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凤髻金泥带,龙纹玉掌梳。 走来窗下笑相扶,爱道画眉深浅入时无? 弄笔偎人久,描花试手初;等闭妨了绣功夫, 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 狄云栖目不转眼地凝望著铜镜中现映的绝世花容,不由忘情地俯下头搂著曲 琬萝的香肩,轻吮她白皙晶莹的颈项一下,醉意醺然地取过她手中的金凤钗,轻 轻插进云鬓上,屏息凝神地痴望著她那含羞带怯、美得令人心痛的娇颜,如醉如 痴地轻吟著: 「蓬来院闭天台女,画堂昼寝人无语。抛枕翠云光,绣衣闻异香。潜来珠琐 动,惊觉银屏梦……」 「慢脸笑盈盈,相看无限情。」曲琬萝星眸藏羞,无限楚楚与他对镜相望, 脉脉含情,任醉意流转,染透她妩媚娇柔的嫣颊。 掬饮著她那明眸善睐俱是风情的美,狄云栖不禁心弦荡漾,从背后紧搂著她 幽香遍体的身躯,不胜晕陶地享受著每日清晨与她梳妆画眉的闺房之乐。 正当他意乱情迷地沿著她柔软的耳根,一面呵气,一面顽皮又挑情地循著雪 白柔腻的下巴滑向微噘而迷人的小嘴时,一阵轻细的叩门声已悠然响起。 曲婉萝面泛红潮的挣脱了他,「是筝儿送早膳来了,你饿了吧,我伺候你用 膳。」 狄云栖目光灼灼的望著她,「每天面对你这样秀色可餐的大美人,我怎会饿 呢?」 曲琬萝半嗔半羞地睨了他一眼,轻挪莲步地开门让筝儿端著托盘进来。 「小姐早,爵爷早。」筝儿笑意嫣然地打著招呼,放下四碟香气扑鼻,令人 垂涎的糕饼点心之后,她别有深意看著梳戴整齐,清艳动人的曲琬萝,虽然伺候 小姐更衣梳妆的事全给狄云栖一个人霸占光了,但,她一点也不吃味,反倒万分 欣羡,偷偷为曲琬萝这段苦尽甘来的恋情,衷心感谢著上苍的眷顾。 「小姐,今个天气不错,外头已经停止落雪了,梅园的花开得缤纷如雪,美 不胜收,中午,你可以和侯爵在望雪亭用膳,一定别具情趣。」 曲琬萝敞开窗门,但见梅林探处,朵朵白梅迎技招展,清逸妙曼,宛若天仙 雩舞,不由为之陶醉心动。「何需等到中午,我们现在就可以移步到望雪亭用膳。」 「好,难得娘子兴致高昂,我们就移在梅园用膳。」狄云栖欣然附合。 「小姐,爵爷,你们先去,我去替你们温一壶热酒,暖著身子好赏梅。」筝 儿会心笑道。 「好个心思细密的俏丫头,难怪……」狄云栖笑吟吟地点著头,「我愈来愈 舍不得把你嫁出去,可是……」他摸摸下巴,故作沉吟状,「不知道白云山上某 个「莫名其妙」的家伙,会不会因此相思成疾,怨我这个主子太自私?」 筝儿听了真是又羞又喜,不由满脸烧红地逃开了,任狄云栖和曲琬萝相视大 笑,笑得她连耳根都跟著起火燃烧。 置身在一片银白色的世界裹,望著玉立亭亭、傲然吐蕊盛放清妍的株株雪梅, 与狄云栖对坐浅酌的曲琬萝,不由轻*朱唇,逸出轻柔如梦的微笑。 「宣之,我有件事想与你打个商量。」她幽幽开口。 狄云栖温文一笑,「什么事?」 「你已知晓我习医的机缘,虽然,你不赞同我四处乱跑,悬壶济世,但……」 曲琬萝温婉地抿抿唇,「我习医的目的,无非是济民之疾苦,若因而放弃,不免 可惜,亦辜负了师尊当年赠宝书的一番苦心,所以……」她迟疑地望著狄云栖, 「能不能请你同意我舅舅在北京设置间分店,让我每个月去义诊一次,多少做些 有助于民的善事,以解心头的些许遗憾!」 狄云栖移身坐在她身侧,轻轻将她揽进自己的斗篷内,「这事有何难?