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梳洗罢,独倚望江楼。 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 肠断白苹洲。 温庭筠·梦江南 杨纱织在晌午过后来到紫宣堂后院,笔直地朝印刷房走去。 “少夫人!”工匠们一瞧见她,莫不放下手边工作。 “你们继续,我看看就走。”她浅浅一笑,没有半点架子。 她记得前些日子元朗同她提过胶泥印刷一事,今日手边无事,她遂想到后院 一瞧究竟。 一般来说,书肆里刊印的书册大多采用雕版印刷,胶泥活字印刷的应用并不 普遍。不过,元朗提到书肆里有本“玉堂杂记”正是以胶泥印刷刊印而成的。 工匠们见她平易近人,都十分喜欢与她亲近。 “少夫人想瞧些什么?我可以为你解说。”其中一名年岁较大者开口道。 “我想瞧瞧什么是胶泥活字。” “啊,那可是新技术,少夫人,请随我来。”工匠领着她走向另一间工作房。 “少夫人,您瞧瞧,就是这个。”工匠来到一名年轻的工匠身边。 她趋近一瞧,正好瞧见那工匠将胶泥字在钢模版中移换,并铺上纸张摹印。 “这法子真好!”她看得目不转睛,“是什么人想出这样的法子?”她问。 未嫁入文家之前,她从没想过刊印书籍也需要这么大的学问。 “是毕异!”回答的是文彦。 她闻言回首,唇畔泛起笑意。“三弟懂得真不少!” 她的笑容在瞥见沈蓉儿之后,不由自主地淡下。 沈蓉儿拱起眉,讥讽地开口:“学问并非一蹴可就的!” 连着数日,她发现表嫂都在表哥书房里,想人内一探究竟,谁知朱总管却守 在门外,说是少夫人读书,不让打扰,令她着实气恼!她就不信一个绣娘能读出 一朵花来! “表妹说得极是,但正因为如此,所以我要比平常人更加努力。”杨纱织迎 着沈蓉儿倨傲的神情,不卑不亢地回道。 “大嫂真是精神可嘉,不过,大嫂真的喜欢读书练字吗?”文彦眸底闪着兴 味的神采。就他所知,并不是人人都爱舞文弄墨。 她想也不想就答道:“我非常喜欢!”以往在绣房里钻研针法,识字不多, 自从开始习字之后,识字渐多,阅读渐成为她刺绣之外的另一项乐趣,她的视野 因此而开扩不少,知识逐日积累。 “说得倒好听!”沈蓉儿不以为然地说道。 “不如你来考考大嫂。”文彦提议,眸光中仍充满兴味的光彩。 沈蓉儿闻言,双眸倏地发亮。这可是令这绣娘表嫂出丑的大好机会!“那我 就不客气了。” 她张口欲言,却被沈蓉儿抢先开口:“表嫂不乐意?” “我才疏学浅,只怕教你们失望。”她回答。 “不试怎知呢?”文彦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 她心底暗叹了口气,开口道:“不知表妹想考些什么?” “就考简单点的好了,‘梦溪笔谈’一书为何人所著?” 她立即回道:“是沈括所著。”早两个月前,她曾看过这部书。 沈蓉儿问题一转,指向诗词—— “欧阳修的‘玉楼春’,尊前拟把归期说,欲语春容先惨咽。” 杨纱织立即接了上去:“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离歌且莫翻新 阕,一曲能教肠寸结。直须看尽洛城花,始共春风容易别。” 沈蓉儿冷笑一声,又道:“清晨帘幕卷轻霜,呵手试梅妆。都缘自有离恨, 故画作远山长。” “思往事,惜流芳,易成伤。拟歌先敛,欲笑还颦,最断人肠。”这一次, 杨纱织尚能应答。 这时,工匠们莫不放下手边工作,瞧着两人对词。 沈蓉儿看着表嫂,眸光闪了闪后开口道:“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 得。清谓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 这是唐朝杜甫的“哀江头”,沈蓉儿肯定她在短期内定尚未习得,故出此题 刁难。 杨纱织怔怔地接不上去,这大半年来,她一向只读词,其余涉猎不多。 