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山南山北雪晴,千里万里月明。 秋去久来,天上开始飘起初雪,宽阔的大路上积了薄薄的一层白雪,增添了 人马行路的不便。 这日清晨,沈府的门前站了一条瘦削的人影,雪花落在他乌黑的发丝上,落 寞的神情像是连这薄薄的雪花也成了他不堪承受的负荷。 他痴痴望着沈府的灯笼,仿佛那是世上唯一存在的景物。也不知他到底站了 多久了,只见他的脸色是白的,嘴唇是白的,一身白衣,一身白雪,配上他脱俗 绝尘的绝俊容貌,宛如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 门慢慢地打开,一个仆佣打扮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见到一个人站在门口, 觉得奇怪,是谁一大清早站在沈府门前发呆,不会是来乞讨的吧?可看那打扮又 不大像。 仔细一瞧,大吃一惊!这……这不是…… “少爷!”中年男子大呼一声,奔上去抓住了那男子的手臂。“少爷!您上 哪儿去了?老爷夫人想念你想念得都快发狂了,你知道吗?” “老张叔。”沈素心虚弱地一笑。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张叔说着说着,眼中泛起泪光。沈素心是他自 小看着长大的,他自从两年多前离开家中后,就一别无音讯,他不在的这些日子, 他为他担的心不比老爷夫人少啊。“你看看你,这么大的人了,衣裳还穿得这么 单薄!你看你看,脸色这么难看,你在外面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啊?” 沈素心点点头,又是那虚弱的笑容。 “你看我,只顾着和你说话,却忘了通报老爷夫人。快!快进来,老爷夫人 如果知道你回来一定欢喜得紧。”拉着沈素心进了大门。 沈父沈母接到下人来报说沈素心回来了,本来还在睡梦中的两人惊喜交集, 连梳洗都来不及,披了外衣就急急忙忙出来看看是不是真的。 “素心!”最先迸泪的是沈母,看见爱儿平安无事归来,她这两年多来的不 安、忧心,在此刻全都释脱了。她搂着儿子,不住摩挲他的头面:“你回来了, 你回来了!” 沈素心本来还是浑浑噩噩,见到母亲的面容,突然之间心酸难禁,哽咽道: “娘!”流下两行清泪。 母子俩相拥而泣,等哭了一阵,沈母悲伤的情绪已然宣泄,开始发挥慈母本 性,摸摸他的脸又摸摸他的手臂,蹙着眉道:“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怎么瘦 这么多?” 沈素心不知如何回答,只是用含着泪光的眼睛凝视着母亲。 “素心,你也太不成话了。你这一出去就是两年多,你至少也应该捎封家书 回来报平安,你知道你娘为你流了多少眼泪吗?”沈父见到孩子也是欢喜难禁, 但是严父的尊严要顾,还是得训他一顿才是。 “孩儿知道错了。”沈素心低头认错。 “你知道错就好。”沈父忍不住放软了口气:“你在外面这么久,上哪儿去 了?怎么这么久都没有半点音讯?” 沈素心简简单单道,他这些年都在外面行医,中间遇上了有人寻仇,因他受 了伤所以休养了很久,前些日子才好转,以致于这么久才回家。他不愿再提和夏 红尘之间的纠葛,于是捏造了一个假故事隐瞒父亲。 “你中毒?难怪你这么瘦。”沈母心疼不已。“我早说下江湖险恶,你夏伯 父就是因为看破江湖恩怨,才隐居在湖州不和人来往。