不用 劳动你舅舅,我出资盖一间药铺,请狄总管的侄子狄辉去经营料理,再请你舅舅 派专人过来监督指导便成,只是……」他温柔抚摸著她的发梢,「你要义诊可以, 不过必须由我陪著,而且……要易容改装才行,要不然你这么美丽灵秀,万一… …哪个病人为你大犯相思病,像梁山伯一样郁郁而终,你岂不是成了匹夫无罪、 怀璧其罪的冤大夫?」 曲琬萝秋波微转,「好是好,不过……你有时要远赴苏州扮演逍遥公子,哪 有时间可以陪我?」 「这个你倒可以安心,」狄云栖神色自若的淡笑道:「我自会和唐傲风协调, 这段日子若非有他在山上坐镇,我岂能与你这么惬意逍遥,过著新婚燕尔,只羡 鸳鸯不羡仙的旖旎生活?」 「既然你都能处理得面面俱到,我这个做妻子的,只有恭敬不如从命了。」 「不过,过一阵子,我可能又要作戏给刘瑾那帮奸贼看,」狄云栖面带犹豫 低头望著她,「有时必须到风月场所假凤虚凰一番,你——你可得担待些!」 曲琬萝轻咬著下唇,没有作声。 「琬儿,」狄云栖焦虑地抬起她的下巴,深深端详著她那张柔美而泛著哀愁 的容颜,「你要相信我,我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真的!」 曲婉萝从两排浓密的眼睫裹静静啾著他,「我知道,可是你要我不吃醋,不 胡思乱想,那是不可能的,如果……」她抬起那一双雾蒙蒙,足以教狄云栖肝肠 寸断的剪剪双瞳,「我能少爱你一些些就好了。」 「琬儿……」狄云栖动容而颤悸的牢牢钳住她的身子,再度因喉头梗塞而无 言噎凝了,只能无限怜惜地把购印在她饱满滑腻的额角上。「委屈你了,琬儿。」 曲琬萝却轻轻挣脱了他的怀抱,翩然拾阶而下,步履轻盈地走到残梅缤纷扑 落的雪地上,「跟你所背负的委屈相较,我这一丁点的不舒服又算得了什么?」 她弯身拾起一瓣楚楚可怜的落梅,嫣然回眸一笑,「你尽管去做你想做的事,我 捻酸吃醋亦自如!」 狄云栖表演了一记「细胸倒翻云」的上乘轻功,飘雅潇然地落在她面前,「 娘子深明大义,宣之佩服,不过,宣之不忍娘子承受丝毫委屈,若非必须,宣之 定远离那些烟花女子,不让娘子心有怨怼。」 「我又不是醋桶,」曲琬萝对他娇俏地抿唇微笑,「你别把我形容得那么不 堪!只要……你懂得方寸,心中有我,你要怎么做,我岂敢……有意见。」 狄云栖伸手将她紧拥在怀中,「瞧你说得多大方?等事情临手了,你可别变 成茶壶整天找我的碴罗!」他笑吟吟地逗弄道。 曲琬萝爱娇地轻捶了他一记,「鬼才找你的碴呢?」 「是啊!还是个艳冠古今,迷死人不偿命的俏女鬼呢?」 曲琬萝轻哼了两声,红晕悄悄爬上了双颊,「告诉我一件事,你既然不想成 家,为什么不干脆找我父亲退婚,却故意拖延,漠视我们的存在?」 「因为,我想引起你们的愤慨,主动出面退婚。」狄云栖缓缓说道:「却没 想到,你们也是打著相同的主意,结果,谁也躲不开谁,兜了一圈,咱们还是成 亲了。」 「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曲琬萝深思的说。 「是啊!咱们之间的确是姻缘天定。」狄云栖柔情万缕地拥著伊人柔软的身 躯,下巴轻轻搓揉著她发丝,「正如南宋词人周方泉的一阙词所描述的:「风韵 箫疏玉一团,更著梅花,轻袅云鬟。这回不是恋江南,只为温柔,天上人间。赋 罢闲情共倚栏,江月庭芜,总是销魂。流苏斜掩烛花寒。一样尖眉,两处关山。」」 