此时,一道低醇的嗓音适时地插入:“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 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文昊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工坊门口,一双精 睿的黑眸直凝住沈蓉儿。 一句“明眸皓齿今何在”无端挑起他心底旧创,瞧着沈蓉儿那一张与沈芙儿 一般的容颜,他心下一阵怅然。 “哎呀,表哥,人家在考表嫂,你怎么替她回答嘛?”沈蓉儿上前亲昵地勾 住文昊的手臂。 文昊望了妻子一眼,淡淡地开口:“她自幼少读诗书,你这不是存心为难她 吗?”俊颜上是刻意的冷漠。 “好吧!瞧在表哥的份上,我就饶了表嫂一次!” 沈蓉儿凝视着杨纱织,美丽的脸庞泛起若有似无的恶意挑衅。 杨纱织看着两人亲呢的模样,心头一阵酸楚,她终究是比不上蓉儿表妹。 文彦将一切瞧在眼底,轻叹了口气。大哥是不是没得救了?瞧着大嫂那张淡 白的小脸似乎强抑着某种不欲人知的愁悒,他开始担忧,究竟她还能撑多久? “蓉儿,你不待在府里,倒跑来紫宣堂。”文昊开口,不动声色地轻轻拉开 他与沈蓉儿的距离。 “人家无聊嘛!你又肯陪我。” “三弟可以陪你。” “才不要呢!三表哥整天只知道损我,我可不想整天一肚子气。”沈蓉儿瞪 了眼文彦。 “那么你想如何?”文昊开口。 “咱们一如以往,坐船游湖可好?” “好,就后天吧!”文昊回答。 “大嫂,一块儿去吧!”文彦开口。 “啐,三表哥,表嫂要留下来打理紫宣堂,哪有空游湖!” 文彦瞪她一眼。“书肆里有元朗,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他顿了下,看向 文昊,“大哥不反对吧?” 杨纱织见他未答,便轻轻开口:“我还是不去好了,留下来帮元朗。”倘若 她的存在让他如此为难,她不愿勉强他,毕竟每夜有他伴读,她已觉满足,不敢 再多有奢求! 文昊看着她,微蹙起眉,“随你!”但他不解心底蓦然涌起的不快是为了什 么?莫非竟是为了她的婉拒?怎么会?怎么会呢?他眉头更加紧蹙,挥不去心底 混乱杂陈的大片阴霾。 “大嫂?”文彦微感诧异。 “你难得回来,好好去玩吧!”纱织朝他撑起一抹淡笑,转身离开工坊。 “瞧个什么劲?还不快点工作!”文昊不悦地望住那些远眺妻子离去的工匠。 工匠们见文昊出现许久未见的怒气,不由纷纷回神,专注于手边的摹印。 “大哥,你——” “别说了,我还有事,有话回府再谈。”话甫落,文昊转身离去。 “表哥,等等我……”沈蓉儿急急地追了上去。 文彦不由得轻蹙起眉,口中发出轻轻的叹息。 是夜,沈蓉儿来到西苑。 “表嫂,我可以进来吗?” 杨纱织正由书房练字回来,心下微感诧异。这么晚了,蓉儿表妹找她作啥? “进来吧!”她的犹豫不过一瞬。 沈蓉儿让丫环小卿留在门外,自己进了房问。 她瞧着沈蓉儿流览房内时,眼底升起的恋慕,刹那问,她终于明白,沈蓉儿 喜欢文昊,不只是单纯表兄妹之间的情谊。 “有什么事吗?”杨纱织开口。 “听说表嫂的绣艺名震江南,连皇宫里也少不了你的绣品,因此蓉儿想请求 你一事。”她脸上挂着笑,眸底却藏着算计。 “表妹尽管说吧!我若办得到定十会推辞。” “那太好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蓉儿一向爱美,所以想请表嫂为 我缝制两件衣裳,后天游湖时可以穿。” “后天?” “是呀,我一向喜欢牡丹与蝴蝶,就请表嫂在衣上绣上这两种图样,可以吗?” “我怕……” “表嫂该不会想推辞吧?”沈蓉儿抢先一步开口。 “怎么会呢?” “那我就先谢谢表嫂了。”沈蓉儿说完,立即如花蝴蝶般离开寝房。 不一会儿,青玉来到房里,却见少夫人呆坐镜前。 “少夫人,方才我瞧见表小姐离开西苑,她来做什么?” “没什么,只不过托我做两件衣裳。” “少夫人答应了?” “嗯!”她轻轻点头,“我答应后天做好。” “什么!?少夫人不觉得表小姐大过分了?居然把少夫人当丫环来使唤!” 青玉气呼呼的。 “不要紧,我想,我应该赶得出来。” “少夫人,您就是心太软了。”青玉无奈地道。 杨纱织拉过青玉的手,“好了,别再为我的事生气,明儿个替我告诉元朗一 声,就说我染了风寒要歇息一天。” “少爷要是问起呢?” 杨纱织怔了下,“他不会在意我人在什么地方的。” “少夫人……”青玉再度瞧见少夫人眼底那一份隐隐的寂寥。 “快去柜子里取出我陪嫁的那块紫色丝绸。” “少夫人打算用自己陪嫁的丝绸做衣裳给表小姐?” 青玉瞪大了眼。 “有什么不对吗?”瞧着青玉的模样,真让人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过。 “那些布料少夫人自己都还没用过,没道理给表小姐。”青玉忿忿地道。 “怎么这么说呢?蓉儿人生得美,那丝绸穿在她身上一定比我更适合。”杨 纱织脸上始终挂着浅笑。 青玉看着她的笑容,有些心酸。“我这就去取布。” 什么时候少爷才会发现少夫人的好呢?她不由得轻轻叹息。 第二天晚上,文昊在书房里等待,但妻子却始终未曾出现,他的心开始有了 一丝丝焦灼。 今早元朗告诉过他,纱织染了风寒,当时他并不以为意,照常到紫宣堂。直 到晌午,厨娘送来午膳,他才吃了一口便觉得不对味,索性不吃。什么时候开始, 他竟已习惯她做的饭菜?也许习惯的还不只这些 整个下午,他便心神不宁,纱织那一张略嫌苍白的小脸始终盘据在他脑海, 占去所有思绪。 朱元朗坐在书房外堂,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不意眼角却瞥见少爷匆匆而去的 身影,他立即站起身。 “少爷,您上哪儿?等等我!”朱元朗追了上去。 不多时,两人来到西苑。 “你可以下去歇着了。”文昊撂下话后便进入寝房。 朱元朗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文昊缓缓走入寝室内堂,一心只想见杨纱织,不知她身子状况如何? 岂料穿过一道织锦纱屏之后,瞧见的却是她端坐绣台前,正一心一意刺绣的 光景。 杨纱织闻得声响抬头,怔愕地对上那一双黑沉如墨的眼眸。 “你……” 这些日子他不是都夜宿书房吗?怎地又回西苑?是为她谎称的身体不适而专 程回来瞧她吗? “元朗告诉我说你染了风寒。”他停了停,浓眉微微地上扬。“不过,依我 看,你一点也不像染了风寒。” 望着那一张渐趋阴鸷的俊颜,她的心瑟缩了下,轻轻地开口:“我不是有意 ……” 文昊打断她的话:“住口!我最痛恨别人骗我。” 他停了停,一双阴鸷的眼透着不自觉的哀伤。“知道吗?你不想到紫宣堂! 我不怪你,你不愿读书习字,我也不会强迫你,但是,千万别再欺骗我!”语毕, 他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该死的!他居然为她担心,该死! 她怔怔地坐在椅子上,眼前渐渐蒙上一层薄雾。 半晌,她抹了抹眼角,再度埋首于绣台上双飞的彩蝶。 翌日一早,文夫人突然来到西苑。 杨纱织正好完成手边的针织工作,连着两夜无眠赶工的她,瞧来微微的憔悴。 青玉看得忍不住在心底犯嘀咕。 蓦地,房门外传来丫环秋香的声音—— “少夫人,老夫人来看您了。” “青玉,快开门!” 青玉急忙奔至外厅开门。“青玉见过老夫人。”她躬身福礼。 “纱织怎么样了?我听元朗说她病了,要不要请大夫瞧瞧?”文夫人关切的 问道。 杨纱织由内室迎了出来。“纱织见过婆婆!” 文夫人一见她满脸疲惫,不禁心疼地道:“瞧你,脸色这么白,快,秋香, 请陆大夫过府一趟。” “不必了,婆婆,纱织并未染风寒。”她忙不迭地道。 “可是你脸色这么差,瞧了真教人心疼啊!” “都是纱织不好,教婆婆担心。”