你一个文弱书生,出去碰 见外头那些逞凶斗狠的人,怎么会斗得过他们呢?偏偏你又爱去医治那些好打好 杀的江湖人士,这两年多不知有多少人冲着你这个天下第一神医的名头找上门来 求医,教你爹赶都赶不完。那个红尘也是,为什么到处去跟人打架闹事呢?你和 红尘啊,你们这些孩子真是,为什么就不能安分守己过个平凡的人生呢?” 听到夏红尘的名字,沈素心神情一黯。 “娘,我有点累,我想先进去休息一下。” 沈母关心道:“你瞧你,身子这么弱,快进去。你的屋子娘替你都收得干干 净净的,就等你回来……” 回到睽违已久的房间,沈素心躺在床上,身体疲累之极,心却像辘鲈上下转 动,起伏不定。 “你简直教我恶心!”夏红尘鄙夷的眼神和语气,宛如就在耳边眼前。 沈素心痛苦地一翻身,将脸埋在被中,然而夏红尘的音声笑貌却犹如无孔不 入的魔军魔众,不时地回响在他的脑海当中。 是吗?他教他恶心?他觉得他……无耻? 夏红尘!他为了他付出一切,不惜信义,不顾廉耻,连性命他都可以不要, 他所做的这一些只是为了能留在他的身边,对他来说,他是比蝼蚁还下贱的东西 吗? 没有人知道他当时是下了多大的决心抛弃自尊,只为了去争取一段不可 能有结果的感情。 当年夏红尘带回顾宁清宣布婚事,受到打击最大的是沈素心。在那时,他才 终于明白,为什么一天不见到夏红尘,他就有如过了漫长的岁月;为什么夏红尘 想要的东西、想做的事,他用尽心思也会想办法为他完成,包括他的成名兵器烽 火剑,也是他千方设法为他弄来的。 原来,他爱夏红尘。 这个事实让他痛苦了三天三夜。沈素心一向是任性自恃的性子,爱做什么便 做什么,只要他想要,他会不计一切代价达到目的。但是感情这无影无形的东西, 他能令夏红尘输诚双手奉上吗?更何况他是一个男人! 难道他要放弃?不! 天底下只有他沈素心不想要的东西,绝没有他要不到的! 于是他欺骗了顾宁清的感情,想要将她永远逐出夏红尘的生命,可是他的心 机却被一个叫尹续缘的小子所破坏,夏红尘知道实情之后,愤恨交逼之下,毅然 决然与沈素心割袍断义。 他只是想待在夏红尘的身边,难道不能吗? 在百般绝望之下,沈素心知道或许今生终不能得到夏红尘的谅解,他义无反 顾地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如果有来生,他不愿再见到夏红尘。 也许是上天还要让他再多受折磨,他坠崖之后醒来发现自己竟然没死,而更 教他意外的是,夏红尘居然也跟着他跳了下来。这让沈素心原本已死的心再度重 新燃起希望,他相信夏红尘对他仍是有情的,否则他怎么会跟着他跳下万丈深渊, 那是九死一生的事啊! 为了能和夏红尘重新开始,于是沈素心开始假装丧失记忆;但当夏红尘再度 和顾宁清重践鸳盟时,他的心又冰冻了。老天爷!这是在戏弄他吗?怎能教他眼 睁睁地看着他们两人双宿双飞?怀着一颗自暴自弃的心,在欢天喜地的锣鼓声中, 沈素心又悄然离开了顾府。 之后沈素心阴错阳差被百毒门抓去,夏红尘意外寻来,几番波折,更加深了 沈素心渴求留在夏红尘身边的心。他之所以甘冒生命之险为全莫离换血,一方面 除了是韩永蝶的痴情教他动容,更大的原因是他要留在夏红尘的身边,即使要他 用性命交换,他也甘之如饴。 他以性命相搏的结果是换来夏红尘两年无怨无悔的陪伴,虽然他饱受病苦侵 蚀,但是他甘心情愿啊! “你无耻!”猛然地,夏红尘一句怒斥,毫无预警地蹦入脑海。 沈素心仰天大笑,嘴边尝到了咸咸的泪水。 他无耻?他爱一个人有错吗?