「只为温柔,天上人间,」曲婉萝低柔地念著,「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倏忽,她轻盈地一旋身,挣脱了狄云栖的臂弯,狡黠一笑,抓起两团小雪球,往 一脸愕然的狄云栖扔了过去,砸得他满脸冰花,他亦不甘示弱地还以颜色,两人 戏耍成一团,在落梅飘摇的雪地上,童心未泯的玩起打雪仗的游戏。 欢悦的笑声不时扬起,直到狄云栖一个箭步,抓住了曲琬萝的皓腕,两人一 阵挣扎,双双翻滚在白雪皑皑的雪地上,笑闹不休! 「好啊!恶婆娘,你敢突击夫婿,该罚,」狄云栖朝她耳根直呵气,逗得曲 琬萝娇笑不已,又无处躲藏。「你说,我该怎么罚你?」说著,又情难自己地啄 吻了她的耳垂一下。 「爵爷,我不敢了,你饶了我,让我起来……」曲琬萝红著脸,又笑又咳地 讨饶著,美丽的乌丝散了一地。 「不行!你得说声好听的,否则……」狄云栖故意板著脸恐吓她,「我们就 一辈子躺在雪地上,做对白皑皑的雪娃娃!」话犹未了,又忙著用手轻触她的腰 际呵她的痒。 曲琬萝笑得声如银铃,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我说,我说……」她又咳 又喘,「宣之,爵爷,叫化哥哥,夫君,栖哥哥,还有——」她轻喘了一下,笑 容可掬的望著他,「我最心爱的逍遥侯!」 狄云栖心中一动,不由敛去满脸的笑谑,猝然俯下头堵住那张笑意嫣然的红 唇,在冰冷的雪地上深情地拥吻著。 「宣之,这里是花园,恐有人会看见……」曲琬萝满面红霞地悄声挣扎道。 狄云栖潇脱的抖开斗篷,轻轻掩盖在两人重叠的身躯上,肆若无人地继续著 一波又一波令曲琬萝脸红心跳的柔情之吻。 而恰巧经过曲廊,目睹这一幕的老总管狄谦不由看得呆若木鸡,一张满是皱 纹的脸涨得通红,嘴角却不禁缓缓地向上弯,弯成一个愉悦的上弧线。 正德四年,春末 狄云栖为曲琬萝在北京城近珠市口的街坊上,开了一间极具规模的药铺「荣 善堂」。 这天下午近西时,当他陪妻子从荣善堂义诊回来,刚换过衣裳,正坐在书斋 喝茶歇息时,狄谦便蹙著眉头上前禀告: 「少爷,有位江湖术士赖在咱们大门外不肯走,他自称风灵子,说他神机妙 算,能未卜先知,硬是要入府替夫人相命,我怎么赶,他都无动于衷,你看怎么 办才好?」 狄云栖放下瓷杯,尚未作任何表示,曲琬萝已轻轻摇头,「我不想随便让人 算命,狄总管,你给他一些碎银子打发他走吧!」 狄谦还来不及移步,狄云栖已笑著嘱咐他,「狄总管,你请他进来吧,我倒 要瞧瞧,他的功力倒底有多高?」 曲琬萝不便当著狄谦的面,和自己的夫婿唱反调,一等狄谦下去,她便微蹙 著新月眉,转望著笑得有几分诡谲神秘的狄云栖,「宣之,我并不想相命,你何 必……」 「他这个相命仙不是普通的江湖术士,你若不让他进来,他会在我们家门口 搭篷睡觉的。」狄云栖懒洋洋地打岔道。 「哈哈……」一阵爽朗的豁然大笑飘进书斋,曲琬萝吓了一跳,但见一身材 颀长,穿著一袭藏青色道抱,美髯飘飘的中年男子昂首迈了进来,左手还拿著一 支书写著「铁口直断、妙不可言」的布幡。 「宁阳侯,你真是我风灵子的知音!」 「好说,好说,」狄云栖半真半假的扬起剑眉,「谁教阁下的铁皮功已经炼 到刀剑不入,炉火纯青的地步!」 那位名叫风灵子的算命仙中不待主人应允,便自作主张地坐在张华丽的红桧 锦椅上,让伫立一旁的狄谦眉头深锁,强忍著如鲠在喉的微愠。 「狄总管,你先下去吧!不必派人来招呼我们,」狄云栖不徐不疾的吩咐他, 「狄扬如果回府,你叫他直接到书斋来找我。」 狄谦带著满怀的狐疑退了下去,临走前,还不忘用他那对不以为然的眼瞳扫 了风灵子好几眼。 而曲琬萝却心细如发地瞧出了端倪。