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栀子,老大到底哪时回来?’唐焰刀臭着一张脸,不耐烦地在颐风园的 凉亭中踱步。 ‘二少,您不到半个时辰已经问了十几遍了。’栀子扳着手指数了数。 他横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就只会站在这边吗?还不快去把你主子 找回来。‘ ‘公子吩咐了不许找他,奴婢只是听命行事。’她抿嘴一笑,乌眸轻眄, ‘二少,您都来这么久了,四少怎么还没到呢?’ 他哼了一声,拣了张石椅坐下。 ‘我一听老大找我,骑上快马就赶回来了,那家伙却和他的美人们纠缠不清, 这当口只怕还在温柔乡里。’ ‘四少不会那样吧。’栀子刚说完,立时眼尖地瞧见一个人影,喜道:“啊, 四少来了!‘ ‘在说我的坏话?’ 唐月剑带着微笑,徐徐走进凉亭,顺手摘下凉亭旁的芙蓉,手腕一动,邢朵 芙蓉便安安稳稳地插在栀于的发髻上。 她习以为常地淡淡一笑,‘二少和奴婢正候着您来呢。’ ‘是吗?’他在凉亭落坐,目光流转,瞥向唐焰刀,‘可是我刚才明明听见 有人在说我的闲话。’ ‘这叫实话实说。’唐焰刀毫不客气地反击回去。 唐月剑不以为意地笑笑,转而问栀子,‘大哥人呢?’ 她还没来得及答话,有人已先做了回答。 ‘在这里。’唐回风神色愉悦地跨进颐风园,眼角眉梢尽是笑意。 ‘老大,你看起来很愉快嘛!自己出去逍遥,却让我在这里等了半个时辰, 未免太不够义气了。’相较他脸上的笑容,唐焰刀却憋了一肚子闷气。 ‘我以为你会再耽搁几天,怎么想得到你会回来得这么快。’眉一挑,唐回 风问栀子,‘怎么不准备些酒给你二少呢?’ ‘公子,您忘啦,是您规定二少一年最多只能暍三百坛酒,免得伤身,二少 今年的份早已经暍完了。’ 唐回风一脸的恍然大悟,促狭地望着唐焰刀,‘难怪有人火气这么大,原来 是酒瘾发作。’ ‘老大,你再继续提酒,我可要预支明年的三百坛了!’唐焰刀咽了咽口水, 只觉肚里酒虫直叫嚷,赶紧转移话题,‘你叫我回来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那件事。听说你为了不想参加芙蓉花会,特地躲到别苑去。不 怕事情出纰漏吗?’原该是带着些许责备的语气,却因为唐回风脸上的笑意而添 了调侃的意味。 ‘没办法,只要想到家里多了一堆扭捏作态的千金闺秀,我就浑身不对劲。 真不知道奶奶在想什么,主意变来变去的,之前明明说是帮你找老婆,结 果连我也遭殃。‘唐焰刀眉头皱得死紧,一副不敢苟同的模样。 ‘大事为重。’唐回风右手搭着唐焰刀的肩膀,笑道:“其实你根本不必躲, 因为应付她们只需要做一件事。‘ ‘哪一件事?’ ‘把月剑带到她们面前。’ ‘哈!不错不错!’唐焰刀拍掌大笑,猛然醒悟。 望着豁然开朗的兄长,唐月剑勾起一抹略带讽刺的笑,‘你现在才想到吗?’ ‘现在想到也不迟。’唐焰刀瞪了弟弟一眼,吁了口气,‘有你在,那些女 人根本没空来烦我,这两天我真是自寻烦恼。’ ‘闲聊得够了,谈谈正事吧。’为免他们兄弟阅墙,唐回风笑着导入正题, ‘我不在的这几天,事情还顺利吧?’ ‘当然,这种小事情轻轻松松就解决了。’唐焰刀撇撇嘴,颇为不屑,‘那 老头还想在我身边安排奸细,可是一下子就被我揪了出来,再送他一颗腐骨化血 丸,他就变成一条听话的狗,按着我们的命令把消息传给那老头。’ ‘他不只在你身边安排奸细吧?’ ‘我身边也有。’唐月剑攀下一朵芙蓉,拿在手中把玩,‘不过她自己向我 泄漏了老头的阴谋。’ ‘你怎么处置她?’唐回风双眉一挑,颇感兴味地看着他。 他将芙蓉凑到嘴边吻了一下,但笑不语。 唐焰刀冷笑着说:“我说呀,那个老头根本是个大笨蛋,居然笨得派女人到 他身边卧底!‘ 对于唐焰刀的这番评论,不只唐回风和唐月剑点头赞同,连一旁的栀子都深 有同感,心中暗想,派女人去接近风流的四少,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啊! 