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白居易·忆江南 南宋宁宗年间—— 纺车边上坐着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只见她身着青色旧袄,一头浓密的黑发编 成两条粗辫子,垂在身后。 时逢隆冬,尽管她一双小手冻得通红,但纺纱织布的动作仍然利落,丝毫不 见迟缓。 织房的木门在这时被缓缓推开,走进一名妇人。 “织儿,天这么冷,怎么不烧盆炭火,当心着凉。” 妇人说完,轻咳了两声,微显病容的脸上有抹不去的担忧以及心疼。 她何尝不知女儿是为了省用炭火,这才忍寒纺纱。 妇人原为海南岛深山黎族人,在一次机缘巧合中结织一名中土男人,两人进 结为夫妇,坐船回到中原,并在南粤生下一女,取名纱织。 由于黎族妇女织造技术比中原先进而精巧,因此妇人在跟随丈夫迁返中原后, 以织衣赚取微薄之资度日。 三年前丈夫出海捕鱼遇上暴风,葬身大海,妇人悲恸之余,带着幼女四处流 浪,最后落脚京师临安。 临安城里不乏女红织娘,但妇人以其先进的织造技术再加上精美绝伦的绣工, 很快便受到各阶层妇女的喜爱。 由于工作繁重,常常日夜赶工,时日一久便累出病来。 纱织瞧着娘亲担忧的神情,不由得撑起一抹浅笑,站起身来说道:“娘,织 儿不冷,您别为我担心,瞧,布我已经织好,赶明儿个过染之后便可卖到布庄换 点钱。” “辛苦你了,孩子。”妇人来到女儿面前,望着女儿小小的面孔,她不禁鼻 头发酸。同龄的孩子有谁如她这般,必须为生计烦忧? “只要娘身子赶紧好起来,织儿累一点也无妨的。” 妇人心下微微黯然,她们母女辛苦织布所得除了糊口之外,尚须时时到药铺 为她抓药,有时甚至筹不出银子买药……都是她拖累了这孩子。 纱织见娘亲沉默无语,于是开口又道:“娘,您先歇会儿,我到街上买点绣 线回来,晚上咱们再一块儿赶绣刘夫人那十件织锦。” “那么你早去早回。”妇人取下环着颈项的围巾绕在女儿的肩颈上。 她微微一笑,步出织房。 大街上人来人往,天边虽然飘着细雪,却未阻挠人们出门办年货的好兴致。 纱织算了算,再过五日就到腊尾,然而家中却没有多余的钱可以办年货。 从小到大,让她印象最深刻的是五岁时在南粤,那一年父亲渔获丰收,是她 惟一一次享受到满桌鸡鸭鱼肉,甚至有压岁钱可拿…… 那种一家团聚的幸福,她至今难忘。 蓦地,一阵冷风挟着飞雪扫来,纱织但觉脸上湿凉一片,心头一愕,分不清 脸上是雪还是泪。 她苦涩一笑,抹去颊上湿意,转入街角的布铺。 店家杨二见到她就露出笑容。“青花布可织妥?” 纱织点点头,“过两天就可以交货。” “你娘的身子好吗?”杨二又问,脸上有掩不住的关切。 纱织半垂首,轻声回道:“这几天娘感染了风寒,又犯咳。” “看过大夫了没?” “没。”纱织的声音更小了。 光是这简单一字,杨二便了然于胸,于是他取过—些碎银交到她手里。“这 点钱先拿去抓药,回头我收了铺再去看看她。” 纱织很快的瞧了杨二一眼,“谢谢杨老板。” “叫我杨大叔就成,不必生分。”杨二讨好的说道。 打从他头一回见到纱织她娘秦氏,对她就十分具有好感,并萌生娶妻之念。 他前年死了妻子,鳏夫一个,有多少人想为他说媒,但他始终不为所动,惟 独对秦氏倾心,这也算是缘分吧! 纱织年纪虽小,却隐约感到杨二对她与一般客人不同,尽管心底不愿承情, 却迫于生活而不得不接受。 杨二见她不语,于是问道:“你今日来是想买点什么吗?” “绣线。” “这些都是新货,你先拿去用吧!”杨二拉开一旁的抽屉取过七、八种绣线。 “可是……” “别可是了,绣线的钱等过两天你交货时再扣就好。”杨二将绣线装入木盒, 塞人她怀里。 