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六月一日 今天是我要告诉他真相的日子…… 告诉他真相吧……这句话不知道在薇柔心里说了多少遍,她却始终拿不出勇 气。 翔一经常无语的望着天空。 他们两人将要结婚了,可是他的脸上却经常出现哀伤,她真是于心何忍? 他甚至拜托她、要求她、恐吓她,即使结婚后也不能向家人透露他的病情, 总令她哑然无语。 他患的是恐惧症、绝望症,这都是被她害的,也因此更教她开不了口。 要不要告诉他?要不要告诉他?她一直在心里头挣扎。 宫爷爷说不要,等他两腿一伸之后再告诉翔一。好个不负责任的爷爷,到时 候让她独自面对一切,她可不想。 「翔一……」她再次鼓起勇气打算说出真相。 「嗯?」他正为安排财产的事忙得不可开交。 等两人一结婚,成了夫妻,那么从他闭上眼长眠的那一刻起,属于他的财产 就全变成她的。 「我有话要跟你说。」 「等等。」他也有很多事要做。 这些事不快点做会来不及的。最近这几天,他的心乱糟糟,夜里躺在她的身 旁,他总是紧抓着她的手,总觉得自己会随时像泡沫一样消失,令他心慌。 「这件事很重要。」 她探头想要看他在签什么文件,他却立刻把它盖住。 快结婚了,他不能让她意识到她即将成为寡妇,只好遮遮掩掩的赶紧把文件 藏在最下方。 薇柔眉头纠结,扁着嘴忧虑的直瞅着他。 「怎么了?什么事这么重要?」他微笑着问道。 「你的病……」 「不!」他惊得捂住胸口。 他不要听,他不要听这个,他怕她一出口便说他只剩下十天可活。 「你的病是这样的……」 「不──」他叫了起来,像只被踩到尾巴的老鼠。「别说些有的没的,那一 点都吓唬不了我。」 不,他明明怕得要命。「可是你必须知道实情……」 「不。」翔一站起来,抓住她的肩膀摇了摇。「实情只要你知道就好。」他 不想知道。 「可是……」 「我忙得很。」他一脸悲伤地放开她,继续埋首于文件中,不肯看她,鼻头 却渐渐泛酸。 他不想听到任何有关自己病情的事,那会让他失去勇气。他只要做自己该做 的事,安顿好家人,让他们无忧无虑,他就谢天谢地了。 「你真的不愿意听吗?」 她看到他眼角泛着泪光,不禁一脸感伤。 只要他跟她说愿意,她就能提起好不容易凝聚的勇气说出口。 翔一摇摇头,喉头突然一紧。 他已作好最坏的打算,别再吓他了。他已经够坚强,已经撑得够久,在这最 后的时刻,如果告诉他真相,他会像被针戳破的汽球突然崩溃。 「也许知道了……你就不会想娶我了。」薇柔的眼眶一红。他的模样真教人 心疼。 「不会的。」他放下笔,赶紧起身拥住她。 书房里浓浓的书香飘荡在空气中,从半掩的窗子透进来的阳光暖暖的照在两 人身上,让他觉得这世界是如此的美好。 他紧紧拥着她,好怕这一切突然从他手中消失,所以他希望她什么都别说。 他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拉离寸许,眼睛盯着她。 「不管发生什么事,我的心里只有你。」这份爱,他会带入棺材里,谢谢她 在他危难的时刻愿意和他携手。 薇柔一哽咽,突然说不出诂。 「别哭!」见到她的眼泪开始泛滥,他马上叫了起来。 「也许你会恨我……」 「永远不会。」 她吸了吸鼻子。那是因为他不知道真相,否则他会掐死她。 「没有医好我,不是你的错。」 她忍不住放声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一开始他不要那么坏,让她手软得下不了手呢?现在他却变 得那么好,让她觉得满是罪恶感。 翔一真的变成了标准的好男人,可是她呢?成了坏医生。 