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鬼子扫荡 对于冀中平原一带,鬼子是有野心的,在深入到中国腹地后,他们就开始考虑 巩固自己的地盘。 于是,鬼子的部队纷纷移出城外,修碉堡,建炮楼,仿佛只有躲在用石头、水 泥修建的建筑里,才踏实、安全。 县大队为打乱敌人的计划,不停地四面出击,炸碉堡,端炮楼。这样一来,鬼 子便把县大队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定要锄掉县大队。 鬼子调集人马,又一次开始了大扫荡。 县大队在总结了前几次失利的教训后,这次没有撤到山里,而是化整为零地躲 进各个村庄,和百姓一起,密切地监视着鬼子的队伍。 一场人民战争,就在这一年的秋季轰轰烈烈地展开了。 林振海的保安团随着鬼子一同出城了。 每一次扫荡,保安团都是打头阵,县大队管这些人叫“炮灰”。双方交火后, 最先受到打击的便是保安团,武器装备说不上精良,战斗素养也没有多少,一交上 火,就四散着逃了。 日本人在后面从容地组织队形,然后掩杀过来,真正的交火开始了。 林振海大病初愈,心情也似乎变了,以前随鬼子出城,他都是怀着一种无奈的 心情,迫不得已而为之。这一次,他出城的心情反倒很急迫,他知道白冬菊在县大 队,找到县大队,就有可能找到白冬菊。他甚至希望轻而易举地把县大队拿下,然 后捉了白冬菊。在山上,他曾放了她,现在如果有机会抓到她,决不会轻易放掉她 了。他已经被单相思折磨得要死要活了。 上一次被俘,使他得以近距离地见到了白冬菊。一年多没见,她出落得更是新 鲜欲滴。逃回城里后,他对她的思念也是越发浓烈,仿佛走火入魔一般。 除此之外,这次出城也使他的心情异样起来。 此前的保安团每次扫荡时都要损失十几个弟兄,但他能感觉到,县大队和保安 团交火时并不激烈,甚至有虚张声势的成分;而与日本人交上火时,那才是真刀真 枪,异常的猛烈。保安团最多也就是做个样子给日本人看看,就鸟兽散了。 这次却不同了,因为县大队上次一口气活捉了包括林振海、朱打铁在内的七八 个兄弟,而这些兄弟直到现在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时的林振海和他的保安 团就在心里有了仇恨,一个个撸胳膊、挽袖子的,要为朱打铁和兄弟们报仇。 鬼子和保安团一个村庄接着一个村庄地搜下来,每到一处,却是人去屋空,连 个草刺都捞不到。 县大队化整为零后,早就和村里的百姓联手做好了坚壁清野的工作。 敌人还没有摸进村口,县大队在得到哨兵的报告后,就迅速将老乡转移到了安 全的地方。 鬼子面对空空荡荡的村庄恼羞成怒,先是砸了屋里的东西,觉得不解气,就放 了火,整个村子顿时狼烟四起。 李彪带着锄奸队在一个晚上摸进了保安团的营地。 保安团的营地驻扎在日本兵营的外围,就是睡觉,他们也想着让保安团给他们 挡枪子儿。敌人离开城里,驻扎的队伍便漏洞百出,保安团和鬼子在营地设了一层 又一层的岗哨和流动哨,但仍无法挡住锄奸队的出没。 王一刀的飞刀准确地将哨兵放倒后,开始一步步接近保安团的团部。 团部驻扎在村落把头的一座院子里。 锄奸队并不能准确地找到保安团的团部。他们先是捉了一个哨兵,在哨兵的带 领下,摸到了一座院子前。院外有两个保安团的人在站岗,屋门口也晃悠着两个哨 兵。 林振海被捉后,人就小心了许多,他知道自己是县大队的死对头,县大队为了 锄掉他,还专门成立了锄奸队。而锄奸队的队长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兄弟李彪。想 起李彪,他的心情就复杂起来,李彪虽不是他亲兄弟,但毕竟在一起生活了八年。 不论是在山上当土匪还是在保安团,他经常会想起兄弟俩在一起时的日子。然 而,那一切的美好都如白日梦般地彻底消失了。想起这些,他的心就一抖一抖的, 不知是个什么滋味。如今在战场上,他和自己的兄弟李彪成了对手,这一切,竟如 同梦一样。 林振海此刻正在团部的屋里歇息,可他的心并不踏实。睡觉也是和衣而卧,还 特意关照门口的哨兵:都给俺打起精神来,有情况就开火。 他在炕上躺着,一个卫兵睡在了灶间的柴火堆里,这也是他的精心安排。 卫兵叫铜锁,讲义气,也很机灵,已经跟随他好几年了,对他忠心耿耿。有铜 锁在,他的心里就安稳多了。 