就因为他爱上了一个男人? 他笑到状若疯狂,笑到气堵声嘶,笑到整个人几欲虚脱。 为什么会这么苦?如果他可以无知无识那该有多好?他宁愿丧失记忆,宁愿 忘掉这一切,宁愿从来不曾结识夏红尘! “哈哈!哈哈!”快来取走他的命吧!他这样拖着无穷无尽的相思,要受累 到什么时候? 接下来的日子里,沈素心就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又像是被抽走神识的傀儡, 整天足不出户,下人送去的饭菜,只是略沾了几口就不吃了,身体日渐消瘦。 沈父沈母都不知他是为了什么原因丧失了求生之意,苦心劝了几回,沈素心 只是以那淡漠没有表情的面容以对,急得两老鬓丝都斑白了。 “慈恩,你说素心这样下去怎么办?”沈母急得天天以泪洗面,素心这是在 摧残自己啊。 沈父也是忧心如捣:“我也不知道,这孩子有心病,可是他不说,我们根本 没有办法帮他。你也不是不知道素心的性子,他是个很骄傲的孩子,除非他自己 愿意说,否则别人休想从他口中得到半个宇。” 沈母听了顿时泪如雨下:“他到底怎么了?这样下去怎生是好?” 两老在百思无计之下,决定修书一封给至交夏剑英,请他速速请其子红尘前 来。素心和红尘是莫逆之交,如果红尘出面的话,或许素心愿意吐露心事也未可 知。 这封书信很快写好封泥之后,就交由家中的健仆日夜兼程送去夏府。 人命关天,事不宜迟啊! 这一日沈素心在园子里走着,飘浮的脚步不知不觉来到天井中一棵绿荫森森 的榕树之下,微风吹着根根下垂的树须,令他情不自禁想起了小时候他和夏红尘 最喜欢在这棵树下玩游戏的情景—— “红尘,这个给你。” 玩得脸上满是泥巴的夏红尘正在捏陶人,看见沈素心递来一颗好大的泥丸子, 不禁愣了一下,这丸子比他的拳头还大呢! “这是什么?” 沈素心得意洋洋地道:“这是我做的仙丹,吃了可以长命百岁,永远不死喔。” 永远不死?夏红尘摇摇头道:“我才不要。”低头又继续捏他的陶人。 沈素心的一番心血遭到拒绝,他怎么依?大声为自己的呕心沥血之作抗辩道: “你为什么不要?这是我做了好久才做出来的,吃了会长生不死耶。” “我才不要长生不死,我活得那么久,可是我爹也死了,我娘也死了,你也 死了,那我不是很无聊吗?我要跟你们一起死。”嗯,没人陪他一起玩,他才不 要。 沈素心一听简直感动得快飞起来,对啊,他怎么没有想到,只有红尘活着, 所有的人都死了,那他实在太可怜了。 “红尘你不用担心,我们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也要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再 做一颗仙丹,我陪你一起吃,要死大家一起死,这样你就不会无聊了。” 夏红尘笑开了颜:“好啊,这是你说的喔,我们要同年同月同日一起死,不 可以赖皮喔。”他最怕没人陪他玩了,他就知道素心是他最好的朋友。 “打勾勾。”两个小孩儿在榕树下盖章为证,约定谁都不能偷偷先死,不然 就是说大话的臭虫。 这个誓实在是太重了,要当粪坑里的臭虫呢,沈素心怕脏怕得要死,他是绝 对不会违背誓言的。 回忆儿时,沈素心一扫近日的愁苦,脸上浮现难得的温馨。 “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他低声自语,恍若蚊鸣。 昔日立誓之人如今恐怕连他的面都不愿意见了,还会记得儿时的誓盲吗? 