「你……你是唐傲风吧!」 化装成江湖术士的唐傲风立即捻著胡须大笑,「好,好个目光如电的侯爵夫 人,难怪……咱们这么心如木石的逍老大会被你「电」出了庐山真面目!」他一 语双关的消遣道。 「你这个不入流的江湖术士,今天该不会是专程到我府上来「妖言惑众」的 吧?」狄云栖失笑地斜睨著他。 「当然不是,我是专程给咱们美丽绝伦的小嫂子相命来的,」唐傲风装模作 样地细细端视著曲琬萝,「狄夫人,你目若秋水,神采焕发,皮肤白里透红,气 质高贵典雅,是个福禄双全的上格命,不像你的那一口子,」他煞有其事直视著 狄云栖,「横眉竖眼,目露凶光,贼里贼气,是个标准的异类,非盗即贼,要不 然就是朝廷重金悬赏的要犯!唉唉唉……」他矫柔造作的长叹一声,「惨也!」 曲琬萝不觉莞尔,抿嘴轻笑,而狄云栖则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谢谢你的 「铁口直断」,我看你那风灵子三个子,应该拿掉中间的灵字,把风字再加个疒 字边,变成「疯子」比较贴切!」 「谢侯爷您的封赏,」唐傲风造作的抱著双拳一揖,「本半仙敬谢不敏!这 疯子一字您还是留著自个享用吧!」 「好了,少在那耍宝作戏了,」狄云栖话锋一转,切入正题,「山上一切还 好吧?」 「好,怎么会不好,有哥哥我在那坐镇,每个人都如沐春风,怎会有事?不 过,再好……」唐傲风贼兮兮地眨著眼睛,「怎么比得你这位天天「绕指柔」的 新郎倌?」 狄云栖剑眉一挑,不甘示弱地反唇相稽,「你不要吃不到葡萄倒说酸话,若 不服气,你也急起直追啊!」 「追啥?」唐傲风一脸敬谢不敏的神态,「要我娶妻找活罪来受?除非天空 落下红雪,要不然就是哪个妞脸皮厚得敢倒追我,否则……」他嘿嘿二声,「你 们就在一旁瞪大眼慢慢等吧,看看等你们成了鸡皮鹤发的老夫老妻之后,本少爷 会不会回心转意!」 「一物降一物,话甭说得太满,」狄云栖徐徐笑道:「你这猢狲迟早有入布 袋的一天,只要月老看中了你,任你再怎么冥顽,也不得不束手就擒!」 「你说的是你自个儿吧?狄爵爷!」 狄云栖抿抿唇,正想出言相驳时,奉命出外办事的狄扬已一脸恭谨的走了进 来。「小的参见爵爷,夫人,还有……」他审慎地看了唐傲风一阵,再度躬身行 礼,「傲副堡主。」 唐傲风嘻嘻一笑,「看来,我的易容术还不够高明,没两三下全给你们瞧出 破绽!」他挤眉弄眼地摇摇头,「下回得扮个模样粗鄙可憎一点的家伙,看你们 谁还认得我?」 「那还不简单,你直接回复你本来面目便可以了,」狄云栖逮到机会揶揄他, 「我保证这「粗鄙可憎」四个字绝对名副其实,一针见血!」话甫落,他蓄意不 给唐傲风喘息反击的空间,立刻转首对狄扬说: 「你今天和傅新见面的情况如何?」 傅新是东厂的副指挥,也是他们安插在刘瑾身边的一步暗棋。 「爵爷,傅新说刘瑾前阵子结识了一个江湖术士,听他逢迎拍马之后,便命 令兵仗局太监孙和送甲仗予他,而两广的镇监潘午、蔡昭更特别为他赶造了许多 弓箭机弩,全都藏在他家的秘密地窖中。」 狄云栖和唐傲风相顾变色。「我的天,刘瑾这厮该不会吃了熊心豹子胆,想 造反篡位吧!」 「极有可能,野心勃勃,食髓吃味,」狄云栖神情凝重的皱著眉举,「又仗 著皇上对他信赖有加,他若怀有二心,倘无事前征兆,确是难以防患。」 「那!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做?」唐傲风问著浓眉纠结而一脸凝思的狄云栖。 