纱织微微垂首,轻轻地说了句:“谢谢。”她顿了下,又开口:“那么我回 去了。” “记得去抓药。”杨二提醒她。 “嗯。”纱织应了声,走出布铺。 这时雪下得更大,官道上开始积雪。 纱织攒紧手中的银子,并将木盒夹在胁下,迎着飞雪走向药铺。 眼见长春药铺就在对街,纱织却一个不慎,脚下因泥雪而打滑,仆倒在雪地。 一辆马车适巧转过街角,急速朝她而来。 当车夫瞧见雪地上的人影时,已经收不住车势,眼看着就要撞上她——一 “快闪哪!”车夫大吼。 纱织却瞪大了双眼,呆愣愣地不知所措。 闪过脑海的只有一件事——她再也见不到娘了! 瞬间,街边一道黑影闪过,纱织的身子随即腾空一个翻转,惊险地逃过一劫。 “你没事吧?有没有伤着?” 一道低醇的男音在她耳边响起。 纱织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被拥在一个男子的怀里,她抬起头对上一张俊 逸的年轻脸庞。霎时,她脸上一热,半垂下脸,小声地回道:“我……我不碍事。” “那就好。”少年轻轻地将她放下。 “少爷、少爷……”朱元朗撑着油伞,气喘吁吁地由对街奔来。“您……没 事吧?”少爷救人的这一幕快如闪电,却瞧得他一颗心险些由嘴里蹦出来。 “要有事你担得起吗?” 冷冷的声音由朱元朗身后传来。 不必回头,朱元朗便知是谁。“身为少爷的贴身护卫,你又在哪里?” “给少爷送信。”世晓风越过总管朱元朗,来到主子身前。 “信送到了?” “是的,已交给卿丫头。” “嗯。”少年脸上扬起淡淡笑意。 “那马车夫也恁地大胆,居然停也不停就走。”朱元朗在一旁嘀咕。 纱织此时又回到官道上,拾起绣线的木盒,却苦恼的发现那几个碎银已不知 去向,正懊恼地寻找间,身边传来问话—— “你在找什么?” 纱织抬起头,困窘地沉默了下,然后小声地回道:“我把要替娘抓药的碎银 弄丢了。”她咬住唇,黑白分明的大眼里泛起水雾。 “元朗,给她十两银子。”少年开口。 “是,少爷。”朱元朗由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走向女孩。“喏,还不快谢谢 咱家文少爷。” 纱织迟疑着未敢接过银子。 十两银子对她来说,是想也未曾想过的一笔数字,她怎能无端接受呢?更何 况他还是她的救命恩人哪! “织儿不能受。” 朱元朗挑起眉,“瞧不出你还挺有骨气的,咱家少爷说过的话是不收回的。” 话甫落,他将银子塞进她手里。 “走吧!”少年转身离开。 朱元朗和世晓风随即跟了上去。 纱织怔怔地瞧着三人的背影,而后追了上去。 “请等一等!” 少年诧异地回首。 “你还有什么事?”朱元朗凶巴巴地抢先开口。 “我……我尚未报答文少爷救命之恩。”纱织停下脚步,一双漆黑的瞳眸直 直地落在少年那张俊逸非凡的脸庞上。 少年忽而笑了起来,一张尊贵俊颜如冬阳一般,教纱织看呆了眼。 “不过是小事一桩,我不要你报答!”语毕,少年转身就走。 “我可以为你做件事吗?”纱织急急开口。 “喂,你烦不烦?”在瞥见少爷骤然凌厉的眼神之后,朱元朗倏地噤声。少 爷若真发起恶来,那可不是他抵受得住的。“死晓风,你笑啥?”这臭小子居然 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真巴不得掐死他! 世晓风双手环胸,睨了朱元朗一眼,懒得搭理他。 “你想为我做什么呢?小姑娘。”少年瞧住她一张清秀的小脸,神情未有一 丝不耐。 纱织在他专注的眼神下,心口不由得一阵发烫。 奇怪,她从来没有过这些症状,难不成病了? “嗯,怎地不说话?” 