这些日的相思折磨,在痛苦与消沉之中,沈素心慢慢也觉悟出了一个想头。 他为夏红尘用心计较,几次三番几乎都要完成他的心愿,将夏红尘留在他的身边, 可到头来,全都成了一场空。是否是上天要告诉他,不管他再怎么心机用尽,早 已注定他们不可能在一起? 抬头忽见枝头上挂着一只蝴蝶纸鸢,迎风招摇,手工做得很是精美,只可惜 折了一只翼,已经不成样子了。 沈素心顿时若有所悟,心想:人世间繁华易逝,转眼成烟,今日他对红尘百 般不舍,但是百年之后他和他俱是一具枯骨,神识飞散,不知所终。若是再到阎 王殿前喝下忘魂水,一朝隔阴之迷,重来已非旧精魂,他又何必对他苦苦痴恋? 就在他愈想愈痴的时候,无巧不巧,墙外传来一个道人唱道情的声音,那声 音清越入云,是一条极好的嗓子,配着打板节奏,唱着: “历尽了渺渺程途,漠漠平林,叠叠高山,滚滚长江。但见那寒云惨雾如愁 织,受不尽苦雨凄风带怨长。人远天涯近,情短柳丝长。汲汲营营,四大皆空相, 到头来,黄梁梦一场。”唱着唱着,人已经走得远了。 沈素心听得痴痴入神,不断念着“到头来,黄粱梦一场。”这阕词,就好像 在婉语柔声劝告他一般。当下他心意已定,转回房去。 翌日沈母来敲他的房门,敲了许久,却不见他来开门,以为他睡熟了,就没 有来吵他。到了中午时分,又来敲门,仍是没有回应。推门一看,一封信笺留在 桌上。沈母急忙取信一看,上面只写了寥寥数字: 敬奉尊亲大人:儿去勿念。不肖子素心拜上 “相公!”沈母大惊失色,失声大呼。 夏府今日张灯结彩,挤满了恭贺的宾客,今日是夏红尘大婚的日子,而新娘 则是文锦绣到处打听、千挑万选的佳人。 文锦绣有了前车之鉴,知道夏红尘不喜欢娇弱如水的女子,特地要媒婆去找 精干一点的闺阁千金,或是略懂武艺的小家碧玉。在摊满了一桌子的红帖当中, 他相中了这个武林世家的全姑娘,甚至还亲自登门造访,验证这位姑娘是否如媒 婆所说般娇丽可人。他见了之后果然不错,现下的媒婆十个有十一个说话不老实, 婚姻是一辈子的事,他可不想害得红尘下半辈子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但是夏红尘实在也太随便了点,连问都不问,就答应了他所举荐的这门亲事, 害得他可就有点不安起来。万一他们婚后夫妻不美,这账是不是得算在他头上啊? 是他要成亲,好歹他也拿出一点诚意出来才是啊?哪有连上门下聘、交换八 字,都要他出马的道理?唉!他真是交友不慎。 可是话是这么说,夏府里就看他满场飞,这里说说那里指指,又是招呼客人, 又是指挥下人盯着场子,活像一只花蝴蝶。他天生就是闲不得啊。 夏红尘穿着大红喜服,坐在房内正在等待吉时,门外有人喊道: “少爷,有客人来访。” 客人?会有谁来?夏红尘想不外是想来闹新房的武林之士,便道:“跟他说 行拜堂礼后再见吧。” “夫人说,你一定要见她。” 娘说的?夏红尘开门一看,顾宁清站在门边,嘴边一抹浅浅的微笑。 “师兄,恭喜你今日大喜。” 夏红尘料不到会见到她,先是一怔,让开到一边道:“进来吧。怎么有空来?” 有多久没见到她了?两年了吧? “我听爹说你要成亲了,所以特地来向你道贺。” 前门宾客云集,她不敢太张扬,所以从夏家后门悄悄进来。她先去见了夏母, 再来向夏红尘贺喜。她一直为伤害了夏红尘的感情而自责内疚,今天他要成亲了, 是否就代表他已经淡忘了她?若真如此,那她的罪孽也可以减轻一些了。 “多谢。”夏红尘淡淡一笑,看起来一点都没有做新郎倌的喜气。 