跟着,唐焰刀又问:“老大,既然我们已经确实掌握了老头的阴谋,为什么 不直接揭穿他,让他受家法的处置,偏要这么麻烦的兜圈子?老是派人拦下他写 的信,换上我们另外写的信,或者拦下对方给他的信,换上我们写的信……这么 久了实在是很无趣!‘ 听完唐焰刀的抱怨,唐回风笑道:“前阵子你不是老说日子太无聊,现在有 事让你做,不好吗?‘ ‘我要的是旗鼓相当的对手,不是他那种笨蛋。’唐焰刀皱着又黑又浓的眉, 轻蔑地哼道:“像他那种货色就好像是虱子,我用两根手指就可以把他捏死了。 ‘ ‘就算是虱子,让它咬上几口也是会痛的。’唐回风淡淡一笑,拍拍唐焰刀 的肩膀,‘你暂时耐着性子吧,想想信被掉包之后,他请的杀手要杀的就不是我 们而是他;能够让他花大钱请人杀自己,难道不有趣吗?’ ‘有趣是有趣,只是总觉得不够痛快,太便宜他了!’ ‘由我们解决他,终究不如让他自作自受。何况他到底姓唐,事情一揭穿, 家里不少人都会受到波及,所以势必要让影响降到最低,我们现在所作所为就是 为了这个目的。’ ‘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也只有继续忍耐。’唐焰刀耸耸肩,表情有些无奈。 唐回风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其实,原本我也曾考虑过是否该直接揭穿他, 但心中有所顾忌,最后还是决定作罢。‘ ‘你是担心……’话到嘴边,唐焰刀却不再往下说,从怀里取出一封信交给 唐回风,‘你看看这封信,这是今天早上拦到的。’ 唐回风接过信,越读眉头皱得越紧。 看完后,他神色凝重地问:“凛霜看过这封信了吗?‘ ‘还没有。’ ‘没有正好。’他把信交给了一旁的栀子,郑重吩咐:“你立刻进屋去把信 烧了,灰烬洒到屋后的池子里。‘ 栀子恭敬地接过,回身要往屋里走,突然眼前闪过一道人影,手中的信便不 翼而飞。 ‘三少!’她惊讶地望着来人。 ‘三弟,那封信没什么好看的。’唐焰刀立刻走下凉亭,意图取回唐凛霜手 中的信。 唐凛霜双足后弹,瞬间退到丈余之外,随即抽出信纸展阅。 看完后,他神色漠然地将信放回信封里,向来冷傲的面容此时更犹如覆着一 层万年寒冰。 ‘原来,他第一个要杀的是我。’ 冷冷地说了一句,手一扬,他把信丢回给栀子,转身欲走。 ‘三弟!’唐回风唤住他,快步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衷心劝道: “你别想太多,免得困住自己。‘ 唐焰刀也道:“因为你掌管着唐门的守卫,所以他才会把脑筋动到你身上, 换成是我掌管,那他第一个想杀的就是我了。‘ 唐凛霜没答腔,沉默地推开唐回风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颐风园。 ‘三弟!’ 唐焰刀一边呼唤,一边就要追上去,却被唐月剑拉住。 ‘他既然要走,你何必追。’相较于兄长的急切,唐月剑显得十分冷淡。 ‘可是……’ ‘算了,由他去吧,我相信他自有分寸。’唐回风叹口气,回身吩咐唐焰刀 和唐月剑,‘你们各归岗位,跟平常一样作息就行了,等到半个月后花会结束时, 一切自会有个了结。’ *** 傍晚时分‘秦舞雪提着一只竹篮,独自走进了颐风园。 刚穿过月洞门,她便瞧见了唐回风的身影。 他独自站在一株芙蓉花下,仰望着天空,淡金色的夕阳余晖洒落在他身上, 映着深红色的花影,光影交错间透出一种安详的闲适,却又带着些微无言的空寂。 一时间她竟移不开眼光,直到他转身注视她。 虽然他们隔了一段距离,可是她感觉得到他在看她,那眼光不似平常一般带 着捉弄的意味,而像是在思索些什么。 不习惯这样的注视,她低着头,慢慢走向他。 ‘你一个人来?’唐回风有些意外,没想到她居然会主动来找他。 ‘嗯。’她垂着头,点了两下。 ‘翠翠呢?’ ‘呃……’她扭着手指,支支吾吾地回答:“翠翠……翠翠她另外有事 ……‘ 其实她本来是带着翠翠的,可是娘一知道她要去颐风园,便拉走了翠翠,逼 着她独自前往,说是免得翠翠碍事。 光是想到娘那暧昧的说法,她就觉得不好意思,又怎敢告诉他真正的原田呢! ‘你找我有事?’ ‘嗯……’她把手中的篮子递给他,抬头对他露出微笑,‘这个给你,谢谢 你送我兔子。’ 原本她并没打算送谢礼,可是她越看越喜欢他送的小兔子,于是心底就绂来 越过意不去,觉得光是说‘谢谢’好像不太有诚意,所以才改变了主意。 他接过篮子,又问:“你帮它取名字了吗?‘ ‘取了,叫小兔兔!’她眉开眼笑,用娇甜的声音宣布了它的名字。 ‘小兔兔?’他双层一扬,打趣地问:“莫非原来的那一只叫做兔兔?‘ ‘对呀,我每次都叫它兔兔,你不知道吗?’她一脸诧异,仿佛听到什么奇 怪的事。 ‘兔兔和小兔兔……真像你会取的名字。’他摇摇头,忍不住发笑的冲动。 ‘它们是兔子,不叫兔兔和小兔兔的话,要叫什么?’她眨眨眼,小脸上充 满疑惑。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笑了笑,抬了抬手上的竹篮问:“篮子里是什么?‘ ‘芙蓉糕。’ ‘厨房刚送过去的?’他笑着揭开盖子。 ‘咦?’睁着圆圆的眼睛,她愣愣地问:“你怎么知道?‘ ‘是我让人送去的。’ ‘喔……’她羞红了脸,慢慢低下头。 真丢人,那居然是他叫人送的!她原想谢谢他,谁知道却出了糗。 明知她发窘,他却故意拿起一块芙蓉糕问:“该不会因为这糕是我派人送去 的,你不敢吃,所以又送回来给我?‘ ‘不是不是!我是真的想谢谢你!’她急忙摇头。 ‘真的?’他仔细地端详手中的芙蓉糕,一脸的怀疑,‘那这些糕里有没有 放不该放的东西呢?’ ‘我又不是你!’她冲动之下脱口而出,但一瞧见他剑眉一挑,便吓得掩住 嘴,怯怯地回答:“当……当然没有……‘ ‘我不信。’他摇摇头,把芙蓉糕凑到她嘴边,‘把嘴打开。’ ‘做……做什么?’她放下掩着嘴的手掌,却不敢张口。 ‘你先咬一口,证明给我看。’ 如此的被人怀疑,她不由得有些生气,忘记了原本的害怕和羞窘,噘着嫩红 的小嘴嘟哝着:“咬就咬嘛……‘ 张口咬了一小块芙蓉糕,感觉到嘴里甜甜绵绵的滋味,她登时忘了怒气,满 足地叹了口气。 ‘好好吃喔……’ ‘看来这块没有搀下该有的东西。’他说着,将剩下的芙蓉糕都吃进了嘴里。 她瞪大了眼,双唇微启,呆呆地看着他。 在她还没从惊愕中回过神时,又一块芙蓉糕送到了嘴边,她傻愣愣地张开嘴, 又咬了一口。 想当然尔,剩下的大半又都进了唐回风嘴里。 眼睁睁看着他吃下第二块芙蓉糕,她才猛然发出一声惊呼,红着脸嗫嚅: “你怎么……那个……我……‘ 到最后,她终究是说不出口,小脸羞得比晚霞还红。 他放下竹篮,微微一笑,‘你是不是真的想谢我?’ ‘真的呀,只是……’想到她做的蠢事,她不禁有些懊恼。 ‘想谢我的话,就陪我到处走走吧,晚饭前我会送你回去的。’ 她想拒绝,但终究还是答应了,只是这次,她不再是因为害怕他不高兴,而 是因为脑海中浮现出他那独立在残阳下,看来有些孤单的身影。 *** 黄昏的小径上,两个人影拉得长长的。 秦舞雪偷觑了下身旁的人,有些不自在地道:“你今天好像不太一样耶。‘ ‘哪里不一样?’ ‘嗯……就是……呃……那个……你今天没……欺负我。’她吞吞吐吐地说 着,好不容易才把‘欺负’二字给说了出来。 面对这样的唐回风,她有些不习惯。 哎呀呀!难道她居然已经习惯被他欺负了?这真是太可悲了! 不不不,她只不过对他今天的反常感到奇怪而已! 心底两个声音交战着,各执一词,不肯让步。 ‘你确定我没欺负你?我今天欺负你可比平时多得多了。’唐回风斜睨薯她, 目光中流转着笑意。 ‘啊?!有吗?’她停下脚步,偏着头,努力地回想着。 可是不管她怎么想,她都想不出来。 难道她已经被欺负到麻木了吗?想到这点,她忍不住红了眼眶,为她悲惨的 人生哀悼。 发现她没跟上来,他转身走回她面前。 