睡前,他把一支枪压在了枕头下,另外一支枪就在手里握着。 枕着枪睡觉是他当土匪时的习惯,他们不怕别的,就怕火并。他们在山上能够 站稳脚跟,靠的就是火并。最初,他和朱打铁只带着十几个弟兄、七八条枪,为了 扩大地盘,站稳脚跟,就在夜半时分,摸到了另一伙土匪的老窝,活捉了老大。队 伍就是这样一天天有了生色。当然,这其间也有别的绺子的土匪来摸他的窝,这就 让他养成了习惯,睡觉都是睁着一只眼睛。 林振海还不知道,此时的李彪带着锄奸队员,已经潜伏在他的院外了。 为了对付院里院外的四个哨兵,锄奸队员做了分工,由王一刀对付院里的两个。 一双飞刀飞出去,就能要了两个人的命,而院外的哨兵就交给李彪和李双枪、 杨过解决了。 李彪冲队员们挥一下手,四条人影“嗖”的一声,向前扑去。 前面的李彪,最先扑倒了一个哨兵。 院外的两个哨兵在这之前,正在说着话。 一个说:老张,多久没回家了? 另一个说:咱这种身份回去个屁,还没等到家 呢,县大队的人还不把咱给杀了。 一个就又说:真不如当土匪那会儿,隔三差五地还能偷着回家看看。 就在这时,锄奸队的人在黑暗里蹿了出来,先扑倒了一个,另一个还没来得及 叫,就被杨过一脚踢在了下巴上。 几乎同时,王一刀抬手一扬,刀就飞了出去。 院里的两个兵正在打盹,听见外面的动静,迷糊着睁开眼睛,还没看清楚什么, 飞刀冷冷地飞过来,直中两个人的面门。 解决了门外的哨兵,他们一脚就踹开了门。 李彪第一个冲了进去,直扑里间,身后的王一刀紧随其后。 这时,睡在灶间的铜锁突然从柴堆里跳出来,大叫一声,抱住了李彪身后的王 一刀。两个人滚在了—程。 李彪这个时候已经箭步冲进了里间。 门被踹开的瞬间,林振海一骨碌从炕上跃起,两把枪齐齐地对准了冲进来的人。 暗影中,他还是看清了李彪,李彪手里的枪也对准了他。 林振海只来得及说一声“你——”枪就响了。 两粒子弹擦着李彪的耳根子飞了出去。 随着枪响,林振海已经跃出了窗外。 其实,李彪的枪在他进门的时候,已经对准了林振海。他原本是想活捉林振海 的,不到万不得已,锄奸队的人是不会先开枪的。毕竟,枪一响,麻烦就大了。想 不到林振海竞抢先一步,开枪了,且近在咫尺,却并没有击中他。他冲着林振海跳 窗的方向,下意识地射出一粒子弹。 随着林振海落地,就听见林振海下意识地“呀”地叫了一声。 当他们扑到窗外时,早已没了林振海的身影。 枪声惊动了敌人,哨声、喊声乱成一片。 接下来,就是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杂沓而来。 锄奸队无法在此停留了,分成两拨,潜进了夜色中。 保安团的人最先拥进来,后面跟着一队队的日本兵。 李彪和王一刀绕过街口,却和日本人碰上了。 此时的日本人也发现了他们。 两个人边打边撤,交替掩护着。 日本人仗着人多势众,咋咋呼呼地穷追不舍。 就在俩人跑出村口,脱离敌人的包围时,一颗子弹击中了李彪的腿。他一下跪 到了地上。 跑在前面的王一刀又折了回来,不由分说,架起李彪往前跑去。 负责接应锄奸队的另一个小分队,和追上来的敌人交上了火。 天亮的时候,王一刀背着李彪回到了县大队的卫生所。 白冬菊一眼就看见了王一刀背上的李彪,她怔了一下,便扑了过去,从王一刀 的背上接过李彪。 她把李彪抱在怀里,不停地惊问:李彪,伤哪儿了,要紧不? 李彪冲白冬菊勉 强笑一下,摇了摇头。 白冬菊风风火火地把李彪抱进屋里。 那里放了一溜门板,几个负伤的战士已经躺在了那里。她把李彪放到门板上, 就大呼小叫地喊起来:胡小月,快来呀,李彪受伤了。 胡小月跑出来,蹲下身子去看李彪的伤情——一粒子弹洞穿了李彪的大腿,还 好子弹没有留在里面。 白冬菊拿着毛巾,一边擦着李彪因疼痛滚出的汗,一边小心地问:疼不疼? 李 彪却并没有看白冬菊,眼睛一直盯着给他处理伤口的胡小月。 白冬菊看到了,故意用身子把李彪的目光挡住了。 李彪只能别无选择地看着眼前的白冬菊。 白冬菊皱紧了眉头:一定是林振海那个王八蛋把你伤了? 李彪轻轻摇着头:他 跑了,冲俺开了两枪,没打着俺。俺也冲他开了一枪,他可能受伤了。 李彪一直都在回想着冲进屋里的情景——当时林振海已经站到了窗口。在他进 屋的一刹那,林振海怔了一下,才开的枪。他距离林振海也就是三五步的样子,林 振海的枪响了,子弹却没有击中他,而是擦着他的耳边,打在了墙上。