她顿了下,又道:“婆婆别担心,纱织只 是有点累,但身子安好。” “青玉,到厨房吩咐一声,要薛嫂做道合欢汤,待会儿送到西苑来给少夫人 补补身子。” “是,我这就去!”青玉笑盈盈的奔出门。 “我瞧这些日子你都闷在书肆里,趁着今儿个昊儿与彦儿乘船游湖,你也一 块去吧!”文夫人说道,眼里充满希冀。 “可是——” “难道你要教我失望?”文夫人心知这孩子一向乖巧,一定不会拂逆她的心 意。 “不,纱织不敢!” “这才是我的好媳妇儿!”文夫人开心地笑了,但愿老天别再与她作对,让 文家早点添丁才好。 纱织瞧着婆婆的笑颜,心底却是升起隐隐的忧思。 早膳过后,青玉将杨纱织所制的衣裳送到沈蓉儿的房中,她见到却连声道谢 都无,便将衣服搁置一旁,打发青玉离开。 青玉瞧在眼底,只有暗暗气愤在心底,毕竟她只是个丫环,不便多说什么。 当沈蓉儿一行人要坐马车到渡口坐船时,杨纱织与青玉亦出现了。 “啊!大嫂也来了,太好了!”文彦开口,俊颜挂着笑。 “是老夫人要少夫人一块去游湖的。”青玉在一旁说道,眼角却睨向沈蓉儿。 沈蓉儿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不发一语。 文昊瞧也不瞧妻子一眼,缓缓的开口:“快出发吧!陆公子他们在渡口等着 咱们。” 于是,一行人乘着马车来到渡口与同行之友会合,再坐上画舫游湖。 由于沈蓉儿姿色过人,因此同行的公子哥儿们全都把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对 于文府的少夫人杨纱织则未予以太多的关注。 杨纱织对此情形倒也习惯,她一向不在引人注目之列,惟一令她难过的是文 昊冷淡的态度,想起当初约定的一年之期不久就要来到,她就不免黯然神伤。 莫非女子个个非得美貌过人,才能得到男人的倾慕?瞧着沈蓉儿与文昊说说 笑笑的,旁人又如众星拱月般讨好着她,她向来坚毅的心开始动摇。 “少夫人,少爷与陆公子在斗茶,咱们过去瞧瞧吧!”青玉开口道。 “也好!”她随着青玉而去,虽然她从未见过别人斗茶,但此风在权贵与士 大夫间极为盛行,是一种代表身份地位的高雅活动。 文彦瞧见杨纱织,立即迎了过来。“大嫂,喜欢饮茶吗?” 她浅浅一笑,“喜欢,不过咱普通百姓喝茶并未如此讲究。”她瞧着画舫斗 茶时所用的茶具一应俱全,件件精美绝伦,不由得再一次体验到贫富之间的巨大 差别。 是不是自己再如何努力,永远也不会真正成为这个大家族的一份子呢?难怪 当初元朗要离开文府时会那么难舍。在文府,一切就如一场真实的华梦,试问又 有什么人在繁华之后还能全身而退呢?元朗不能,而她呢?她离得开眼前端坐檀 木桌前的俊伟男子吗? 心在文昊视线与她交会的短暂一瞬揪痛起来,这一刻,她蓦然明白,自己也 许只是他生命中的过客,然而他却是她生命的一切,对他的情怀又怎是一个痴字 了得! 半晌,文昊调回视线,将建茶碾碎,用箩筛过…… “大哥这一回用的是皇上御赐的龙凤茶,乃北苑贡茶之极品,一定可以得胜!” 文彦的声音白杨纱织身边传来。 杨纱织瞧着文昊繁复的点汤七次,使水注满茶盏,而后边注水边用茶筅搅动, 使茶水浮出白色汤花,而另一边的陆贯亦是如此,两人几乎动作一致。 “要怎样才算得胜?”杨纱织问道。 “待会儿谁的茶盏内先出现水痕,谁就输了!”文彦答道,一手持着摇扇徐 徐轻扇着,脸上神色笃定。 未几,青玉低呼一声,回头对少夫人道:“少爷赢了!” 杨纱织往前仔细一瞧,果然见到陆贯茶盏中先出现水痕,胜负仅在微末差异 之间。 与陆贯前来的士大夫们见状不服,纷纷向文昊要求再斗过一次。 杨纱织却因为两个日夜未曾歇息而生倦意,于是悄悄退离人群,站在画舫之 尾,观看远远近近的采莲女在湖中捕鱼、和歌嘻笑。 一阵微风吹来,隐隐传来几句:“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 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歌声甫歇,传来一阵嘻笑。 