狄云栖揉揉眉心,还未及思索出有效的决策之际,一直保持静默的曲琬萝倏 忽开口: 「你们可以兵分两路,一方面派人去找那位江湖术士,以确切明了他对刘瑾 说了哪些阿谀奉承的话,以致于他会私造弓箭机弩,意图不轨,另一方面则找机 会劝诫皇上,让他有所警剔,不可再做个浑浑噩噩的胡涂皇帝。」 「好办法!」唐傲双眼一亮,「最好也派人盯牢两广镇监的行动,有机会甚 至可以逼他们实言相告。」 「不可鲁莽行事,以免打草惊蛇,」狄云栖缓缓摇头,「最好让刘瑾得意忘 形,疏于防患,我们再来个迎头痛击。」 「我赞成宣之的看法,」曲琬萝不愠不火的点著头说,「目前还是暗中盯梢 比较妥当,等证据掌握得更明确,时机也成熟时,刘瑾自会露出狐狸尾巴,到时 要铲除他自可水到渠成,事半功倍!」 唐傲风眼中布满惊诧和赞赏之色,「咿呀呀,叫化哥哥,看来你不仅娶了个 貌若天仙的女华佗,而且还连带娶了一个智足多谋的女诸葛,当真是艳福匪浅, 捡了一个稀世珍宝!」 狄云栖志得意满地扬扬眉,「那还用说!你这个假半仙今晚总算说对了一句 话,我娘子的好处,就像你那块布幡上所写的四个字,」他刻意顿了顿,加重了 语气,「妙不可一面!」话犹未了,他毫不避讳地当众搂紧了娇羞无限的曲琬萝, 一脸神采飞扬,以妻为荣的模样! 望得唐傲风这个誓当独行侠的光棍又善又妒,一副想吃又怕烫嘴的神色。 正德四年立冬 狄云栖用过午膳,转首面对著方才起床,带著几分慵懒的曲琬萝,笑意盎然 地轻点她的鼻尖一下,「你这个喜欢赖床的睡美人,都日上三竿了,你才知道睁 开你美丽的眸子?」 「我也不晓得是怎么一回事?」曲琬萝面带羞赧的抿抿唇,「最近老是贪眠, 头一沾枕就不想起床。」 「能吃能睡便是福,」狄云栖拂拂她微乱的秀发,「只要控制得当,我倒不 反对你偶尔赖赖床。」 「你穿戴这么整齐,是准备上哪儿去?」曲琬萝诧异的打量著他。 「你忘了吗?」狄云栖揽著她的肩颈,「我昨晚才向你报备过的?」 「我知道了,」曲琬萝微微嘟了一下红唇,「是张彩那个老色鬼宴请你到杏 春楼喝花酒。」 狄云栖犀利地研读著她的神情,「这是非不得已的应酬,你要多谅解,我们 费了四个多月,始终找不到那名姓俞的江湖术士,而张彩是刘瑾最亲近的心腹之 一,或者,他会知道一二也不一定!」 「你去就去,」曲琬萝娇俏地皱皱鼻子,「何必多费唇舌跟我解释,我不会 变成茶壶含醋喷人的,你尽管去喝花酒套情报便是!」 「那你……」狄云栖迟疑地望著她。「你会乖乖待在家裹等我回府吧?」 「我不待在家里刺绣看书怡情养性,」曲琬萝笑靥如花地转动著一对清灵如 水的明眸,「你以为我会去哪里?再说,我给你缝的那件雪袍还未完成呢,睡掉 了一个早上,下午得加紧赶工才行!」 狄云栖心底暗松了一口气,「雪袍慢慢做便行,倒是你可别累坏了,否则… …」他轻吻了她的鼻尖一下,「我可会心疼的!」 耳鬓厮摩、轻怜蜜爱了好一阵,恋恋不舍的狄云栖才在曲琬萝的催促下,带 著飘飘欲仙的心情离开了侯府。 而曲琬萝一等狄云栖出府,便紧急召唤筝见入房,神秘莫测地在她耳根嘀嘀 咕咕地下达指令。 只见筝儿愈听脸愈往下垮,一双柳月眉也跟著打成了死结。 杏春楼内莺莺燕燕,春色然遍。 狄云栖和张彩坐在一间布置得美偷美焕的厢房内,任四五个娇娆美艳的姑娘 围绕在他们身遍,极尽能事的卖弄风情。 不过,狄云栖只是浅尝即止的喝著醇酒,并未像色欲薰心的张彩肆然忌惮地 左拥右抱,和那些婀娜多姿的青楼女子浪言谑语,调情作乐。 「张大人,您请本爵来此宴欲作乐,不知是否另有重要的事要和本爵研谈?」 