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越女采莲秋水畔,窄袖轻罗、暗露双金钏。 照影摘花花似面,芳心只共丝争乱。 鹳鹅滩头风浪晚,露重烟轻、不见来时伴。 隐隐歌声归棹远,离愁引着江南岸。 欧阳修·蝶恋花 近午时分,丫环小卿来到厨房。 赵厨子一见是她,立即热络的开口道:“卿丫头,是不是表小姐想传膳了?” 他在文府已经二十年,对文家上上下下都很熟悉。 “是啊,不过我家小姐另外要我请你将这几味药和鸡一起熬煮。”小卿递过 一份油纸包。 “有什么作用吗?”赵厨子知道表小姐府里是药盘商,自然有些补身妙方, 他极有兴趣。 “当然啦,这几味药对养颜极有功效,咱们家小姐的容貌虽然丽质天生,仍 少不了这些药品的滋补润养。”小卿眸光闪了闪,“你就拿去好好研究,下一回 照单抓药,炖给老夫人喝。” “你这小丫头真说到我心坎里去了。”赵厨子眉开眼笑。 “嗄?这味道好香,是什么东西呀?”小卿问道。 “瞧见那锅粥没?是我由昨夜熬到现在的,很香吧?里头放的全都是上等干 货。”光是鲍鱼这一味干货他就已经泡水三天。 “给什么人吃的呀?老夫人吗?” 赵厨子笑了,“是老夫人吩咐我做给少夫人吃的。” “真香。”小卿若无其事地来到锅边。 趁着赵厨子研究药单的同时,小卿由怀中掏出一包药粉,倒了少许进入粥中 一然后迅速离开。 回到了房里,沈蓉儿一见小卿便开口问:“办妥了没?” “嗯,小姐,奴婢照您的话只加了一点点。”小卿回答。 “很好。” “小姐,为什么不一次下足药量呢?”小卿不解。 沈蓉儿眸光闪了闪,“笨丫头,那样岂不是很容易让人家发现。” 小卿恍然大悟,“小姐真是聪明。”在她眼里,除了去世的芙儿主子之外, 就属蓉儿小姐与文昊表少爷最匹配,对杨纱织能成为文府少夫人一事,她则十分 地不以为然。 “小姐,奴婢还担心另一件事。” “什么事?” “上一回游湖时,咱们把那杨纱织推落湖里,小姐不怕她告诉表少爷?”打 从那一日开始,她就一直不安到今日。 “说不准她没瞧见是咱们干的。” “可这万一要瞧见了呢?” “我也不怕,表哥绝不会相信我会干下这等事。” 沈蓉儿脸上露出一丝冷笑。 她从小就喜欢文昊表哥,比芙儿姐姐还喜欢他。 原以为姐姐死后,她可以顺利的代替她,成为表哥的妻子,怎奈表哥却不愿 再谈婚事。 谁知在她等了五年之后,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娶了个毫不相干的平凡女子,这 教她如何甘心?如何咽得下心中的怨气? “小姐真是如此放心?”小卿仍是不安。 “你知道今日到厨房下的是什么药?”沈蓉儿问。 “不知道。” 沈蓉儿揭起一抹恶毒的笑,“是砒霜。” 小卿心头一震,“小姐想毒死她?” 她心里的不安再度扩大。她虽讨厌杨纱织,可是却不想再害死她,上一回推 她下湖,她就足足做了三日恶梦。 沈蓉儿看着小卿,“你怕了?” “我……” “你要知道,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明白吗?” “是,小姐,小卿明白!”瞧着小姐那一张美丽至极的脸蛋,不知怎地,竟 令她微微打起寒颤。 经过半个月的休养,杨纱织的身子非但没见好转,气色反倒一日差过一日。 这一天用过晚膳后,她坐在廊前,与青玉以及朱元朗、世晓风一块儿观星, 她亲自烹茶,大伙儿不分主仆,在廊前品茶。 “少夫人的烹茶技术愈来愈高明了。”朱元朗啜了口茶,忍不住赞道。 “哪儿的话,是茶好!”她笑道,这些建茶是婆婆日前所赠,乃北苑贡茶, 十分名贵,为御赐茶品。 “咱们全托了少夫人的福气,才有机会喝到皇上御赐的贡茶。”青玉开口道, 忍不住深深地嗅着茶香。 朱元朗瞧了世晓风一眼,“喂,木头,你怎么不说话?” 世晓风瞥了朱元朗一眼,没有开口,自顾自的喝着茶。 “谁像你一天到晚拍马屁!”青玉取笑道。 “你自己还不是一样,五十步笑一百步。”朱元朗顶了回去。 杨纱织瞧着他们相互斗嘴,忽然觉得自己舍不下他们,舍不下文府里的一切。 对她来说,这里如同置身梦中,她多么不想梦醒之后,一切都转为空。 “其实你们不需要谢我,这么好的茶,要是人人都喝得到,那才是好!”她 挂着浅浅的笑,掩饰心中的难过。他们全不知道,再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变成文 昊的下堂妻,永远不能再留在这里。 众人对杨纱织的话,莫不暗暗赞同。 蓦地,杨纱织心口微微翻涌,有恶心之感。 这是她近日来时时犯的毛病,但每每不过一会儿便又无事,因此她也没告诉 过青玉,总以为忍忍自然就好,岂料这一回来得较以往严重,在她还来不及警觉 到异常之时,眼前一黑,手中的茶杯摔落地上,她也跟着倒下。 “少夫人!”青玉头一个发出尖叫。 文昊在此时适巧由书房回到西苑,见此情景,他心一沉,立时冲上前抱起杨 纱织。 “元朗,请大夫!”他沉稳的下令,旋即进入房里。 早在几日前,他便已察觉她气色不对,但见她精神尚佳,总以为她身子只是 微恙,怎知她今晚会倒下。 不多时,朱元朗领着大夫来到房里,连文家二老亦来到西苑。 大夫放下药箱为杨纱织把脉,同时面色也渐渐转为沉凝。 半晌,大夫开口:“文少爷,依我瞧来,夫人是中毒!” “中了什么毒?”文昊眉皱了起来,心中隐隐地有不好的预感。 “瞧她面色黄中泛青,舌呈淡紫,极可能是中砒霜之毒。”大夫顿了下,接 口又道:“不过,依夫人脉象显示,她并非今日才中毒,看来,她中毒已有一段 时日,直到现下才发作。” 青玉却开口问道:“中了砒霜之毒,不是立时会死吗?怎么少夫人到现下才 发作?” 朱元朗立时扯了下青玉的衣袖,狠狠瞪了她一眼,此时此刻敢提“死”这个 字的,怕只有这蠢丫头。 瞧着少爷铁青的面孔,他真为青玉捏了把冷汗。 大夫回道:“姑娘有所不知,砒霜在少量的情况下不会立时要人命,可以拖 上一段时日。”大夫瞥了眼房内的茶具。“少夫人平日是否有喝茶的习惯?” “是啊!咱们少夫人极爱喝茶,每次用膳之后总会喝上一些。”青玉回答。 “夫人到现今还能活着着实幸运,这些茶或多或少可减缓毒性蔓延。”大夫 沉思之后开口。 “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媳妇儿!”文夫人担忧地道。 “我一定尽力救治,只是……” “不许你失败!”文昊咬牙道,脸上是少见的可怕神情。他不许她死,不许! 大夫被他一吼,怔了下,半晌才回道:“我一定会尽全力的。”剩下的,就 要靠老天了!唉! 当晚,文昊在大厅里召见厨子,同在厅里的,尚有朱元朗以及青玉。 “赵田,你待在文府有多久了?” “回少爷,今年正满三十年。” “文府待你如何?” “极好!” “那么你为何向少夫人下毒?”文昊神情由平淡转为严峻。 “啊!少爷,赵田没向少夫人下毒呀!”他一个劲儿地摇头。 “她的膳食向来由你料理,如今她中毒,除了你之外,我想不出谁有这个机 会下毒。”文昊沉声道。 赵田张大了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来人,拖出去,送官查办!”文昊吼道。 “不要啊,少爷,我真的没下毒呀,少爷明察!” 赵田叫道,双膝不由自主地一屈,跪了下来。 “好,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文昊对仆役使了个眼色,仆役们均退出大厅之外。 “你给我好好想想,有什么人可能下毒?” 赵田心惊胆战,眼角正好瞄见青玉。“她最有机会下毒。”他指着青玉,毕 竟他只负责烹煮,东西都是由青玉送到西苑的,要说下毒,她也有嫌疑!为求自 保,他不得不这么猜测。 青玉脸色发白,咚的一声跪下。“少爷,青玉一向对少夫人忠心耿耿,怎么 可能加害少夫人?” 她并非怕受惩处,而是怕真凶逍遥法外!天知道是什么人躲在暗处害人,青 玉思及此不由得心悸起来。 “少爷,元朗可以为青玉作证,她绝对不可能是下毒的人。”朱元朗亦跪了 下来。 青玉闻言,瞧了眼朱元朗,十分惊异,他居然为她求情! 文昊眸光闪了闪,对着赵田说:“近来除了青玉之外,还有谁常去厨房?” “呃,有秋香、冬梅、青玉……还有卿丫头!” “小卿?她到厨房去做什么?”文昊蹙起眉。 “这近十日以来,卿丫头每天都会到厨房来给我一张菜单子,说是要照单抓 药,熬了给表小姐补身子。” 文昊眯起眼,“元朗,到观月阁去请卿丫头过来一趟。” “是!”朱元朗立即起身奔出大厅。 不一会儿,朱元朗领了小卿前来,连沈蓉儿也一块出现。 “表哥,这么晚了找小卿来,有什么事吗?”沈蓉儿率先开口,心中已猜着 几分。 “纱织中了砒霜之毒,我怀疑有人在她的膳食里下毒,因此传小卿过来一趟。” 文昊盯着沈蓉儿,平淡的脸上瞧不出任何神情。 沈蓉儿眸光微闪,“表嫂中毒与小卿何干?” “赵厨子说这近十日以来,小卿每天都会进厨房。” “进厨房的丫头每日少说也有三、四个,莫非表哥怀疑小卿下毒?” “我没这么说!”文昊目不转睛地瞧着她。 “还是表哥怀疑我?”沈蓉儿在他的注视下,不由得心虚起来,不过表面上 仍维持镇定。 “你会吗?蓉儿。”他神情未变,但眸光中多了一份凌厉。 沈蓉儿心头一震,“怎么会呢?”记忆中,表哥对她向来是宠让的,从未有 过如今这般神色。 “小卿,你怎么说?”文昊望着她。 从前面对小卿时,他总有一份愧疚,好似自己对不起芙儿,竟另娶他人。可 近来这份愧疚却无端消失,是因为他对芙儿的思念已不若从前吗? “表少爷,小卿是清白的,还望表少爷明察。”小卿力持镇定地说着,然而 那一张脸却益发惨白。 文昊环视厅中所有的人。 半晌,他终于开口:“统统退下去吧!” “表哥,我……” “蓉儿,你早点回房去歇着。”文昊打断她的话。 沈蓉儿心头有些失望,但还是顺从地离去。 反正杨纱织已经离死不远,往后她有的是接近表哥的机会。 文昊瞧住一干人离去的身影,始终保持莫测高深的神情。 半个月后 文昊坐在床沿垂首凝视着杨纱织。 经过这一段时日的照顾,她虽然仍未转醒,但面色已不再泛青,气息也由初 时的轻浅逐渐转匀,一切似乎已有好转的迹象。 在这期间,文彦来探过不下十次,每一回总是瞧完便走,未曾多说什么。直 到今早探视完杨纱织之后,他看着文昊,忽然开口:“其实大哥对她并非完全无 动于衷,是吧?” 不待他回答,文彦便一溜烟地离开,省得再受皮肉之苦。 瞧着杨纱织平静的小脸,文昊思绪翻涌。 在不全然的无动于衷之下,他究竟对她存有几分感情? 过往的种种,一一浮现心头。 蓦地,一阵敲门声打破他的沉思。 “什么人?” “是我,蓉儿。” “进来!” 未几,床畔多出一张美丽的容颜。 “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文昊探问。 “我有话同你说。”沈蓉儿娇颜微微地羞红。 本以为杨纱织必定一命归阴,怎奈她非但未死,而且还似乎一日好过一日, 教她暗暗着恼。 “有什么话等明儿个再说也不迟。”文昊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要她离开。 沈蓉儿却不悦地娇声道:“不,我现在就要说。” 文昊看着她,“说吧!” “表哥。”她走近他,“其实,蓉儿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喜欢上你了。” 文昊怔怔地瞧着她,“我不也一直很喜欢你?”他顿了下,又道:“就像喜 欢妹妹一般。” “不。”沈蓉儿摇着头,“我不要当妹妹,我要你喜欢我就像从前你喜欢姐 姐那样。” “芙儿已经死了!”他淡淡地说道。 “可是我还在啊!难道你一点都不知道我始终在等着你,希望你有朝一日娶 我为妻吗?” “蓉儿,我已经有妻子了!”黑眸淡淡地掠过床榻上的娇小人儿,眸底不自 觉的流露出感情。 “不,杨纱织配不上你,她一点也配不上你。”沈蓉儿低喊,神情净是怨怒 以及不服气。 “可是她是我的妻子!”文昊回道。 沈蓉儿咬住唇,双手抓住他手臂。 “表哥,难道你看不见眼前这张脸吗?我与芙儿姐姐长得一模一样啊!”为 什么他可以对芙儿姐姐动心,却只当她是妹妹?她不服,不服啊! 文昊叹了口气,“蓉儿,世上没有完全相似的人,你明白吗?即便有着相同 的外貌,也未必有一样的心!” “心?!你要芙儿姐姐的心?”沈蓉儿冷冷地笑了起来,“她的心早就给了 那该死的穷秀才,你还念着那种人的心?” 文昊看着她,轻轻拉开她的手。“有很多事不是你所能控制的。” “你可以娶我!” 文昊摇摇头,“我永远不可能娶你!” 沈蓉儿气得浑身发抖,“为了一个死去的人,你可以守着她的墓碑五年;现 下,你为了另一个将死之人,竟然不要我,你……” “住口!”文昊一把抓起她的手,咬牙道:“纱织不会死!不许你咒她死!” 话甫落,他甩开她的手,起身背对着她,“你走,我不想再看到你!” “表哥!” “走!” “我不走。” 文昊倏地转身逼近她,“蓉儿,不要令自己难堪!” 沈蓉儿迎上他的眼,颤声道:“表哥,你当真如此看重这女人!”她指向杨 纱织,眸里充满了妒恨。 “你走吧!” 下一刻,沈蓉儿转身奔出房门外。 她绝不甘心! 文昊看着沈蓉儿离去的身影,不由得长叹一声。 并非他无情,事实上,连他自己也无法解释为什么同样的一张容颜,如今对 他来说却及不上床榻上这张苍白的小脸让他心底隐隐生疼。 真在乎她吗?他不禁反问自己。 跟着他慢慢走回床畔。 也许,自己对她已不是“在乎”二字而已! 隔夜,沈蓉儿来到书房。 “有事吗?”这是文昊这几日以来,首次踏入书房整理紫宣堂杂务。 今早大夫来过,说纱织已脱离危险,近日便能清醒,于是他将她交予青玉照 料,心中大石已落。 “明儿个我与小卿就要回去了,所以今晚我亲手做了表哥最爱吃的莲子玉带 羹来,想让你尝尝,表哥不会嫌弃我这点心意吧?”沈蓉儿瞧着他,一双大眼里 瞧来充满了令人不舍的委屈。 文昊却不为所动,淡淡地说:“搁下吧!我一会儿再吃。” “表哥果真是嫌弃蓉儿,倘若今夜来的是芙儿,表哥定不会如此拒人于千里 之外!”沈蓉儿说着,豆大的泪珠滑下眼角。 文昊看着她,半晌,终于端过瓷盅,一口一口地喝了起来。 沈蓉儿将此瞧在眼底,唇畔勾起了一抹若有似无的阴沉笑意。 青玉扭了条帕子,为杨纱织缓缓地拭着脸。 蓦地,她眼皮跳动、长睫轻眨几下后,随即睁开双眼。 “啊,少夫人,您醒了!”青玉又惊又喜,连忙扶着她坐起身。 “我怎么感觉好像睡了很久?”她并不知自己中毒的事。 “少夫人,您整整昏睡了半个多月,差点就到阴曹地府走一遭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除了感到些微虚弱之外,并无其他不适之处,所 以心中很是疑惑。 “少夫人记得那一夜您亲自烹茶的事吗?” 杨纱织想了想,“记得!”她还记得元朗赞她茶艺进步了。 “谁知后来少夫人竟然昏倒!”青玉忆起当时,仍不免心惊。 “我怎会无故昏倒?”她如今疑惑更深。 “大夫说您中了砒霜之毒!” “怎么会呢?”她闻言也吓了一跳,自个儿好端端的怎会中毒呢? 青玉瞧她一眼,“大夫说这毒不是一次下齐,是慢慢下的,说是要让少夫人 您慢慢地中毒而亡。” 是谁这么恨她?她垂首无语。 “少夫人不问凶手捉到了没?” “是谁?”杨纱织抬起头。 青玉摇摇头,叹了口气。“没查出来。”她瞧着杨纱织苍白的脸,急忙又说 道:“不过少夫人放心,往后您的膳食由赵厨子全权负责,不假他人之手,一做 好便直接由他送到房里。” “这样会不会太小题大作了?”杨纱织开口。 “怎么会呢?少夫人,您不知道少爷为了这事发了多大脾气,还亲自照料您 呢!” “他……真的亲自照料我?”闻言,杨纱织心头微微牵动,他不是一向不喜 欢她吗?怎么肯委屈自己来照料她呢? “当然,少爷几乎是衣不解带、镇日守着您呢!” 青玉笑盈盈的。 连她都知道,若不是真有感情,少爷又岂会如此心甘情愿的照顾少夫人?从 前她总以为少爷一直对芙儿小姐念念不忘,心里直为少夫人抱不平。可如今瞧来, 少爷心里似是只有少夫人一人! 杨纱织怔怔地说不清心底是什么滋味,到底他对她是否有情? 这时,房门外隐隐听得有人大喊,正觉得奇怪时,朱元朗砰的一声打开门。 “青玉,快,失火了,快来帮忙!”朱元朗神情仓皇地奔了进来,可当他与 杨纱织猛然打了个照面之后,却又怔在原地。 “少夫人!” 杨纱织站了起来,撑着虚弱的身子走向朱元朗。 “你说什么地方失火了?”她的神情有掩不住的焦急。 朱元朗立时回过神,“是书房失火了!” “少爷人呢?”青玉急问。 “没见着,怕是还在书房里头。”朱元朗忧心重重地道。 下一刻,杨纱织已奔出房外,直朝书房而去。 镜湖畔,烈火狂烧,连湖面都染红一片,全拜烈焰之赐。 由于书房里头全是书册,因此火势蔓延得极快,不消片刻整座楼已陷入火海! 下人们忙着提水救火,谁也没注意到杨纱织正一步步走向火海…… 当朱元朗与青玉赶到之时,已见她消失在烈焰之中。 “少夫人!少夫人!”青玉哭喊着。 朱元朗却怔在原地,双眼直视着冲天的烈火。 是什么样的感情可以让人如此奋不顾身? 朱元朗耳畔仿佛又传来杨纱织平日吟咏之声—— 梧桐相待老,鸳鸯会双死。 贞妇贵殉夫,舍生亦如此。 波澜誓不起,妾心古井水。 那一句“舍生亦如此”教朱元朗红了双眼。 元朗,你说什么样的夫妻会有这样的感情呢? 少夫人那一日的笑颜仿佛在眼前,他原不相信世间会有如此深情,可现下他 信了! 蓦地,朱元朗回首,对着青玉开口:“我要去救少爷与少夫人。”他停了停, 又道:“倘若我此去生还,你可愿嫁我为妻?” “元朗……”青玉红着眼,说不出来。 “等我!”朱元朗朝她微微一笑,转身取过一旁仆役所准备的湿被子,然后 奔入火海里。 “元朗!”青玉放声大喊。 火势那么大,他们还有生还的机会吗? 苍天啊!求求你大发慈悲吧!青玉在心中默默祈求着。 睁开眼,杨纱织口里发出尖喊:“啊——” “嘘!没事了,没事了。”一双有力的大手及时扶住她的肩膀,在她耳畔安 慰着。 她抬起头,迎上一双黑沉的眼,心跟着一揪,泪忍不住也落下。 曾以为再也见不到他了啊! 文昊抬起她尖尖的下巴,薄怒地开口:“不是告诉过你,行事前须得思量再 三吗?”