杨纱织一声长叹,失神的低喃道:“只愿君心似我心……”这些采莲的小女 娃儿们,那里懂得词中那相思之苦,惆怅之意呢? 趁着众人专注斗茶之际,沈蓉儿却领着丫环小卿悄悄的移近船尾。 当杨纱织猛然察觉身后的脚步声而回眸时,背上却遭一推,身子微晃了下, 随即坠落画舫,沉入碧波之中。 “哎呀,表嫂掉进湖里了!”沈蓉儿故作惊惶的高声大喊。 下一瞬,文昊猛地起身,手中瓷杯在掌心里捏碎,鲜血染红他满掌,可他却 浑然未觉,直奔向船尾。 只见碧波悠悠,却不见妻子身影,文昊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人湖中。 “表哥!”沈蓉儿被文昊的举动惊得张口结舌,现下虽已入春,但湖水却仍 寒冻如冰,即使懂得水性之人也未必抵受得了那种骤然而至的冰寒! 莫非表嫂在表哥心中已经占有一定的地位,否则他岂会如此奋不顾身呢? 沈蓉儿说不清心中是何种滋味,可她那张美丽的容颜却比湖水还冷! 奇迹地,在文昊下水之后不久,杨纱织就浮出湖面。 她自小在南粤长大,识得水性,只是她原就身子赢弱,再加上两日两夜未曾 歇息,冻寒的湖水如千万根针同时扎向她般,令她痛到骨子里。若非她个性坚毅, 不肯轻言放弃,只怕早沉入湖底,再难见天日。 文昊游向她,托住她的腰,领着几已虚脱的她游到船边。 “快抛下绳子!”文彦对船夫下令。 船夫立即把绳索抛入水里,众人一阵手忙脚乱,总算将文昊夫妇二人拉上船。 “回航!”文昊对船夫下令,瞧着妻子青白的脸色,他不禁暗暗担心起来。 “青玉,快向船家借套衣衫替少夫人换上。”文昊嘱咐过后,二话不说地抱 起昏迷中的杨纱织进入船舱里。 是夜,明月当空,文昊踏着急切的步子来到西苑。 “少夫人醒了没?”推开房门后,他劈头就问。 “没,少爷!”青玉一脸担忧。 “喂过药没?”文昊来到床前。 “有,可是少夫人还是高烧未退。” 文昊在床沿坐了下来,伸手探向杨纱织额际。 半晌,他皱起眉,俊颜首度显出忧色。“你先下去吧,今晚由我来照顾她。” 他沉缓的说道,一双黑沉的眼眸落在妻子脸上,未有稍离。 青玉轻应了声,悄悄退出房外,却瞧见朱元朗在外面候着。 “少夫人如何?醒了没?”朱元朗脸上亦有忧色。 他并非不知感恩之人,年前在少夫人的提议下,少爷将他在乡下的七名弟妹 接到临安城里来,并在文府旁安置了一间房舍让他们住下。 对少夫人此举,朱元朗初时简直不敢置信,到后来他见弟妹们各个有少夫人 亲手缝制的新衣可穿,两个大弟还可以到私塾读书,不禁感戴在心。每每思及此, 他总是心口发热,对少夫人除了感激外,仍是感激。 “少夫人还没醒,少爷还在里头照料她。” “好端端的,少夫人怎会掉到湖里去呢?”朱元朗喃道。 “都怪我不好,只顾着瞧少爷与人斗茶,没跟紧少夫人。”青玉一整天都在 责怪自己。 “现在怪自己也没用,咱们还是守在这里,等候少爷的传唤吧!”朱元朗说 道。 “嗯!” 翌日清晨,杨纱织的高烧总算退下,并微微地睁开眼。 “醒了?” 低醇的嗓音低低地传入她的耳里。 “我……” “没事了,你好生歇息。” 她看着文昊,长久以来头一遭在他眼底瞧见了怜惜。 “为什么会掉入湖里?”几经思量,他仍是问出了口。一夜下来,他仍无法 抹去乍闻她坠入湖底时的惊愕及恐惧。难道他已经开始在乎她?思索了一夜,至 今仍没有答案。 她怔了下,思绪在心田里翻腾。 她能说吗?他又会信吗? “是我自己不留神,这才掉进湖里。”她轻描淡写的带过。 文昊凝视着她,眸底掠过一抹复杂之色。 半晌,他开口道:“你多睡会儿,我叫青玉让厨子熬点桂圆粥来为你怯寒。” 话甫落,他走向房门口。 瞧着他离去的身影,她的心底涌上一丝淡淡的甜意。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