朱元朗在一旁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不过仍恪尽职守,一把油伞始终遮在少爷 头顶上,为他挡住漫天飞雪。 “你……你的绫袄破了,我想把它补起来。”他必定是在救她之时扯破的。 想到此处,纱织心口又是一热,从来没有人对她这么好。 这一次朱元朗再也按捺不住,嘲讽嗤道:“咱家少爷是何等人物,府里还少 得了绣娘吗?多事!” “掌嘴!”少年头也不回,神色自若地开口。 朱元朗二话不说,重重地在自个儿嘴上打了两下,一切仿佛再惯常不过。 纱织怔怔地瞧着这主仆三人!一时竟忘了适才的嘲讽之语。 “要我脱掉吗?”少年伸手解开衣襟上的扣子。 纱织回过神来,“不,不必!”她急急上前,并由口袋中取出针线包,利落 地穿针引线起来。 少年微微一笑,“你总是随身带着针线吗?” 纱织羞涩地点点头,“我和娘靠着针线活儿糊口。” 语毕,她仰着小脸,欲言又止。 少年立即会意,在她面前蹲下身。“这样行吗?” 俊颜染上淡淡的笑意。 纱织羞涩一笑,移步上前,在他左肩上落下针线 “小心哪,别刺着咱们少爷。”朱元朗忍不住说道。 纱织头也不抬,仿佛没听见似的,一针针在肩口上穿梭。 她虽年幼,但多年来在娘亲的调教之下,技艺早已远远胜过寻常姑娘,不消 片刻工夫,少年肩头上的裂口处在巧妙的针法下竟看不出修补过的痕迹。 朱元朗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差点忘了她不过是个八、九岁的女娃儿。 “切莫小瞧了人家!!”少年头也不回地开口。 “是、是。”朱元朗忙不迭地回道。 “将来,你一定是全临安城……不,是全江南最有名的绣娘。”少年说道。 纱织浅浅一笑,低头凑近他肩膀,咬断线头。 “谢谢你了,小姑娘。”少年站起身。 “不,是织儿该谢谢你。”她一瞬也不瞬地瞧住他。 少年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纱织直望到他们三人消失在人海里,才捡起地上的木盒走向药铺。 这一年她十岁,是她头一次遇见他。当时两人并不知道上天已经将他们的命 运紧紧系在一起。 王媒婆眉开眼笑地望着满屋子的聘礼。 直到现在,她还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牵成江南四大家的亲事,简直像在做梦。 不过,话说回来,想她王媒婆这数十年间撮合成的佳偶何止千百对,四大家 会找上她真是一点也不为过,毕竟她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媒婆;由她出马的亲事, 件件圆满成功,从来没有一次失误,方圆百里的人们甚至给了她一个外号——王 金口。再难促成的姻缘经她一开口,莫不成为令人称羡的良缘。 一想到不久之后,荷包里又会多出四份丰厚的媒人礼,王媒婆脸上的笑不由 得加深。 “伙计们,准备上路,咱们下聘去。”王媒婆起身吆喝,经过上回文定之后, 今天是正式下聘。 数十名脚夫同声应道,随即挑起聘礼往外走。 不多时,王媒婆一行人来到城北杨家。 “啊,王媒婆,你来得还真早。”杨二迎了出来。 “杨老板,您有所不知,今儿个我要到四户人家去下聘礼,当然得早点出门 哪,定要赶在天黑前办妥呢!” “真是生意兴隆啊!”杨二笑道。 “托您的鸿福,能和江南四大家的练家、湘坊结成亲家,真是您前辈子积来 的福分哪!”王媒婆笑眯了眼。“那么,聘礼搁哪儿好呢?” “就摆前厅吧!”杨二回道。 王媒婆对着门外喊道:“伙计们,杨家的聘礼先搁下吧!”语毕,王媒婆回 头对杨二开口:“那么我先走了。” “辛苦你了。” “哪儿的话。” 