看到她努力地思索,想到眼眶都红了,他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笑道:“呵, 我现在不就是在欺负你!‘ ‘啊?你——’圆圆的眼儿瞪着他,闪动着不满。 她被骗了! 他果然本性难栘呀! ‘瞪我?看来你胆子大了不少。’他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这是否表示她没有那么怕他了? 如果是,那还真是不枉他这两日‘痛改前非’,尽量欺负她于无形之中。 想起上午的吻,他的眼神不自禁地变得温柔爱怜,目光停留在她微微噘起的 樱唇上。 秦舞雪被他看得脸红心跳,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那个……我……我要回去了……’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看她,但心底有 个声音提醒她快逃。 ‘小兔儿,你过来……’他微微一笑,低柔的嗓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 她迟疑地朝他走近,刚跨出一步,便被拥入一具温暖的胸怀中。 讶然抬头,轻轻柔柔的吻正好印上她的唇,她完全愣住了。 初始的吻仿佛蝴蝶翩然拂过,轻的不带一丝重量,却又搔动着她的心,然后, 他的吻悄悄转为绵密,细细啄着她的唇。 ‘小兔儿……’ 他在她的唇间呢喃着专属于他的昵称,语气中漾着无尽的温存与怜惜。 听着那样温柔的轻唤,她忽然有些恍惚,似乎一切都不真实,她好像漂浮在 梦中,神智漫游…… 他在唤她吗? 而且,吻着她…… 吻她?! 她倏地惊醒,猛然推开了他,转身就跑。 一股异样的感觉自心头蔓延开来,她的心狂跳着,双颊火热。 ‘小兔儿!’ 他唤着,轻易地追上了她,拦腰将她拥进怀里。 ‘放开我……’她羞怯地挣扎着,声音细若蚊蚋。 ‘不放。’他抱起她,让她与他平视。 ‘不要!我怕高!’感觉身子腾空,她吓得搂住他的脖子,闭上了眼睛,缩 在他怀里发抖。 他不舍地轻抚她的背,柔声安慰,‘别怕,我不会让你摔下去的。’ 她摇摇头,依旧紧搂着他。 见状,他微微一笑,更加放柔了声音问:“我记得你以前并不怕高,现在为 何怕?‘ ‘那天……我从梯子上摔下来……’说着,她颤抖得更厉害了。 即使她只说‘那天’,他仍清楚地知道她指的是她及笄的那个晚上。 原来是因为他的缘故,她才变得怕高……想着,他有些歉疚,有些心疼,却 仍不愿放下她。 ‘没事的,乖……’他在她耳边低喃,更加抱高了她,让她更害怕地贴近他。 她紧紧闭着眼,眼角渗出雨滴泪珠,哽咽道:“不……不要吓人家……‘ 那楚楚可怜的模样勾动他的不忍:心中柔情陡生,慢慢地放下了她。 ‘小兔儿,别怕……’ 脚一踏到地,她立刻放开了他,背过身子,小小的肩膀颤抖着。 ‘呜……你又欺负我……每次都这样……你是坏人……’她低头掩着脸,抽 抽噎噎地指控他。 他把她的身子转回来,拉下她的手,一边温柔地擦着她的眼泪,一边哄道: “好好好,我是坏人,别哭了,乖……‘ ‘呜……’她不理会他,一迳地哭着。 不得已,他只好沉下脸,低声威胁,‘你再哭的话,我就把你带到树上去。’ ‘不要!’她连忙止住哭泣,但两行眼泪仍不受控制地流下。 他用袖子拭去她脸上残余的泪水,然后握住她柔嫩的小手,扬起了愉悦的微 笑,‘走吧,我送你回凤仪馆。’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又不敢,只好任由他牵着。 ‘小兔儿,以后别落单,一定要带着翠翠出门,免得危险。’ 危险?在他家会有什么危险? ‘知道了。’她不明白他的意思,但仍然听话地点头。 璀璨嫣红的夕阳下,一双俪影渐渐远去,没入余晖中。 ------------ 转自浪漫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