狄霎栖不耐干坐在一旁,穷极无聊地观看著性好渔色的张彩表演「吃豆腐」的技 能。 张彩正色迷迷地把一双肥手钻进腻在他镶裹,笑得花枝乱颤的妓女衣襟内, 突闻狄云栖开口,他不由抽出那双欲罢不能的肥手,讪讪笑道: 「狄侯爷,你不提,我倒差点忘了约你出来的正事了,」他吞咽了一口口水, 「道……你也知道,这自古英雄皆爱美人,我……当然也不例外啦,我最近又看 上平阳知府张恕的一名侍妾,哎呀,你不知道她的皮肤又粉又嫩,啧啧……当真 是可以挤出水来,而张恕也很知趣,顺意割爱,所以,我想娶钗儿进门,风风光 光再办一次喜宴,就怕皇上那过不了关,请你这个大红人帮我美言几句,往后你 有何差遣,下官一定全力以赴!」 无耻!狄云栖在心头咬牙骂道,脸上却泛著一抹淡雅的微笑,「张大人,你 已经有十二金钗了还不满足,怎么这回又有兴趣再添一名红粉青娥?」 「玉梅花下遇文臣,不曾真个也销魂。」帷薄不修的张彩故作风流的涎笑著, 「这美女如云,取之不盎,我前雨个月才给一个算命仙相过命,他说我艳福齐天, 不下天子,只要我愿意,三千佳麓莫不手到擒来。」 狄云栖心头一跳,表面上却装出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这江湖街士尽多虚 言,张大人岂可当真?」 「我跟你说,这名算命仙不同寻常,他是刘太监介绍给我的,据说……他给 刘太监的祖坟看过风水,又说他的堂孙刘二汉天生福相,将来富贵不可限量。」 张彩煞有介事的压低了嗓音,「他很多地方都预测得挺灵验的,我才刚和他照面, 他就说我官运亨通,你瞧,我不是从侍郎一路升擢坐上吏部尚书的位置吗?」他 一副活灵活现的口吻,「跟著,他又说我艳福非凡,家有十二金叙,将来更是妻 妾如云,不让皇上专美于前……」 「于是,你就马不停蹄地采花,又给自己添了一房美妾?」 「这人不风流枉为生嘛!」张彩大言不惭的频频笑著,「想我今年也不遇五 十又二,这漫漫人生还有多少良宵,我怎能轻易错过荡魄销魂,兰因絮果的种种 艳福呢?」说著,又左右开攻、轻薄狎昵地各香了两名莺啼燕语、翠环珠绕的艳 妓一下。 狄云栖视而不见的轻啜了一口酒,而环坐他左右两侧、妖娆艳丽的青楼名花 皆成了倍受冷落的壁花。 「张大人,但不知那位算命仙现住何处?本爵也想找他相相命,你可否代为 引荐?」狄云栖漫不经心的开口问道。 「他现住在灯市口的一家赌坊内,已不替人看命啦!」张彩极欲巴结狄云栖, 故而有意卖弄人情,「不过,由我引荐,他应该会破例替你看看,但不知我娶钗 儿一事……」 「哦,这档事你放心,我会在皇上面前替你圆个漂亮的说词,」狄云栖说到 这,又故作费神的微蹙剑眉,「其实,这档事你只要请刘太监随便开个口,皇上 一定点头,何需舍近求远找上我呢?」 「狄侯爷你有所不知,刘太监最近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要见他一面,比觐 见皇上还难……」张彩细道端由,「也不知他瞎忙些什么?神秘兮兮的!」 狄云栖微微一凛,正想抽丝剥茧之际,厢房的竹帘卷起,老鸨郭嬷嬷已带著 一个粉雕玉琢、美得惊人的华服书生进来。 一见到那位唇红齿白,相貌犹比宋玉俊俏三分的翩翩书生,坐在室内的每个 人只觉眼前一亮,个个看得眼睛发直,呆若木鸡,除了神色阴骘的狄云栖之外! 「爵爷,这位罗公子是你的表弟吧?他说!他头一回来咱们这偎红倚翠,见 见世面,不巧见了你府邸的香车宝马,知道你在也这里寻欢作乐,便要你这位识 途老马带他开开眼界。」