不一样,是位于布洛克林“坏区”中的一幢老 旧的小木屋。马克的父母亲属于较清贫的蓝领阶层,是早先从东欧移民来美国的。 晚餐是马克下厨用鸡块烧的米饭,他用刚学会的中国话称之为“鸡饭”。我和他开 玩笑说:中国农民给猪吃的叫猪食,据此鸡饭就是给鸡吃的饭,大家哈哈大笑。席 间马克说:中学毕业以后,一心想进流行乐团,但至今未能如愿,又没钱进大学, 只好在外面打打临工,聊以糊口。 用我们中国传统的“门当户对”眼光看,马克与安两人很不匹配,但这种家庭 出身的差异并未影响两人纯真的爱情。 安的父母除了那幢“棕石”住宅以外,在纽约远郊长岛东端海滨还拥有一幢度 假别墅。那年夏天,安特地邀请我们一起去长岛度假。我们几位中国学者和她全家 分乘两辆汽车上路,两小时后到达目的地。她家的别墅是一幢木结构的现代式平房, 四面都有大玻璃窗或落地式玻璃门,显得开阔明亮。共有四间卧室及餐厅、客厅、 起居室等,足够供我们这些人居住。占地半英亩的花园中绿草如茵,繁花似锦,不 时吹来阵阵略带盐味的海风,令人心旷神怡,确是避暑度假的好地方。 当天晚上,大家去海滩,安和马克这对情侣偎依在长椅上,马克弹起了他的吉 他,安低声唱和。其余的人三三两两漫步交谈,我结识了几位在附近布洛克海文国 家实验室工作的科学家,相晤甚欢。 次日,大家一起登上他们家的游艇,扬帆出港,驶向浩瀚的大西洋去领略海上 风光。那是一艘长约30英尺宽约10英尺的机帆船,由一台柴油发动机驱动,雷达导 航,五彩缤纷的风帆只是点缀而已。 晴空万里,海风猎猎,吹得衣衫鼓起,头发飘扬,有一种乘风破浪的感觉。大 家挥杆钓鱼,由于缺乏经验,我连一条鱼也未钓到,倒是看到了不少在海面上浮游 的海蜇。不知什么缘故,美国人怕海蜇。同行的一位老教授,用兜网从海中捞起一 只活海蜇丢在甲板上,吓得安大声尖叫,马克立即走去捡起来丢回海中。我们当然 不敢告诉她,海蜇用盐腌过后,就是中国餐馆冷盘中的凉拌海蜇皮,否则恐怕会把 她吓得昏过去。 我们在海滨别墅度过了两天美好的时光,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享受美国中产阶级 家庭的悠闲周末。 第三天下午回纽约,安和马克分别担任两辆车的驾驶。我们四位中国学者和安 同车。坐在前座的一位女青年学者对安说:“你和马克交往,难道一点也不考虑他 的家庭经济条件吗?”安平静地回答说:“我并非和金钱而是和人相爱。”我马上 接着说:“安!你教给我们的不只是英语会话。”张教授用带上海腔的普通话说: “文君当炉,红拂夜奔,人间自有真情在,古今中外此心同。” 不久就传来了安和马克订婚的喜讯。 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偶尔会想起这对美国情侣,眼前似乎又浮现出安随着马 克吉他轻快的调子柔声唱和的温馨情景。 -------- 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