顾宁清察言观色,小心地问道:“这位全姑娘是凌霄派掌门的妹妹,人不但 长得美,又有一身好武艺,你娶了她将来行走江湖夫唱妇随,必是一对人人称羡 的神仙眷属。” 夏红尘冷笑一声:“神仙眷属?”他连他的新娘长得是圆是扁都没有兴趣知 道,这样的一对夫妇会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属? “师兄,你不快乐吗?”为什么他的眉头会是深锁的? “我不知道。”夏红尘从不曾在顾宁清面前隐瞒过他的心事,即使两人已经 无缘厮守。听她这么一问,夏红尘露出一丝茫然,摇了摇头。“我只是想我年纪 也不小,应该要成亲了,以免让我的双亲担忧。至于那位新娘子……”他苦笑了 一下:“成亲后我会努力对她好的。” “师兄,”顾宁清忧心地瞧着他:“你还在怪我欺骗你吗?所以你就随随便 便结了这门亲事?”要是这样,她会恨自己一辈子。 “不是的,不是因为你。”夏红尘连忙否认。他不怪她,他早就不怪她了。 “我只是心结还没解开……” “什么心结?”不是她?那是什么? 夏红尘和顾宁清一向无话不谈,沈素心的事他一直没有对旁人说过,就连文 锦绣他也没有吐露过半句。这件事情积在他的胸中已久,顾宁清这一问,他便把 当日两人分别之后这两年来所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她,连在水榭中沈素 心告白的一番话也说了。 顾宁清听了大为震惊,脸色一白:“你说他……他喜欢你?”这个惊人的消 息震得她脑中轰轰大响。“原来他设计要我离开你,是为了他喜欢你,所以他不 要我嫁给你……”她真是太过震惊了,到现在她还脑筋一片空白。 夏红尘脸上一片僵硬:“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竟然心机深沉到这个地步, 你说我还会原谅他吗?”一想到沈素心城府之深,就教他不寒而栗。 顾宁清沉默了许久,慢慢地道:“师兄,你别怪他,他也是个可怜人。” “可怜?”沈素心可怜?夏红尘哼了一声,对这话嗤之以鼻,冷笑道:“师 妹,如果他可怜,天下就没有可恶之人了。” 顾宁清轻轻摇了摇头,微笑中露着淡淡的哀伤:“师兄,你虽然和他一起长 大,但是你不了解素心的性子,他是那种为了所爱可以不惜一切的人。有一次我 和他去山里采药,就曾亲眼见到他为了等一朵野花开了来摘给我,足足等了一个 时辰。你想想,他并不爱我啊,为什么要为我做到这样呢?和他相处的那段时间, 我发现他的心其实是很柔软的,但是他太骄傲了,他不会让他的脆弱显露在众人 面前。他愿意以命相搏去救那个姑娘,只是为了能够把你留在他的身边,试问若 不是爱对方爱到深处,又有谁会去做这样的傻事呢?”就连她也做不到啊。 夏红尘一时如在梦中,顾宁清所说的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刹那间,沈素心 种种的好涌现心头,他并不是十恶不赦之徒,若要说他有错,只能说他错爱了不 该爱的人。 但是夏红尘只感动了顷刻,接着他的心肠复又刚硬起来:“他用手段欺骗了 你我,害得你终生伤心。一个人心机如此之重,连自己的命都可以拿来赌,我又 怎么能知哪天他翻脸成仇,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旁人?” 顾宁清忙为沈素心辩白:“素心不是这样的人,师兄,你不要冤了他。” 