郭嬷嬷叨叨絮絮地解释著,接著眼睛一瞟,转到坐在狄 云栖右侧,那位丰容盛鬓,披著一袭紫纱的妓女身上。 「紫容,你来招呼罗公子,好生伺候著,别让人家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说完,又命人重新端荼上酒,笑不拢嘴地卷著珠帘离开了。 易装而来的曲琬萝故意选坐在狄云栖的对面,神采翩翩地举杯对狄云栖一笑, 「宣之表哥,我唐突而来,希望没打扰你们偷香窃玉的雅兴,但罚一杯薄酒,请 你和张大人海涵恕罪。」接著,便故作豪迈地仰首饮尽了那杯醇酒,如白玉般光 滑粉嫩的面颊已泛上一层淡淡的红晕。 「呵!狄侯爷,你这位表弟当真是美得比娘们还令人心动,啧啧……那身肤 如凝脂、欺霜赛雪的肌肤,还有那娇红欲滴的小嘴,真是令人销魂蚀骨,可惜是 个男的,否则……」张彩舔舔嘴巴,一脸馋涎的德行,「我拚了老命,也要把她 娶回去当第十四个姨太太!好好温存快活……」 曲琬萝杏脸一沉,还来不及大发「雌威」,狄云栖已绷著脸一掌击裂了那张 桃花心木桌。 吓得张彩和一干莺莺燕燕面色如土,个个目瞪口呆! 「回去!我数到三,你若不回去,我就……」狄云栖沈声命令著面不改色、 泰然自在的曲琬萝。 「你便如何?」曲琬萝抬高她那美丽的下巴,「一掌毙了我吗?」 他怎么舍得「动」她?她随便伤了一根汗毛,他都会心如刀剐,痛怜不已的,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原则的丈夫,对于这个美丽又任性,把夫令当做马耳东风的 小妻子,他决定不假宽贷,给点颜色以示警戒。 他玩世不恭地撇撇唇,伸手搂住了坐在他身傍当足壁花的那名艳妓,亲昵吮 吻了她的面颊一下,面带挑衅地斜睨著浑身僵硬的曲琬萝,「你就坐在这看我打 情骂俏吧!」说著,狠下心肠无视于曲琬萝眼中的那抹受伤和愤怒的神色,肆若 无人地和那位「受宠若惊」的艳妓调情作乐。 醋火和怒火同时焚烧的曲琬萝,不由气得脸色发青,一把夺过紫容手中的酒 壶,狠狠地往喉咙里灌,那副牛饮的豪情登时让张彩和紫容等一甘人看傻了眼。 饮尽了那壶酒,曲琬萝的脸已如熟透的红苹果,布满了娇艳生动的云霞,她 醉眼迷蒙地冲著紫容吃吃一笑,「来,紫容,我们来罚酒拳,输的人脱一件衣裳, 我先脱,好热……」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刚伸出颤抖的手触向衣襟,狄云栖 已面罩寒霜地扑飞而至,气急败坏地将她拦腰抱起,二话不说地迈开大步速速离 开了厢房,离开杏春楼所有人瞠目咋舌的视线之外,火速跃上宁阳侯府的专属宝 车。 「驾车回府!」狄云栖沈声命令著坐在马车上的狄扬。 「等等,还有我,爵爷……」筝儿气喘吁吁地跑了出来,战战兢兢避开了狄 云栖那令人毛骨胆寒的目光,畏畏缩缩地坐狄扬旁边。 狄扬一抖僵索,马车已飞快地驶离了繁华如梦的京师闹市,向玉泉山奔去。 半醉半醒的曲琬萝装蒜地闭上眼眸,紧靠在狄云栖的胸怀内,迷人的小嘴轻 漾著一抹甜美慧黠的微笑。 孰料,狄云栖早就看穿了她的伪装,不假辞色的轻拍她的玉臀一下,「不准 你再著男装出门,否则……」 「否则怎样?」曲琬萝醉态可掬地迎视著他,模样娇媚可人。 狄云栖用鼻尖摩娑著她滚热粉嫩的面颊,「我就扒光你的衣裳,罚你只准在 我的床上自由活动!」说著,又重重地啄吻了她的红唇一下。 「如果……你也跟我一起「受罚」的话,」曲琬萝浑身燥热地大著胆子往下 说,「我欣然受之!」