瞧着她颈际的烧伤,他的心里就有说不出的害怕,万一这伤是烧在别处, 万一元朗与晓风没能及时赶到,是不是两人将从此结伴黄泉路? “可是,我忍不住啊,倘若你死了,我……又怎能独活呢?”她声音不大, 却足够让他听见。 “不许哭!”他咬牙道。见她一脸惊惶之色,心一软,忍不住又道:“我不 爱见你哭!” 闻言,杨纱织立时抹去泪痕。 她心酸地开口道:“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我,你放心,咱们成亲也快满一年, 届时我一定会走,不会让。你为难的,你可以娶蓉儿表妹做你的妻子。” “住口!”他皱起眉,“谁说我要娶蓉儿?你可知这火是谁放的?是她!” 他瞧着她惊讶的小脸,接口又道:“沈家只剩下蓉儿一个女儿,我不忍送她到官 府查办,已要晓风送她与小卿回去。” “可是,你喜欢的人是她呀!” “胡说,我的妻子是你,早容不下旁人!” 杨纱织心里十分难受,“可是,我配不上你啊!” 她难过的转过身,不愿让他瞧见流下的泪水。 “是我不好,是我配不上你。”要到今日,他才明白她的深情、她的善良。 见她始终不回头,他便伸手扳转过她身子。 见她满脸泪痕,他忍不住咒道:“该死!”下一瞬,他将她拥入怀里,低头 覆上她的唇瓣。 半晌,他抬起头,直望入她的眼。“你以为我还会让你走吗?”俊颜漾起满 足的笑,“我要一辈子留住你。”话声甫落,他再度覆上她的唇,紧紧地拥住她。 三年后 镜湖畔新落成的书苑前好不热闹。 时逢中秋,楼前立了坛,祭拜天地、先祖。 朱元朗与青玉之子今日刚满周岁,正跌跌撞撞地学步。 杨纱织坐在廊前烹茶,笑望着儿子正追逐着朱元朗年幼的弟妹,嘴里发出开 心的叫喊。 “笑什么?”文昊来到她身后,取过一张椅子坐下,双手习惯性地环住她的 肩,把头埋入她颈窝。在她身上,永远有一种令他安定的气息,令他眷恋不已! “你瞧儿子多么快活。”杨纱织露出满足的笑。 “他当然快活,整日霸住你,现下又有其他人伴陪他,当然快活!”他的语 气中有微微的醋意。 打从这个小霸王出世之后,就直霸住妻子不放,让他时时受到排挤,心里当 然很不是滋味。 杨纱织回首,温柔地瞧着丈夫。“我很幸福,因为有你!” “织儿。”文昊每每瞧着她的温柔神情,心绪总是激荡不已。 他不明白成亲已经三年,他对她的感情却仍在滋生,一日深过一日。 “这个给你!”他忽然由怀中掏出一物。 她接过一瞧,发现那是一本未曾见过的新书。 “打开来瞧瞧。”他催促道。 纱织依言而行,却在打开书后怔住。 “喜欢吗?”他问。 “你怎么知道……” 书中的字字句句,全是她近一年多以来每日空闲时所写的,全是有关纺织及 刺绣的针法,原以为自己只是空想,可他却替她办到了! “有空时再核对一遍,瞧瞧其中有无错误,我打算大量刊印,让你的针法流 传后世。” 杨纱织心口一热,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不许哭!”他瞧着她,满腔柔情。 “谢谢你!” “谁教你是我的好妻子呢!” 这时文家二老缓步前来。 “时辰到了,该上香了。”文夫人笑道,伸手抱起孙子。 随后,一干人老老少少,全立于桌前燃香对天祝祷。 杨纱织站在文昊身边,仰望着一轮明月,心中不由得想起一首诗词——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长健; 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文昊似心有所感,转头瞧住了她。 两人相视而笑,浓情蜜意尽在不言中—— (本书完) ---------- 晋江文学城