「别难过了,我知道这叫结婚恐惧症。」说不定是她感到害怕,下意识的反 悔,才劝他要多考虑。 「也许吧……」她抬手揉着眼睛。 他突然扬起了笑容。 她这模样,就像她小时候哭过后直揉着眼睛,她还是那个单纯天真的小女孩, 一点都没变。 「所以别再胡思乱想了。」他把她送到书房门口。 「不……」胡思乱想的是他,她话都还没说完,他却惊慌的想逃开,这样她 要到哪一天才能告诉他真相? 「我们下礼拜天就要举行婚宴了,宾客的名单你都想好了吗?」他努力帮她 找事做,怕她又胡思乱想。 「我们全家都会来。」她父母已经订好了机位。「我的所有的同学也都会来。」 「对了,邻居也会出席喔,包括……」翔一看着她,笑咧了嘴。「当初那个 卖我们结婚证书的书店老板娘全家也会到。」 薇柔一呆,然后咯咯的笑了,踮起脚尖高兴的圈紧他的脖子,用鼻尖摩挲着 他的。 他也笑了。 两人仿佛又看到当年一起仰着脖子,踮着脚尖,从老板娘的手中接过结婚证 书的情景。 他们笑着抵着彼此的额头。 她爱翔一,为他流的泪、曾受的委屈,全都随着两人的笑声逝去…… 把「后事」办好后,离婚宴的日子剩下五天的时间,现在翔一最想做的是和 老朋友们告别。 他高中时是学生会会长,大学时也是,那一段多彩多姿的日子任谁都无法忘 怀,所以他要在婚宴前见那些老同学一面──也许也是此生最后一面,他要亲口 告诉他们他生病的消息。 十来个死党好不容易又聚在一起,欢乐的笑声老远就听得见,只有他是怀着 沉重的心情参加这次聚会。 他努力想让自己轻快起来。 今天是高中同学,明天是大学好友,是欢宴也是别宴,能聊的就只有现在, 等他的婚宴一散,大家又不知哪天才能相聚? 呵,想不到这些老友中最先走的竟然是他。 「翔一,你是我们这几个中最早结婚的。」大家争着要向他敬酒。 也是最早死翘翘的。他苦笑。 「真神秘,新娘子要等到结婚那一天才肯给我们见。」一个人伸手搭上他的 肩,灌了口啤酒说。 「没错,能配得上我的女人,还是那种让男人一看就流口水的女人,当然得 藏到那天才给你们见啰!」翔一笑着道。 「啊──」 大家抗议,拚命要灌他酒,却被他一一挡下。 「翔一,为什么不喝?」有人假装生气地道。 「不喝,今天这摊就算你的喔。」另一个人指着他的鼻子说。 「没问题。」他笑了笑。 「谁希罕让你付帐?」马上有人又说。 「是啊,我宁愿灌死他也不给他付钱。」 「是呀!」大家大笑着拿起啤酒想要往他头上浇。 翔一大叫,来不及躲,被泼了一身。 饭店里的其他客人也因这一幕而笑了起来。 只是,离别的时刻终究还是到来。 翎一一脸沉重的坐了下来,要大家一起坐下听他说。 「我有件事要宣布。」他的眸光突然变得黯淡。 「会长你说。」 「我可能活不久了。」 突然众人一片静默,每一个人的眼睛都瞪得又直又圆。 他看着大家,随即难过地眼眸一垂,看着自己紧紧相扣的十指,深吸了口气。 「我得了心脏癌,」他平静的宣布。「随时可能离开……」 什么?每个人的脸上的表情都像是突然被狠狠地击了一拳般不可思议。 「翔一……」 「会长……」 众人的眼里开始出现惊慌和不敢相信。 邻座几位银发族因他的话而深感讶异,全转头盯着翔一。 「怎么可能?」 「是啊!」有人生气的用力一拍桌。 「我也希望不可能。」翔一重重地吐了口气。 「那你爸妈……」 「我还不想让我的家人知道。」他等待着奇迹,不想让他们伤心。 有人眼眶湿润。 有人伤心地别开脸,一直揉着眉心。 大家都说不出话来。 突然,有个人拍了拍翔一的肩。 他抬起头来一看,是一个满头银丝的慈祥老者。 他递了一张名片给翔一。「年轻人,我对你的病很感兴趣。心脏是不可能长 癌的喔。」 