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吉久愣了一下,有些飘忽的眼神定下来,看看吉宽,但一个仓促的停顿之后, 立即又飘走了。 吉宽说:“肯定是气不公,要不不可能铲人。”说着,面已经被他拌成一个个 不大不小的疙瘩。 这时,吉久说话了,吉久的声音又细又低,像噎了面疙瘩在嗓子眼里。“工棚 里太冷了,工头又不让烧炉,大伙手脚麻木得睡不着,就去买烧酒喝,谁知喝多了, 那天工头又没走……” 吉宽没吱声,心想果然不出所料,这些工头都他妈的该铲,他大东港那个承包 挖土方的工头,也不让烧炉子,好在他们住的工棚边有一个苇塘,他们天天晚上到 苇塘刨苇根烧。想到工棚里的冷,想到工棚里冷得都睡不着觉,吉宽不禁打了个寒 战,喘息随之就粗了起来,气鼓鼓的。吉宽一气,刚才只在心里念叨的话就说了出 来,他说:“他妈的他是该铲,铲死他。” 吉久说,“他监视大家不要紧,自己还在轿车里开着暖风玩女人……”这么说 着,吉久的喘息也粗了起来,并且音调有些颤。 听吉久讲,吉宽更是气,但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把弟弟推到东屋,打开电视, 就出了家门。因为锅也刷了,就等着点火了,他的草还没拿回家。 可是,当吉宽来到门口草垛旁,从雪窟窿里扒出了稻草,直起腰身回转身时, 要亲手做饭给弟弟吃的想法突然的不见了,就像他在小馆里鼓足了勇气要弄一回女 人最后又变了卦一样。然而小馆里的变化,他找不到来路,现在的变化,来路就在 他家门前的雪地上,是一串模糊的脚印。 那里不是道,却有一串脚印,那脚印又直通着他家门口,这明显是弟弟吉久的! 老黑山在东,他从老黑山回来,无论如何都要走三岔路口,他怎么能走雪地? 吉宽辨清这串脚印是弟弟吉久的,窜在肚子里的一股气瞬时就从脚后跟窜了出 去,使他在感到自己像一只撒了气的皮球的同时,脚后跟冷嗖嗖地发凉。有了这来 路,吉宽做饭的念头没进水里的石头似的不复存在了。吉宽在草垛旁站了一会儿, 吉宽想,吉久像女孩子一样弱,他不会的……可是,如果不是他,他为什么不走大 道? 其实,断定了那来路里隐藏的秘密,吉宽有一瞬间是有些兴奋的,他的弟弟终 于做了男人该做的事儿了。然而也只是一瞬,没有多久,他就陷进了一团迷茫中: 他不知道这个夜晚,他还该做些什么。 那去脉,那剩下的时光该做些什么的去脉?是在他一转身时才看清的。转身, 他看到了一团影影绰绰的灯光,是二妹子小馆里的灯光。 吉宽从外面走回家,使劲摔了一下门,之后粗声大嗓地吼着,“走,妈的,他 工头干女人咱凭什么就不能干女人,走,咱不在家吃了,咱上小馆,咱上小馆干女 人!” 见哥哥变了卦,吉久慌了,心想都是自个儿不好,提到那个工头。吉久说: “不,不去俺不去!” 听吉久说不去,吉宽更是火冒三丈,“说你不像男人,你就不像个男人,干女 人的事也害怕,你哥哥我挣了钱,今儿我请你,也请请我自个。咱就好好暖暖身子!” 吉宽真是被那工头气坏了的样子,越说喘息越粗,到后来,都有些接不上话了。 雪还在下,但已由雪片变成米粒,落到身上哗哗啦直响。出了院子,吉宽就把 头上的帽子摘给吉久。虽是初夜,却因为雪的覆盖,屯街上特别的静,连狗叫声都 没有,仿佛雪是一只巨大的狮子,它吞噬了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们一前一后,雪 在他们脚下咯吱咯吱响着,这是这个夜晚屯街上惟一的声音,惟一狮子吞不掉的声 音,咯吱咯吱,和无边的沉闷作着对抗。 领弟弟返回二妹子小馆,小馆的门已经上了锁,棉被门帘没有遮住的缝隙里, 虽还有灯光,却看出二妹子是不准备营业了的,因为那灯光是后厨的灯光。吉宽毫 不犹豫,上前就用脚踢门,边踢边喊,“来客了来客了快开门。” 没一会儿,二妹子就掀开门帘,把门打开。见又是吉宽,二妹子愣了一下,当 发现后边跟了他的弟弟,笑就跟到眉梢了。“请进快请进!” 吉宽进来,老顾客似的坐到炉子旁,也示意弟弟坐,之后很有经验地喊,“小 姐哪去了,两碗面,要肉沫的,一瓶二锅头,给炒一个猪腰花,一个大肥肠。” 拿酒,下面,炒菜,这都是二妹子的活儿,吉宽一进来就喊小姐,让二妹子有 些意外。他在小馆里从来不说话的。据响英讲,吉宽傍晚时分还真活动过心眼的, 不知后来怎么就变了卦。现在,是不是又有些后悔了? 在吉宽的再三招呼下,吉久慢腾腾在炉子旁边坐下来。吉久坐下来的时候,吉 宽看见,他把狗皮袖筒也戴了出来。他的两只手虽然装在狗皮袖筒里,他的身子却 一直是哆嗦的,仿佛有一架机器在他的身体里运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