她语中显露了对沈素心仍是情深一往,夏红尘不再争辩,心中有淡淡酸楚: “师妹,你还是没忘了他是吗?”他不值得她如此相待啊。 顾宁清低下了头,算是默认了。只听她低声道:“师兄,就算你不能和他和 好,也请你不要恨他好吗?素心纵有千般不是,你们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好兄弟。” 她说完之后,向他一颔首,如来时一般没有惊扰任何人,悄悄地从后门离去。 夏红尘咀嚼着顾宁清所说的话语,一时心摇神痴。 不恨他?他恨他吗?若是不恨,为何他对沈素心的欺瞒背叛感到这么痛心疾 首? 厅堂中突然锣鼓大作,丝竹声喧,宣告着吉时已到,仆人来请夏红尘准备拜 堂。 将头一甩,想这么多做什么?还是先把眼前事办好吧。提起步伐,走向前厅。 媒婆牵着新娘子站在花厅之中,正在等待拜堂;众人见夏红尘出现,纷纷鼓 噪叫好起来: “来了来了,新郎倌来了!” 厅堂上挤满了观礼的宾客。夏红尘站定位子,司礼官高声唱道: “一拜天地……” “慢着!你们不许成亲!”门外一个宏亮的男子声音喝断了婚礼进行。 堂上有一个男子变色怒喝:“韩永蝶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到这里来闹事?” 新娘子身子一颤,缓缓揭开了脸上的红头巾,露出一张清丽可人的脸蛋。 夏红尘往堂上一看,只见出声怒喝的男子甚是面熟,门外这时踏进一个高大 的汉子,他一见他—脸霸气,立时勾起了两年前的记忆——他正是百毒门门主韩 永蝶,那身边的新娘子是那个九死一生的全莫离? 韩永蝶以毒闻名江湖,一见他走进来,众宾客纷纷走避,不敢稍稍碰到他的 衣角,否则连自己是怎手。死的都不知道。这倒是给了他极大方便,他毫无阻碍 笔直地走向全莫离,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净是风霜之色。 “你来做什么?”全莫离双唇涂朱,说出来的话却是冷淡如冰。 “我不准你嫁给他!” “韩掌门又想重施故技,放毒杀人吗?”全莫离的语气中满是讽刺。“那你 就动手吧。” 韩永蝶直视着全莫离,脸上满是痛苦之色:“我知道我毒杀了你的父母,是 我的错,那时是我太过偏激,只想到要挽回你,没想过后果如何。这一切都是我 的错,我不敢奢求你原谅我,但是教我眼睁睁看你嫁给旁人,万万不能。” 他看着全莫离的眼神充满了恋慕、凄楚、绝望、自责,夏红尘心中一动,不 禁怔然,当日在水榭之中,沈素心也是用如出一辙的眼神看着他。 他见过韩永蝶为了全莫离什么事都愿意做的痴狂,沈素心也是用同样的心情 站在角落,偷偷在看着他吗? “我不想听你的废话。”全莫离只要想到双亲因自己而惨亡,就痛苦难当。 她怎配得到幸福?她是个不祥之人。“我已经要嫁人了,这是我的夫婿,除非你 有办法打赢他,否则你休想带走我。不过你要是用毒,那我会终生瞧不起你。” 韩永蝶这时才看见站在全莫离身边的夏红尘,当年在百毒门两人有过一面之 缘,想不到今天却成了情敌。夏红尘剑法独步武林,已是人人公认的绝顶高手, 如果不用毒,韩永蝶绝计不是他的对手。 “想不到你会是莫离的夫婿。”韩永蝶明知自己绝计打不过夏红尘,但他仍 是抽出了腰间的蓝印刀。 “韩掌门,我不想和你打。” “只怕由不得你。”韩永蝶志在必得,抱着必死的决心,挥出了第一刀。 夏红尘正在拜堂,烽火剑并没有带在身边,韩永蝶招招取命,他只能展开轻 功和他游走闪避。 文锦绣在一旁急得大叫:“小心啊!喂喂,红尘并没有兵器,你怎么可以打 一个手无寸铁的人?