如此近的距 离,林振海居然两枪都没有击中他,这对于林振海来说,决不是失误。因为林振海 最初看到他的瞬间,表情是惊怔的,他似乎没有料到第一个冲进屋的竞是李彪。现 在想想,如果换了别的锄奸队员,那第一个冲进来的人,结果又如何呢? 李彪不敢 再想下去。也正因为近在咫尺的林振海两枪没有击中他,他有些愣神,那一枪也就 射晚了。尽管林振海可能受了伤,但还是让他跑掉了。 这么想过,他就闭上了眼睛。 白冬菊对李彪闭着眼睛不看自己,表现得很失望。 她帮助胡小月处理完李彪的伤口,就端了碗水,用勺去喂李彪:多喝点儿,这 是红糖水,你流了那么多血,得补补。 李彪接过白冬菊手里的碗,撑着身子坐起来:就是伤个腿,俺自己能喝。 说完,“咕嘟嘟”地把一碗糖水喝光了。 尽管李彪不让白冬菊对自己的事插手,白冬菊还是感到很高兴。她一直盼着李 彪负伤的那一天,这样自己就能跑前忙后地陪着他,但真看到李彪痛苦的样子,她 的心就疼了,仿佛不是伤在李彪的腿上,而是伤在她的心上。 白冬菊就在这种痛与快乐中煎熬着自己。 李彪在卫生所还没住上一整天呢,县大队就接到了哨兵的报告:日本人和保安 团正在向这里迸发。 卫生所只能火速转移,县大队派了十几个战士来帮助伤员转移。 白冬菊没有让别人去抬李彪,一来县大队来帮忙的人手不够,再一个,她更想 亲自照顾李彪。 白冬菊要背李彪走,李彪没有同意,她就去搀他。 李彪毕竟伤在腿上,尽管有白冬菊分担一些身体的重量,走起来仍然很慢。每 走一步,疼痛都让他一次次地“咝咝”倒吸着气。 白冬菊忍不住了:李彪,俺背你吧。 李彪忙说: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让一个女人去背呢? 白冬菊拍着胸脯,白了他 一眼:别忘了,你小时候可让俺追得裤子都掉了。 李彪干咳一声,不好意思地说:那是哪一辈子的事了,你还记得? 只要是你的 事,俺一辈子都忘不了。 两个人说着走着,天就暗了下来。 刚开始,他们还能看见前面一溜抬担架的队伍,现在一拨人早就远去了。 白冬菊有些焦急了:李彪,俺背你走吧。一会儿鬼子就追上来了。 李彪回头望了一眼:负责阻击的小分队还没和敌人打起来呢。 嘴上这么说着,他还是加快了前行的速度,尽管每迈一步,他都会吸溜一口冷 气。 突然间,他们的身后就响起了枪声,断后的小分队和追上来的敌人交上了火, 隐约还可以听到鬼子哇哇的喊声。 白冬菊急了,她蹲下身,不容置疑地说:李彪,快上来。 李彪也意识到,凭自己这么走,恐怕来不及了。他别无选择地伏在了白冬菊的 背上。 白冬菊真实地感受到了李彪身体的分量,她的心里热了一下,喉头一紧,就叫 了声:李彪——然后,她迈开步,向前追去。 身后的枪声越来越紧了,子弹“嗖嗖”地在身边飞过,又落到了前面的土里。 李彪拔出枪,不停地朝后面射击。 敌人越来越近了。 掩护伤员撤退的小分队和敌人搅在一起,跑在最前面的几个保安团的兵和鬼子 已经追了上来。 李彪在白冬菊的背上大喊:把俺放下,你先走,俺来掩护。 白冬菊喘着粗气道:别动,俺咋能扔下你不管。 李彪真的急了,一边向后射击,一边喊:你不放下俺,咱们都得死。 白冬菊也急了,她把背上李彪的身子正了正:要死,就死在一起。你别动,趴 在俺背上。 白冬菊管不了许多了,一副生死不顾的样子。 她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背着李彪冲出去。 子弹在飞,敌人在叫喊。 李彪一甩手,把两个跑在最前面的敌人撂倒了。 白冬菊,俺求你把俺放下吧。 白冬菊不说话,嘴里呼呼地喘息着。 你这样做会后悔的。李彪声音嘶哑地喊。 俺不悔,只要子弹没把俺打死,俺就背着你跑。 爱情让白冬菊像一头发了疯的狮子,生死不顾地向前一路狂奔。 终于,她冲上了一个土丘。 这时候,县大队的另一支小分队也迎了上来。 王一刀和李双枪奔过去,接过了白冬菊背上的李彪。 白冬菊这才缓过一口气,身子摇晃着扶住一棵树,她感到胸口一热,一股又腥 又热的东西,从嘴里喷了出来。 人们赶紧扶着白冬菊踉跄着向前跑去。她抹一把嘴角的血,气虚地问:李彪呢 ?扶着她的人就说:放心吧,都撤出来了。 她听了,头一歪,就晕了过去。 一个战士背起她,快步向前跑去。 敌人的枪声在他们的身后又密集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