送走王媒婆之后,内厅的屏风后走出一名貌美的中年妇人。 “我还真舍不得让织儿出阁。”妇人感慨地道。 “我又何尝不是呢?玉妹。”杨二走近妻子,扶她在椅子上坐下。织儿虽然 不是他杨二的亲生女儿,但她自小乖巧伶俐,非但编工精美卓绝,还将他店铺打 理得井井有条,已由当年的布铺发展为布庄。 如今在江南一带,只要提起临安城的绣坊,没有人不知道“杨家布庄”,甚 至连宫里绣品的绝大多数也是出自他的布庄。 “不过,玉妹,织儿今年已经十八,早过了同龄女子出阁的年纪,这一回能 找到这么一门好亲事,咱们再不舍得她出嫁,也得为她的将来着想。” 玉妹瞧着丈夫,脸上露出一抹欣慰之色。“难得你如此疼她,难怪你们父女 俩的感情这么好。”当年改嫁之初,她原十分担心织儿不接纳杨二,但这孩子善 体人意,从来不曾对杨二恶言相向过,尤其在弟弟出生之后,更宠这个娃儿宠上 了天,一家子倒也和乐得很。 杨二摇摇头,“如今我只担心一件事。” “怕颖儿无法接受织儿出阁,是吗?”玉妹轻易便猜出丈夫的心思。 “嗯,颖儿这孩子成天黏着织儿,我真怕到时他会哭闹不休。”杨二一脸苦 恼。 “织儿终究是要嫁的,我想时日一久,颖儿一定会明白。” “也只能这么想了。” “娘、娘。”一个约莫六、七岁的小男孩匆匆奔进了内厅。“外头搁了好多 好多红色的大箱子,里头装了些什么,可以打开来瞧瞧吗?” 玉妹微微一笑,由怀里掏出手绢抹着儿子脸上的汗水,“那些是你姐姐的聘 礼。”她说着,眸光落在甫入内厅的杨纱织身上。 “聘礼?姐姐,你要嫁人了?”杨颖儿回头,目光直凝住杨纱织。 半晌,杨纱织点点头。“怎么,小鬼头,我不能嫁吗?”她虽然笑着,但心 底却没有任何一丝感觉,甚至连一丝待嫁女儿心的期待、喜悦都没有。 一想到要和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成亲,她就感到不安,她喜欢如今的生活, 不希望有所改变。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与其嫁一个陌生的男人,倒不如不嫁! 杨颖儿立即扑向杨纱织。“我不要你嫁!”他喊着,一双小小的胳膊牢牢地 抱住她的腰。 “傻子,姐姐是女人,怎能不嫁呢?”玉妹开口。 “姐姐嫁人以后就不能天天陪着我了。”他语带哭音。 “她可以常常回来看你呀!” 杨颖儿睁着一双含泪的瞳眸直勾勾地盯着杨纱织。 “娘说的是真的吗?” 杨纱织心一酸,捧着弟弟的小脸。“我一定会时时回来看你的,小鬼头。” 杨氏夫妇互望一眼,而后杨二开口道:“颖儿,和爹一块到布庄去吧!” “我不要,我要陪姐姐。” “颖儿乖,回头我就到布庄找你,听爹的话,嗯?” “那你快点来喔!” “小鬼头。”她捏了捏弟弟的小鼻子,目送两人离开。 “织儿。”玉妹开口。 “娘想同我说些什么呢?”她一向聪颖,当然明白爹娘支开颖儿的目的。 “你是不是不喜欢这门亲事?”打从三天前他们夫妇答应练府的亲事之后, 她就感觉到女儿神态有异。 尽管织儿未有违逆之语,但一向不爱多话的她却变得更沉默,教她不由得暗 暗担心。 “织儿没有什么喜不喜欢的,只是舍不得爹娘和颖儿。”她半垂下眼。 她并非完全不知自己将嫁到什么地方,只是侯门深如海,她不过是寻常百姓, 真的可以过那种豪门巨富的日子吗?究竟人家看中的是她卓绝的绣艺,还是她这 个人呢? “咱们也舍不得你啊!不过,这是一桩好亲事,娘希望你能过好日子。”她 拉起女儿略显粗糙的一双手,紧紧地握着。她记不清有多少个日子,母女俩为了 生计日夜赶工,手指都被绣针扎满伤口仍还不能歇息,直到完工。每每想起往昔, 她仍不免为女儿心疼。 杨纱织抬起眼,伸手抹去娘亲眼角的泪水,一颗心紧紧地揪了起来。