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过这样的病例,所以他们这几位医院的院长立刻对他 所说的话感到十分有兴趣。 「您是……」 「我姓王,是这间医院的院长。」王院长指着名片,和蔼的说。 说到他的医院,没有人不知道的,这一点他十分自豪。 「你愿不愿意到我的医院来检查?」 「这……」 「你身上带着药吧?」 「是啊。」翔一立刻掏出药来。 因为怕突然像电影里演的那样临时找不到药而突然暴毙,药他都随身携带着。 王院长一看,哈哈笑了起来,赶紧把那些药递给朋友们瞧。 大家全都笑翻了。 「这是维他命嘛!」 「这是维他命K,能维护血液正常功能。」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道。 「这颗吞了能防止老化。」说着,那位院长还把药丢进嘴里嚼着。 翔一看得目瞪口呆。 「你不觉得你的这些药丸太奇怪,什么颜色都有?」王院长将药倒在手掌心 里拿给大家瞧。「可是这里头没有一颗是治疗癌症的药。」 翔一讶异的抽口气。 不可能,薇柔不可能误诊,绝不可能! 可是如果……天哪!他整张脸突然亮了起来。 如果是误诊,那是不是表示他就…… 他满脸惊喜。 「还是到我那儿去做个检查吧,结果过几天就可以知道了。」王院长建议道。 「去呀,翔一!」 「对啊,去呀!」众人鼓舞着他。 「那你们呢?」王院长问大家。 他们看了彼此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道:「我们也去。」 刚刚着实被翔一吓了一大跳,也同时唤醒了大家对身体的注意,决定和翔一 一块儿到王院长那儿做检查。 复检的是事是暗中进行的。 翔一开始仔细思考,要不是王院长看了他的药后,大笑着说他被耍了,他也 从没想过要换别的医院检查。 可是怎么会呢?薇柔怎么会胡涂得…… 忽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那一天,爷爷莫名其妙地要他到医院去,指名找一位姓纪的医生作检查。 一切的事就那么理所当然的串连在一起。 薇柔刚好是医生,而爷爷最诟病、最不齿他以前的行为,于是他们两人就… …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铁青。他们会这样对他吗?他实在不愿相信。 由于翔一怕自己说不定哪天就忽然死了,因此在薇柔答应嫁给他后没多久, 两人就决定先到法院公证结婚,之后再补发喜帖宴客。 检查报告出来的那一天,就是谜底揭晓的日子,也是婚宴那一天。 当翔一拿到检查报告时,迟迟不敢打开。 「翔一,快呀!」大伙儿催促着他道。 王院长含笑要他自己打开来瞧,怎么都不肯直接告诉他答案。 他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是不是受骗,谜底正要揭晓。 他慢慢的掀开纸页,心跳随之剧烈。 良好。 良好。 正常。 正常。 各栏均盖着这几个大字,他狠狠地抽了口气。 大家看完,均大笑着揽住他的脖子。幸好他的身体完全正常! 「王院长,谢谢你。」翔一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他。 同时也知道自己真的被耍了。 「恐怕是你的新娘子在整你。」王院长摇头一笑。 当他打电话给翔一之前那间医院的院长,直截了当的说明情况后,对方便马 上投降,将整件事的始末说出来,真是令人咋舌。 「可是今天是他的大喜之日耶!怎么……」还没有人知道其实他们俩早就结 婚了。 「没错。」翔一狠狠地咬紧牙,脸色铁青,说着便冲了出去。 