还不快住手?兵器?对了,红尘的烽火剑呢?快去拿来给他 啊!快!” 经他一提醒,众人原本只是捏着冷汗看着夏红尘和韩永蝶激战,连忙赶快叫 人到夏红尘的新房取了烽火剑来。 “红尘!接着!”夏父将剑抛给了夏红尘。 有了烽火剑,夏红尘不用再东闪西躲,只见他长剑斜指,剑尖分花,回身使 出了“素心剑法”,连刺韩永蝶三处要穴。但见他剑走轻灵,招断意连,姿式俊 雅之极,衬着他一身华衣乌冠,当真是俊朗绝俗,教人眼前斗然为之一亮。看到 精彩之处,大家都忘了这是一场恶斗,竟然大声叫好起来。 全场就属全志同最是高兴,夏红尘愈是逼得韩永蝶左支右绌,他愈是欢喜, 叫道:“妹婿打得好,这就是扬名江湖的素心剑法吧?”夏红尘真是武林奇葩, 这套素心剑法是他在二十岁的那年,融合了夏家家传剑法及他所钻研过的各种剑 谱所自创的,有好几次他在危难之中,都是倚仗这套素心剑法化险为夷。 韩永蝶其实并不是夏红尘的对手,只是强自苦苦撑持。夏红尘无心再斗,长 剑一摆,使出素心剑法最后一招“终隐山林”。韩永蝶转头要避,但见烽火剑尖 始终不离他喉头三寸之处,终于了解自己万万不敌夏红尘,于是停止攻势,不再 有所举动。 “我输了。”韩永蝶神色灰败,坦然认输 旁观众人大声叫好。 夏红尘胜了这场比试,并没有半点欢喜,他收剑入鞘,只见风吹得烛影摇红, 烛火闪在韩永蝶心灰意丧的脸上,更显出他的心灰如死。 “韩掌门,全姑娘,你们一个有情,一个有义,原是一对佳偶美眷,要不是 韩掌门你一时糊涂铸下大错,原本你们可以共偕白首。”夏红尘想到沈素心为了 自己,做下那么多教人齿冷的事情,心中混乱一片。道:“我也曾经有过一桩大 好良缘,可是却被人硬生生拆散……”声音低了下去。 在场众人大部分都知道三年前他和顾宁清的一段伤心事,闻言尽皆不语。 夏红尘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头时,双眼射出坚定的光芒:“往事已矣, 夫复何言?全姑娘你对韩掌门不是无情,只是父仇不共戴天,我也没有资格多言 什么。你我并无恩义,也无情谊,纵使今日结为夫妻,也只是使这世上多了一对 相敬如宾的伴侣而已。相信我要是悔婚,应该不会有人伤心断肠才是。我衷心祝 福二位尽释前嫌,早日开花结果。” 夏红尘转向堂上双亲,作了一揖: “爹!娘!请原谅孩儿自作主张,退了这门亲事。这完全不关全姑娘的事, 一切都是我的任性自为。”又向众位宾客行了一个罗圈揖:“真对不住,今天的 喜事作罢,各位请回吧。”又转向目瞪口果的文锦绣道:“锦绣兄,剩下的事就 麻烦你了。” 除下喜冠吉服,交给身边的仆从,又向双亲一揖到地,在众人惊愕的眼光目 送中,飘然离开大厅。 眼见一桩喜事变成闹剧,众人议论纷纷。全莫离在婢女扶持下进入内堂。韩 永蝶又是感佩,又是激动,也收刀离去。他和全莫离的恩怨不是一时之间就能解 开,只要她一天不嫁人,他就一天有希望赢得她的原谅。全志同则是气得跳脚, 好不容易能和夏红尘结为姻亲,这下子又被韩永蝶给破坏了。 最无辜的就是文锦绣了,夏红尘这一走,把一堆事全留给他去处理。一大票 的宾客,教他整整送了一个时辰才送完,又要拆下喜堂,退酒退菜,忙个不停。 待他送完最后一位宾客要转身回房休息,突然脚一软摔在地上,原来他走了 太久,两条腿已经不听使唤了。 -------------- 转自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