“娘放 心,织儿一定会得到幸福的。”沙哑的嗓音里首度透出离情。 “我知道,因为你一直是个好孩子,老天爷会帮你的!” 这一刻,母女两人凝视着彼此,血浓于水的感情不言而喻。 新房里燃着两枝高高的红烛,昏黄的柔和烛光让新房里泛着一片洋洋喜气。 杨纱织坐在床沿,心情不受控制地起伏着。 这时,“咿呀”一声,新房的门被打开,紧跟着又关上。 杨纱织的心几乎要由胸口跳出来。 等了半晌,却没有听见脚步声。 正迷惑间,她开始听见朝她而来的脚步声,一颗纷乱的心又陷入不安之中。 感觉上,他似乎在她身前站了好一会儿,这才揭开她覆于凤冠上的红巾。 她缓缓地抬起眼,对上一张俊逸非凡的男人面孔。 然而,这一看却让她几乎脱口惊呼—— 是他! 八年前救过她一命的文少爷! 尽管多年过去,杨纱织却未曾忘记过他。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呢? 瞧着他一身红色锦袍,她的心猛然一震。 莫非他就是新郎倌? 但她嫁的是名满江南的练府,并不是文府呀! 文昊淡淡地瞧了眼新嫁娘那张清秀的小脸,二话不说,转身来到太妃椅坐下。 杨纱织几番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可是姓文?” 文昊转过头来注视她,一双精锐的黑眸在刹那间浮起苦涩的嘲讽。“你连自 己丈夫姓什么都不知道?” 看来这位名满江南的才女是名过其实。 “我只想确定事实……”她讷讷地说着,声音愈来愈小。 “我姓文,单名昊,听清楚了吗?唐诗意姑娘。” 他嘲谑地回答。 “我不是唐诗意……”她猛地住了口,糟! 黑眸陡然精光进射。“你再说一次!”他站起身。 杨纱织咬了咬唇,怯怯地开口:“我是说,我一向不喜欢别人喊我……诗意。” “嗯?”他蹙起眉。 “我的小名叫纱织。”她屏住气,一字字说完。 现下揭穿一切,也许还来得及!心底的声音这么说着,可她却…… 文昊面无表情,目不转睛地盯住她。 好半晌,他终于开口:“随你吧!我累了,要歇息了。”他重新坐下,斜倚 在太妃椅上。 杨纱织怔怔地瞧住他。“咱们……不喝交杯酒?” 别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你真以为喝了酒之后,会有什么改变吗?”他坐直身子,俊颜染上一抹深 思的色彩。 “咱们不是夫妻吗?” “决定是否成为夫妻,靠的不是酒。”深邃的眼眸落在她一张苍白的小脸上, 将她的无措尽收眼底。“歇下吧!折腾了一天,你也该是累了。”他淡漠地说着, 声音里听不出一丝体贴之意,反而有种打发她的意味。 不是这样的,她所见过的他不是这样的。 当年那抹温柔的笑意,如今到哪里去了呢? 她之所以能成为江南数一数= 的绣娘,凭的就是当年他那一席话。 将来,你一定是全临安城……不,是全江南最有名的绣娘……耳畔好似又响 起他当年的话语。 她做到了! “要靠什么呢?”她问出口,无措的心渐渐沉静,却升起另一番情怀,她决 定要当一名好妻子。 文昊先是一怔,随即会意。“靠的是感情,你不觉得和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冒 险成亲,是一件愚蠢的事?” 他们曾见过的呀!只是当年她仍是个孩子! “人人不都是如此?”她轻轻地回答。 “我不是!”话甫落,他起身离去。 我也不是啊!杨纱织在心底轻喊。 夜风由半掩的窗袭来,吹熄了两枝红烛。 杨纱织坐在黑暗中,久久无法回神。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