说完,又急著把一张温度惊人的红脸蛋藏进狄云栖的胸怀 中。 狄云栖双眼亮晶晶地冒出一阵低沉的笑声,「好个不害臊的小娘子,为夫就 成全你,回府之后你就欣然就罚吧!」 曲琬萝半羞半喜地在他怀裹轻轻扭动身躯磨蹭著,并轻咬了他的颈项一下以 示抗议,不料,却引来狄云栖更为开怀得意的朗声大笑! 笑得坐在前头的筝儿直揉耳朵,怀疑自己的听力是不是出了问题? 曲琬萝第二天仍是昏昏沉沈地睡到将近午时才起床,而狄云栖一大清早就被 皇上宣召入宫,是而替曲琬萝梳妆更衣的工作,总算又轮回了筝儿手中。 「小姐,侯爷对你真好,你违背他的命令,我替你捏把冷汗,岂知……他宠 你宠上了天,连体罚的方法也充满了轻怜蜜爱。」筝儿一边替她梳发,一边羡慕 不已的说著,「像今个一早,他进宫觐见皇上,还特别叮咛我小心照顾你,你爱 睡多久就睡多久,千万别叨扰你!」 曲琬萝脸上漾满了幸福的光采,望著筝儿为她插戴珠钗,「爵爷对你也不错 啊!前阵子他还说要早点做主,把你许给莫诲呢!我却劝他稍安勿躁,」她故意 停顿了一下,细细透过铜镜,欣赏著筝儿焦急又忸怩不安的怪相。「因为我不知 道你这善变的丫头,心里真正钟情的是谁?万一……自作聪明弄错了对象,岂不 给你怨上一辈子吗?!」 「小姐,你明明知道我……」 「知道你什么?」曲琬萝佯装天真的眨眨眼,「你别光脸红,可要说老实话 啊!」 筝儿嘟著嘴别别扭扭地不哼声了。 「好吧!既然连你都分不清楚,我看……一切就顺其自然吧!反正……」曲 琬萝美目流盼,欲擒故纵地浅笑道:「喜欢莫诲的人多得是,尤其是那些多情的 苗疆女子,个个都巴望著能嫁给他这个身手矫健的第一勇士,我和爵爷就不必在 一旁敲著边鼓,穷操心了。」 「苗疆女子?」筝儿听得既著急又有些茫然不解。「莫诲怎会跟苗疆女子扯 上关系?」 「你别看莫诲只是爵爷身边的一名特别护卫,」曲琬萝笑意盈盈说道,「他 可是新疆塔吉克族族长之子,若不是有人暗杀了他父亲,他把族长的位置让给他 的堂弟,跑来我们中原千里寻凶,受了重伤被爵爷救了,故而委身做护卫,否则, 真正论起身分,他可是来历不凡的贵族后裔呢!」 曲琬萝的解说反让筝儿顿生卑伧之心,她垂著头,微咬著唇,面带不豫的说: 「小姐,我只是一名平凡无奇的小丫头,怎么……」 「傻筝儿,」曲琬萝转身握住她的手,「你就如同我的姊妹,谁敢轻视你, 就如同轻视我,只要……」她猛然止了口,直觉一阵酸意由胃腔冲上咽喉,让她 顿感一阵晕眩的恶心,不由捣著嘴干呕了好几声。 「小姐,你该不会是……」筝儿又惊又喜的望著她,「怀了身孕吧!」 曲婉萝凝愣了一下,随即想通了她这阵子贪睡厌食的真正原因,老天,她还 是精通医理的女大夫呢?竟胡涂至此! 曲琬萝慢慢地逸出了一丝喜悦又藏著羞愧的笑容,「我想,大概是真的有了 ……」 「哇!,」筝儿雀跃不已,「爵爷一定会乐歪了!」 「先别对他说,」曲琬萝不胜娇羞的叮咛著,「我想私底下亲自告诉他。」 「是,筝儿明白,绝不敢越僭,抢去了你这个正主儿的风采!」筝儿一脸精 怪的调笑道。 曲婉萝慎怨地甫张大眼,正想伸手拧她时,狄云栖已一脸沉重地走了进来。 筝儿连忙欠身向狄云栖行礼问侯,便带著一脸神秘而狡黠的笑意退出房外, 准备倾听著狄云栖响彻云霄的开怀大笑。不意伫立在长廊上待了好半晌,就是没 听见任何异于寻常的笑声,她不由心生狐疑,但又不好鬼鬼祟祟地窃听,只有带 著满腹疑问离开了绛雪楼。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