他要找薇柔算帐! 她为什么骗他?把他整得好惨! 他要扭断她的脖子,把她碎尸万段!他恨恨的在心中道。 无奈的是,偏偏他的车塞在车阵中动弹不得…… ◇◆◆ 「薇柔,妳好漂亮!」围在她身边的亲朋好友纷纷赞美道。今天她是最漂亮 的新娘子! 翔一的母亲徐玲坐在旁边,喜极而泣,和她一起痛哭的还有薇柔的母亲。一 个是心疼女儿嫁得这么远,以后见面不容易;另一个则是儿子终于开窍要结婚了, 教她怎么不高兴得眼泪直流呢? 宫仁贵坐在一旁,被大家围住伺候着喝茶吃点心,不亦乐乎。 「宫爷爷,你是怎么让翔一转性的?听说新娘子还是你介绍的?」 「是啊,要让翔一答应结婚不简单耶!您是怎么办到的?」 亲友们都很想知道。 「小事一桩!」宫仁贵摆摆手,仿佛对付翔一像料理一条鱼一样简单。 「怎么说?」 宫仁贵一五一十的把当初怎么恶整他的事统统说出来,听得大家目瞪口呆。 他们不时地看向薇柔,再转脸看向宫仁贵。 好可怕的两个人啊!他们联手,谁都会被整死。 「薇柔,你不怕让翔一知道真相吗?」 「我决定待会就跟他说清楚。」她已经做好最坏的心理准备。 待会儿他来了之后,在向众人宣告他俩已成为夫妻之前,她要对他坦白一切, 不管他怎么吼、怎么凶,她都愿意承受。 「可是翔一会原谅你吗?」 大伙儿虽然听得津津有味,可是仍替她捏把冷汗。 就在这当儿,翔一冲了进来。 「纪薇柔──」他吼得脖子都粗了。 「完了,他知道了!」顿时大家慌成一团。 看翔一咬牙铁青着脸,就知道他是来找人算帐的。 他弯腰支着膝盖拚命喘息。 「纪薇柔──」他又吼,喘着气一步步走向她。 宾客们全被他吓呆了。 大家才刚因听了翔一被整的事而笑个不停,转眼间没有半个人敢吭声,紧张 地一直看着他。 薇柔主动走到他面前,她瞅着他,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你把我骗得好惨。」他直喘息,重重的吐着气。 她咬着唇,满脸愧疚。 「妳……」 她紧张的看着他,不知他想对她做什么。 突然,他咬紧牙伸出了手。 「啊──」众人大喊一声,几乎不敢看。 他们以为会听到巴掌声,或者看见新娘子被打得倒在地上,可是他却突然用 力的将她拥进怀中,完全出乎众人意料。 「谢谢你!」他大声地道。 别人会不会觉得他活不到三十岁很可怜? 可是他却比任何人珍惜每一天的时光。 由于比别人更深爱这再也不能重来的时间,让他体会到人一生的价值在于是 否过得有意义。 他过得有意义吗? 是的,因为爱上薇柔,他觉得他的人生好有意义。 「谢谢你,薇柔。」 他因她而得到了重生。 感谢刚才那一场塞车,要不是愤怒之下他当场摔上车门离去,不顾四周错愕 的眼光在路上狂奔,他可能没有时间能够冷静思考这一切,又会再度犯错。 「我要跟她结婚!」翔一用力抱起她,大声向众人宣布。 「哇──」每一位宾客都笑开了脸,用力地鼓掌。 十月十日 薇柔,看着你和宝宝睡得香甜,我的心也泛起阵阵温柔。 我决定了,从今天起要和你一同写日记──你看看你,每天累得都忘了写日 记。其实你可以辞职不要做了嘛,那间把我骗得好惨的医院有什么好的?真搞不 懂。 我要和你一起执笔──如果你太累了,以后由我来做,纪录我们全家在一起 的每个美好时光,年老了以后我们一起翻开它,一定回味无穷。 对了,爷爷今天悄悄问我,你什么时候再怀第二胎?他一个玩不够。 我说,要看你的意思。 你说呢?还是我来决定? 薇柔,我爱你。 P.S.:差点忘了告诉你,你的胸部变得好丰满喔,都是我的功劳,嘻嘻!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